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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快穿)穿越時空打醬油》作者:獨立斜陽傷晚照【停更】

華箏的故事(三)

  這個說服了成吉思汗的人叫耶律楚材,是契丹英雄耶律阿保機的後裔。他是在蒙古兵攻破燕京之後投奔成吉思汗的,現在的官位還不顯赫。黃高雲知道他是個有能力的人,史家對他有很高的評價,但她不知道耶律楚材在這個時候已經開始追隨成吉思汗了。她找了個機會見了耶律楚材一面,是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站在一群粗豪的蒙古人中間很是顯眼。看見黃高雲對這個人似乎很感興趣,侍女們迅速將與他有關的一切消息打探得清清楚楚。
  
  儘管知道自己的舉動引起了誤會,黃高雲並沒有解釋,這種事情只怕是越描越黑。耶律楚材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他太文弱了些,不能親自上陣殺敵,不會是成吉思汗心目中理想的女婿人選。況且她不過是遠遠地看了一眼,連一句話也不曾說過,當然沒有為了他與成吉思汗爭執的動力。不過如果成吉思汗就這個問題徵求她的意見的話,她還是願意選擇耶律楚材,因為她有些不能接受刀下千萬條人命的英雄們。
  
  不過她顯然低估了女人們的八卦程度,這個消息還是被傳到成吉思汗的耳朵裡。成吉思汗直皺眉頭,他也知道耶律楚材是個人才,但成吉思汗的女婿怎麼可以不會帶兵打仗呢?最初選擇都史,考慮的是政治聯盟的需要,郭靖雖然是個家境貧寒的異鄉人,卻有箭射雙雕的勇武,而這個耶律楚材,這兩方面的價值在他身上都不存在。成吉思汗覺得這是小女孩子家考慮不周全,他決定在西征的勇士們中間為他的女兒選擇一名少年英雄。
  
  成吉思汗帶著軍隊在花剌子模境內東征西戰,衝鋒陷陣的勇士們並不知道大汗有擇婿的意向。蒙古軍隊攻無不克,一座座繁榮的城市被佔領,耶律楚材沒能救下所有的平民。在草原上禮賢下士的大汗和他的兒子們坐在珠寶裝飾的金交椅上,舉著酒杯用享受的眼光看著男女老少們在士兵們的刀下,甚至連雞鴨貓狗都不能倖免。
  
  黃高雲在滾滾烽煙中看到了英雄人物的另一面,什麼叫做“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什麼叫做“一將功成萬骨枯”,什麼叫做“血流漂杵”,她全都明白了。這與黃高雲在本來的時空裡聽到的大大不同,那裡的蒙古草原上傳頌著成吉思汗的威名,人們都說他征服了一個又一個國家,統治著世界上最大的帝國,而這些血淋淋的屠殺則被有意無意地忽略了。滿地的鮮血和漫天的火光促使黃高雲做出了決定,不幫助成吉思汗攻克撒馬爾罕。
  
  做出這個決定之後,黃高雲又有些擔心,這個世界畢竟與她本來的世界有些不同,如果成吉思汗兵敗撒馬爾罕城下,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呢?蒙古人殺了那麼多花剌子模人,奸(淫)了那麼多花剌子模婦女,一旦兵敗,花剌子模人自然會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那時她自己又該怎麼辦呢?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黃高雲隨著大軍來到了花剌子模城下。
  
  蒙古人在這裡遭遇了頑強的抵抗,察合台的一個兒子戰死沙場。得知心愛的孫子死于完顏洪烈之手,悲痛的成吉思汗下令,攻克撒馬爾罕捉住完顏洪烈的人可以得到這座城市裡的全部財物。獎勵雖然很豐厚,但撒馬爾罕城池堅固,蒙古軍隊發動了多次進攻,都以損兵折將告終。
  
  成吉思汗很著急,軍營裡的氣氛很壓抑,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觸怒了傷心的成吉思汗。黃高雲只在自己的營帳周圍活動,從這裡能看見撒馬爾罕城西邊的禿木峰。所有的蒙古人都看見了這座陡峭的山峰,但是沒有人想到從山上跳進撒馬爾罕城的主意。郭靖沒有出現在西征的大軍裡,黃蓉和丐幫的人士自然也沒有跟來,歐陽鋒更沒有追蹤而至,自然不會有人給他們這樣的提示。
  
  天氣日漸寒冷,大營裡的駝馬牛羊凍死了許多,探馬又來報說花剌子模的援軍就要到了。成吉思汗一籌莫展,一旦花剌子模人兩面夾攻,倘若蒙古人寡不敵眾一戰而潰,難免全軍覆沒的結果。思忖了許久,成吉思汗終於傳令退兵。蒙古大軍拔營起寨,踏上了回鄉的路途。撒馬爾罕的守軍會合了援軍一路追擊,試圖將蒙古人盡數消滅。好在斷後的察合台和拖雷驍勇善戰,擋住了花剌子模軍隊的一次次進攻,大軍平安地回到蒙古境內。
  
  成吉思汗迅速地衰老了,他自從少年起事以來,經歷了大小數百場戰鬥,撒馬爾罕是第一座他沒有攻下來的城市。他認為這是上天的旨意,長生天準備結束他對草原的統治。成吉思汗病逝於返回斡難河的途中,臨終之前他與繼承人窩闊台長談了一番,對身後事做出了安排。其中一部分與黃高雲有關,大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想起給先後女兒選了兩個女婿,結果都不如人意,成吉思汗很內疚,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心愛的女兒。他告訴窩闊台,為華箏選丈夫的時候一定要徵求她本人的意見。
  
  遺囑被窩闊台不折不扣地執行了,黃高雲選擇了不會打仗的耶律楚材。窩闊台並不覺得意外,他也聽見了女人們傳播的小道消息。窩闊台打算給黃高雲提供豐厚的嫁妝,作為成吉思汗嫡出的女兒,黃高雲也有資格獲得湯沐邑,當然她的領地的面積不能與哥哥們同日而語。黃高雲試探性地向窩闊台提出想要一座海島,這讓窩闊台感到意外,蒙古人世世代代過著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海濱漁民的日子對於他們是完全陌生的。但是窩闊台還是同意了她的要求,並准許她自己選一座海島。
  
  黃高雲選擇了骨嵬島,這讓窩闊台更加意外了。骨嵬島確實是個大島,但是路途遙遠,需要沿著斡難河一直走到大海,再乘船渡海,而且那裡寒冷荒涼,沒有太大的價值。既然沒有什麼價值,妹妹又喜歡,窩闊台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埋葬了成吉思汗之後,窩闊台為黃高雲操辦了婚禮。完婚之後,黃高雲帶著丈夫和她的奴僕和財產登上了去封地的旅途。

        華箏的故事(四)

  耶律楚材沒想到自己能被選中尚主,他知道蒙古人按照驍勇善戰程度評價男人魅力的標準,按照這個標準,他的排名是很靠後的。不過他還是很高興,他見過華箏公主,模樣長得挺漂亮,人也很和氣,得知是公主自己選中了他,他就更高興了。但是很快他就高興不起來了,他不明白公主為什麼要帶著他去骨嵬島生活。
  
  骨嵬島的確曾在金國的版圖之內,可那裡的土著不過是稱臣納貢而已,而且他們現在還沒有完全臣服於蒙古人。但是窩闊台已經下了旨意,他不得不服從。去骨嵬島的路上,耶律楚材很失落,男人就該做一番事業,哪能在那個荒涼偏僻的地方做一輩子漁夫呢?但他不敢把真實意圖表露出來,只能強顏歡笑地陪著黃高雲。
  
  黃高雲卻是發自內心地高興,成吉思汗去世了,戰爭的車輪卻不會因此而停止。蒙古人取得了西征的勝利,只是沒有大獲全勝罷了,不久的將來,窩闊台會再次發動對花剌子模、對女真、對西夏、對西遼的戰爭。新任大汗的仁慈和善只是對蒙古人而言的,他不會禁止將士們對異族人揮動屠刀。既然不能阻止他們,與其等到嘮叨得被人厭煩,不如早些離開。
  
  浩浩蕩蕩的隊伍一直跨過黑龍江,黃高雲才發現耶律楚材心裡並不是表面上那麼興奮。黃高雲很快想到了原因,她把她所瞭解的庫頁島的戰略意義告訴了耶律楚材。聽說從骨嵬島乘船向東,能找到一片比蒙古汗國的疆域還大的大陸,耶律楚材很吃驚。他讀了很多書,知道海的東方有個倭奴國,知道波斯人可以駕船到泉州貿易,但他從來沒聽說這片大陸。
  
  聽見黃高雲信誓旦旦地說,不會拿自己的一生開玩笑,耶律楚材覺得她應該是認真的。這讓耶律楚材很振奮,他出生的時候,遼國已經滅亡多年,但作為耶律阿保機的後人,他不可能不仰慕祖先的赫赫功勳。黃高雲提供的消息激起了他的雄心壯志,也許他或者他的子孫們可以像耶律大石建立西遼那樣,在海的那邊建立一個東遼國。
  
  一行人在韃靼海峽邊停了下來,匠人和奴隸們開始造船。這是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黃高雲有五千戶奴隸,窩闊台又賞賜耶律楚材一千戶奴隸,還有五千名負責保護公主和駙馬的蒙古將士也帶著他們的家眷隨行,除了這幾萬人之外,又有大量的牛羊駝馬。一直忙碌了幾個月,工匠們終於造好了上百艘大船。
  
  蒙古人在骨嵬島西岸登陸,當日便與土著居民發生了一場衝突。土著們並不歡迎黃高雲一行,但他們不是身經百戰的蒙古兵的對手,很快就放下武器投降了。蒙古人在庫頁島西部建立了第一個根據地,熟讀儒家經典的耶律楚材並沒有在這裡推行儒家思想,他採取了姜太公治齊的方法,“因其俗,簡其禮”,緩和了蒙古人與土著們的矛盾。
  
  黃高雲當然沒有立即派人東渡,她得先在這片領地上積蓄力量。這是一個森林和漁業資源豐富的島嶼,黃高雲將她在本來世界裡瞭解的一些知識傳授給領地裡的人們。雖然她自己也知之不詳,但老百姓的智慧從來都是無窮盡的,得到足夠的提示之後,他們不但能把黃高雲說的那些東西製造出來,甚至還增加了許多新的功能。
  
  轉眼將近二十年過去,骨嵬島上的日子越發紅火起來,土著居民們已經認同了黃高雲夫妻的領主地位。黃高雲生了四男二女,耶律楚材用春秋時代的國名給孩子們取名。黃高雲沒有反對,但在次子被命名為耶律齊之後,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我兒子絕不娶郭靖的女兒”。 骨嵬島的蒙古人已經將勢力擴張到了千島群島和堪察加半島,不過他們還是每年按時向大汗的王庭納貢。一批批使者將骨嵬島的特產送到都城,再將大汗的賞賜和都城的消息帶回骨嵬島。
  
  黃高雲離開斡難河的三年後,窩闊台帶著大軍再次西征。這一次他攻克了撒馬爾罕城,屠城之後將整座城市付之一炬。征服了花剌子模之後,術赤率軍繼續西征,並佔領了大片土地,窩闊台則在回師的路上接連消滅了西遼、西夏和金國。
  
  在蒙古與趙宋的疆域接壤的那一刻,蒙宋之間的戰爭就打響了。得知郭靖帶著一群乞丐抵抗蒙古大軍,將士們都非常憤慨。在郭靖遭遇趙宋朝廷迫害的時候,是蒙古草原接納了他,成吉思汗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把女兒許配給他,可他背叛了公主,背叛了成吉思汗,背叛了蒙古草原。窩闊台下令,凡是收留了郭靖及其親屬的城市一律屠城,雞犬不留。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包括與郭靖感情最深的拖雷。聽說蒙古大汗深恨郭靖,襄陽城的守將設計將他一家三口擒住,獻城投降。那支蒙古軍隊的將領正是察合台,見了郭靖,他當即將這一家人碎屍萬段。
  
  對這個消息,黃高雲沒有難以接受的感覺。往花剌子模走了一趟,她更鄙視郭靖和黃蓉了。撒馬爾罕不是蒙古人攻克的第一座花剌子模城市,之前的許多城市都遭到了屠殺。連蒙古大軍裡的女人們都知道,一旦撒馬爾罕陷落,城裡的人也難以倖免。郭靖和黃蓉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他們還是獻了攻城的妙計。如果郭靖想報仇的話,他完全可以在戰爭結束之後摸進完顏洪烈的住處殺了他。為了郭嘯天的一條命,讓上百萬撒馬爾罕軍民陪葬,郭靖和黃蓉死得再慘都不值得同情。
  
  平靜地聽使者們說完郭靖的故事,黃高雲只問了那個孩子的名字。使者們只知道是個女孩兒,並沒有打聽她的名字,他們沒想到公主會問這個問題。他們當然更想不到,如果不是黃高雲取代了華箏的話,那個姑娘會成為耶律楚材的兒媳婦。

       曲靈風的故事

  童文駿死得很冤枉,他好端端的走在某個住宅社區裡面,一個花盆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頭上。他感覺到頭頂上的一陣劇痛,立即意識到已經發生了什麼和將要發生什麼,但他什麼也沒來得及說,什麼也沒來得及做,就一頭栽倒在地上。再次睜開眼睛之後,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時空,變成了一個瘸子。比起駕鶴西行,這個結果還是可以接受的,哪怕這個瘸子還有些駝背。
  
  這個瘸子住在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裡,是個小酒店的老闆。童文駿發現這個情況之後,第一時間把門上掛著的酒簾子取了下來。這個酒店他沒法繼續開下去,因為他不擅長烹調,更不會釀酒,也不知道該去哪裡進貨。好在酒店裡原本有些散碎的銀兩和沒有賣出的食品,小村後邊的河裡還有些魚,靠著這些東西,童文駿度過了最初的一段日子。
  
  瘸子沒有老婆,但是有一個五歲的女兒。這個孩子模樣長得很平常,也不太聰明,完全沒有發現她父親的變化。周圍的鄰居們也沒有意識到瘸子的異常,酒館的停業完全沒有引起他們的懷疑。這個村子裡的住戶們都是沒有幾個閒錢的普通百姓,他們很少有前往酒店消費的欲望,遠離大路的小村也很少有過路人經過,所以瘸子的酒店鮮有客官上門,經營不下去也算正常。
  
  在這個小村莊裡住了幾日之後,童文駿根據村民們透露的資訊得知這個瘸子姓曲,大概沒有正式的名字,所以年長的人都以他的排行稱他曲三兒。按理說瘸子應該有兩個哥哥,但從來沒有人跟童文駿提起曲大和曲二,這讓他很是疑惑。村民們很少提及瘸子的妻子,即使童文駿有意把話題引向這個方面。他始終不知道這個女人姓什麼,娘家住在哪裡,從村民們的隻言片語和鄙夷的態度中推斷她應該是個不出色的女人,因為嫌棄丈夫的殘疾和貧窮,和離回家另覓新歡去了。
  
  又過了些日子,童文駿才知道這個國家的皇帝姓趙,國號是宋,年號是慶元,這個村子在臨安城外,叫做牛家村。想起村頭有兩塊無人耕種的土地,村中有兩處是無人居住的院落,這些產業的原主人分別又是姓郭和姓楊的人家,童文駿立刻想到了某種可能。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他在小酒店裡搜索了一番。廚房裡有一隻拿不動的鐵碗,試著來回轉了一回,果然出現了一個密室,裡面放著大量的金銀珠寶和名家字畫。
  
  這些東西證實了他的猜想,這個瘸子——現在應該稱他為曲靈風先生,或者曲靈風大俠——為了重返桃花島,一次次地前往皇宮盜寶,一次次地被大內高手追殺,最終死於非命,不知是魂歸地府還是穿越到哪個世界去了,被來自異世的童文駿陰差陽錯地取代了他的身份。童文駿有些不能理解曲靈風,他怎麼能扔下自己的骨肉去冒險。也許按照這個時空的評價標準,他這樣的做法是一種“義”,不過童文駿不打算效仿。
  
  對於童文駿來說,黃藥師與他並不相干,他需要做的是把曲靈風的孩子撫養成人。他既然佔據了曲靈風的身體,享用了曲靈風的財產,自然也就繼承了曲靈風的責任,至於什麼《九陰真經》,什麼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任憑黃藥師、歐陽鋒們爭奪便是了。雖然曲靈風也有不錯的武功,童文駿卻不打算繼續練下去,一來沒有人指點貿然發動內力,十有八九會走火入魔,二來他也不想做什麼大俠,只想平平安安地生活。
  
  將密室裡的珍寶逐一看過,童文駿很高興,這筆遺產足夠他和孩子一生衣食無憂了。既然這麼多天也沒有官兵找上門來,想來曲靈風生前已經料理妥當,童文駿可以用他的身份在牛家村繼續生活。把密室的機關旋好,童文駿趁夜摸進郭嘯天和楊鐵心的故居,把兩家的地契偷了出來。次日一早,童文駿便扛了鋤頭到兩家的地裡開荒。
  
  看見在田頭忙碌的童文駿,牛家村的村民們有些驚訝。他們都知道郭家和楊家遭遇了禍事,郭嘯天已經死了,但楊鐵心和兩個女人始終下落不明。人們不清楚這兩個人是否冤枉,他們原本都是本分的鄉民,也許有一天冤情昭雪,他們會回到牛家村來,若是占了他們的土地,拿了他們的東西,日後見面未免尷尬。也許他們是真人不露相的匪徒,一旦哪一天突然回來,發現自己的東西被人奪走了,肯定不會善罷干休。所以儘管郭家和楊家的人已經幾年不見蹤影,他們的房子和地都沒有人動過,一直好好的空在那裡。但村民們也沒有阻攔童文駿,既然曲三兒的酒店開不下去,他總得有個營生養活孩子。
  
  童文駿從此開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曲靈風的女兒天生有力氣,也能幫著做些農活,收成倒也不壞。童文駿也沒打算在這個世界闖出什麼名堂來,畢竟曲靈風是個有案底的人,小心一點總沒有壞處。那滿室的珍寶,童文駿只選了一件沒有什麼明顯特徵的賣了,換來了三千兩黃金。這筆錢又被放回了密室,外面只留下幾十兩銀子,給孩子買了幾件漂亮的衣裳,又找匠人打了一套精緻的銀首飾,又買了雞鴨養在家裡。雖不好明晃晃地滿頭珠翠惹人疑心,鄉下殷實人家的日子總是還過得。

       曲靈風的故事(二)

  轉眼間便是七八年過去,曲靈風的女兒已經長到十二三歲,時常有鄰居來探童文駿的口風,問他想給曲勤找什麼樣的婆家。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童文駿對這種不太文明的婚俗已經不感到詫異了。看見有這麼多人有求婚意向,他心裡很高興,因為自己的女兒受歡迎。鄉下的人家都是很實在的,對媳婦的長相沒有太多的要求,只要能幹活好生養就行。曲勤雖然不算聰明,但是並不愚笨,有力氣會幹活,還識文斷字,待人又和氣,所以很有幾位鄰居想把親戚朋友家的兒子介紹給童文駿。
  
  除了小夥子須得人品好能幹活之外,童文駿又提出了一條,女婿要麼入贅,要麼得有一個兒子姓曲。童文駿知道這個要求會嚇退很多求婚者,但是他也很無奈,在這個沒有養老保險的世界裡,他只能指望曲勤為他養老送終。這些年以來,也曾有人來給他說媒,不過說的不是有殘疾的大齡姑娘,便是帶著幾個孩子的寡婦。童文駿對此能理解,但他不能接受,更準確地說是不敢接受。他怕廚房裡的密室被人發現,如果擅闖皇宮殺害朝廷命官的事情敗露,他很可能會被淩遲處死,所以他只能以孩子為藉口拒絕了媒人們的好意。現在他已經年近四旬,在這個世界已經到了考慮養老問題的年齡。
  
  鄉民們能理解童文駿這個額外的要求,確實有許多無子的人家是這麼做的。但是他們卻不願意自己子孫隨了別人的姓氏,除非有什麼特別的緣故,否則一般的人家不會接受。有意說媒的人悄悄退卻了,直到曲勤十四歲,也沒有媒人登門。童文駿對此很無奈,他甚至想到了去“人才市場”買一個小廝回來。還沒有最終下決心的時候,這年冬天,童文駿在村西的樹林裡發現了一個暈倒的男孩。
  
  那個孩子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身上的衣衫被撕破了許多口子,還有些青紫的傷痕。童文駿費了很大力氣將他背進牛家村,放在郭嘯天的故居裡。翻出郭家的被褥給他蓋了,用柴火生了爐子,從自家取了姜湯食物回來時,孩子已經醒了。看見童文駿進門,納頭便拜,口稱“謝大俠救命之恩”。童文駿一時無語,如果是落難者,應該說“謝恩公救命之恩”才是,尊稱“大俠”分明是武林中人的習慣。“我不去江湖,江湖還會找到我,也許這就是曲靈風註定的命運罷。”童文駿心下暗暗歎氣。
  
  看著孩子吃飽喝足,童文駿這才問起他的家世來歷。那孩子自稱陳傑厚,是仙霞派的“傑”字輩弟子。入門兩年之後,師父外出時遭遇仇家,重傷不治,他便跟著師祖學藝。不料半年前師祖因為與師叔祖爭奪掌門之位不成,一氣之下駕鶴西去了。他受人排擠,在仙霞嶺上無處容身,便要往雲棲寺去投奔另一位師叔祖枯木和尚。不想路上遇了賊,僅有的幾兩碎銀子盡數被人偷去,只得沿路乞討。誰知又被丐幫的弟子們看見,說他搶了丐幫的飯食,逼他要麼入了丐幫,要麼不許乞討。他只道自己是仙霞派門下,不肯轉投別的幫派,雙方動起手來,他武功不高又寡不敵眾,連乞討也常常不能,這才餓得暈倒在樹林裡。
  
  童文駿知道有個仙霞派,也知道雲棲寺的枯木和尚——陸乘風的兒子陸冠英就拜在他的門下,算起來是陳傑厚的師叔。但仙霞派是否有這場掌門之爭,事實是否真如陳傑厚所言,童文駿並不清楚。想到江湖門派的是非總是有些棘手,童文駿猶豫了片刻,暗忖道:“我只留他住三兩日,好生養養身子,打發他自己往雲棲寺找枯木和尚便是。橫豎我這腿腳不方便,不去送他也沒什麼不妥。至於他怎麼跟和尚說,和尚怎麼跟他說,都是仙霞派的內部矛盾,不與我相干。”想罷,便勸陳傑厚好生休養兩日。
  
  陳傑厚連日奔波,也確實有些疲倦,在郭嘯天的故居裡住了三日,才穿著曲勤為他改的衣裳,揣著童文駿送他的二兩銀子走了。童文駿只道枯木是個出家人,看見本門弟子窮極來投,再不會將他拒之門外。誰知才過了六七日,陳傑厚又回到了牛家村。
  
  原來枯木和尚已經收到了掌門的書信,說陳傑厚擅自出走,將他逐出門牆。枯木和尚見了他,便不再承認他是仙霞派弟子,只說他若是無家可歸,倒可以在雲棲寺出家,但只能入尋常和尚一般誦經念佛,不會再向他傳授仙霞派的武功。陳傑厚不願意出家,又沒有親眷可以投奔,想到此地有兩處無人居住的院落可以棲身,總好過風餐露宿,便又順原路返回了牛家村。
  
  童文駿聽罷不禁皺眉,仙霞嶺就在衢州、婺州一帶,距離牛家村並不甚遠,萬一仙霞派的大俠們從這裡路過,發現牛家村收留了本派棄徒,少不得又是一場是非。可是若逼他離開,難道由著他凍餓而死不成?猶豫了好一陣,還是將他暫時安置在郭嘯天的故居裡。過了兩日,童文駿尋了個中人,給他在大路邊的一家客棧裡謀了個小二的差事,陳傑厚住到酒樓裡去了。

        曲靈風的故事(三)

  童文駿送了陳傑厚兩床鋪蓋和一身新衣裳,眼看著他跟著中人去了,覺得他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幫到這種程度也就足夠了,至於日後混得如何,那就全看這孩子自己的本事了。誰知才出了正月,陳傑厚又回到了牛家村。據他自己說是仙霞派的兩位師兄到酒樓吃飯時看見了他,藉口說他上菜的時候把手指伸進了菜湯裡,砸了酒店的杯盤碗碟桌椅板凳,其實他是沒有那麼做的。
  
  中人則告訴童文駿,掌櫃也知道陳傑厚沒有怠慢客人,但對於開酒店的人來說,主顧們便是衣食父母,那兩個客人是酒店的熟客,既然他們不喜歡這個新來的小二,他只能將陳傑厚解雇了事。陳傑厚確實說過,那兩位師兄是時常出門辦事的,大概掌櫃也知道他們不好惹。既然不是陳傑厚的過錯,童文駿便央中人再為他謀一份差事。不想中人無論如何不敢應承,他擔心陳傑厚有惹不起的對頭,可能會連累雇主,也壞了他的信譽。
  
  找不到工作的陳傑厚只好在郭家的院子裡住下了,他或者在村邊的錢塘江裡釣魚,或者拿著郭嘯天的弓箭獵叉在樹林裡打些野雞野兔之類,有時空手而歸,有時小有收穫。童文駿眼見這孩子正長身子的時候,饑一頓飽一頓不成個體統,時常喊他到自家搭夥。陳傑厚與曲勤很快熟識了起來,童文駿忽然覺得,如果仙霞派不會找上門來的話,他倒是個很好的女婿人選。曲勤卻沒有考慮到這麼棘手的問題,她跟陳傑厚是真的情投意合。
  
  看見孩子喜歡,自己又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童文駿只能同意了這樁婚事。所有的程式都是按照這個年代的風俗辦的,只是童文駿堅持等到曲勤十八歲才給他們辦了婚禮。小倆口婚後住在郭嘯天的故居裡,即使陳傑厚成了自己的女婿,童文駿還是怕他發現廚房裡的密室。“為什麼那些江湖人都到牛家村來,他們不是為了參觀郭嘯天的故居,很大程度上是被曲靈風家的酒幌子引來的。如今我這個酒店不開了,他們自然會往別處投店去,應該不會有那麼多事兒了。”想到仙霞派那些大俠們,童文駿如此安慰自己。
  
  誰知還是有江湖人找到牛家村來,成親半年之後的一天傍晚,曲勤急匆匆地回到家裡來,說郭嘯天的兒子回來了。童文駿忙趕了過去,果然楊鐵心的故居前停著一輛車,院子裡有三男一女兩老兩少四個人,還有一匹騾子拴在樹下。一個老者生得一張長方臉,粗手大腳,身上衣服洗得乾乾淨淨,卻東一塊西一塊的打滿了補釘。一個老者長眉長須,神色滑稽宛如孩童一般。小夥子相貌平平,姑娘倒是天姿國色。童文駿見了,便有七八分信了,及至看見窗下樹立著一根瑩碧如玉的綠竹杖,便知這必是周伯通、洪七公、郭靖和黃蓉無疑,忙問道:“你就是郭靖麼?”
  
  小夥子有些詫異童文駿居然知道他的名字,不過還是承認他就是郭靖。童文駿歎道:“我一看你這長相,便知道是郭大哥夫妻的兒子。你父親在世的時候,我還在村頭開著酒館。那時他和楊兄弟常到我家裡喝酒,我們原是熟識的。那時母親和楊家妹子都懷著孕,你父親說孩子生下來便取名郭靖,楊兄弟說他的孩子就叫楊康,以示不忘當年靖康之恥。當時還說定了,若是生的一男一女,就指腹為婚。可惜你還沒生下來,兩家就遭了難。當年官兵害了你父親,把頭顱割下來示眾,鄉野百姓不敢去搶奪,只好把你父親的屍首埋了。你既然回來了,可到你父親的墳前祭拜過了?”
  
  郭靖聽見童文駿之言句句不錯,便以為他是郭嘯天生前好友。他也覺得童文駿說的在理,但他原本不知道這裡就是牛家村,不過看著天色已晚才到村裡投宿,當然不知郭嘯天的墳墓在何處。童文駿說道:“說來慚愧,我和你父親雖也交好,偏偏那幾日有事出門了,回來的時候父親已經下了葬,你母親和楊家夫妻都已經不知去向。你父親的屍身是村西的王二叔和趙四哥收殮的,你既回來了,自然該去拜謝的。”說著,便喊陳傑厚速去鄰村買香燭紙馬,自己帶著郭靖往王家和趙家去了。
  
  童文駿在牛家村住了多年,早已將當年的事情打聽清楚。郭靖見了王、趙兩位長者,說起郭嘯天生前身後諸事,對童文駿更不疑心了。眾人相對唏噓,及至陳傑厚買了祭品回來,也不顧天色已晚,便帶著郭靖往郭嘯天的墳上灑淚祭奠。郭靖一行在牛家村住了一夜,次日又有當年熟識郭嘯天的鄉民們來探望。眾人各自帶著酒飯過來,在楊家院子裡歡宴了一回,聽郭靖說起當年血案的始末和楊鐵心夫妻之死,個個嗟歎不已。
  
  席間童文駿說起這些年來種了郭、楊兩家的地,又住了郭家的房子,自然該把租金補齊。郭靖推辭不受,童文駿再三不依,鄉民也說論理童文駿應該交租,這才按當地的價錢算清了房租和地租,當場付清了銀子,又說定了童文駿繼續租用郭家的房產田地,直到郭家母子回牛家村定居為止。
  
  眾人說話時,黃蓉時不時打量童文駿。她在太湖歸雲莊見過陸乘風,童文駿腿上的傷與陸乘風相仿,又聽見眾人都稱童文駿“曲三”,她便起了疑心,這個人是不是當年的曲靈風呢?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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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靈風的故事(四)

  郭靖原本打算在這小村裡住一夜便往臨安去,不想竟找到了父親的墳墓,又遇見了父親生前的故交,眾人把酒言歡,不免多住了一日。到了第三日早上,童文駿和鄉民們一同將他們送出了牛家村。看著騾車消失在鄉間土路上,童文駿的心又懸了起來,他確信黃蓉已經對她的身份產生了懷疑。眾人一處飲酒的時候,周伯通不住地追問他的身世,還拉著他的手非要給他看手相。以老頑童的脾氣,應該不會對一個無趣的瘸子產生這麼大興趣,這一定是黃蓉的主意。
  
  童文駿不知道周伯通抓住他的手之後是不是對他發送了內力,他沒有感覺到不適。也許周伯通並沒有用太大的力量,而他因為有曲靈風留下的內力護身,所以完全沒有察覺。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說不定哪一天,黃藥師會突然出現在牛家村。童文駿不確定,當黃藥師發現自己不是真正的曲靈風的時候,究竟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黃藥師還沒有出現在牛家村,倒是有四個人先後找了來。先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後來是一個英俊的小夥子,再後來是一個年輕的道士,他們是同一天分別找到牛家村的。陳傑厚認出那個小夥子是枯木和尚的弟子陸冠英,他在雲棲寺見過的。陸冠英也認出了陳傑厚,但是他還要去找郭靖,所以並沒有說什麼,匆匆地走了。
  
  想起陸冠英本來會在牛家村結婚,童文駿才意識到,郭靖多住了一夜,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郭靖四人沒有在皇宮裡遇到偷盜《武穆遺書》的歐陽鋒,他們吃了鴛鴦五珍燴之後不知往何處去了。他們沒有在密室裡發現《武穆遺書》的線索,恐怕永遠也不知道這本書藏在鐵掌峰上。而完顏洪烈一行沒有遭遇郭靖的阻擊,自然也沒有驚動侍衛,也就不會來牛家村躲避官兵的搜捕。既然歐陽克沒有來到牛家村,他應該不會死在完顏康的手裡,除非他陰差陽錯地在別處遇見了穆念慈。
  
  歐陽克顯然沒有遇見穆念慈,她在陸冠英等人到來的次日出現在牛家村,帶著楊鐵心和包惜弱的靈柩。牛家村的鄉民們已經聽郭靖說過楊鐵心夫妻的故事,見她一個姑娘家千里迢迢地父母的遺體送回故鄉,心下敬佩不已,幫她將楊氏夫妻葬在郭嘯天的墓旁。童文駿便要將租種楊家田地的租金還給她,穆念慈堅辭不受,說她已經看破紅塵,打算出家為尼,錢財全無用處。鄉民們紛紛勸解,但穆念慈心灰意冷,最終還是出家去了。落髮之前,她做主將楊家田地送與童文駿,童文駿則將歷年的租金和田地的價銀都當做香火錢捐給了庵堂。
  
  郭楊兩家的這段悲歡往事讓鄉民們議論了幾日,便也漸漸淡去了。之後的幾個月裡,並沒有武林高手出現在這裡,牛家村的人們依舊過著平靜的生活。曲勤已經懷了孕,童文駿和陳傑厚都很高興。一家人正歡歡喜喜地準備迎接新生命誕生的時候,一個面色黝黑盲婦人找到田間,激動地叫道:“曲師弟,我是梅超風!”
  
  童文駿只當沒聽見,照舊蒔弄秧苗。一旁的陳傑厚卻吃了一驚,他看出來梅超風是會武功的,但他從來沒發現他的岳父也是武林高手。見沒人應答,梅超風運起功夫便往田裡飛來。童文駿看得直心疼,他腿腳不靈便,做起農活事倍功半,哪能養活自己和孩子?雖有密室裡的寶貝,也怕惹人生疑,所以種的不是尋常糧米,都是貴重藥草,被梅超風踩了一回,損失了好多銀兩,登時心下大急,大叫道:“快停下!你踩壞了我的苗!”
  
  梅超風聽見童文駿的聲音,便知道是他的師弟,轉身飛回路邊,又有許多秧苗被她踩壞了。聽見童文駿從田裡走了出來,梅超風激動地向他講述別後諸事。他們夫妻被陸乘風帶人追殺逃到漠北,陳玄風死于郭靖之手,她在燕京遇到黃蓉,直到她在歸雲莊見到黃藥師,被刺入三枚附骨針,限令一年之內辦成三件事,這些事情童文駿都是知道的。而梅超風離開歸雲莊之後東奔西走多日,只找到了武眠風的兒子,送到了歸雲莊,曲靈風、馮默風和《九陰真經》則始終不知下落。直到半月前遇到黃蓉和郭靖,她才得到了曲靈風的線索。
  
  原來黃蓉確實指使周伯通試探了童文駿的招式和內力,但周伯通出手的時候,童文駿完全沒有招式躲閃,這讓周伯通懷疑他根本不懂武功。所以周伯通只用了些微內力,試探出童文駿會武功,可是童文駿卻根本沒有察覺,這讓周伯通很詫異。為了避免傷人,他沒有加大力量,只是將童文駿身上確實有內力的結論告訴了黃蓉。黃蓉也有些不明所以,不敢斷言童文駿就是曲靈風,她打算將這個線索告訴黃藥師,由黃藥師親自鑒定。後來他們遇見了梅超風,黃蓉當然不肯告訴她,但是郭靖看她滿面風塵狀貌可憐,一時說漏了嘴。梅超風追問起來,他又不會撒謊,這才被梅超風找到了牛家村。
  
  梅超風眼見又完成了一個任務,心裡不勝歡喜,將前後諸事說罷,便要立時帶著童文駿去太湖歸雲莊。童文駿笑道:“大嫂說的故事很精彩,但是你找錯人了。鄙人確實姓曲,卻不是曲靈風,賤名乃是‘文駿’二字。”

       曲靈風的故事(五)

  聽見童文駿說他不是曲靈風,梅超風當然不信。她只道曲靈風是怨恨自己害了他,所以故意不肯相認,以使她不能按時完成任務,死於附骨針之毒。她正要開口哀告,不想才說了一個“曲”字,忽然背上一陣劇痛,仿佛千萬把尖刀一齊割在身上似的,立時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滾慘叫。連附近田地裡的鄉民都奔了過來,圍著梅超風問出了什麼事情。“快,快找大夫來!”不待童文駿說完,陳傑厚早已飛也似的去了。
  
  大夫從鄰村匆匆趕來的時候,梅超風仍在不住地掙扎。大夫彎下腰,想要抓住她的手腕診脈,哪裡抓得住。直折騰了半個時辰,藥性已經過去,梅超風自己也乏了,這才診了脈。誰知脈象竟毫無異常,大夫很是詫異,不敢胡亂開藥,告辭去了。梅超風精神漸漸恢復,告訴童文駿這附骨針每日發作六次,每次折騰半個時辰,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兇猛。
  
  看見童文駿不承認自己是曲靈風,梅超風心下著急,一年之期已經過了大半年,黃藥師交待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一件,她得趕緊把曲靈風送到歸雲莊,好去尋找馮默風的下落。她知道自己練了《九陰真經》上的武功之後,實力很可能已經超過了曲靈風,但她不敢向童文駿出手。因為黃藥師命她毀去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她擔心對一旦同門使用這兩項功夫,黃藥師再不肯原諒她,若是只用桃花島的武功,她又不及曲靈風。所以梅超風只能跟著童文駿,喋喋不休地哀求,童文駿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
  
  “瓜田李下,當避嫌疑。”“孤男寡女,成何體統!”這些話對別人都是有效的,可惜梅超風是桃花島弟子。黃藥師常說世上禮法規矩都是狗屁,梅超風深得其真傳,如今童文駿祭出這些“狗屁”來,哪裡能擋住梅超風?童文駿躲到楊家空屋裡,梅超風跟了過去,童文駿逃回村頭的小院,梅超風又追了回來。除非後背上的附骨針發作,否則梅超風總是如影隨形地跟著童文駿。
  
  鄉民們看著童文駿身後寸步不離的盲婦人,在一旁竊笑不已。上了年紀的人想起來,十幾年前曲三時常出門,一去五六天甚至十幾天不見蹤影,卻從來不曾說起自己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如今看見梅超風,他們認為自己找到了答案,這盲婦人必是身患怪病無法生活,才投奔老相好來了。眾人在背後議論不已,原來一貫老實巴交的曲瘸子還有這麼一段風流史。
  
  樂呵呵地準備看戲的鄉民們很快就樂不起來了,梅超風的附骨針半夜裡發作起來,淒慘的叫聲攪得小小的牛家村無人安眠。童文駿更著急,曲勤正懷著孕,不好生休息怎麼成?不上兩日光景,童文駿便知道,除了承認自己是曲靈風,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擺脫梅超風。但他當真不願意去歸雲莊,也不願意去桃花島,思忖了半晌,將馮默風的消息告訴了她,卻瞞下了《九陰真經》的下落。
  
  聽說馮默風在大勝關去重陽宮的路上打鐵為生,梅超風很高興,如果能完成一項任務的話,也許她還能向黃藥師申請緩刑。但她擔心就此離去的話,回頭再也找不到曲靈風的蹤跡。在童文駿再三保證不會離開牛家村之後,梅超風拿著他送的幾十兩黃金上路了。
  
  童文駿確實沒有離開牛家村,不是為了等著梅超風,而是考慮到他一個瘸子,搬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難以謀生。密室裡的寶貝確實可以帶走,但是路上會不會被人打劫,到了新的定居地如何掩藏,這都是很實際的問題。曲靈風能帶著一箱珍寶而不被發現,但是他不能;曲靈風會設計密室的機關,但是他不會。好在梅超風再也沒有回到牛家村,倒是一個三十幾歲的瘸子在幾個月後找上門來。見了童文駿,瘸子激動地撲了上來,淚流滿面地抱住他叫道:“曲師哥,我是馮默風!”
  
  馮默風是按照梅超風的指點找到牛家村的。據他所說,梅超風找到他的時候,距離黃藥師規定的一年之期只差三天。眼看不能在按時找到《九陰真經》,也不可能趕回桃花島,梅超風當著馮默風的面自斷雙手之後自盡了。埋葬了梅超風之後,馮默風變賣了鐵匠鋪裡的家當,準備重返桃花島。因為梅超風曾經囑咐他要來牛家村,所以他特意繞路往這裡來了。
  
  童文駿告訴馮默風,他已經習慣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無意重返桃花島。這讓馮默風很意外,自從離開桃花島之後,他無日不思念黃藥師,無日不懷念當年的日子。他苦苦勸了童文駿一回,最終還是獨自走了。童文駿以為馮默風會從此留在桃花島,沒想到幾年後他又回到了牛家村。
  
  那時郭靖和黃蓉已經結了婚,郭靖把他的母親和師父們都接到了桃花島。黃藥師很不高興,但是他疼愛女兒,所以沒有說什麼,只是悄悄地離開了,再也沒有回到自己的家。在李萍看來,黃蓉既然嫁到郭家,桃花島便是郭家的產業,而江南七怪又以長輩自居,這讓馮默風很不開心,所以他也悄悄離開了。他當然可以去投奔陸乘風,但陸乘風家大業大,斷不肯讓他繼續打鐵為生,而他也不願意在陸家白吃白住,所以他又來了牛家村。
  
  馮默風就在童文駿的家裡住下了,他重新開了一家鐵匠鋪,叮叮噹當地打鐵。在這個不繁華的小村裡,生意不是很紅火。閒暇的時候,馮默風便指導曲勤夫妻和他們的孩子練武。他以為童文駿是因為沒有重回桃花島,所以不肯將武功傳給孩子們,從來沒有想到,童文駿沒有傳授武功的原因是他根本不會。
                  穆念慈的故事
  劉丹鳳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間奇怪的房子裡。這房子之所以讓劉丹鳳感到奇怪,是因為窗是紙糊的,沒有一塊玻璃,房間裡也沒有一樣電器,甚至連一個三十瓦的電燈泡都沒有。在劉丹鳳的意識裡,玻璃和電燈泡都不是貴重物品,即使是偏僻的山村,也不難發現他們的蹤影,所以劉丹鳳很詫異,不明白自己這是到了哪裡。她很想走出這間屋子,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但是她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嬰兒。
  
  嬰兒能發出的唯一的聲音就是哭聲。按照一般規律,一旦嬰兒哭了,很快就會有成年人來看視,但是劉丹鳳哭了半晌,也不見有人進來,這讓她越發詫異了。天漸漸的黑了下來,劉丹鳳早已餓了,但是她只能忍著。如果總是沒有人過來的話,劉丹鳳肯定會餓死。直到天亮之後,仍然沒有人理會劉丹鳳,這讓劉丹鳳感到有些絕望。等到午後,才有一個身長膀闊穿著古代服裝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劉丹鳳不知道他是這女嬰的什麼人,如果是父母的話,那未免太不合格了。
  
  男子看見了正在努力伸胳膊的劉丹鳳,上前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離開了躺了一天的小床,劉丹鳳這才發現,地上赫然倒著一具女屍。男子將劉丹鳳抱出了房間,到廚房熬了一鍋稀粥。不多時便有粥飯的香味傳來,劉丹鳳越發餓了。男子從鍋裡盛了一碗粥,略微晾了晾,拿著湯匙便喂劉丹鳳。
  
  劉丹鳳看這舉動,便知道他不是這嬰兒的親屬。剛生下來的孩子腸胃發育不完全,吃不得粥,但是劉丹鳳沒有辦法告訴他,只能自己用小嘴吸米湯。饑餓的感覺稍微減弱了些,劉丹鳳又為另一個問題憂慮,她不知道這男人是幹什麼的。如果這男人是個人販子的話,她顯然也只能任憑他販賣了。
  
  好在不久之後她便明白這個男子不是人販子,因為他抱著劉丹鳳出了院門,找到鄰村的一家棺材鋪,買了六口棺材回來。看著棺材鋪的夥計們幫著把六具遺體入殮了,抬進村頭的墳地裡埋葬,劉丹鳳明白,這一家人已經全部死去了,卻不知為了什麼緣故,只有這個才出生的嬰兒被來自異世的她替代了。
  
  男子抱著劉丹鳳離開了村子,再也沒有回去。流浪的路上,劉丹鳳一次又一次地聽到,男子自稱姓穆名易,對人說劉丹鳳是他的女兒,名曰穆念慈。他不住地向人打聽叫做郭李氏和楊包氏的兩個女人和她們的孩子,那兩個孩子的名字是郭靖和楊康。劉丹鳳知道穆易不是這男子的真名,楊包氏和她的兒子才是他的親人,但她很詫異地發現,男子似乎更關心郭家母子的下落。
  
  轉眼便是一年多的時間,男子抱著劉丹鳳走了許多地方,所到之處以賣藝傭工為生,吃的是粗茶淡飯,住的是破廟空屋,有時還得風餐露宿。劉丹鳳也只有米粥菜湯果腹,雖有些營養不良,好歹還是活了下來。大約是以為兩個婦人都是宋人,斷不會離了宋境,男子只在閩越一帶尋訪,當然沒有找到兩對母子的蹤跡。
  
  男子似乎意識到劉丹鳳已經到了學語的年齡,閒時常有意地引逗劉丹鳳說話。劉丹鳳自己也知道這個嬰幼兒的確有個牙牙學語的時期,但她不知道保持什麼樣的進度才是正常的,所以她直到第五年才開始說話。男子很高興,讓劉丹鳳喚他為爹,但劉丹鳳從來沒有這麼叫過。男子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時常與劉丹鳳說一些他認為正確的道理。
  
  對於男子鄭重地說的那些忠孝節義的大道理,劉丹鳳很不以為然,她覺得男子是個極端的人。這也是她不願意承認男子是她的父親的主要原因,因為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一旦她承認男子是她的父親,男子就有權決定她日後的生活。她知道男子救了她一命,也願意報這份恩德,但她不認為男子可以據此操縱她的人生,更何況她明知道按照男子指點的路徑走下去,她會有一個悲哀的結局。
  
  既然男子東奔西走地尋找兩個女人和她們的孩子,劉丹鳳很願意把線索告訴他,可惜男子從來沒有對劉丹鳳說起往事,這讓她無從說起。直到第六年頭上,男子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找錯了方向,於是不再南行,轉頭向北而去。又走了兩年,兩人在漢陽路上遇見一個背著劍的道士從路的另一邊匆匆而過。男子久久地凝望著道士的背影,仿佛想起了藏在心底的記憶。
  
  “莫非是故人?何不上去相認?”劉丹鳳的聲音將男子從回憶中喚醒,他搖了搖頭,目光裡無比沉痛。“那道人好沒道理,既然出了家,為什麼不好生修行,偏要舞刀弄劍的。”看著道士的背影,劉丹鳳想起了曾經在江湖上聽到過的一個武林門派,她認為這也許是一個機會。
  
  男子果然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向劉丹鳳講述起一個喚作丘處機的道士的事蹟,連與丘處機結識的一段往事也說過了,只是沒有告訴她牛家村的那樁血案。劉丹鳳靜靜地聽罷,說道:“咱們應該去趟終南山。丘道長是個講義氣的人,如果他故地重遊卻找不到咱們,他會以為朝廷發現他去過咱們的老家,咱們才不得不背井離鄉,他會到處找咱們。如果找不到咱們,他會以為是他連累了咱們的性命,他會一世不安的。”
  
  這是八年間劉丹鳳說話最多的一次,男子卻只注意到丘處機“會一世不安”的話,並沒有起疑。他心下暗忖道:“我竟沒想過丘道長可能再去牛家村!若是他看見兩家人都不見了,哪有不打聽的?那是個再義氣不過的人,聽說官兵半夜剿捕,一定會以為是他帶累了我們。不如我往終南山走一趟,若是他知道了,看見我還活著,心裡也能好受些。若是他還不知道那晚的事情,我只說探望朋友就是了。”想罷,帶著劉丹鳳直奔終南山而去。

        穆念慈的故事(二)

  在重陽宮的門口,男子告訴守門的道士,他是來自臨安城外牛家村的楊鐵心。這是他第一次在劉丹鳳面前說出這個名字,不過劉丹鳳並不感到吃驚。守門的道士們卻吃了一驚,全真教上下找了楊家母子七八年,哪有不知道楊鐵心的?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如今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倒把幾個膽小的道士嚇了一跳。當即有人飛奔進去送信,又有人引著楊鐵心與劉丹鳳進了門,才走到二門,便有三男一女四個中年道士迎了出來。
  
  這四個道士是馬鈺、譚處端、劉處玄和孫不二,丘處機這會子不在重陽宮裡。沒有見到故友,楊鐵心不免有些失望,不想馬鈺才一開口,他心上便陡然湧起一陣狂喜。原來全真教已經在燕京找到了他的妻兒,丘處機此次出門,便是向楊康傳授武藝去了。馬鈺還告訴楊鐵心,他們確信李萍還活著,江南七怪正在蒙古草原尋找她和孩子的下落。欣喜若狂的楊鐵心恨不得插翅飛到燕京與妻兒團聚,考慮到從王府裡接出包惜弱母子的難度,馬鈺和譚處端、劉處玄決定陪他一同前往燕京。
  
  沒有戰鬥力的劉丹鳳自然被留在重陽宮,交給孫不二照管。全真七子走了六個,重陽宮事務又有些繁忙,孫不二哪有工夫親自照顧劉丹鳳?只吩咐一個才入門不久的小道士好生照顧她的衣食,不可到處亂跑,也就不再過問了。那小道士名曰趙志敬,模樣生得倒也周正,只是為人頗有些倨傲,劉丹鳳很不喜歡他。好在他也不喜歡劉丹鳳,只把孫不二交待的任務完成,也就不再理會了。
  
  劉丹鳳時常往重陽宮外略走幾步,門口的道士們最初看得很緊,生怕她在山上迷了路,後來看見她只是在近處遊戲,也就不在意了。轉眼間楊鐵心已經走了將近一個月,劉丹鳳在道士看不見的地方坐上半個時辰,也不會有人過來干涉,這讓她覺得時機已經到了。有四位全真高手的陪伴,楊鐵心一定能從燕京平安回來,她出的這個主意,算是避免了楊鐵心日後的慘死,她可以離開了。如果不走的話,她大概會被當做楊鐵心的女兒許配給郭靖,十年之後再被郭靖悔婚,她不喜歡這樣的結果。
  
  全真四子與楊鐵心一家還在返回終南山的路上,劉丹鳳悄悄地離開了重陽宮。在終南山後的古墓裡,她見到了古墓派的無名掌門。劉丹鳳告訴掌門,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因為不願連累恩公為她奔波受累,又厭倦了塵世的喧囂,情願一生留在古墓裡。得知劉丹鳳不願意入全真派而選擇了古墓,掌門和孫婆婆都很高興,認為她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掌門同意劉丹鳳在王重陽的畫像上吐了吐沫,拜入古墓派門下。此時李莫愁尚未入門,古墓裡只有掌門和孫婆婆兩個人,劉丹鳳便是古墓派第三代的大弟子。
  
  孫不二帶人各處遍尋不見,帶著幾名弟子在古墓地界邊緣高呼求見。劉丹鳳出門見了一面,告訴他們自己心甘情願入古墓門牆,孫不二只得帶回人去了。又過了幾日,楊鐵心回到終南山,來勸劉丹鳳隨他全家下山居住。劉丹鳳執意不允,他只得走了。楊鐵心夫妻在終南山下安了家,楊康則被留在重陽宮裡習武。最初的兩三年裡,楊鐵心來重陽宮的時候還會到後山看望劉丹鳳,後來漸漸地就不來了。
  
  劉丹鳳也是從捉麻雀開始練習古墓派武功的,只是不知是這具身體的資質並不甚佳,還是“人過三十不學藝”的緣故,雖也刻苦用功,進展卻不能讓掌門滿意。在她入門的第六年,出門購買生活用品的孫婆婆帶回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名字叫做李莫愁。據李莫愁自己說,她的父母相繼去世,家裡又沒有兄弟,叔伯們瓜分了家產,都嫌棄她是個賠錢的,將她賣了分銀子,她是受不了主家的打罵逃出來的。在李莫愁答應一輩子留在古墓之後,掌門帶著她到王重陽的畫像前吐了吐沫,拜入古墓派的門下。
  
  也許是從來沒有同齡的夥伴,李莫愁很喜歡看上去只比她大了三四歲的劉丹鳳,兩個人很快熟識起來。掌門對此似乎有些不滿,但也沒有說什麼。李莫愁是個有天分的人,她的進展明顯比劉丹鳳快了很多。這讓劉丹鳳很是慚愧,按照這樣的速度,李莫愁離開古墓的時候,她可能已經不是這個異世的孩子的對手了。
  
  但掌門最鍾愛的弟子卻不是李莫愁,當然也不是劉丹鳳,而是姓龍的小徒弟。李莫愁入門之後第三年,掌門從重陽宮門口帶回了一個姓龍的女嬰,劉丹鳳和李莫愁很快就發現,師父對這個小師妹寄予了更高的期望。從一開始,掌門便要求小龍女摒除喜怒哀樂之情,只要見她或哭或笑,必然重重地責罰。劉丹鳳知道掌門準備將《(玉)女心經》傳授給她,她對此沒有什麼意見,因為她的資質確實不是最優秀的,無論掌門將最精妙的武功傳給她還是傳給李莫愁,她都能接受。
  
  李莫愁最初不明白師父為什麼對繈褓中的小師妹如此嚴格,後來漸漸悟出了掌門的打算,心裡不免有些不滿。如果掌門將《(玉)女心經》傳給劉丹鳳,她也能接受,畢竟劉丹鳳是先入門的師姐,又與她一向交好,可這個小師妹年紀尚小,全不知後事如何,憑什麼讓她得了這個好處呢?但是她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刻苦練功,以求師父能改變主意。
  
  沒有等到掌門改變主意的那天,李莫愁的劫難就來了。其實最先發現古墓外受傷的陸展元的是劉丹鳳,但她猜到了這個人是誰,所以沒有理會。在那幾天裡,她使盡了渾身解數,試圖把李莫愁留在古墓裡,可惜還是失敗了。李莫愁最終見到了陸展元,而且迅速地陷入熱戀,即使劉丹鳳再三勸告,她也沒有回頭。
  
  李莫愁最終還是離開了古墓,千里迢迢地趕赴嘉興去尋陸展元去了。掌門對此並不意外,她告訴劉丹鳳和小龍女,她早就知道李莫愁不會在古墓裡度過一生。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深深地看了劉丹鳳一眼。那一瞬間,劉丹鳳終於明白了掌門當初的選擇。

        穆念慈的故事(三)

  與古墓裡長大的小龍女不同,劉丹鳳和李莫愁都見過山外世界的繁華,只是她們自己過得並不如意,因此才投奔到古墓派門下。這讓掌門懷疑,一旦有人以榮華富貴或者男女情愛誘惑她們,她們最終會離開古墓,所以她選定的繼承人是資歷最淺資質又不是最佳的小龍女。李莫愁的離去讓她相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還沒有離開的劉丹鳳更不被信任了。
  
  劉丹鳳對掌門的想法不以為然,她認為林朝英當年也曾經歷離合悲歡,住進古墓之後照舊思念王重陽不已,可她仍然將武功練得出神入化,這說明修習古墓派的武功原不必摒棄七情六欲,掌門將小龍女教導成一個冰美人未免有些膠柱鼓瑟了。但她無法與掌門探討這個問題,只能暗自腹誹。現在,面對掌門的不信任,她認為她也到了該離去的時候了。
  
  背著用了十多年的劍走下終南山的時候,劉丹鳳心裡有些茫然。當初選擇古墓派,的確是因為她找不到第二個可以投奔的地方,但那時候她也當真沒有想過一定要離開古墓派。在這個講究三綱五常的世界裡,女人可以做的事情很少,如果她要廣收門徒傳授武功的話,在終南山和在別處有什麼兩樣呢?她在這個世界舉目無親,不知道該投奔到哪裡,也許只能先去找李莫愁。
  
  在陸展元出現之前,李莫愁一直與師姐最親近,她甚至將初戀的幸福與劉丹鳳分享。但她沒有在劉丹鳳這裡得到祝福,因此李莫愁迅速地與師姐疏遠了。李莫愁離開之前,並沒有告訴劉丹鳳自己要去哪裡,但是劉丹鳳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去向。偷了一位青天大老爺的銀兩,劉丹鳳買了一匹好馬,直奔嘉興而去。
  
  找到陸家莊的時候,陸展元的婚禮已經結束了,李莫愁不知去向。劉丹鳳在附近打聽了幾個月,也沒能找到李莫愁的蹤跡。這讓她很著急,也許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李莫愁就已經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赤練仙子了。劉丹鳳甚至懷疑,真的到了那一天,性情大變的李莫愁究竟是會抓住她的手懊悔地說“當初真該聽你的”,還是會認為她是為了看笑話下山的而勃然大怒痛下殺手。
  
  練過古墓派的武功之後,劉丹鳳知道,古墓裡從來沒有一本叫做《五毒秘傳》的藏書。她確信李莫愁離開陸家莊後另有奇遇,按照正常情況,下次見到李莫愁的時候,自己肯定無法戰勝她。這讓劉丹鳳想到了古墓裡刻著的《九陰真經》,除了修習《九陰真經》的武功,她想不出別的辦法能戰勝李莫愁。在古墓的十多年裡,劉丹鳳雖然知道《九陰真經》的存在,她卻從來沒有去看過,因為她擔心這會被掌門發現,而她不能解釋她為什麼知道那裡會有《九陰真經》。現在,她覺得她有必要回終南山一趟。
  
  劉丹鳳留意過古墓周圍的幾處水流,她認為王重陽既然將預備用這條密道逃命,其出口必然在一個隱蔽的地方,最符合這個條件的莫過於一個靠近山腳的偏僻山洞。回到終南山,劉丹鳳沒有返回古墓,準備了大量食品、蠟燭和紙筆,用油布包了背在背上,悄悄溜進山洞,一頭紮進水裡。逆著水流遊了半晌,果然摸索到一處洞穴。沿著洞穴向上走,到處都是岔道。劉丹鳳摸索了幾個時辰,才找到了一間石室。
  
  石室頂部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跡符號,最右邊寫著“九陰真經”四個大字,便是王重陽為了爭勝留下的克制(玉)女心經的《九陰真經》殘本。劉丹鳳將殘經盡數抄下來,用油紙包好再用蠟封住,小心地揣在懷裡,沿著水道遊到山洞。洞外原是一處山谷,花繁林茂少有人行,劉丹鳳就在這裡建屋住了下來,以樵采射獵為生。堪堪的住了兩年,殘本上的文字已經記得清清楚楚,自認為將所載的武功都已學到了一點皮毛,這才走出了山谷。
  
  劉丹鳳不知道李莫愁是否已經闖出了赤練仙子的名號,特意打聽了一番。但她沒有打聽到李莫愁的蹤跡,倒是聽見了一些武林中的舊新聞。終南山上的全真派仍舊人丁興旺,有個喚作楊志康的俗家弟子,是第三代中的翹楚。不過當年嘉興醉仙樓上的那場比武還是郭靖贏了,他現在成了桃花島主的女婿丐幫幫主的丈夫,正在桃花島上居住。鐵掌幫的幫主裘千仞出了家,跟著一燈和尚去了,西毒歐陽鋒不知為什麼瘋了,被他殘了雙腿的侄子帶回了西域,多年不曾出現在中原。
  
  既然歐陽鋒回了西域,古墓派掌門的危機自然消弭于無形,劉丹鳳覺得自己更沒有必要回去了。劉丹鳳拿著各地“青天”們“贊助”的銀子,遊山玩水品嘗美食,很是逍遙了幾日。但她很快就沒有了繼續享受的心情,成吉思汗的兒子窩闊台揮師滅金,蒙古大軍所到之處赤地千里。劉丹鳳在本來的世界裡也曾看過些書籍,她覺得即便是將所有的書看過一遍,也不如現場的一眼更震撼。
  
  蒙古人比當年的契丹人、女真人更殘暴,鐵騎所到之處,不論投降還是抵抗都難免屠城的命運。窩闊台倒是沒有正式下達滅宋的旨意,但邊境上自行南下的蒙古將領不在少數。論理宋國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朝廷上下就該一致抗蒙才是,偏偏皇帝是有祖上遺風的,大臣們又只顧著爭權奪利,只苦了邊境的百姓們。
  
  劉丹鳳也到宋國內地走了一回,蘇杭閩越一帶仍舊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金國的滅亡沒有讓南宋朝野警醒,只要蒙古人鐵蹄不踩到自家門口,只要蒙古人的屠刀不揮向自己的頭顱,邊地百姓的呻吟與他們有什麼相干呢?為什麼是漢人被別人屠殺,而不是契丹人、女真人和蒙古人被漢人屠殺,劉丹鳳認為這不完全是異族的責任。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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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念慈的故事(四)

  宋朝是中國歷史上最窩囊的朝代,不管是之前的漢朝和唐朝,還是之後的明朝,都有過威震四夷的歷史,唯獨這個宋朝,至始至終是被四夷威震的。劉丹鳳認為這與漢人一盤散沙的民族意識有關,但很大程度上也在於宋朝重文輕武的政策。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經過趙家皇帝百餘年的不懈提倡,民間尚武精神漸漸衰退,所以自宋以後中原的國勢日益沒落了。
  
  劉丹鳳很想做點什麼,但她不打算代替郭靖鎮守襄陽。雖然不喜歡郭靖,但她不得不承認,郭靖早年獨特的經歷使他積累了大量人脈,他確實是帶領武林中人抗蒙的合適人選。另一個原因是宋蒙之間的邊界綿延千里,蒙古人可以任意選擇一處作為突破口,即使守住了襄陽,也不能從根本上扭轉趙宋的覆亡。劉丹鳳認為宋國最大的問題是百姓過於文弱,沒有群眾基礎的軍隊戰鬥力低下,除非武林中人能將草原上的遊牧民族盡數殺光,否則漢人難免被異族屠殺的命運,而她準備為解決這個問題出綿薄之力。
  
  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劉丹鳳的實力並不是一流高手的水準,如果開宗立派推廣武學的話,未免有些不夠資格。但她不能等到幾十年後,自己武功練得純熟的那天。向丐幫的人打聽到他們曾經有一位喚作喬峰的幫主之後,劉丹鳳決定往天山走一趟。儘管現在的江湖已經沒有了逍遙派的名號,她還是希望能在那裡找到點什麼。
  
  在蘭州城外的一家客棧裡,劉丹鳳遇見了一個算不得熟人的熟人,他是全真派的俗家弟子。古墓派的規矩是不能離開終南山,全真派的規矩是不能進入後山古墓周圍的地帶,所以兩派弟子的有很大的共同活動範圍。劉丹鳳在終南山上見過這個人,但她不知道他的名字。那個全真弟子主動過來與劉丹鳳搭話,他告訴劉丹鳳,他的名字是完顏斜魯,此行是為了去撒馬爾罕收葬父親的遺骨。
  
  以全真七子的為人,顯然不可能收下一個女真弟子,何況這個女真人還姓完顏。與女真人有些瓜葛的全真弟子只有一位,就是被劉丹鳳改變了命運軌跡的楊康。完顏斜魯的模樣與楊鐵心並不很像,所以劉丹鳳始終不知道他就是來自燕京的小王爺。但劉丹鳳知道他的舉動不會得到師門允准,他肯定是瞞著丘處機們逃跑的。全真派沒有不得離開終南山的禁令,所以他將面臨被追殺的危險。
  
  劉丹鳳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雖然很想知道答案,但她沒有立即問這個問題。結伴走出玉門關之後,兩個人已經有些熟悉了,劉丹鳳這才提出了心裡埋藏了多日的疑問。大概知道劉丹鳳也背叛了自己的師門,與自己同命相憐,完顏斜魯坦率地講述了他的身世。他是在燕京長大的,趙王完顏洪烈是他的父親。他從小就知道他的家與堂兄弟們的家不同,他的父親沒有姬妾,他沒有異母兄弟姐妹。雖然他的母親從來不關心他,但他的父親特別很疼愛他,所以他還是覺得他比堂兄弟們更幸福。
  
  他七歲那年,丘處機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傳授了幾招武功之後,便開始鼓動他背叛自己的父親。他理所當然地拒絕了,誰知丘處機竟將他劫出王府,帶回終南山。他在去終南山的路上見到了他的母親,讓他意外的是,她是自願離開王府的。他的母親告訴他,他的父親不是完顏洪烈而是同行的那個叫楊鐵心的男人。他認為母親不會損害自己的名節來欺騙他,但楊鐵心如果真的是他的父親,為什麼他沒有完顏洪烈那樣慈愛?完顏洪烈會讓他騎在自己的脖子上逛燕京的街市,會關心他的飲食起居,會指導他的功課,而楊鐵心只會因為他沒有在第一時間跪下磕頭而大發雷霆,拍著桌子罵他是個貪圖榮華富貴的勢力小人。
  
  他很想回燕京,找到他的父親問個明白,但是丘處機和他的師兄弟們看守嚴密,他無法脫身。到了終南山以後,他直接被帶到重陽宮,沒有跟他的母親生活在一起。他在重陽宮度過了十幾年,最初的幾年裡,他的母親和楊鐵心還會到山上探望他,後來他們又有了新的孩子,漸漸的酒不再上山了。重陽宮的道士們也不信任他,不管他走到哪裡,總是有至少兩個師兄弟跟隨,他知道他們是在防備他逃回燕京。幾年前他被告知他的父親死在撒馬爾罕,死在鐵木真和郭靖的手裡,他淚流滿面,結果遭到丘處機的一陣毒打。
  
  直到幾個月前,那個叫楊鐵心的男人找到重陽宮,說是給他定了一門親事,他這才被允許下了終南山。他趁這個機會逃了出來,前往撒馬爾罕尋找他的父親,他不能讓父親暴屍荒野。雖然金國已經滅亡,完顏家的人已經沒有了榮華富貴,但他永遠承認完顏洪烈是他的父親,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疼愛他的人。他的母親叫他楊康,重陽宮的人叫他楊志康,他不喜歡這兩個名字。他的女真名字是完顏斜魯,他會一直使用這個名字,因為這是他的父親留給他的唯一的紀念。
  
  聽了完顏斜魯的敘述,劉丹鳳知道他選了一條最艱難的道路。蒙古朝廷曾經下了旨意,女真人唯完顏氏不赦,而漢人也同樣不容他。“如果他留在燕京,留在完顏洪烈身邊,即使死在黃蓉的手裡,也會感到幸福罷。”劉丹鳳感到一陣歉疚,這個結果是她一手造成的。
  
  兩個人在天山腳下分手,完顏斜魯將沿著絲綢之路向西,直奔撒馬爾罕城,而劉丹鳳走進了群山之中,尋找一座喚作縹緲峰的山峰。天山橫亙千里,劉丹鳳並不確定她能找到百餘年前的故跡。

        穆念慈的故事(五)

  劉丹鳳在千里天山中來回找了四年,才找到了傳說中的縹緲峰。峰上已經不見逍遙派的弟子和靈鷲宮的姑娘們,只有一塊塊被砸碎的石頭。當地的老人們告訴劉丹鳳,一百多年前這座山峰確實叫做縹緲峰,終年雲遮霧繞,仿佛是仙境一般。耶律大石建立西遼的第五年,契丹士兵們包圍了縹緲峰,他們在山下放起了火,火勢一直向上蔓延,山上居住的人無一倖免。從那以後,縹緲峰就再也沒有雲霧圍繞,只有恐怖的山風在峭壁間呼嘯,當地人便不再稱之為縹緲峰,而改稱鬼嘯峰。
  
  老人們講述的故事很有些神話色彩,劉丹鳳結合自己瞭解的歷史,推測出了當年的故事。靈鷲宮的主人虛竹尚了西夏公主,他們的子孫有黨項人的血統,自然是親西夏的。金滅遼之後,耶律大石在這裡另立西遼國,本來臣服於遼的西夏則向金國稱臣。西遼國當然不允許境內有一股親西夏親金的勢力存在,所以才有了剿滅靈鷲宮的行動。老人們還說,帶兵的契丹將領將山上的房子全部毀壞了,很多刻著花紋的石頭被扔下了懸崖。
  
  劉丹鳳確實在一處懸崖下找到了一塊盤子大的碎石,除了殘缺的圖畫還有“陽歌”字樣。這個發現大大地鼓舞了劉丹鳳,她在鬼嘯峰挖地三尺找了兩年,終於拼成了三塊完整的圖畫。這三塊圖畫分別標著“甲一”、“甲三”和“乙二”的字樣,另外有幾塊圖畫或者拼湊不齊,或者磨損得看不出本來面目。劉丹鳳將這些圖畫一一拓了,仔細揣在身上,又將碎石好生埋了,這才動身返回中原。才進了玉門關,劉丹鳳便從一個狼狽還鄉的昆侖派弟子那裡聽到了李莫愁的名號。
  
  那人告訴劉丹鳳,他與三名師兄弟一同前往青城派,歸途中在漢中遇見一個美貌的道姑,身後跟著個小徒弟。他們看那道姑模樣生得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不想道姑立時惱了,當場動起手來。他們雖說人多,卻被打傷了三個。當時只道是尋常的跌打損傷,誰知不過一日光景,那三位師兄弟竟相繼喪命,他這才知道那道姑的掌上竟是有毒的。道姑自己自稱名喚李莫愁,出自終南山後的古墓派。
  
  這個昆侖派弟子此前並不知道李莫愁,現在也不知道李莫愁的赤霞莊究竟在哪裡,這讓劉丹鳳覺得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程度。李莫愁的五毒神掌顯然並不純熟,也許她剛剛出現在江湖上,還沒到無法回頭的程度。她不住向江湖人士打聽李莫愁的消息,卻始終沒有打聽到赤霞莊的所在。“她既然放不下陸展元,也許會住在嘉興附近,離陸展元近一些,或者說看著他,免得十年期滿之後,他早已逃得不見蹤跡。”想到這一點,劉丹鳳直奔嘉興而去。
  
  劉丹鳳在嘉興周圍細細找了一回,終於在杭州灣對岸慶元府的四明山下找到了李莫愁。乍一見到劉丹鳳,李莫愁果然起了疑心。聽見劉丹鳳說她離開古墓已有數年,曾經在嘉興一帶遍尋她不著的往事,李莫愁嚎啕大哭。她將那日婚禮上的事情詳詳細細地說與劉丹鳳,她說她不明白,明明她才是被欺騙的受害者,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在指責她。她認為世道不公,所有的人都在欺負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她要為自己討一個公道,將那日出席婚禮的人全部斬盡殺絕。
  
  李莫愁邊哭邊說,半晌才平靜下來,又喚出弟子洪淩波來拜見了師伯。劉丹鳳在赤霞莊裡住了下來,勸解了半月,李莫愁這才答應放過那日參加婚禮的一干賓客,只有那個多事的和尚絕不能饒。至於陸展元一家,李莫愁則堅決不肯放過他們。她恨恨地說道:“他的命原是我救的,我自然可以拿回去。何沅君不知道他負了我倒也罷了,既然知道還跟著他,那便是同謀了。他的兄弟兒女自然都是他一黨,我不盡數殺了,等著他們日後來殺我不成?”
  
  劉丹鳳不再繼續勸說,眾人一起圍攻李莫愁的時候,誰體諒過被拋棄的姑娘的心情?按照李莫愁的脾氣,能同意放過那些動口不動手的“君子”客人,已經算是給了師姐很大的面子了,如果再勸下去,只怕李莫愁就要跟她翻臉了。知道陸立鼎夫妻死得冤枉,但她不會為他們殺了李莫愁,這就像李莫愁哪怕因為陸展元的負心傷心而逝,陸立鼎也不可能為此不認他哥哥——大家都是凡夫俗子。
  
  李莫愁陪著劉丹鳳在慶元、紹興一帶遊覽了大半個月,回到赤霞莊的時候,洪淩波告訴他們,曾經有一個姓完顏的故人來訪。李莫愁不知道這人是誰,劉丹鳳將完顏斜魯的故事細細的說了。李莫愁這才想起那個穿著俗家服飾的全真弟子,在終南山的時候,她常在山路上見到他,但是每次遇見他的時候,趙志敬都在他身邊。這讓李莫愁對他很反感,因為那個道士總用色迷迷的眼睛盯著她,她覺得既然他跟趙志敬交情甚篤,想必是一丘之貉。“看來我冤枉他了。”李莫愁正在感慨的時候,完顏斜魯又來了。
  
  六七年不見,完顏斜魯的臉上又多了一份滄桑。他在撒馬爾罕城外找了兩年,終於找到了當年跟著父親一同前往花剌子模的衛士。那衛士在亂軍之中與完顏洪烈失散,幸運地逃出了逃出了撒馬爾罕城。但他認為自己沒有盡到責任,所以無顏返回故鄉。完顏洪烈被殺之後,他冒著性命危險收斂了屍體,並將他埋葬在城外的圖斯山上。完顏斜魯將父親的遺體運回了女真族發祥的白山黑水,在那裡為父親守了喪之後,又回到了中原。
  
  想起在兩人走在絲綢之路上的時候,完顏斜魯似乎常把話題引到李莫愁身上,劉丹鳳知道他是特意找來的。看看李莫愁沒有表示出反感,劉丹鳳向她告辭,離開了赤霞莊。

       穆念慈的故事(六)

  劉丹鳳從東海之濱的慶元府來到蜀中的峨眉山定居時,她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這一路之上,她在各地的“人才市場”先後“招聘”了三男一女四個孩子。他們一個是無法生存的孤兒,一個是家生的奴婢,一個是窮人家養不起的孩子,還有一個是被人販子拐賣的。他們都是聰明的孩子,對自己的命運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在自行謀生和拜劉丹鳳為師兩個選項中,喜出望外的孩子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此時的峨眉山上還沒有被武林人士佔據,劉丹鳳將從皇宮裡偷出來的幾件珍寶賣了,在山下置辦了產業,師徒五個便在山上結廬而居。向他們傳授古墓派的入門功夫的同時,劉丹鳳日夜鑽研西域帶來的拓片。根據她所知道的資訊,那完整的三塊圖畫應該是兩招天山折梅手和一招天山六陽掌。這三招精妙無比,遠在古墓派招式之上,劉丹鳳結合了她所見的《九陰真經》殘本,仍然不能盡數參悟。劉丹鳳想與武林同道切磋幾回,也許開闊了眼界之後會有意外的收穫。
  
  但自從她定居峨眉山以來,只有同在成都府的青城派上門與她“切磋”過。那時她來到蜀中不過半年,青城派發現臥榻之側有人酣睡,便要立時將劉丹鳳趕出巴蜀地界。不過那掌門以為劉丹鳳是一介女流,又不是名門大派出身,不值得他紆尊降貴,所以只打發了兩名得意弟子過來。問清他們是青城掌門的“特命全權大使”,劉丹鳳邀請了丐幫分舵的舵主作證,與他們比試了一回。那兩人敗退之後,再也沒有青城派的人登門。
  
  青城派在峨眉山受挫的消息被丐幫弟子們傳了出去,蜀中的小幫派得知峨眉派的掌門是個有真功夫的,也沒有貿然登門。劉丹鳳若是想與高手切磋,只能走出峨眉山,但是她不敢這麼做。因為她知道李莫愁一定會來,而且會在她艱難的時刻來到峨眉山。果然,在峨眉派開張兩年之後,李莫愁來到峨眉山,帶著丈夫完顏斜魯、弟子洪淩波和腹中九個月的孩子。
  
  劉丹鳳對此並不意外,按照李莫愁那有仇必報的性子,即使她同意了完顏斜魯的求婚,也不會對當年被陸展元背叛的往事一笑了之。她又是個守信用的人,一定會等到十年之約已滿,再去向陸家尋仇。而在這兩三年時間裡,她的仇家們不會放棄對她的追蹤。如果她只有一個人,也不怕被人找到,一旦她有了丈夫和孩子,情況就完全不同。完顏斜魯正被人多勢眾的全真派四處通緝,若是李莫愁沒有戰鬥能力的話,峨眉山上的師姐是他們唯一可以投奔的人。
  
  將這對夫妻安置妥當,劉丹鳳往峨眉山下走了一趟,帶回了這一帶最好的接生婆。李莫愁在峨眉山上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為完顏銀術可。聽了這個名字,劉丹鳳不禁搖頭,連中原的女真人都已經改了漢姓,他們在宋國境內使用完顏這個姓氏未免太招搖了。李莫愁則告訴她,他們都是中原武林容不得的人,報仇之後就會返回塞外居住,那裡是女真人的故鄉,他們的子孫會永遠使用這個姓氏。
  
  因為要照顧孩子,李莫愁夫妻在山上住了一年多。在這段時間裡,劉丹鳳向完顏斜魯傳授了部分《九陰真經》上的武功。完顏斜魯確實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領悟了劉丹鳳傳授給他的武功,並且還能嘗試著改進。這對夫妻下山的時候,完顏斜魯的實力已經可以與李莫愁抗衡了。他與李莫愁一同下了山,洪淩波和完顏銀術可則被留在山上,由劉丹鳳代為照顧。
  
  過了八九個月,李莫愁才帶著重傷的完顏斜魯回到峨眉山。李莫愁告訴劉丹鳳,他們到達嘉興的時候,規定的十年之期已經過了半年,曾經緊張了一陣的陸立鼎夫妻以為她不會再出現,被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一把火燒了陸家莊之後,他們找到當年為陸展元出頭的那個和尚,並且順利地殺了他。但是他們在回峨眉山的路上遭遇了全真派的攔截,領頭的是丘處機和王處一,還有近二十名“志”字輩的道士。完顏斜魯用劉丹鳳傳授的《九陰真經》招式重創了丘處機,但他自己也被憤怒的王處一打成重傷。
  
  弟子親手打傷師父是武林中的大忌,江湖中從此再沒有完顏斜魯夫妻的容身之地。但完顏斜魯說他不後悔,那個衛士曾經告訴他,在他和他的母親失蹤之後,他的父親始終在尋找他們,即使在逃離燕京的路上,即使在前往撒馬爾罕的途中,也沒有忘記打聽他們的消息,聽到衛士講述這些往事的時候,他恨不得將終南山的道士們斬盡殺絕。他恨那些道士們,是他們害得他的父親孤獨地死去,是他們害得他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他們不是他的長輩和兄弟,而是他的仇敵。
  
  完顏斜魯的傷勢痊癒之後,這對夫妻決定立即回到女真人的故鄉,他們決定留在白山黑水,陪伴慈愛的父親。李莫愁提出將洪淩波交給劉丹鳳教導,因為她沒有必要跟著他們背井離鄉,劉丹鳳和洪淩波本人都同意了這個建議。劉丹鳳親自將這對夫妻送到遼東,這才匆匆趕回峨眉山。

        穆念慈的故事(七)

  劉丹鳳下山的時候,把峨眉派的日常事務交給了洪淩波。她跟李莫愁走過江湖,但沒有獨當一面的經驗,所以劉丹鳳還是有些不放心,不知道她回去之後,家裡會是個什麼樣子。儘管心裡著急,劉丹鳳還是沒有從遼東直接回四川,因為她擔心有人會根據她的行蹤推斷出李莫愁夫妻的去向。她特意繞道往蒙古汗國的都城哈拉和林而去,準備順便刺殺成吉思汗最有能力的孫子忽必烈。
  
  去哈拉和林的路上,劉丹鳳得知忽必烈不在蒙古大汗的王庭居住,他奉了現任大汗他的堂兄貴由的旨意出鎮金蓮川,於是轉頭又去了金蓮川。劉丹鳳在那裡見到了忽必烈,他是一個英俊威武的蒙古人,如果不是知道他就是滅宋的元世祖,她會很高興認識他。想到“崖山之後再無中華”,劉丹鳳毫不猶豫地把劍刺進了他的胸膛。
  
  從金蓮川到峨眉山的途中,劉丹鳳路過終南山,她在山下遇見了闊別二十餘年的楊鐵心。但是楊鐵心沒有認出劉丹鳳,畢竟三十多歲的人與八歲的孩子差別太大了。當然,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正忙著與一個老婦人爭吵,沒顧得上辨認周圍看熱鬧的人們。那個老婦人的模樣有幾分像完顏斜魯,所以劉丹鳳立刻明白她就是包惜弱。從他們的話語裡,劉丹鳳推斷出了這二十餘年裡發生在他們之間的故事。
  
  在燕京趙王府見到楊鐵心的時候,包惜弱確實是喜出望外的,她心甘情願地舍了榮華富貴,與前夫一同離開了燕京。包惜弱很想跟著楊鐵心返回牛家村,但是馬鈺和丘處機都不贊成。一來完顏洪烈不能善罷干休,二來楊鐵心確實殺了許多宋國官兵,趙家朝廷也不會容他,因此道士們建議他們到終南山定居,這樣全真派可以隨時保護他們。楊鐵心立即同意了這個建議,包惜弱也沒有提出反對,他們就在終南山下住了下來。
  
  關中人的性情極其豪爽,連婦女兒童也盡是熱情奔放之人,與溫柔細膩的包惜弱格格不入。她只有丈夫可以交流,但楊鐵心是個熱情好義之人,對男女之間的情愛不甚在意,這讓包惜弱很是失落。因為她曾經救了完顏洪烈,連累郭嘯天丟了性命,而且她又曾經改嫁失身,所以楊鐵心的全真朋友們很鄙視她。更讓她傷心的是,楊鐵心本人也對這件事耿耿於懷。這讓包惜弱感到很委屈,她當時完全不知道牛家村的血案是完顏洪烈所為,也不知道楊鐵心還活著,她是認為完顏洪烈救了她母子,也考慮到自己帶著孩子難以生存,才嫁給完顏洪烈的。儘管心裡很難受,但她不會跟楊鐵心爭吵,只是無人的時候默默流淚。
  
  當地人的生活習慣也與臨安大不相同,包惜弱吃不慣關中的麥粉。在燕京的時候,完顏洪烈會打發王府的下人從江浙運來她喜歡的食物,會專門為她聘請浙菜廚師,但是楊鐵心從來不會這麼做。當然這也是楊鐵心沒有這份財力的緣故,但即使有商人從浙江運來那裡的特產販賣,楊鐵心也絕不會為她去買。因為在他看來,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既然嫁給了一個窮漢,就該心甘情願地跟著丈夫過窮日子,為了口腹之欲而敗家是沒有婦德的表現。
  
  終南山下的包惜弱開始懷念燕京城裡的完顏洪烈。完顏洪烈從來不曾嫌棄她曾經有過婚史,從來不會允許有人對她的妻子不敬,只要是她喜歡的東西,完顏洪烈會不惜一切代價為她找來,不管是金國皇帝的賞賜,還是屬國贈送的禮品,完顏洪烈都會在第一時間捧到她的面前。在燕京的時候,包惜弱不曾注意過,不曾感動過,但是回到楊鐵心身邊之後,這些曾經被她忽略的往事都被她想了起來。
  
  不知是什麼時候,包惜弱開始後悔,如果不是她執著于思念前夫,完顏洪烈不會派人去牛家村搬運楊家舊物,丘處機就不會找到她,她還可以在燕京城幸福地生活。但是她已經無法回頭,即使完顏洪烈不介意她的私奔,她也不可能回到燕京,因為全真道士們會在半途中殺掉她。金國滅亡和消息和完顏洪烈的死訊傳來,包惜弱心裡很難受,再也不會有人那樣寵愛她了。她為此落了淚,楊鐵心起了疑心,儘管她解釋說是為郭嘯天大仇得報而高興,但楊鐵心並沒有完全相信她。楊鐵心與包惜弱的關係迅速地惡化,在包惜弱脫口說出後悔離開趙王府的話後,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包惜弱提出回鄉祭拜父母,楊鐵心知道她一去便再也不會回來,不過他不打算與她同行——他本來就不是浙江人,對於他來說,定居浙江與定居陝西沒有什麼兩樣。包惜弱最終還是一個人走了,全真派的道士們始終沒有出來干涉。按照禮法,嫁出去的女兒也得為死去的父母守一年的喪,到父母墳前祭拜也完全合理,他們有什麼理由干涉這個完全合理的要求呢?
  
  劉丹鳳有能力將包惜弱帶回四川,再幫她買船東下,但她什麼都沒有做。完顏斜魯是李莫愁的丈夫,便是她的兄弟,而他的痛苦又是包惜弱一手造成的。如果包惜弱願意做個節婦的話,她完全可以拒絕完顏洪烈的求婚,以完顏洪烈的脾氣,還真不會來一場霸王硬上弓。那樣的話,完顏斜魯會以楊康的身份度過一生,肯定不會有那麼艱難的處境。看著包惜弱顫顫巍巍地走在東歸的路上,劉丹鳳不知道她能不能平安回到故鄉,不過她也不想知道。
  
  回到峨眉山之後,劉丹鳳只見到了三名弟子。問起洪淩波和大弟子趙淩風的去向,三個弟子的表情有點怪異。劉丹鳳在後山一個清幽隱蔽的地方發現了他們,兩個人正靠在一起不知在說些什麼,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來了。劉丹鳳這才想起洪淩波已經十七了,趙淩風也十六歲了,在這個世界已經到了可以結婚的年齡。
  
  不知不覺間,劉丹鳳到了這個世界已經三十五年了。在本來的世界裡,她還可以自稱是青年,但是在這裡,已經到了做祖母的年紀。不管是推廣武學還是發揚峨眉派,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她的一生便是這樣度過了。

        楊康的故事

  丘處機出現在面前的時候,高劍鋒已經等了兩年。他是在原裝正版的完顏康墜馬之後來到這個世界的,那是發生在三年前的一場人為的事故。完顏洪烈雖然是尊貴的王爺,畢竟上面還有皇帝,還有許多兄弟姐妹叔父姑母與他平起平坐,所以有很多勢力他控制不了,有很多地方他照顧不到,這也並不奇怪。當時完顏康正在跟一群堂兄弟們一起縱馬玩耍,也不知怎的,馬忽然驚了,他從馬上掉了下來,立時昏迷過去。雖然皇帝為此處死了很多人,但是完顏康再也沒有回來,三天后在趙王府裡睜開眼睛打量這個世界的是高劍鋒。
  
  高劍鋒一眼就發現圍在他身邊的人們穿著異族服裝,連房間裡的傢俱擺設也有濃郁的異族風格。出於謹慎,他沒有立即開口說話,因為他不懂得這個民族的語言。大夫的結論是他被摔得失憶了,這讓完顏洪烈很著急,如果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下去的話,恐怕會有傳言說完顏康被摔成了傻子,這對他的未來很不利。所以完顏洪烈親自開始了第二次幼兒啟蒙教育,向高劍鋒傳授女真族和漢族的語言和文字。
  
  看到高劍鋒學習進展順利,完顏洪烈略微放了心,他認為他的兒子只是失去了記憶,智力並沒有受到損傷。完顏洪烈嚴格約束趙王府的奴僕,不得將王子失憶的事情透露出去,同時抓緊時間教導高劍鋒,因為他的兒子不能總是缺席皇室的聚會。他本來就是個忙碌的人,教導高劍鋒又佔用了他所有的業餘時間,不免有些冷落了王妃。
  
  趙王妃包氏不是女真人,是完顏洪烈從江南帶回來的漢女。在高劍鋒才醒來的時候,她也一臉悲戚地陪在旁邊,但得知高劍鋒已經完全沒有生命安全之後,她陪在高劍鋒跟前的時間明顯地減少了。不過她眼中的哀傷並沒有減少,而那目光裡流露出來的,顯然不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關心。高劍鋒對此非常不理解,他在本來世界裡見過親爹比後爹疼孩子的,見過親娘比後爹疼孩子的,後爹比親娘更疼孩子的,他活了兩輩子第一次見到。
  
  當然並沒有人告訴高劍鋒,完顏洪烈不是完顏康的父親,而是他根據在本來世界瞭解的資訊推斷出來的。因為王府裡沒有人敢直呼趙王的名諱和王妃的姓氏,所以他得知這個情況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一年之後了。當時趙王府的親兵已經從宋國臨安牛家村搬了王妃前夫舊物的回來,高劍鋒只能無奈地等候來自終南山的道士丘處機上門。
  
  在等候的日子裡,高劍鋒不住地思索,自己究竟該怎麼做。如果他跟著丘處機習武的話,他將來會被要求殺死完顏洪烈。考慮了一番之後,高劍鋒決定絕不殺完顏洪烈。在完顏洪烈活著的時候,丘處機和郭靖們想到的是他製造了牛家村的血案,他野心勃勃試圖滅宋,所以他們恨不得立時殺掉他。一旦他殺了完顏洪烈,所有的野心和往事都成為過眼雲煙,就會有人注意到,完顏洪烈對完顏康有十幾年的養育之恩,那時,他再也逃不脫一個弑父的罪名。丘處機和郭靖們會選擇性地忘記是自己逼迫完顏康殺死了完顏洪烈,只記住完顏康的陰狠與毒辣。既然無論是否與完顏洪烈斷絕關係都為天下漢人所不容,那他為什麼要殺完顏洪烈呢?
  
  高劍鋒知道,這個時空雖然也有金、宋、夏、蒙古和高麗,但這裡的漢人不是他的祖先。在他本來的空間也有一個女真人建立的金朝,也有一個叫完顏璟的皇帝,但那位完顏璟的第六個兒子只有一個女真名字喚作完顏忒鄰,而不叫做完顏洪烈。完顏忒鄰在兩歲時夭折,生前當然沒有王妃和兒女。既然這個空間的漢人與自己並不相干,又憑什麼要求自己為他們忍辱負重呢?不過高劍鋒知道,這樣的話是不能跟丘處機說的,他只能另想辦法。
  
  從牛家村跟著趕到燕京之後,丘處機流連了兩年之久。這期間他多次進入趙王府,確認了趙王妃就是當年的包惜弱之後,他就準備向完顏康傳授武藝。但是完顏洪烈每天晚上都守在高劍鋒的身邊,門外還有許多僕人伺候,他一直沒有機會出現。白日間完顏洪烈出門的時候,趙王府的僕人們來來往往,他也不方便出現。他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為了心目中的義,便是花上二十年的時間也值得,所以他等了兩年。直到完顏洪烈奉旨出京,他才出現在高劍鋒面前。
  
  高劍鋒只看了丘處機一眼便知道他的身份,因為沒有一個正常修煉的道士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帶著兵器闖進別人家的屋子,但他還是問了一聲。看見眼前的孩子模樣生得很俊秀,遇事又不慌亂,丘處機心裡很高興。出乎意料的是,高劍鋒一口拒絕了跟他學藝的建議。“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難道我跟著非禮之人學擅闖他人宅院的非禮之事不成?”高劍鋒拒絕得理直氣壯。
  
  丘處機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在武林中人看來,能在半夜裡翻牆闖入皇宮王府是他們本領高超,從來沒有人會說那是皇室成員的住宅,也不會有人說他們侵犯了皇室成員的隱私。丘處機的臉色有些不佳,依著高劍鋒的說法,他與那些為了錢財而來的樑上君子沒有本質區別。不過他還是很快回過神來,滔滔不絕地向高劍鋒推銷他的全真派武功。高劍鋒閉上了眼睛,他怕丘處機拔出背後的劍來舞上一回,然後賴上他已經看過了全真派的武功。丘處機只得無奈地停住了,心裡卻很意外,居然有人對名震天下的全真武功不感興趣,不過他隨即認為這是小孩子不識貨,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處。
  
  房間裡恢復了安靜之後,高劍鋒告訴丘處機,他只跟父王為他聘請的師父學習,如果他願意擔任王府西席的話,可以向他的父王自薦。這讓丘處機很為難,全真教向來以抗金為己任,他怎麼可以公開登門投奔完顏洪烈呢?不過他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想到了辦法。次日晚上,對高劍鋒並不關心的包惜弱打發侍女來了。

         楊康的故事(二)

  高劍鋒很反感包惜弱,不是以完顏康的立場,而是以一個男人的立場。在那個不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本來世界裡,很多男人都娶了愛過別的男人的女人,對於自己的妻子心裡沒有完全忘記前任戀人,大家也能容忍,只要別做得太過分。對於高劍鋒來說,他能接受一個帶孩子的二婚女人,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他的妻子在他的房子裡整日對著前夫的遺物哭哭啼啼。
  
  雖然很討厭這個女人,高劍鋒卻不能不見她的面。好在包惜弱專注於撫摸鐵槍追憶前夫,只要高劍鋒按時請安行禮,不需要費太多的心思敷衍她。這是三年來包惜弱第一次主動找他,高劍鋒能猜到她要說什麼,必是丘處機聽他說只跟完顏洪烈聘請的師父學藝,所以找了包惜弱做他的主。他有藉口再次回絕,但丘處機不會善罷干休。如果他堅持不學全真派的武功的話,他甚至可能能動用武力將他劫回終南山。
  
  打發送信的侍女先回去,高劍鋒從書桌裡找出一把匕首揣在袖子裡。“也許我可以向郭靖學習一下,他可以用這個辦法殺了陳玄風,難道我不能用這個辦法殺掉丘處機?”高劍鋒獨自往包惜弱的住處走去,他不敢帶侍女跟隨,因為他擔心侍女發現丘處機之後,會有流言傳出來。雖然包惜弱不是個好母親,高劍鋒卻不能不維護她的地位。
  
  到了包惜弱居住的竹籬茅舍,丘處機果然在裡面。一見了高劍鋒,包惜弱便用那柔柔的吳儂軟聲說丘處機武藝高強行俠仗義,命他立時拜師。高劍鋒靜靜地等著包惜弱把話說完,這才冷笑道:“這個道人我昨兒見過的,當時只道半夜裡擅闖人家住宅已經是非禮了,不想今兒居然摸到人家女眷的房裡來了。王妃想讓我跟他學什麼?學著做個樑上君子無恥淫(賊)不成?我完顏康對天發誓,今生今世若是跟他學了他半點本事,有如此杯!”說罷,從桌上抓起一個茶杯摔得粉碎,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包惜弱在身後焦急地呼喚,高劍鋒只是不理。正往回走時,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抓住,隨即雙腳離地被帶到房上。高劍鋒心裡暗道“果然如此”,也不掙扎也不叫喊,任憑他帶著自己在王府裡飛簷走壁。丘處機一路飛出王府院牆,挾持著高劍鋒沿街向西而去。他只道將這孩子帶回終南山,不愁他不服管束。眼看燕京城的西門就在眼前,丘處機忽覺小腹一痛,一把將高劍鋒甩出數丈開外。
  
  高劍鋒這一跤幾乎摔得暈過去,強撐著精神回頭看時,月光下只見丘處機已經倒在地上,一把匕首插在小腹上,只剩下刀柄在外。丘處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栽在楊家遺孤的手上,他忍著疼痛正要說話時,高劍鋒已經扯著嗓子叫道:“著火啦!著火啦!”此時夜深人靜,遠近的商鋪住家聽得清清楚楚。男女老少們生恐大火燒了自家的房舍,一齊奔出來救火。
  
  眾人不見火光,卻聽見高劍鋒還在不住地叫喊,心下不免都有些惱怒,紛紛奔了過來要教訓這個亂說話的孩子。及至見了丘處機受了重傷,不免都圍攏過來細問原委。高劍鋒告訴眾人,自己是趙王完顏洪烈之子,被這道士劫持,趁他不備將他傷了,叫眾人速去報官。眾人將信將疑,當下便有人將高劍鋒圍住,不許他走脫,又有人飛奔去請大夫,並往官府和趙王府送信。
  
  大夫最先趕到,說是丘處機的傷勢已經無藥可救了。過了片刻,丘處機果然氣絕身亡。眾人見出了人命,越發不許高劍鋒走開。及至官府的差役趕來,聽了高劍鋒所言,又有人往趙王府求證,半路上正遇見王府的簡管家帶著人騎著馬匆匆趕來,於是一同折返回來。簡管家告訴差役,高劍鋒確實是王子無疑,擁著高劍鋒騎馬回府,自然有官府去料理丘處機的後事。
  
  回府的路上,高劍鋒告訴簡管家,此事不必叫王妃知道。簡管家只道王子是一片孝心,生恐王妃擔憂,並不曾想到別處。高劍鋒到家自顧歇下,簡管家囑咐家人們傳下話去,不許在王妃跟前走漏風聲。次日到茅舍請安時,包惜弱很是吃驚,她已經同意丘處機帶著孩子回終南山了,為什麼高劍鋒還在這裡呢?包惜弱心裡著急,直問“丘道長往哪裡去了”。高劍鋒冷冷地回道:“自然是回他的道觀裡去了,還能在咱們家裡住下不成?”包惜弱知道必有事故,又不知往何處打探,只好一個人在房裡擔憂抹淚。
  
  高劍鋒擔心全真教的道士上門復仇還來不及,哪裡顧得上理會包惜弱。他帶著滿腹憂慮走在王府的後花園裡,忽然看見一個掃地的瞎眼婆子,面色黝黑,模樣卻生得端正。高劍鋒心裡忽然一動,立時想起一事來。當天晚上,高劍鋒悄悄地摸到後花園,果然看見那個婆子正在揮舞銀鞭。
  
  那婆子果然是梅超風,她是與江南七怪一戰受傷之後被完顏洪烈帶回燕京的。聽見高劍鋒說要學她的武功,梅超風同意了,只是要求他不向任何人透漏。高劍鋒發了誓之後,按照這個世界的規矩叩了頭,正式拜了梅超風為師。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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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康的故事(三)

  簡管家答應將高劍鋒被劫之事瞞著包惜弱,卻不會瞞著完顏洪烈。出差回來的趙王爺在第一時間得知他的兒子險些被道士劫持,大驚之余加強了王府的守衛,對聘用武林人士更加積極了。但是由於種種原因,被他請到趙王府的都是沙通天、彭連虎之流,他們身上的功夫都不如掃地的婆子梅超風。但是高劍鋒並沒有向完顏洪烈推薦她,他知道梅超風不敢公開露面,她怕黃藥師找上門來。
  
  後花園學藝是高劍鋒和梅超風共同的秘密,他們風雨無阻地堅持了五年。梅超風確實是個盡職盡責的師父,對沒有任何武學基礎的高劍鋒教導得很認真,待高劍鋒也非常慈愛。高劍鋒猜測這可能是因為她和陳玄風結婚多年始終沒有子女,所以想在徒弟身上彌補這個缺憾,不過他沒有向梅超風求證過。
  
  學過鞭法之後,梅超風將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也傳給了高劍鋒。知道梅超風沒有藏私,高劍鋒非常感激。他時常到燕京的各個道觀,向道士們請教道家術語,找機會說與梅超風。燕京的道觀裡住的都是不通武功的正一派道士,他們自然不能指點內功修煉,但梅超風還是根據這些名詞解釋摸索出了《九陰真經》的一些門道。功力突飛猛進的同時,梅超風授徒越發認真,待高劍鋒也越發慈愛了。
  
  高劍鋒學得也很認真,因為這可能是他將來用來保命的功夫。在他來這個世界之前,完顏洪烈已經在蒙古草原上見到了鐵木真。意識到鐵木真會是大金國勁敵,完顏洪烈想了很多辦法將他除掉,卻始終沒能如願。既然蒙古汗國的興起已經不可遏制,女真王朝的覆滅也就不可避免。如果真的有流浪江湖的那一天,這些武功就是高劍鋒的護身法寶。
  
  完顏康十四歲那年,梅超風認為高劍鋒的武功到了可以在江湖上自保的程度。得到了這個評價,高劍鋒動了出行之心。他打算去一趟牛家村,將曲靈風家裡的《武穆遺書》的線索毀掉。這當然不能挽救金國滅亡的命運,卻可以讓郭靖無法阻攔術赤和察合台的火拼。那樣的話,也許成吉思汗未曾出師先損兵折將,軍心動搖之後西征之戰未必勢如破竹。也許許多事情會因此改變,很多人的性命會因此得救。完顏洪烈同意了這個請求,不過他擔心高劍鋒的安全,派了沙通天和黃河四鬼與他同行。
  
  六個人一路南下,才走到山東地界,便被全真派的七個“志”字輩道士攔住了。原來高劍鋒當街殺了丘處機,燕京城裡的百姓當做一件新聞傳說,都稱讚趙王府的小王子臨危不懼有大將之風。全真派的道士們找不見丘處機,又聽了這個傳言,哪有不明白的?全真六子有心為丘處機報仇雪恨,但他們自恃身份,不肯親往燕京去殺高劍鋒,只派了幾名弟子。不想趙王府守衛森嚴,這些全真弟子或者無法潛入,或者潛入之後沒有找到高劍鋒,只有一個弟子看見了高劍鋒在後花園學藝,知道趙王府有高人鎮守不能力敵,悄悄地退了出去。但全真派哪裡肯善罷干休?發現高劍鋒只帶了五個人出門,便試圖中途截殺。
  
  七個道士擺出了天罡北斗陣,雖不及全真七子一同佈陣的威力,也能攔住幾名好手。沙通天不知高劍鋒學了武功,帶著黃河四鬼上前迎敵。他雖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無奈陣法精妙,七個道士配合默契,一時竟不能取勝。高劍鋒知道今日之事乃是不死不休,趁著道士們應付沙通天時忽然出手。與“天璿”位上的道士雙掌即將相接時,高劍鋒忽然使出九陰白骨爪,抓向他的右臂。
  
  梅超風將《九陰真經》上的“摧敵首腦”領會成抓敵人的頭腦,高劍鋒卻知道並非如此,所以出手便往道士手臂上抓去。那道士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高劍鋒毀了一隻胳膊。“天璣”位上的道士忙出手相助,沙通天拼著自己受傷將他攔住。“天璿”道士慘叫了一聲,跌倒在地,沙通天卻挨了“玉衡”位道士一掌,無力再戰。高劍鋒只得獨自應付這六個道士,好在天罡北斗陣已經破了,不多時便將六個道士一一擊倒。
  
  倒在地上的七個道士知道自己將喪命於這荒郊野外,破口痛駡不已。但他們並沒有認出高劍鋒的武功路數,甚至連成名已久的沙通天也沒有看出來。這讓高劍鋒放了心,一來自己的實力還能說得過去,二來不會洩露了梅超風的蹤跡。高劍鋒指揮著黃河四鬼將七個受傷的道士殺死葬了,錢青剛背著沙通天到前面集鎮上雇了車,一路走到宋國境內。完顏洪烈原本給了幾封書信,叫高劍鋒拿著去尋宋國的官員,囑咐他們好生招待。高劍鋒一概不用,帶著五個隨從直往臨安城外牛家村,進了曲靈風的客棧裡投宿。
  
  此時曲靈風早已不在人世,只有傻姑照管房屋。夜裡眾人歇下時,高劍鋒悄悄起身摸到廚房,轉動鐵碗打開密室。一股惡臭散盡之後,高劍鋒進去打開了鐵箱。箱裡件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在高劍鋒的眼裡卻也平常。他只拿了那幅題著嶽飛絕句的畫,便離開了密室。次早起來,高劍鋒只說不願意在這荒村住下去,帶著沙通天幾個到臨安城裡遊玩了幾日,便啟程返回了燕京。
  
  歸途中這幅畫被高劍鋒“不小心”淋濕了一回,顯出了裱畫襯底的夾層紙上的字跡。回到趙王府之後,高劍鋒面帶懊喪地將事情說與完顏洪烈。完顏洪烈得知兒子給他帶了禮物來,心下大喜,哪裡還計較那許多?拿著那畫兒看時,墨蹟已經淡淡地印在紙上,分明是“武穆遺書”四個字。完顏洪烈知道“武穆”二字是嶽飛的諡號,趕緊將整張畫盡數淋濕,隱藏的字跡立時全部顯現出來。得知湘西鐵掌幫有這樣一本奇書,完顏洪烈開始謀劃如何得到它。高劍鋒沒有阻止他,儘管他知道《武穆遺書》不能挽救風雨飄搖的大金國。

       楊康的故事(四)

  戰爭的勝負絕不僅僅取決於雙方將領的軍事能力,當年嶽飛節節勝利的時候不得不無奈地班師,就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完顏洪烈雖然是皇子,但他的處境比班師之後的岳元帥好不了許多。娶包惜弱之前,完顏璟已經為他定了親,女方出身於最顯赫的女真世家徒單氏。但是完顏洪烈最終拒絕了這門婚姻,完顏璟既憤怒又失望,徒單氏一族立即投入嫡長皇子絳王完顏洪裕的陣營,最終造成完顏洪烈在奪嫡中失敗。如今完顏璟已經是風燭之年,太子經過十餘年的經營,儲位越發難以撼動,這就決定了完顏洪烈不可能掌握兵權。
  
  高劍鋒在本來世界瞭解到的資訊就已經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只是當時他沒有意識到罷了。在燕京被圍的時候,完顏洪烈並未參與抗蒙的戰鬥,反而是帶著一群門客去偷盜《武穆遺書》。即便他順利拿到那本書,也來不及按照書上指示的兵法訓練軍隊,按照當時的形勢,自然是另想辦法打退成吉思汗要緊。難道完顏洪烈不懂得這些輕重緩急?這裡邊一定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幕)。高劍鋒可以斷定,即使完顏洪烈拿到了《武穆遺書》,大金國也沒有他的用武之地。
  
  完顏洪烈也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許是心甘情願為大金國鞠躬盡瘁,他很快收買了鐵掌幫的幫主裘千仞。對於裘千仞來說,抗金報國的大原則尚可違背,何況不得進入中指峰第二指節以上的小原則?他親自到歷代幫主遺骸所在的山洞裡找到了嶽飛的遺物,看過裡面沒有武功秘笈,便打發弟子將這些“不要緊”的東西盡數送到了燕京。完顏洪烈大喜,閒時時時研習《武穆遺書》,又謄抄了一份給了高劍鋒。
  
  高劍鋒對此並不甚在意,他不認為自己熟讀《武穆遺書》之後便能成為一代名將。自春秋以來,讀過《孫子兵法》的人何止千萬,真正堪稱名將的又有幾人?無論這個時空還是本來的時空,倒是都有個成語叫做紙上談兵。高劍鋒正在苦思如何逃過蒙古人帶來的這場劫難,成吉思汗興起的過程中,似乎沒有人能抵擋蒙古人的鐵騎。但是蒙古人跨海遠征日本卻以失敗告終,征伐庫頁島的行動也多次受挫,至於台(灣)、菲律賓、馬來西亞和印尼,就更無可奈何了。
  
  只有海南島被蒙古人順利地佔領了,不過瓊州海峽比台(灣)海峽、韃靼海峽、朝鮮海峽窄了許多,與茫茫南海更無法相提並論。“只要海面寬了一些,蒙古人就沒轍了。”想到這一點,高劍鋒很高興,“金國當年與北宋結海上之盟,雙方使者多次來往,可見是掌握了航海技術的。如果我們能渡海攻取日本,或者台(灣)和菲律賓,然後向海上發展,還有很大的空間。當年匈奴人被漢人打得落花流水,在故鄉無法生存,逃到歐洲不還是把那些土著打得落花流水?也許我們可以依樣畫葫蘆。”
  
  聽了高劍鋒的想法,完顏洪烈沉默良久。雖然他登上皇位的希望已經很渺茫,雖然他知道大金國已經風雨飄搖,他還是致力於金國的中興,而不是為自己謀一條退路。但他覺得高劍鋒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即便女真人最終能戰勝蒙古,他也不能坐等完顏弘裕清算當年的奪嫡。完顏洪烈很快籌集了一部分資金交給高劍鋒,由他主持造船出海的各項事宜。
  
  高劍鋒帶著金國的工匠和他們的家眷來到甯海州的文登,在相當於本來空間的威海衛的地方開始造船。幾個月後宋國的官員又送了一批工匠來,他們是趙宋朝廷得了完顏洪烈的書信之後從各地徵召的。宋國的百姓對朝廷為了滿足金國王子經商的願望大肆擾民非常不滿,太學生們專門到皇宮門口散了步。很快就有傳言流傳開來,說金國準備南北夾擊攻宋。一批武林人士對此深信不疑,意圖燒毀木料、鑿船的江湖豪傑一次次地出現在高劍鋒的造船基地,很是製造了一些麻煩。
  
  但造船的工作卻沒有因此停止,眼見威海衛碼頭的船一天天成型,一些另闢蹊徑的江湖人把目光集中在工匠的身上。他們認為,只要將工匠們盡數殺卻,金國便造不成戰船,南北夾擊的構想自然無法實現。愛國人士們迅速找到了工匠的住處,他們發現金國的匠人與宋國的同行並不住在一處,保護措施也更嚴密。在大俠們看來,這些宋國人為敵國造船攻宋真是罪該萬死,所以他們毫不留情地洗劫了宋國工匠的駐地。
  
  倖存的工匠和家屬們悲痛萬分。見到親人死于宋人之手的鐵證,他們不能理解,他們是奉了趙家朝廷的旨意來為金人造船的,這怎麼反倒成了他們的罪過?在他們看來,自家親人的性命遠比皇帝的姓氏更重要,既然不可能再回到宋國,留在金國生活也未為不可,只要女真朝廷能給他們一條活路。沒有退路的宋國工匠們積極參與到造船工作中來,倒是大大提高了工程的進度。
  
  在工程即將完成的時候,燕京城裡傳來了消息,成吉思汗已經發兵南下,金國吃了幾場敗仗之後無力反擊,只能據險死守。學了幾年兵法的完顏洪烈主動請纓,願意上前線衛國殺敵,不想卻被溫旨拒絕。隨後女真朝廷又得到消息,成吉思汗之子拖雷親自帶了人往宋國去,預備聯宋滅金。便有旨意給完顏洪烈,命他帶了一千兵士截殺拖雷一行。高劍鋒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完顏洪烈已經帶著人馬離開了燕京。
  
  高劍鋒很無奈,表面上是完顏洪烈兵多,問題是蒙金邊界如此之長,他往哪裡去找拖雷呢?蒙古人不可能不防備金兵的圍追堵截,他們一定會設法掩飾自己的行蹤,地方官府和完顏洪烈手下的兵士恐怕不容易發現他們的蹤跡。完顏洪烈帶著驕橫慵懶的士兵們長途奔波,見到拖雷一行的時候,戰鬥力肯定打了折扣。完顏洪烈自己又不是勇冠三軍的猛將,哪裡是哲別這樣戰場上衝殺出來得悍將的對手?攔截的失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楊康的故事(五)

  自從高劍鋒來到這個世界,完顏洪烈始終待他不薄,想到完顏洪烈可能遇到危險,高劍鋒無法坐視。他不曾打擾穆念慈的比武招親,包惜弱還在趙王府的竹籬茅舍裡做她的王妃,許多事情都已經變了,但是萬一完顏洪烈仍然在追蹤蒙古人的途中遇到阻擊呢?放不下心的高劍鋒還是去了寶應,在已經破敗的劉氏宗祠附近埋伏住了幾日。他在這裡見到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富貴公子劫掠美女,看見了幾個乞丐仗義出手,也看見了一個模樣平常的小夥子和一個傾國傾城的姑娘。高劍鋒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否就是郭靖和黃蓉,他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那兩個人卻始終沒有發現。
  
  走了半晌之後,那兩人回到劉氏宗祠裡安歇,高劍鋒也在院子裡撿了一個房間歇了。半夢半醒之間,高劍鋒忽然被一陣馬蹄聲驚醒,立即從房裡沖了出去。只見祠堂門外的路上有三騎在前面飛奔,十餘個人騎著馬在後面追趕。追趕的眾人一邊縱馬飛馳一邊放箭,眼見得最後一匹蒙古馬中了箭,不待那匹馬倒下,馬上之人已經穩穩的跳了下來。另外兩騎也立即停了下來,用高劍鋒不懂的語言說著什麼。
  
  高劍鋒知道這必是為了聯宋滅金南下的蒙古人,掄起鞭子便要將他們擊斃。忽聽身後一股疾風襲來,連忙回身抵擋,原來襲擊他的正是那相貌平平的小夥子。高劍鋒與他過了兩招,只覺他招式甚是平常,心下不免疑惑,他若不是郭靖,也不至於不分青紅皂白相助蒙古人,可他若是郭靖,身上的功夫為何如此不濟?正在思索時,那個美貌姑娘看見情郎不能取勝,也揮動兵刃加入戰團。後面的追兵早已到了跟前,只聽見追命槍吳青烈的聲音叫道:“是小王爺!”
  
  此時三個蒙古人已經爬上旗鬥,追蹤的金兵圍在近前,揮刀猛砍旗杆。完顏洪烈已經認出了正與那對情侶搏鬥的高劍鋒,他生恐兒子有失,打發了斷魂刀沈青剛來相助。這一對情侶本來不是高劍鋒的敵手,只是他不能確定那姑娘不是黃蓉,怕在梅超風那裡不好交待,所以對她手下留情。沈青剛卻不理會這些,他只道姑娘家沒有多少本事,揮刀便往她肩上砍去。
  
  眼見這一刀就要落在姑娘的肩上,忽然微微一聲響,不待沈青剛反應過來,早已被小小的一顆石子擊中,立時摔倒在地一命嗚呼。高劍鋒和那對情侶都往風聲來處看去,卻不見一個人影。高劍鋒心下大驚,他完全沒有發現有人靠近,可見其人武功高強,方才那暗器若是向他襲來,他未必能逃得性命。小夥子也知道有人暗中相助,看見金兵一刀刀砍向旗杆,蒙古人雖然不住地射箭,早晚有箭盡之時,心下大急,叫道:“前輩!他們是金人!”
  
  “你不是蒙古大汗鐵木真的金刀駙馬麼?金人也罷,蒙古人也罷,一樣不是宋人。”高劍鋒冷笑道。
  
  不待那小夥子開口,漂亮姑娘已經驚得呆了,也顧不得向高劍鋒出手,流著眼淚向小夥子問道:“靖哥哥,你……你有了妻子?你怎麼從來不跟我說?”
  
  小夥子說道:“有時我想說,但怕你不高興,有時我又想不起這回事。”
  
  高劍鋒知道他們就是郭靖和黃蓉,又見他們無心打鬥,也就停住了手,笑道:“黃姑娘想知道他為什麼不跟你說麼?我倒是知道這個緣故。蒙古大汗鐵木真是個有野心的人,他統一了蒙古各部之後便想著滅金滅宋滅遼滅夏,將各處江山盡數收歸己有。黃姑娘的父親是中原武林的泰斗,蒙古人若是能得了黃島主相助,與他們的雄圖霸業大有裨益。可黃島主又是個有氣節的人,他們便是封了再大的官兒,給再多的銀子,也入不了黃島主的眼。但黃島主是個疼女兒的父親,只要黃姑娘投奔了蒙古,還怕黃島主不肯出山麼?他先略施小計騙了黃姑娘的心,等黃姑娘滿心裝的都是他,再也離不開他,便是黃島主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屈居忍下,只怕也無可奈何。那時黃姑娘就是蒙古人手裡的人質,他們可以任意要脅黃島主。”
  
  黃蓉雖然傷心,卻不肯相信高劍鋒的話,只道是金人的離間之計。郭靖也在一旁說道:“這份親事是大汗給我定的。那時候我沒有不喜歡,也沒覺得很喜歡,只想大汗說的話總沒錯。現今,蓉兒,我怎能撇下你去另娶別人?”黃蓉聽了,立時歡喜起來。
  
  高劍鋒笑道:“你既然沒覺得很喜歡,當初定親的時候為什麼應承?常言‘皇帝女兒不愁嫁’,若是你說不願意,鐵木真還非要把女兒塞給你麼?難道偌大的蒙古草原找不出第二個男人了不成?若說你喜歡黃姑娘,為什麼只管在中原遊蕩,卻不回去向鐵木真退婚?”
  
  黃蓉和郭靖都要說話,忽然聽得旗鬥那邊一聲驚呼,原來金兵已將旗杆砍斷,三個蒙古人跌落在地上。郭靖立時便要奔過去救援,高劍鋒哪裡肯放,揮鞭後心向他攻去。郭靖只得回身抵擋,黃蓉眼見情郎不占上風,也顧不得追問駙馬之事,重新出手向高劍鋒打來。高劍鋒一面躲避黃蓉一面追殺郭靖,不過片刻光景,喪門斧錢青健和追命槍吳青烈已經會同金兵們將三個蒙古人盡數砍了。完成了任務的金兵們都圍攏過來,高劍鋒叫道:“這姑娘是不相干的人,不許傷她性命,這小子絕不能饒!”喪門斧錢青健和追命槍吳青烈聽了,揮動槍斧一齊來戰郭靖。

       楊康的故事(六)

  高劍鋒知道方才殺了沈青剛的一定是黃藥師,他很擔心黃藥師會出於對女真人的痛恨而出手。所以他故意抹黑了郭靖,黃藥師是個聰明人,他不可能不知道戰國時期的遠交近攻,也不可能不知道當年宋金的海上之盟,他會想到一旦蒙古人滅了金國,宋人將直面更強大的敵手,所以他不會否認高劍鋒所說的這種可能性。他本來就不喜歡郭靖,再得知郭靖欺騙了他的女兒,只怕他自己都想出手將這混小子結果了,看見有人要殺郭靖,應該不會相救。
  
  完顏洪烈聽了高劍鋒之言,以為他想把黃蓉捉回去,借此要脅黃藥師,所以也沒有下令取黃蓉的性命。錢青健、吳青烈和一干金兵自然是聽令行事,對黃蓉只是躲閃抵擋,並不反擊。黃蓉雖然拼盡全力,無奈武功低微,眼看高劍鋒一鞭抽在郭靖的頭上,立時腦漿迸裂。黃蓉登時淚如雨下,將什麼駙馬附牛盡數忘在腦後,只想著為情郎報仇雪恨。
  
  錢青健眾人眼看黃蓉招招直攻高劍鋒的要害,一起圍攏過來,欲助高劍鋒將黃蓉擒住。高劍鋒心下大急,沒了蒙古王子和駙馬,便成了一群女真人合力圍攻黃蓉,黃藥師哪有不出手的?當下連聲叫著眾人快走。完顏洪烈不知其中的緣故,喝令眾人將黃蓉拿下。眾人得了令,越發不肯走了。高劍鋒無奈,只得飛身跳上一匹馬,招呼眾人快走。完顏洪烈見兒子無事,便不在意黃蓉,與高劍鋒一起催馬向來時舊路而去。錢青健眾人也有立時上馬的,也有貪圖黃蓉美色想戲弄一番的,倒被黃蓉趁機殺了三五個士兵。
  
  一行人奔了一程,回到金兵的駐地,完顏洪烈將燕京諸事細細說與高劍鋒。經過一場兵權風波之後,他也有些心灰意冷,已經聯絡了一些親信,預備著一旦前方戰局有變,便往山東會合高劍鋒渡海而去。這些年來他也打發人從宋國商賈手裡收集了一些海圖,覺得閩越海東流求島是個不錯的去處。若是能據流求島為王,日後還可以向南佔據呂宋諸島,也大有用武之地。兩人商議了半夜,次日完顏洪烈帶著金兵返回燕京,高劍鋒則直奔威海衛而去。一路上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郭靖既然沒有學到降龍十八掌,為什麼還會出現在寶應?
  
  原來馬鈺們得知江南七怪在蒙古草原時,郭靖已經十六歲了。馬鈺打發尹志平往草原走了一回,告知丘處機的死訊,並沒有去草原傳授武功。江南七怪得知自己已經贏了昔日的賭約,又見郭靖已經長大,便辭別了成吉思汗返回江南。郭靖母子又在草原住了兩年,期間完顏洪烈試圖挑撥桑昆和劄木合殺了成吉思汗,反倒被成吉思汗將兩人除去。郭靖在這場戰爭中立了功勞,被封為駙馬。李萍知道楊家生的是男孩,便沒有提出異議,但她認為郭靖應該先報父仇,再與華箏成親。郭靖辭行時,成吉思汗命他刺殺完顏洪烈,所以他還是先去了燕京。
  
  郭靖依舊在去燕京的路上結識了黃蓉,也遇見了穆念慈比武招親。雖說沒有完顏康出面攪局,仍有貪圖美色的紈絝下場比試了一回,卻不是穆念慈的對手。那位公子當街損了顏面,不肯善罷干休,招呼豪奴要將穆念慈搶回家去。郭靖在一旁看見,便出手打抱不平,與穆念慈一起將豪奴打散。楊鐵心看見郭靖是個俠義之士,便要將穆念慈許配給他。郭靖也不說他已經在蒙古定了親,只說他不能娶穆念慈。
  
  楊鐵心聽得大怒,俺們是比武招親,你既然無意求親,為何又要下場動武呢?爭吵之間便要找郭靖的父母理論,得知他是郭嘯天的兒子,越發不肯放過他了。郭靖趁楊家父女不備逃離燕京,與才結識不久的黃蓉一道南下。因為沒有趙王府的一番風波,不過是從燕京早走了一日,便沒有遇見洪七公和歐陽克。路上既不曾耽擱,一直走到蘇杭風景上佳之地,遊玩了一回。不料在臨安街上遇見金國使者耀武揚威,郭靖心下不忿,黃蓉為討心上人的歡心,便想著給那使者一個教訓。
  
  兩人一路跟著那使者來到太湖,結識了陸冠英,跟著他到了歸雲莊。黃蓉見了歸雲莊的路徑和許多物品與桃花島相仿,心下不免詫異,與陸乘風敘談之後,才知道莊主乃是自家師兄,陸乘風不免留他們多住幾日。那幾日裡倒是沒有梅超風和江南七怪登門,黃藥師雖然追蹤黃蓉而至,卻沒有公開露面。不想那金國的欽使試圖逃出歸雲莊,因為找不到路徑,放了一把火。陸乘風大怒,便要將那使者和姓段的送行武官一併結果了。
  
  那個姓段的武官便是段天德,見陸乘風要殺他,又是恫嚇又是哀求,慌亂中說出了自己的名號。郭靖得知他便是殺父仇人,追問當年牛家村的血案,段天德立時將完顏洪烈招供出來。郭靖親手殺了段天德之後,又要往燕京去殺完顏洪烈。誰知在寶應遇見歐陽克劫掠美女,便耽擱了幾日,不想正遇見完顏洪烈追殺拖雷。
  
  高劍鋒只預備著萬一郭靖學了降龍十八掌,完顏洪烈必然不是對手,哪裡想到這些因果。那日走到山東西路的宿遷地界,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來。《九陰真經》在黃藥師家裡放了多日,他便是不練上面的武功,也沒有不看的道理。只怕他早已認出自己的武功路數,必然能猜到是學自陳玄風夫妻。他安撫了黃蓉之後,少不得往燕京或者威海衛尋找門下叛徒的蹤跡。

        楊康的故事(七)

  高劍鋒離開燕京的時候,將去威海衛的目的告訴了梅超風。梅超風自知不容于武林,也願意隨著高劍鋒出海,並跟著到了威海衛。但她仍然沒有公開與高劍鋒的師徒關係,所有的人都認為她只不過是打雜的陳婆子。潛入威海衛的江湖人士也沒有想到,曾經名滿天下的鐵屍梅超風就隱居在那裡。在威海衛的幾年裡,梅超風還在研習《九陰真經》上的武功,武功也確實日益精進,不過一旦黃藥師找到威海衛的話,她絕不會跟黃藥師動手,哪怕她已經修習了全本的《九陰真經》。
  
  在別人眼裡,梅超風是一個背叛師門的逆徒,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哪怕她死得再慘,也只會拍手稱快。對於高劍鋒來說,梅超風卻是他的恩師,如果不是跟著梅超風學了武功,他早已被尋仇的全真道士殺死在燕京的街頭。想到梅超風會受附骨針的酷刑,在無望的尋找途中被歐陽鋒打死,高劍鋒只覺背上一陣寒冷,仿佛那一切都發生在自己身上似的。想不到應對的辦法,高劍鋒只能祈禱黃蓉多多鬧騰,多拖住黃藥師幾日,一面快馬加鞭往回趕。
  
  回到威海衛之後,高劍鋒將前因後果加工了一番說與梅超風。梅超風的注意力集中在沈青剛的死因上,並沒有推敲其中的破綻。她也猜到當時黃藥師就在暗處觀戰,他會看出高劍鋒的武功路數,並根據線索找到威海衛來。看見梅超風的臉色煞白,高劍鋒裝作不知緣故,殷勤詢問她是否不舒服,是否要找個大夫來。梅超風沉默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向高劍鋒講起當年桃花島上的故事。也許是認同高劍鋒是自己人的緣故,梅超風講述的故事比高劍鋒本來知道的詳細了許多。
  
  據梅超風所說,黃藥師是個聰明且自負的人,華山論劍輸與王重陽之後,他始終耿耿於懷。但是華山論劍之事已經傳遍江湖,他便是日後勝了王重陽一回,也無濟於事。黃藥師就想了一個主意,若是他的弟子能勝了王重陽門下的弟子,論起為師之道,他便勝了王重陽一回。所以黃藥師整日督促弟子們勤學苦練,不論是拳腳劍法還是天文地理,甚至於木工鐵匠廚藝刺繡之類,無一不學。
  
  陳玄風與梅超風相好了數年,師弟們已經看出了端倪,黃藥師自己也有所察覺。但他始終沒有允許他們成親,他擔心梅超風因為不停地生兒育女而耽誤練功。幾年後他們忍不住私下進了洞房,那時他們還沒有想到逃離桃花島。後來梅超風發現自己懷了孕,他們擔心黃藥師發雷霆之怒,只得鋌而走險逃出桃花島。那一年,他們都已經二十五六歲了。他們在逃亡的途中失去了那個孩子,後來梅超風再也沒有懷孕。
  
  他們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東躲西藏,每次見到武林人士,都擔心他們的蹤跡會被洩露給黃藥師。所以他們殺了很多人,也時刻不敢放鬆練功。梅超風最後告訴高劍鋒,失去陳玄風之後,她已經萬念俱灰,如果上天真的要懲罰他們當年的過錯,她情願承受這樣的命運。但是她有一個遺憾,她沒能為陳玄風報仇,即便是死了,她也無顏去見自己的丈夫,所以她希望高劍鋒能為她完成這個任務。
  
  梅超風把那把刻著“楊康”名字的匕首給了高劍鋒,因為那是尋找仇人的線索。高劍鋒則告訴梅超風,他這次寶應之行聽到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與江南七怪和丘處機有關。聽說那把匕首的所有者便是被高劍鋒殺死的郭靖,梅超風仰天大笑,叫道:“老賊,咱們的徒弟給你報了仇了!”話還未說完,已經淚流滿面。
  
  高劍鋒準備打發一艘船載著梅超風到海上躲避,他這裡經常有船出海訓練水手,應該不會引人懷疑。但是梅超風拒絕了,她只是一個孤零零的瞎眼婆子,既然最後的願望已經達成,她死而無憾。眼看著照顧自己是多年的師父心若死灰地等著末日的降臨,高劍鋒心裡很難受。偏偏這個時候,包惜弱帶著一群奴僕從燕京趕來,帶來了趙王府的許多財物,也帶來了楊鐵心和穆念慈。
  
  原來完顏洪烈回到燕京之後,立即打發人送包惜弱出京,對外只說王妃思念兒子,專程前往文登探望。中途走到濟南府的時候,遇見一對被打傷的賣藝父女,按照包惜弱的性子,自然要出手相助。那對父女正是楊鐵心和穆念慈,自從郭靖逃走之後,他們到處尋找他的蹤跡。路過濟南府的時候,與泰山派的幾名弟子起了衝突,穆念慈寡不敵眾受了傷,不想竟因此遇到了包惜弱。
  
  楊鐵心在江湖上漂泊多年,早已不是昔日模樣,所以包惜弱沒有認出他來。但包惜弱在王府養尊處優,雖過了十餘年光陰,容色並未消減,所以被楊鐵心一眼認出。得知賣藝人就是自己的前夫,包惜弱當即決定楊鐵心回江南去。但是楊鐵心認為他的兒子也該跟著他走,所以他隨著趙王府的隊伍來到威海衛,打算帶著高劍鋒一起回牛家村去。
  
  包惜弱只道她和楊鐵心是夫妻,也不避諱著眾人,從濟南府到威海衛的一路,早有家丁僕婦看出王妃與這賣藝的漢子有些不尋常。領隊的是簡管家的大兒子,他不敢往燕京送信說王妃有了外遇,只好打發快馬先趕到威海衛來找高劍鋒。那送信的僕人向高劍鋒稟報了穆家父女的資訊,他當然也不敢說王妃有了外遇,只是很婉轉的告訴高劍鋒,王妃性情仁善,可能是上了騙子的當。高劍鋒聽見穆易的名號,便知道是誰來了,他趕緊安排了一番,預備迎接包惜弱的到來。

        楊康的故事(八)

  高劍鋒沒有去迎接包惜弱,在包惜弱到達的前一天,出了必須由他親自出面處理的問題。這個問題當然是他故意製造的,因為他擔心楊鐵心可能當眾說出他和包惜弱不得不說的故事。如果他們真的這麼做了,事情便無法收場,難道高劍鋒為了他們把在場的僕人和士兵全部滅口不成?所以到達威海衛的包惜弱得到了消息,王子出門處理突發事件,需要兩個月後返回,不過王子臨走之前已經將王妃的住處安排妥當。
  
  幾個女僕帶著包惜弱到住處休息,楊鐵心和穆念慈也跟了過去。得知他們是王妃的貴客,威海衛的管家立刻為他們安排了最好的客房,又打發了十幾名男女僕人前往伺候。當天晚上,僕人向他們奉上加了迷藥的茶水,兩位昏迷的客人隨即被扛到牢房裡關押,由一位聾啞僕人負責送去食物和水。包惜弱次日得到消息,穆家父女不習慣被人服侍,打算出門在附近遊覽一番,兩個月之後一定回來。
  
  得到僕人們稟報事情已經辦妥,高劍鋒歎了一口氣。事情哪有這兩位說的那麼容易,就算完顏洪烈能同意他們破鏡重圓,皇室怎麼可能容忍王妃私奔的醜聞?也許他們能幸運地逃回臨安,但天知道有多少人會被滅口。包惜弱對小雞小貓一向仁慈,待人卻是冷酷無比,可惜他還不得不維護這個女人的地位。看在正版完顏康的面上,他不會殺了楊鐵心和穆念慈,只會一直關著他們,等到船隊即將起錨的時候再把他們放出來。他還會贈送足夠他們享用一生的金銀珠寶,不過能否在亂軍之中保全這份財產,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
  
  燕京城裡很快傳來消息,前線幾處險關被蒙古人攻破,朝廷有遷都的意向。高劍鋒很擔心完顏洪烈會被留下守燕京,但是隨即又有消息傳來,完顏洪烈也將遷往汴梁。來報信的是完顏洪烈的一個心腹,他告訴高劍鋒,皇帝完顏璟急怒攻心,已經臥床不起,攝政的太子完顏洪裕擔心完顏洪烈在燕京黃袍加身,所以命他同赴汴梁。完顏洪烈已經聯絡了部分支持者,準備從燕京東南的直沽寨渡海來威海衛。
  
  將威海衛的各項事務安排妥當,高劍鋒親自帶著船隊來到塘沽口,因為他擔心完顏洪烈離開之後會遭到太子的追殺。才回到趙王府,高劍鋒便得知遷都的日期已經提前到次日,因為前方又有幾處關隘失守了。好在完顏洪烈已經準備妥當,當天傍晚便帶著三百多名支持者離開了燕京,出南門直奔直沽寨。
  
  在這個時空的人的意識裡,流求島只是一個荒涼的海島,所以高劍鋒很驚訝有這麼多人追隨完顏洪烈到那裡定居。完顏洪烈則告訴高劍鋒,這些支持者們已經打發最親信的子侄帶著家人從陸路往山東去了,人數應該有三五萬之多。到了威海衛不必立即渡海,等到金兵敗退之後再聚攏山東西路和山東東路的女真官兵,他們的隊伍可以達到二十萬之眾。到了流求島之後他們可以重整旗鼓,如果中原朝廷腐朽無能,也許還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這支隊伍裡還有完顏洪烈招攬的武林門客,靈智上人、彭連虎、侯連海、沙通天和他的兩個徒弟吳青烈、錢青健也準備到流求島開創一番事業,只有歐陽鋒叔侄因為在白駝山上有產業,不準備跨海定居,已經告辭去了。靠這些武林人士的幫助,衛士們擊退了太子完顏洪裕派來的追兵,乘船到達威海衛。
  
  將眾人安頓妥當,完顏洪烈歡歡喜喜地去見包惜弱。不想才見了面,包惜弱便說楊鐵心沒有死,她要跟著丈夫回牛家村去。完顏洪烈便如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從包惜弱的房裡出來,又找來當日隨著包惜弱來威海衛的僕從們詢問。聽說高劍鋒從來不曾見過包惜弱,也不知道那個穆易的身份,這才略略放下心來。及至問到穆易父女的去向,那些僕人們也並不知曉,只是聽人傳說往別處遊玩去了。完顏洪烈打定主意,楊鐵心父女一旦出現,便立時將他們殺了以絕後患。
  
  楊鐵心父女當然沒有再出現,而完顏洪烈也迅速忙碌起來。蒙古人很快兵臨燕京城下,將昔日的金國都城團團圍住。另有幾支蒙古軍隊在各處攻城掠地,金兵節節敗退。燕京失守之後,又有一支勁旅加入南征的隊伍,金兵越發支撐不住了。完顏洪烈離開威海衛,忙於主持在山東各地抗蒙戰爭,一時也顧不得包惜弱了。
  
  完顏洪烈本來是個有韜略的人,召集了一些殘兵敗將,也打了幾回勝仗。不想汴梁的完顏洪裕得了消息,生恐他立了戰功之後擁兵自重,以皇帝的名義傳了旨意,命各地的士兵不得聽從藩王擅自調遣。隨即又有消息傳來,皇帝完顏璟在汴梁駕崩,太子完顏洪裕登基。得知這個消息,完顏洪烈對大金朝徹底不抱希望了。他帶著收攏的軍隊回到威海衛,準備等著蒙古兵打到寧海州的時候起錨離開。
  
  越來越多的女真人來到威海衛,他們是為了逃避蒙古人屠殺和漢人的報復來投奔完顏洪烈的。許多人並不是完顏洪烈的支持者,但是他們沒有別的選擇。蒙古大軍直逼汴梁,女真朝廷已經遷往洛陽去了,他們無法穿過血流漂杵的戰場投奔完顏洪裕。完顏洪烈收留了他們,在文登陷落的那日,所有的女真人登船起航,宋國的工匠們和一部分逃難的漢人也跟著船隊離開。
  
  啟程的前兩日,高劍鋒親自為楊鐵心和穆念慈送去最後一頓飯,沉重的食盒裡放著滿滿一夾層的金銀珠寶和文登當地幾處田莊的地契,牢房的鑰匙也藏在裡面。穆念慈很快發現了食盒裡的玄機,她帶著楊鐵心出了牢房。此時包惜弱已經登了船,她被告知楊鐵心父女很可能在兵荒馬亂中送了命,痛哭了一場之後,她只能跟著完顏洪烈渡海謀生。而楊鐵心本來就是山東人,他和穆念慈就在文登住了下來。
  
  梅超風也跟著眾人上了船,她很奇怪黃藥師為什麼沒有找上門來。其實並不是黃藥師寬恕了她,而是黃蓉因為郭靖的死大病一場,黃藥師自然要陪在女兒身邊,也就顧不上清理門戶了。但直到三十年後梅超風病逝於流求島,她也不知道這位小師妹又救了她一次。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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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史的故事

  來曉陽睜開眼睛之後,很驚訝地看見了藍藍的天空和白白的雲彩。在他的生活的二十多年裡,因為越來越重的工業污染,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湛藍的天和這樣潔白的雲。所以他很想知道自己這是到了哪裡,於是他往四下裡看了一眼,驚訝立即變成無邊無際的恐懼,因為他的周圍橫七豎八地倒著無數死屍。在他目光所及的範圍內,到處都是被砍去頭顱的死屍。
  
  不知過了多久,來曉陽才從一片死寂中清醒過來,他發現那些死者的服飾很有蒙古族風格。但他可以肯定,他們不是他那個時空的蒙古人,因為那裡的蒙古人都過著和平寧靜的生活,不可能發生這樣大規模的屠殺。進一步觀察屍體之後,來曉陽發現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並不是因為被砍掉頭顱而喪生的。他據此推測這裡是一處戰場,戰勝者將戰敗者的頭顱一一砍下,用於計算每個人的功勞,作為分配戰利品的憑據。他不明白“自己”的頭顱為何得以倖免,不過他明白他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來曉陽在戰場上找到幾個皮制水袋和一些食物,挑了兩把刀、一張弓和幾百枝箭,剝下幾名死者的衣裳,割了個包裹將食物和衣服包好,又撿了些搭帳篷的用具,背著這些東西胡亂選了個方向走了幾個小時,終於找到一片樹林。他仔細觀察了不同方向的枝葉,轉而向樹葉更繁茂的方向走去。在他本來的時空裡,這個方向被稱為南方,但他不確定這個時空是否也是如此。
  
  這片草原上當然是有人居住的,來曉陽見過放牛放馬的牧民,但他不敢靠近他們,因為他擔心他們站在那場戰爭的勝利者一邊。他不知道這個被他替代的人究竟是誰,但牧民們有可能知道,他們可能會把他扭送到頭領那裡。他只能走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只能風餐露宿。攜帶的食品很快就吃完了,死馬死羊又不常遇到,所以他必須學著用弓箭和刀打獵。他的技術顯然極不合格,在最初的一段日子裡,他甚至得從土裡挖蚯蚓,或者乾脆像牛羊一樣以青草果腹。
  
  草原上有很多狼,來曉陽多次遇到他們,還被咬了幾回。不過他很幸運地保住了性命,有兩次還幸運地吃到了肉,當然是生肉。來曉陽已經算不清自己走了多少天,他只感覺到天氣越來越冷。動物們也開始深居簡出,來曉陽經常幾天打不到一隻獵物。饑餓的人更容易感到寒冷,他把從死屍身上剝下來的衣服全部套在身上,以此抵禦這個世界最寒冷的冬日。但他還是覺得很冷,很多個夜晚入睡之前,他都懷疑自己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好在冬天到來的時候春天便不遠了,熬過了最寒冷的日子之後,草原上的天氣開始漸漸轉暖。來曉陽發現他射箭的準確率提高了,但力氣卻越來越小了。在大雪覆蓋的草原上走了幾個月之後,他越來越頻繁地見到穿著其他風格服裝的人,但他還是沒有過去求助,因為他不敢確定這些人是否會把他送到仇家那裡。儘管還是不知道仇家是誰,不過他能確定,能製造並且敢於製造一場大屠殺的人,肯定有引誘別人向他示好的本錢,不會有人為了他這條漏網之魚觸怒那位豪傑。確定他已經離開那位豪傑的勢力範圍之前,他不敢貿然與人接觸。
  
  春天到來之後,來曉陽發現自己不得不面臨另一種痛苦,他的鞋經常是濕的,雙腳總是冰涼,晚上也更難找到睡覺的地方。對於一個流浪漢來說,冰消雪化的春天其實比深秋更難熬,沒有成熟的野果可以食用,冬眠的毒蛇反倒蘇醒了。好在來曉陽發現他已經接近了草原的邊緣,因為沙漠開始出現在前方。
  
  來曉陽沿著沙漠和草原的邊緣繼續南行,又走了三個月之後,他終於在前方的山嶺間看到一堵高大的石磚牆。在來曉陽本來的時空也有這樣一堵牆,被稱作萬里長城。來曉陽曾經遊覽過萬里長城,那座長城遊人如織,興高采烈的人們擺著各種姿勢,在相機裡留下到此一遊的證據。而這座長城只是靜靜地佇立在崇山峻嶺之間,無言地俯視著南來北往的芸芸眾生。既然有萬里長城,那邊大概是漢人居住的地方,是另一個國家。來曉陽無比興奮,仿佛是走過萬里長征路終於到了陝北,他望著長城泣不成聲,他第一次感覺到萬里長城是如此雄偉。他打算沿著長城一直往東走,從長城的缺口南行,到漢人居住的地方找一個工作,結束這受苦受難的日子。
  
  這又是長達一個月的艱難旅程,走進長城以後,來曉陽確實聽到了熟悉的漢語,但是漢人們告訴他,這個國家叫做金國,是女真人的國家。經歷了幾個月苦難的行程,來曉陽對此完全能接受,只要沒有生命危險,他願意留在這個國家生活。雖然南方還有漢人建立的宋國,但是他已經很疲倦了,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萬里長征了。
  
  來曉陽開始了這個世界上的求職之旅。他完全不挑剔工作的性質和待遇,卻沒有人肯雇用他,因為他是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身體又虛弱無比,仿佛隨時可能倒下似的,雇主們擔心他會給他們帶來無休止的麻煩。找不到工作的來曉陽很悲哀地發現,在這個人口繁盛到處是耕地的地方,他很難找到地方繼續打獵。無奈的來曉陽只得以乞討為生,他淪落成了一個乞丐。

        都史的故事(二)

  在行乞為生的日子裡,來曉陽結識了幾位同行。他們當中當然有欺負他初來乍到的,但也有些古道熱腸的人。來曉陽很快交了兩位乞丐朋友,他們都在同一座破廟裡棲身,時常互相周濟。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說到了彼此的身世故事。來曉陽只告訴他們自己是蒙古人,家裡的牛羊因為瘟疫全部死去,在草原上無法存身,這才走過長城到漢人住的地方討生活。
  
  兩個乞丐相信了來曉陽的說法,因為他身上的衣裳確實不是漢人和女真人的風格。他們隨即告訴來曉陽,他們在乞討的過程中加入了一個叫做丐幫的幫會,這個組織的成員需要定時上繳一定數量的財物,以換取組織在危難之際的庇佑。他們專門負責為丐幫發展新成員,考察之後發現來曉陽符合丐幫成員的基本要求,所以他們邀請他加入丐幫。
  
  危難時可以得到組織的保護,這對來曉陽確實很有吸引力,但如果這種保護是以一生行乞為代價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雖然來曉陽現在很落魄,可他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處房舍棲身,能有自己的妻兒自己的家。所以在仔細地詢問了丐幫的情況之後,來曉陽拒絕了他們的邀請。兩個乞丐對此也能理解,不過他們還是向來曉陽告別,因為他們要到別處執行他們的使命。
  
  來曉陽也很快離開了那個地方,他打算往江南走一趟。那兩個乞丐朋友告訴他,丐幫的幫主是洪七公,這讓他覺得可以到宋國的臨安去碰碰運氣,也許他能在那裡過上尋常人的生活。這段時間的行乞生活雖然艱苦,比起長征路上卻好了許多,來曉陽覺得他的身體已經有些恢復了,應該能完成這一段漫長的旅程。
  
  經過幾個月的跋涉,來曉陽確實平安地到了臨安。他沿著錢塘江上行,找到了一個叫做牛家村的地方。牛家村的村頭有一家酒店,酒店裡有一個傻姑娘。來曉陽趁傻姑娘不備來到廚房,看見了一個鐵碗。他擰開鐵碗,果然見到了一個密室,裡面存著無數稀世珍寶。來曉陽只從中拿了一個沒有什麼特徵的瑪瑙杯和一副題著嶽飛詩作的畫。他在村中的一間空屋住了幾日,把林中江裡漁獵得來的肉食拿去賣了幾兩散碎銀子,換了一身整潔的漢人舊衣,拿著那瑪瑙杯進了臨安城。
  
  在一家當鋪裡,來曉陽把這個瑪瑙杯換成了一千兩銀子。他知道瑪瑙杯的價值肯定不止這些,但他已經很滿足了。他買了一個破舊的小院住下,置備了一套廚具,沿街叫賣肉夾饃為生。在本來的時空裡,來曉陽住在一個叫做西安的城市裡,他的父親就是個賣肉夾饃的小販。他也學了兩手,雖然並不精通,卻也能夠以此糊口。當然來曉陽完全可以在鄉下買地種田,只是他覺得在這樣一個大都市里,像他這樣的異鄉人更不引人注意。
  
  在臨安賣肉夾饃的人很少,所以來曉陽的生意還不錯。他打算在這裡幹兩年,然後娶個媳婦。其實他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但是沒有一位慎重的父親會把女兒嫁給初來乍到的外鄉人,所以他只能老老實實地積攢人脈。那幅畫已經被他毀掉了,一千兩銀子還剩下九百多兩,等到他又湊足一千兩的時候,也許他就可以娶媳婦了。直到在街上遇見那三個蒙古人那天,他一直以為他能在這個世界平安地度過一生。
  
  那三個蒙古人剛出現的時候,來曉陽並沒有覺得詫異,他根本沒想到他們是為了他本人而不是為了吃肉夾饃來到攤位前的。他很殷勤地招呼三位客人,向他們推薦自己的肉夾饃,就像招待別的客人一樣。他們卻沒有說他們要買多少個肉夾饃,而是用帶著疑問的聲音喚了一聲“都市”。來曉陽並沒有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麼,還在滔滔不絕地向他們宣傳他的肉夾饃肉多味美,是滿臨安最好的肉夾饃。那個身材魁梧聲音洪亮的中年蒙古人買了三個肉夾饃,三個人一起轉身走了。
  
  來曉陽聽見他們低聲議論著什麼,他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是能辨認出來是蒙古語。他發現他們偶爾回頭看他,那目光有些疑惑,有些驚奇,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敵意。他忽然想到他們說的應該不是都市而是都史,他幾乎忘了這個時空裡還有這樣一個炮灰人物。他立即意識到他們是誰,想起他們來臨安的目的,那些困擾了他許久的問題,一時全部解開了。
  
  都史是成吉思汗親自許婚的女婿,雖然兩個部落最終兵戎相見,但成吉思汗畢竟沒有宣佈退婚,所以按道理說他還是成吉思汗的女婿。那些切人頭領功受賞的將士們自然不便將他的人頭也切下來,更不便將他的屍體帶回去給成吉思汗埋葬,因此他可以完整地暴屍荒野,最終被來自異世的來曉陽代替。那三個蒙古人應該是為聯宋滅金而來的拖雷、哲別和博爾忽,他們顯然不知道來曉陽究竟是不是都史,所以才會走到跟前來驗證一番。
  
  來曉陽覺得自己應該是沒有露出破綻,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都史,但問題是那三個蒙古人能相信麼?他們也許會相信,但也有可能認為都史經過一段時間的顛沛流離之後長了本事會騙人了。來曉陽摸著額上那道顯眼的疤痕,這道傷疤是都史因為某種事故留下的,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它就已經存在了,拖雷肯定見過。如果不是看見這道熟悉的傷疤,他們也不會起疑心,只會認為這個小販的模樣很像當年的都史。來曉陽有些害怕,如果不調查他究竟是誰,只想一刀把他殺了以除後患,他該怎樣消災解難呢?

         都史的故事(三)

  那三個蒙古人確實是拖雷、哲別和博爾忽,他們來臨安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趙宋君臣對聯合抗金的建議並不感興趣,只將他們安置在館驛之中,便不再理會。三個人商議了一回,都覺得蒙古軍隊節節勝利之後,趙宋朝廷很可能會轉變立場,所以他們並沒有立即返回,而在臨安耐心等候趙家皇帝的召見。住的時日久了,三個人都學會了漢語。除了騎射練武之外,也常在臨安城內外遊覽,其實是搜集宋人情報為將來南下之用。
  
  那日在街上遇見來曉陽的時候,三個人都吃了一驚。這小販的模樣長得像都史並不稀奇,奇的是連額頭上的傷疤都一模一樣,因此三人都懷疑來曉陽就是都史。他們走到肉夾饃攤位跟前,他們確認來曉陽已經看見了他們,可他的目光和眼神就像完全不認識他們似的。這讓他們懷疑自己認錯了人,因為記憶中的都史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絝,應該沒有這樣高超的控制情緒的能力,居然能在仇人面前保持鎮定。
  
  聽了來曉陽的推銷之後,哲別和博爾忽認定來曉陽只是長得像都史的漢人,但拖雷不這麼想。他認為這個小販的聲音酷似都史,這不可能只是巧合。博爾忽立刻想到了才學會的一句漢人俗語,“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如果都史能在短短的漂泊生活中鍛煉到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地步,他必然是蒙古汗國一個後患。
  
  三個人決定除去都史,但他們顧慮一旦事情敗露可能被驅逐出境,不免壞了聯宋抗金的大事,所以只得忍耐了幾日。好在不過幾日光景,蒙古人攻克燕京的消息便傳到臨安,趙宋朝廷立時轉變了態度。拖雷趁勢向接待官員提出喜歡臨安的肉夾饃,希望走的時候能將廚師帶回草原。他說的顯然不是說實話,因為他擔心宋人知道成吉思汗吞併了親家的部落之後會懷疑他們的信譽。
  
  趙宋君臣當然一口同意了,但是他們沒有找到來曉陽。不知實情的官員們以為拖雷只是為了口腹之欲提出這個要求的,他們又找了個老廚師,這位老廚師不僅會做肉夾饃,還會做許多美味的菜肴,他們強迫他跟著蒙古人背井離鄉。這個結果讓拖雷們無語,他們回程的途中要從金國境內經過,得時時防止金人的劫殺,哪能帶著一個不通騎射的老人?但他們也無法推辭,只好在出了臨安之後打發那老人回去了。不過他們更加確信那個賣肉夾饃的小販就是都史,如果他不是都史,為什麼要逃走呢?
  
  拖雷離開臨安的時候,來曉陽已經到了泉州。他知道他這麼一走,蒙古人越發認定他是都史了,但他不敢冒險留下。拖雷這樣的英雄豪傑不可能因為愛惜一個平民的性命而留下社稷的後患,只要他疑心自己是都史,那肯定是只有錯殺的沒有錯放的。所以那天收攤後他連房子也不要了,趁著城門未關離開了臨安城,在牛家村住了一夜之後逃往泉州。那裡也是一個繁華的都市,外國商賈雲集,應該不會有人懷疑他的身份。
  
  來曉陽在泉州沒有再賣肉夾饃,他改行賣起了臊子面。雖然這不是家傳的手藝,不過味道也還吃得。他在泉州住了三年,與隔壁麵館的王老闆熟識了。經過最初的一段激烈競爭之後,兩家和平共處了一段時間,後來又準備聯合經營。王老闆想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來曉陽,來曉陽也中意這門婚事。正準備央媒人正式登門求親的時候,泉州府的公差出現在麵館裡。
  
  不明所以的來曉陽很快被送到臨安,他在監獄裡見到了幾個模樣跟他相像的人,他們是從宋國各地被抓來的。來曉陽立即明白了原因,他知道這些人都是被他牽連的。他心裡很是懊悔,當初拿了瑪瑙杯之後應該到別處定居,他是怕被這個世界的大俠們發現他身藏異寶引出禍事,這才選擇了臨安,結果遇見了拖雷。他也懊悔沒有隨著遠洋的商船出海,如果他到新馬泰定居,成吉思汗永遠也不可能找到他。他隨即安慰自己,如果他真的移民了,這些無辜的人可能會被趙家朝廷錯殺。其實他不是一個能為了高尚的目標捨棄生命的人,但是現在他只能以此安慰自己,這能讓他覺得自己犯的錯誤還不是太離譜。
  
  那幾個不幸的人已經被審問過了,並且都受了刑,其中一位被打得奄奄一息。他們將受審的經過告訴了同命相憐的來曉陽,提醒他早早做好準備。他們的話證實了他的推測,這件事兒確實與蒙古人有關。泉州雖然離邊境很遙遠,但那裡的百姓也知道,蒙古人已經滅了金國。來曉陽不知道蒙古大汗是以什麼樣的理由指使趙家朝廷興師動眾地抓他的,如果他們希望以此換取蒙古兵止步於邊界,他們肯定要失望了。
  
  來曉陽很快被帶到公堂上受審。不待官員們用刑,他便痛痛快快地告訴他們,他就是他們要找的蒙古人都史。他本來與成吉思汗的女兒有婚約,因為雙方父母交惡,成吉思汗在原定成親之前一日突然襲擊了他的部落,他的父親兵敗身亡,他獨自逃離了故鄉。審問的官員沒有再問別的問題,只叫來曉陽在供詞上畫了押,便匆匆地退堂走了。
  
  回到牢房之後,難友們很驚訝來曉陽居然能毫髮未傷地回來,他們圍著來曉陽,向他詢問大老爺們究竟問了什麼問題。來曉陽胡亂謅了一通,他不敢告訴他們,他們是被他牽連入獄的,他怕這些奈何不得貪官污吏的難友們把怒火撒到他的頭上。

      都史的故事(四)

  來曉陽以為自己很快會被拖出去問斬,他不停地安慰自己,這樣能保住無辜者的性命,他自己也會穿越到別的時空重新開始。但他還是感覺到恐懼,因為他並不確定他真的能再次穿越時空。在來曉陽入獄之後,又有兩名長得跟他們相像的人從廣州和成都被押送到臨安,而他們始終沒有被審問。先到的難友已經開始懷疑來曉陽,他們時不時地試探來曉陽的身份經歷。在他們還沒有開始發洩心中的憤怒的時候,來曉陽被人從監獄裡請了出來,送到一處整潔的房間裡安置。
  
  幾個僕人專門服侍來曉陽的起居,他們對來曉陽畢恭畢敬。過了半個月之後,來曉陽被恭恭敬敬地請上了北去的馬車,有官員帶著一隊士兵送行。來曉陽有些不明白,他是個沒有價值的蒙古難民,是成吉思汗通緝的逃犯,宋人待他未免有些太厚道了。官員看著來曉陽的目光就像看一位即將上刑場的死囚一般,出於優待臨刑死囚的慣例,他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來曉陽。
  
  大約半年之前,成吉思汗打發使者到臨安,說有如此這般的一名犯人逃入宋境,煩勞宋國皇帝代為斬殺。刑部尚書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他認為成吉思汗應該要求將逃犯送回蒙古明正典刑才對,所以他懷疑裡面有什麼陰謀。他借著職務之便將幾名嫌疑人依次審訊了一番,結果審出了所謂逃犯是成吉思汗女婿的驚人秘密。他告訴皇帝,蠻夷都是不講信用的,如果殺了來曉陽,成吉思汗可能以宋國殺了他的女婿為由發兵侵宋,所以他建議將來曉陽送回蒙古交給成吉思汗親自處置。在他的極力主張之下,皇帝同意了他的建議。
  
  官員的話提醒了來曉陽,成吉思汗不願意讓他回到蒙古,他不願意擔著殺害女婿的名聲。既然自己已經死定了,也不能讓成吉思汗太舒服了不是?他向送行的官員提出從蒙古人聚居的地方經過,因為他想在臨死之前見見自己的同胞。只要死囚的要求並不離譜,官府一向不會駁回,所以官員同意了這個要求。
  
  宋國使者的隊伍在蒙古軍隊的家屬區附近經過,很多人看見了隊伍中的來曉陽。王罕覆滅之前都史常往成吉思汗那裡走動,或者為了賀窩闊台結婚之喜,或者為了賀察合台弄璋之喜,因此乞顏部的人都認識他。眾人紛紛傳言,都史駙馬沒有死,被宋國使者送回來了。來曉陽還沒有走到長城,這個消息已經被傳到了斡難河。
  
  成吉思汗聞訊氣了個倒仰,他打發了一個熟識都史的親信出使宋國,命令他長駐臨安,確認都史已死再回斡難河覆命,不想宋人竟然瞞過使者將都史送了回來。一路上的蒙古軍民都已看見,難道他還能再把女兒嫁給都史不成?憤怒的成吉思汗召集幾名親信商議了一番,隨即有使者從斡難河出發,南下迎接宋國的使者。
  
  聽見成吉思汗派來的人畢恭畢敬地稱都史為駙馬,宋國使者很慶倖,他認為皇帝聖明為宋國免除了一場兵禍。在不瞭解蒙古習俗的宋人眼裡,如果來曉陽死了,成吉思汗的女兒就得守望門寡,終身不得再嫁,所以成吉思汗不殺來曉陽是再正常不過的。來曉陽對此卻有些疑惑,王罕的克烈部已經覆滅,他已經沒有讓成吉思汗繼續拉攏的必要了,他不明白成吉思汗為什麼還會承認他是駙馬,而不是把他當做死囚立即斬首。
  
  不管有多少疑問,來曉陽還得跟著隊伍向北走。直到臨近斡難河,他才想明白其中的原委。郭靖已經悔了婚,偏偏華箏心裡又念著他,如果成吉思汗把她嫁給別人,顯然不能起到拉攏的作用,反而會讓親家離了心。可是一個慈愛的父親怎麼能眼看著女兒孤獨終老呢?所以成吉思汗又必須把她嫁出去。沒有人比都史再合適了,履行當初的婚約可以讓成吉思汗獲得仁義守信的名聲,倖存的克烈人也沒有反抗成吉思汗的能力,而都史本人還有什麼資本挑剔華箏不喜歡他呢?
  
  到了斡難河之後,來曉陽在帳殿裡見到了成吉思汗。聲威赫赫的成吉思汗仿佛只是一個慈祥的長者,他責備來曉陽不該逃往宋國,讓他的女兒在草原上苦等多年。他告訴來曉陽,他始終記得王罕生前待他的情誼,得知王罕和桑昆被乃蠻和西遼殺害,他悲痛萬分,已經消滅了這兩股勢力,為王罕父子報了仇。成吉思汗還賞賜了來曉陽許多金銀珠寶和駝馬牛羊,命令他率領祖父的當下的部屬在克烈部故地遊牧。這位慈父當然沒有忘了囑咐來曉陽,婚後好生對待他的女兒。
  
  來曉陽很快見到了克烈部餘眾。王罕父子敗逃之後,他們被貶為奴隸,賞賜給成吉思汗的功臣名將。這幾年裡他們受盡了苦楚,有一些人已經支撐不住死去了。見到來曉陽之後,這些男女老少嚎啕大哭,他們告訴來曉陽,他們戰死的親友還沒有被安葬。來曉陽帶著克烈部的人們來到當年的戰場,那是來曉陽在這個世界最初的落腳點,經過了幾年的時光流轉,他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埋葬了族人之後,來曉陽與華箏結了婚。婚後的華箏對他很冷淡,但是來曉陽卻很高興。他眼裡的成吉思汗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英雄,而是滿腹權謀的帝王,他知道成吉思汗並不信任他和克烈部的百姓,如果華箏生下繼承人的話,他可能會被成吉思汗秘密處死。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不可能讓華箏生下子女,若是華箏待他很好的話,他會感到對不起華箏,但是現在他對她沒有歉意。
  
  草原上的蒙古人很快得知,克烈塔布囊是個耽於口腹之欲的人。拖雷曾經到克烈部的駐地探望華箏,他很喜歡來曉陽做的肉夾饃。但來曉陽已經是駙馬了,不能頓頓下廚,所以他把肉夾饃的做法傳給了廚師。廚師改進之後將這道美食獻給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和他尚在人世的兩個兒子吃得很高興,當然他們更高興來曉陽的不上進。
  
  來曉陽在這個時空生活了很多年。他在世的時候,克烈部始終是一個不強盛的部落,這個部落的中興是從來曉陽的兒子多爾濟開始的。這個孩子當然不是華箏生的,他是個血統純正的克烈人。後人們都說多爾濟是廚師的後代,他的父親是草原上的食神。在這個空間裡,肉夾饃和臊子面被認為是正宗的蒙古食品,這是來曉陽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歐陽克的故事

  歐陽鋒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王,他有一身出神入化的用毒本領。除了制毒和解毒之外,他還有一門驅毒的功夫,能隨心所欲地驅使各種有毒的蟲蛇向敵人發起攻擊。更奇妙的是,這些蟲蛇並不是他豢養訓練的,而是他隨處召集的。只要他所到之處有毒蟲毒蛇,他就有辦法召集它們,並驅使它們撲向他的對手。江湖中人都很懼怕歐陽鋒,但提起他的本事,每個人都得說一聲“佩服”。  
  這樣的本事如果不幸失傳,那未免太可惜了。歐陽鋒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得知他嫂子懷孕那一刻,他就決定把一身的本事都傳給他們的孩子。正式的傳授是在歐陽克六歲那年開始的,最初的進展並不順利,歐陽克很懼怕那些蟲蛇鼠蟻。聽見兒子嚇得直叫,歐陽鋒心疼卻沒有心軟,他知道這是兒子將來安身立命的本錢,他自己當初也是這麼過來的。  
  在歐陽鋒的堅持下,歐陽克不得不開始了驅毒術的學習。他最初接觸的是毒性較低的毒蛇,歐陽鋒又在一旁保護,所以他學了兩年也沒出過什麼差錯。見多了毒蟲毒蛇,他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居然自己跑到山上召喚起毒蛇來。他的召喚術確實是靈驗的,一條劇毒的白蛇被他召喚出來。那是一條美麗的毒蛇,半透明的蛇皮呈現淡淡的粉紅色,一雙金燦燦的眼睛閃閃發亮。歐陽克第一次見到這樣可愛的蛇,他一時忘了父親的囑咐,向那條毒蛇伸出了手。  
  這種蛇毒本來是難不住歐陽鋒的,但是歐陽克年歲太小,他被發現得又有些晚,所以歐陽鋒沒能救回兒子的性命。但是歐陽鋒不知道,因為他看見兒子睜開了眼睛。他是個聰明的人,很快就發現歐陽克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但他以為那是兒子被嚇到了。歐陽克一直也沒有再恢復從前的性格,歐陽鋒對此也沒有起疑,常言“吃一塹長一智”,孩子總是要長大的,當然不會永遠天真無邪。  
  楊得犀最初發現自己變成歐陽克的時候很是驚慌,他知道歐陽鋒是個用毒的行家,如果他發現自己佔據了他兒子的身體,他一定會讓自己生不如死。不過作為一個成年人,楊得犀還是有效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儘管他也流露了一定程度的恐懼,但對於一個死裡逃生的孩子來說,這樣輕微的恐懼完全不過分,甚至讓人認為這個孩子很勇敢。毒術和武功的學習並沒有因為這次意外而終止,除了最初的一段日子,歐陽鋒對楊得犀的學習進度基本滿意。  
  轉眼便是五六年的時間過去了,楊得犀對白駝山莊有了更深入的瞭解。歐陽鋒的祖上是唐朝移居西域的漢人,不過歐陽鋒本人並不是純正的漢人血統。經過兩三百年的經營,白駝山莊已經成了在西域享有盛名的商業集團,這裡的人們並不知道歐陽鋒掌握著一支秘密的隊伍,這支隊伍由他在中原招攬的江湖人士組成,專門為他打探中原武林的動向。而中原武林人士也只知道歐陽鋒是來自西域的高手,完全不知道他還是一個富商。  
  雖然僻處西域,歐陽鋒卻隨時關注著中原武林的動向。得知中原發現一本叫做《九陰真經》的無邪秘笈之後,歐陽鋒興奮不已,他恨不得立時飛到中原,將這本書據為己有。楊得犀當然知道歐陽鋒始終沒有得到這本夢寐以求的秘笈,知道他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是他無法勸阻歐陽鋒。在歐陽鋒的心裡,武學造詣是比金錢和權勢更值得追求的。  
  歐陽鋒決定帶著楊得犀去一趟中原,他立誓要奪得《九陰真經》。他們在中途得到消息,全真道士王重陽出了個華山論劍的主意,約定武功最強者可以擁有這本秘笈。聽到這個消息,歐陽鋒笑了,他告訴楊得犀,他準備在華山上埋伏,等到眾人拼得你死我活的時候再收漁翁之利。楊得犀很意外,他既然想到了這個主意,為什麼只得到一個西毒的名號呢?楊得犀帶著這個疑問到了華山。  
  有很多武林人士先行趕到了,性急的已經甚至按捺不住捉對切磋起來,落敗的人帶著滿身滿心的傷黯然離開了華山。歐陽鋒帶著楊得犀在隱秘出住了兩日,白日裡悄悄地出來,躲在暗處觀看眾人比武。不想才看了兩日,忽然有一個清臒俊逸身著青袍的中年人找到兩人棲身的山洞。楊得犀立即意識到這個人可能是黃藥師,他明白為什麼歐陽鋒沒有得到《九陰真經》了。  
  既然有人上門挑戰,歐陽鋒只能與黃藥師較量了一番。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兩個人切磋了大半個時辰,居然沒有分出勝負。黃藥師提議這一場算作平局,彼此保存實力,免得被人收了漁翁之利。歐陽鋒當然同意了這個建議,他在山洞裡休息了一夜,準備次日繼續觀戰。誰知第二天一早,又有一個拿著綠竹棒的乞丐找上門來,說是要與歐陽鋒切磋一二。  
  這又是一場不分勝負的較量,在兩人比武期間,有幾十個人先後來到山洞跟前,他們都是來找歐陽鋒論劍的。看見這麼多人一齊出現在洞外,歐陽鋒便知道這一定是黃藥師的傑作。歐陽鋒心裡很惱火,卻也只能按照約定的規則參加這場論劍。不過他還是沒有放棄最初的打算,仔細觀察了對手的實力之後,他認為王重陽和段智興的實力很強,所以他派出楊得犀向他們帶來的徒弟挑戰。  
  歐陽鋒的打算是,如果這兩位的徒弟不是太強的話,即便他在這場論劍中輸了,也可以由楊得犀趁對手筋疲力盡之際突然發難,他再從旁協助,一舉奪得《九陰真經》。楊得犀確實贏了朱子柳,卻輸給了王處一。當然沒有人嘲笑他,此時的歐陽克不過十四五歲年紀,能有這樣的成績已經足可以稱為後生可畏了。但是歐陽鋒的妙計顯然是不成了,他只能老老實實地參加比武,最終眼睜睜地看著王重陽拿走了《九陰真經》。

        歐陽克的故事(二)

  歐陽鋒最恨的不是拿走了《九陰真經》的王重陽,而是壞了他妙計的黃藥師。但黃藥師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算計他實在太難,反倒很容易被他算計,所以歐陽鋒只能暫時忍下這口氣。他的想法是先將《九陰真經》從王重陽手裡偷出來,練成書上的武功之後再去找黃藥師算帳。那時他的實力一定會遠遠勝過黃藥師,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黃藥師便是有再多的智謀也是枉然。歐陽鋒準備尾隨王重陽回終南山,在那裡伺機行事。以楊得犀的武功很難在終南山上隱蔽蹤跡,所以歐陽鋒讓他獨自在江湖上遊歷,他知道他的兒子有自保的能力。
  
  有幾位白駝山莊的屬下與楊得犀同行,負責保持他與歐陽鋒的聯絡。他可以跟他們保持距離,卻不能完全甩開他們,所以他必須掩飾自己的目的,裝作無意之中走到那裡。他想去的地方有一條河,那條河叫做斡難河。對於後世的蒙古人來說,那裡是英雄興起的搖籃,但對於漢人、女真人、契丹人還有別的一些民族來說,那裡是災難的源頭。楊得犀想到那條河邊走一趟,但他必須製造一個不會讓歐陽鋒起疑的理由,因此他先去了女真朝廷的都城燕京,也許他能在那裡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楊得犀在燕京城裡遇到了一個叫完顏洪烈的人,他是金國皇帝的兒子。完顏洪烈比歐陽克大了五六歲,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大奸大惡的模樣,仿佛只是一個穿戴得比尋常人清爽整潔的英俊少年。得知他就是完顏洪烈的那一刻,楊得犀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如果這個辦法能有效的話,也許他不用親自到草原去。他已經“漫不經心”地走了幾個月,說不定哪一天歐陽鋒就想出了奪取《九陰真經》的妙計,需要他趕去配合,很有可能他走不到斡難河就得回去。
  
  完顏洪烈看出楊得犀是有真本事的人,他最喜歡結交這樣的人,不管他們是什麼地位。他很快跟楊得犀熟識起來,並且意外地得知,除了武功之外,這個比他小幾歲的孩子還會占卜。他最想知道的問題當然是他能不能登上大金國的皇位,但他不敢直接問出來,即便是皇子,有不臣之心也是天大的罪過,所以他問的是他的前程。這只是一個委婉的說法,其實在國家不滅亡的情況下,皇子的前程只有三種,除了繼承皇位和封王之外,就是因為奪嫡失敗而被廢為庶人。
  
  楊得犀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裝作不明白,他告訴完顏洪烈,五年之內他將有一場劫難,這場劫難發生在南國的臨安。完顏洪烈便有些不信,他是金尊玉貴的皇子,能有什麼事情非得他親自往南國走一趟不可呢?但是出於禮貌,他還是耐心地聽楊得犀把話說完。楊得犀接著告訴他,他會在臨安遭到武林高手的劫殺,險些不能返回燕京,但這只是一場劫難的開始。一個美麗的孕婦會救他一命,那個女人才是真正的劫難,他的國家將因為這個女人而滅亡,他的同胞將因為這個女人而遭到殺戮,他的頭顱將因為這個女人而被砍下。
  
  完顏洪烈強忍著沒喊出“胡說”兩個字來,他完全不相信楊得犀的預言。他怎麼會看上那樣的女人?住在他的家裡懷念前夫,讓他成為燕京城的笑柄,他怎麼可能做十八年的冤大頭呢?縱然那個女人有天姿國色,難道他完顏洪烈是沒見過美女的人麼?完顏洪烈認為楊得犀過度貶低了他的智力,他心裡很不高興,但是沒有表現出來。正在這時歐陽鋒傳來消息,要求楊得犀立即南下,楊得犀便向完顏洪烈告辭去了。
  
  燕京城裡的完顏洪烈仍舊過著王孫公子的富貴生活,他很快就把楊得犀的預言忘在了腦後。不想一年後他真的接到了一道旨意,命他往宋國催討歲幣。此時宋國國內北伐之聲高漲,如果金國的皇子親自去了,很有可能被扣做人質,甚至丟了性命。這條妙計自然是完顏洪烈的兄弟們出的,他們打算借宋人之手除去這個強勁的對手,然後再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帶兵南征為完顏洪烈報仇雪恨,積累功勞的同時又能拉攏軍中的將領。
  
  完顏洪烈很明白他們的意圖,但是卻不能不遵從聖旨。他在臨安果然遇到了一場劫難,在牛家村後的樹林裡陷入昏迷的一刹那,他想起了楊得犀的預言。後來的事情果然如楊得犀所說,他被一個孕婦救了,連孕婦的姓氏也被楊得犀說中了。踉踉蹌蹌地離開牛家村的路上,完顏洪烈心裡很矛盾。楊包氏確實是個美麗的女人,他見過美女,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美女。他很想把楊包氏帶回燕京,但是想到為此付出的代價,他又猶豫了。
  
  養傷期間,完顏洪烈始終在思考這個問題。楊得犀的預言非常詳細,完顏洪烈認為自己有能力解決其中的一部分問題,比如他可以要求段天德將李萍交給他處置,也可以殺了段天德滅口,還可以到荷塘村殺掉養傷的楊鐵心。但是最關鍵的問題他無法解決,如果包惜弱終日在他的王府裡懷念前夫的話,滿朝文武都會懷疑他的能力,即使沒有來自蒙古的威脅,奪嫡失利的他也無法在在金國安身。即便他的哥哥們能把金國的江山傳之萬代,又與他有什麼相干呢?
  
  完顏洪烈最終沒有再回到牛家村,他帶著討來的歲幣回到了燕京,按照父皇的旨意結了婚。他的新娘僕散氏出身女真貴族,能為他拉攏相當大的一部分勢力,當然王妃本人也是個美麗賢淑的女人。完顏洪烈對這樁婚事很滿意,他漸漸地忘了曾經傾心的楊包氏的模樣,卻忘不了有經天緯地之才的楊得犀——楊得犀並沒有告訴他自己叫歐陽克,他用的是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名字。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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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克的故事(三)

  求賢若渴的完顏洪烈到處尋找楊得犀的蹤跡,始終沒有找到。此時楊得犀已經跟著歐陽鋒到了大理國境內,他們是追蹤王重陽而來的。歐陽鋒在終南山上潛伏了幾個月,也想了幾個辦法,辦法也很高明,只是都沒有達到目的。但歐陽鋒還是沒有放棄,因為他發現王重陽的身體日漸衰弱,也許他將不久于人世。而王重陽的徒弟們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歐陽鋒認為他仍然有希望得到《九陰真經》。
  
  歐陽鋒和楊得犀在大理國皇宮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王重陽的師弟周伯通送了段智興一頂色澤鮮豔的帽子。歐陽鋒想利用這個秘密削弱段智興的實力,因為他擔心學會了先天功的段智興會在下一次華山論劍中勝過他。他想了一個陰險的主意,打算挑撥鐵掌幫幫主裘千仞打傷周伯通的兒子。如果段智興不計前嫌為這個孩子療傷,他的武功將在幾年裡不得進步。如果段智興任憑這個孩子痛苦地死去,周伯通會認為這是他主使的,與他拼個兩敗俱傷。即使段智興有本事查出事情的真相,周伯通也只會去找裘千仞報仇。
  
  楊得犀告訴歐陽鋒,如果裘千仞得到這樣一條計策,他恐怕不會滿足于削弱段智興,他還可以用這個辦法對付黃藥師和洪七公,甚至歐陽鋒自己。楊得犀當然知道這樣的事情並沒有出現,但是歐陽鋒卻相信了他的推測。別人的眼裡歐陽鋒是個毒辣的人,在歐陽克面前他卻是個慈祥的父親。想到裘千仞可能會用自己的計謀打傷自己的兒子,他毫不猶豫地取消了這次瀘溪之行。這讓楊得犀很高興,他以為他救下了一條無辜的性命,又解除了瑛姑幾十年的痛苦。
  
  但那個孩子還是沒有逃脫他本來的命運。歐陽鋒認同了楊得犀的看法,卻沒有放棄他的妙計,既然不能勞動裘千仞的大駕,他自己往段智興家裡走一趟也未嘗不可。歐陽鋒打傷了不幸的孩子,瑛姑則記住了他那比常人高出一頭的身材和不同于中原人的眼睛。段智興還是沒有出手救下這個孩子,不過他告訴瑛姑,打傷孩子的人一定是歐陽鋒。抱著孩子離開皇宮的瑛姑直奔西域,她要去找歐陽鋒,為自己的兒子報仇。還在大理國徘徊的歐陽鋒並沒有注意瑛姑的動向,一計不成之後,他又想到了另一條妙計。
  
  段智興不肯救周伯通的兒子,難道自己的徒弟也不肯救麼?歐陽鋒謀劃著先打傷段智興的徒弟,之後是黃藥師新娶的媳婦,接下來還有丐幫的幫眾,將這三個人削弱了之後,武林中再沒有人能與他抗衡了。不過歐陽鋒也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他這麼接二連三的算計別人,別人也一定會算計到他的頭上。他吩咐楊得犀立即趕回白駝山莊,無事不得輕易外出。歐陽鋒覺得西域路途遙遠,白駝山莊守衛嚴密,楊得犀在那裡會更安全,畢竟他有許多事情要做,很難寸步不離地保護自己的兒子。
  
  楊得犀並不知道歐陽鋒的具體打算,只知道一定與《九陰真經》或者天下第一的名號有關。雖然很想往斡難河邊走一趟,但他還是忍住了。鐵木真的問題可以過兩年解決,他不能讓歐陽鋒起疑心。楊得犀快馬加鞭趕回了白駝山莊,一路上他與歐陽鋒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歐陽鋒打傷了武三通,還不曾去找丐幫的麻煩,便得到了王重陽的死訊。歐陽鋒試圖趁亂奪得《九陰真經》被王重陽挫敗,他懷疑王重陽之前的衰弱也是故布疑陣,無奈地放棄了對秘笈的爭奪,回到白駝山莊。
  
  回到白駝山莊的歐陽鋒又恢復了富商的身份,之後的幾年裡他都沒有重返中原。歐陽鋒和楊得犀平靜地生活了幾年,此時的歐陽克已經到了結婚的年紀。在昆侖山一帶各族人眼裡,歐陽氏叔侄都是鑽石王老五。眾人不明白歐陽鋒為什麼始終不肯結婚,有聯姻意圖的人很快把目光放在了楊得犀的身上。大概是自己受過這方面的苦的緣故,歐陽鋒專門就這個問題徵求了楊得犀的意見。楊得犀對這個世界的女俠們不敢興趣,更不想為了向桃花島的黃大千金求婚而變成殘疾人。他的回答是願意接受帶著商業目的的聯姻,只要女方的人品、性格、相貌和能力說得過去。
  
  歐陽鋒擔心從媒人那裡得到的消息不準確,而白駝山莊又沒有女主人,不可能通過女眷口裡打聽閨秀們的具體資訊,這讓他擔心自己的兒子受委屈。在這件事情還沒有最終決定下來的時候,一隊來自燕京的使者風塵僕僕地找到白駝山莊。他們受金國趙王完顏洪烈的親自派遣而來,目的是為了邀請歐陽鋒前往燕京,輔佐完顏洪烈成就大業。歐陽鋒有些動了心,他雖然醉心與武學,對名望、金錢、地位、權力也並不排斥。不過他沒有立即答應下來,白駝山莊家大業大,如果他和楊得犀都要長居燕京的話,有許多事情需要安排妥當。
  
  楊得犀阻止了他,他不能讓完顏洪烈知道他就是楊得犀,更不能讓歐陽鋒知道他曾為完顏洪烈算過神奇的一卦。真實的理由當然也是不能說的,楊得犀為歐陽鋒分析了金國的形勢。在金國皇帝的六個兒子裡面,完顏洪烈年紀最小,又是庶出,他的繼承順序排在最末,如果他想登基的話,只能用陰謀詭計除去他的哥哥們。如果他在奪嫡過程中失敗,他的支持者的下場自然可想而知,即使他獲得了勝利,他也必然千方百計掩蓋當年的醜行,昔日的追隨者難逃兔死狗烹的結局。

        歐陽克的故事(四)

  歐陽鋒沒有接受完顏洪烈的邀請,使者很失望,但還是很有風度地向歐陽鋒告了辭。送走使者之後,楊得犀並沒有放下心來。完顏洪烈是個學識淵博的人,一定知道三顧茅廬的典故,既然他有誠意找到這裡,一次沒有達到目的他會再來,甚至可能親自登門。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楊得犀更關心的是他有沒有製造牛家村的慘案。
  
  屬下們早已將完顏洪烈結婚的消息送到白駝山莊,楊得犀知道他的王妃是女真人,但他不方便把趙王府的每一個姬妾都調查一遍,畢竟那太惹人疑惑了。楊得犀懷疑他沒有完全相信他的預言,也許他仍然製造了牛家村的慘案,只是對包惜弱沒有那麼寵愛,也並未將她的兒子視同己出地撫養。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十八年後的江湖又有另一段故事。
  
  楊得犀很想知道這件事究竟被他改變到什麼程度,所以他很想往中原走一趟。但是他無法離開,被蒙古人鐵木真打得敗逃到西遼避難的乃蠻王子屈出律篡奪了西遼的皇位。他的支持者和耶律直魯古的支持者們衝突不斷,世道不太平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白駝山莊的生意。即使商隊由身懷武功的壯丁組成,仍然不能抵擋正規軍隊的劫掠,白駝山莊損失了大量的貨物和雇員。歐陽鋒像別的富商一樣,奔走在在各方將領中間,送上貴重的禮品,請求他們高抬貴手放過自己的貨物。
  
  皇位之爭告一段落的時候,歐陽鋒和楊得犀都很疲憊。歐陽鋒對此並無怨言,這是每一個生逢亂世的商人都必然經歷的磨難,歐陽家的祖先也是這麼過來的。楊得犀卻想到屈出律的統治並不長久,昆侖山一帶最終成了鐵木真的領土,不久的將來還會有一場更激烈的動盪。鐵木真麾下的蒙古兵比屈出律的乃蠻人和耶律直魯古的契丹人更驍勇,他們的燒殺搶掠更加肆無忌憚,真的到了蒙古人西征的那一天,白駝山莊的產業是否還能保全?
  
  楊得犀覺得他很有必要去見見完顏洪烈,在對付鐵木真的問題上,他們有一致的立場。歐陽鋒同意了楊得犀的請求,他嘮嘮叨叨地囑咐了一番,甚至告訴楊得犀,如果有相中了的姑娘只管告訴他,他一定會上門為他提親。楊得犀帶著一隊僕從離開了白駝山莊,他沒有任何掩飾地直奔燕京而去,這次他有非常正當的理由,他要去探望他的朋友。但是楊得犀沒有見到完顏洪烈,因為完顏洪烈到蒙古草原冊封王罕和鐵木真去了。
  
  正愁沒有合理的理由去斡難河的楊得犀大喜,當天便動身奔赴草原去找他的朋友。他見到完顏洪烈的時候,完顏洪烈已經完成了冊封的任務,正在返回燕京的途中。楊得犀獨自出現在完顏洪烈的帳殿裡,完顏洪烈大喜過望。他告訴楊得犀,他真的在臨安遇見了一個叫楊包氏的女人,如果不是事先聽到了那個預言,他一定會把她帶回燕京。完顏洪烈還說,他甚至不敢親自去牛家村向楊包氏表達他的謝意,他怕再見到她的時候他會改變主意,所以只打發心腹替他送去了一份厚禮。
  
  完顏洪烈很想讓楊得犀再給他算一卦,他還是想知道他能有什麼樣的前程。楊得犀告訴他,對於一個皇子來說,只有他的王朝屹立不倒,他才能有前程可言。這讓完顏洪烈想起當年的預言,楊得犀當時曾說,郭家的孩子會因為他而流落到蒙古草原,會幫助蒙古歷史上空前絕後的偉大英雄滅掉他的大金國。雖然那個孩子留在了故鄉,可那位蒙古英雄卻還在草原上,預言並沒有被打破。完顏洪烈立即想到了鐵木真,他問楊得犀,那位蒙古英雄是不是鐵木真。
  
  得知鐵木真就是滅亡他的國家的那個蒙古人,完顏洪烈的臉色很難看。他親眼目睹了鐵木真的兵強馬壯,趁他羽翼未豐之時傾大金全國之力征討,倒是能獲得勝利,但是朝廷不會同意。如果挑撥草原上其他部族與鐵木真爭鬥,也許反倒給鐵木真提供了統一草原的契機。正在完顏洪烈皺眉沉思的時候,楊得犀告訴他,他願意為朋友分憂,到斡難河刺殺鐵木真。完顏洪烈當然同意了這個對他有利無害的建議,並囑咐楊得犀千萬記得斬草除根。
  
  回燕京的途中,完顏洪烈時刻關注著來自斡難河邊的消息。得知鐵木真和他的兒子、兄弟們全部遇刺,欣喜若狂之余完顏洪烈越發不明白他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什麼來歷。楊得犀從來沒有告訴他自己是西遼國人,在白駝山莊的時候也沒有接待過他的使者,所以完顏洪烈並不知道他是歐陽鋒的侄子歐陽克。完顏洪烈四處打探楊得犀的消息,但是始終沒有結果。他曾經根據楊得犀向他提供的武林資訊聘請了許多武林高手,可這些高手卻沒有一個知道楊得犀究竟是誰。想不通的完顏洪烈很快就把這個疑惑放在一旁,為了奪得大金國太子的寶座,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楊得犀完成了刺殺任務之後沒有再去燕京,他直接去了宋國的都城臨安。在臨安郊外他走進了一個錢塘江邊的小村莊,在一個瘸腿老闆的酒店裡吃了一頓飯。那位老闆有些駝背,明明是三十來歲的人,從背後看上去倒像是六十多歲的老者。不過老闆的手藝倒是不錯的,楊得犀吃得很高興。鄰桌坐了兩個莊戶人,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年長的姓郭,年輕的姓楊。他們正在討論把兒子送到終南山習武的問題,丘處機已經同意收下這兩個孩子。

       歐陽克的故事(五)

  楊得犀從村中的土路上走過,看見兩個五六歲的孩子在一處玩耍。從容貌上很容易看出來,他們是方才那兩位食客的孩子。楊得犀當然知道,這就是被他改變了命運的楊康和郭靖。從郭嘯天和楊鐵心的對話中得知,丘處機此時就在臨安城裡,事情辦妥之後,他會帶著兩個孩子返回終南山。性情急躁的長春真人不是個有耐心諄諄教誨弟子的人,郭靖投入到他的門下顯然不會有太大的發展。不過這些都不是楊得犀操心的事情了,他已經證實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便回到臨安吃鴛鴦五珍膾去了。
  
  皇宮的禦膳房裡不僅有廚師和雜役,還有江湖人士在裡面駐紮。說起來這個乞丐也算熟人,楊得犀曾經在華山上見過他。不過洪七公並不喜歡歐陽鋒,所以也就不喜歡楊得犀,兩人淡淡地招呼了一聲,便各吃各的菜。用餐之余楊得犀自然要在皇宮裡遊覽一番,他能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他,回頭卻看不到人影。這個人當然是洪七公,看見楊得犀的那一刻,他便懷疑歐陽氏叔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圖謀。
  
  楊得犀“漫無目的”地在宮裡轉了幾日,他仿佛什麼都感興趣似的,連皇帝的寢宮也進去參觀了一回。不過楊得犀紮進翠寒堂前的水池的時候,洪七公還是起了疑心。但他是個不通水性的人,只能在池邊隱蔽處等候。眼看楊得犀濕漉漉地上了岸,一身衣裳緊緊粘在身上,並沒有多出什麼東西來,他越發不明白楊得犀究竟想要幹什麼。再次在禦膳房見面的時候,洪七公主動過來搭訕,楊得犀笑臉相迎。兩人天南海北地聊了半晌,洪七公始終沒有套出歐陽鋒的意圖。洪七公還想繼續努力的時候,部屬們送來消息,歐陽鋒急招楊得犀速回白駝山莊。
  
  歐陽鋒知道是楊得犀殺了鐵木真,他為此很生氣。他的憤怒當然不是因為楊得犀殺了人,而是因為楊得犀冒著生命危險幫了完顏洪烈這麼大的一個忙,居然沒有向他討要一兩銀子的報酬。歐陽鋒認為這不符合一個合格商人的標準,所以他覺得有必要把兒子叫回來進行再教育。楊得犀告訴歐陽鋒,完顏洪烈已經付出了他認為最貴重的報酬,只是自己沒能在宋國皇宮裡找到《武穆遺書》。這個解釋並不能降低歐陽鋒的憤怒,他認為他的兒子做了一樁虧本的買賣。
  
  就在楊得犀接受再教育的時候,西遼國又發生了一件大事。鐵木真的仇人屈出律打算趁機東征,奪回乃蠻汗國的故土。這位暴君在四處徵兵,並且強迫商人們為他提供軍餉。對於歐陽鋒來說,這還不算一個值得擔憂的問題,西域的每一位商人都要為戰亂付出成本。他擔心西方的花剌子模可能會趁西遼空虛發動戰爭,他們將得到境內人數眾多的穆斯林的回應,而歐陽氏父子的非穆斯林背景可能使白駝山莊在這場戰爭中損失慘重。
  
  以歐陽鋒的毒術,他可以讓屈出律臥病在床不能親征,但無法阻止他委派將領率軍出征。屈出律強迫回教徒改信佛教,國內穆斯林早已怨聲載道,即使西遼國大軍沒有外出,花剌子模早晚也會發兵東征。想到白駝山莊即將遭受的巨大損失,想到祖先們在亂世中委曲求全的種種辛酸,歐陽鋒心裡很難過。他忽然覺得,即使練成了天下第一的武功,他也只能保全父子兩人的性命,卻不能保證白駝山莊的興旺發達。
  
  歐陽鋒早已經得到消息,王重陽的徒弟們並未學習《九陰真經》上的武功,那本書和周伯通一起失蹤了。沒有成為天下武功第一,又要眼睜睜地看著白駝山莊的產業受損,這讓歐陽鋒覺得自己很失敗。思索了很多天之後,他想起了那本《武穆遺書》。當初歐陽家的祖先是為了保護貨物不被劫掠而習武的,白駝山莊發展壯大後聘請了專門向雇員們傳授武功的師傅,商行裡的雇員們都是懂武功的,可以集合起來當做軍隊使用。如果他懂得兵法戰術的話,屈出律亦可取而代也。起事成功之後,他的子孫再也不用為了在戰亂中保全家業而東求西告了。即便失敗了,他也有能力帶著兒子到中原重新創業。
  
  但是《武穆遺書》已經失竊多年,想找到它便如大海撈針一般。也許這本書流落到不識貨的人手裡,早已被塞進了爐膛。歐陽鋒覺得,與其為了這個渺茫的希望傾盡心力,倒不如想辦法度過眼前的危機是正經。楊得犀始終不知道他的話甚至動搖了歐陽鋒追求武功天下第一的決心,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白駝山莊新來的一個掃地的女人身上。
  
  楊得犀是因為她望向他的目光裡包含著無法掩飾的仇恨才注意到她的。這個女人似乎上了年紀,她的頭髮已經全白了,臉上的傷疤又讓人看不出本來的面貌。管事的人說她已經在這一帶住了幾年,據她自己說是往西域來找兒子,結果發現兒子已經死了,在故鄉又無親可投,只好留在這裡討生活。楊得犀問她的兒子是怎麼死的,得到的答案是被強盜殺死了。強盜截殺商隊本是常有之事,聽上去似乎沒有破綻,但楊得犀還是覺得這個老婦人有些奇怪。

        歐陽克的故事(六)

  楊得犀打發人調查了一下,發現那個老婦人對別人並不熱情,但絕沒有這樣的仇視。儘管還不知道她看見歐陽鋒的時候是何種表情,調查結果已經足以證明她是來白駝山莊尋仇的。白駝山莊的仇人很多,除了中原武林中的對頭,歐陽鋒在西遼當地也有很多仇人。歐陽鋒在白駝山一帶的口碑還算不錯,但是商場一向如戰場,競爭對手們對他的仇恨並不比武林中人更少。楊得犀無法判斷這個老婦人究竟是哪一位仇家,他也沒有立即採取行動,因為他不知道這個老婦人的身後是否還有別人。
  
  調查這個老婦人的人跟蹤監視了幾天,沒有發現她與別人有特別的來往。楊得犀在這幾天裡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也許這個老婦人找錯了人。她臉上的傷疤顯然是刀劍的傷痕,這肯定不是白駝山莊的人做的。倒不是白駝山莊的人憐香惜玉,而是在歐陽鋒看來,在敵人的臉上劃出再多的傷痕也不能降低對方的實力,根本算不得有效的打擊。所以楊得犀想到她可能是被人陷害了,仇家又故意栽贓了白駝山莊,然後躲在一旁等著收漁翁之利。不管是在商圈裡還是在江湖中,這種事情都不奇怪。當然老婦人臉上的傷疤還可能有別的形成原因,那是一種更可怕的可能。
  
  為了驗證究竟哪一種猜想更接近真實情況,楊得犀從當地衙門找來了一個仵作。仵作只看了那老婦人一眼,便斷定她臉上的傷痕是都是自己造成的。楊得犀不知道她和白駝山莊究竟有多大的仇恨,他在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草原上的兩個女人,鐵木真和他的異母兄弟別勒古台的母親。但他隨即又否定了這種想法,這兩個女人根本不知道是她們的子孫死在他的手裡。楊得犀正在思考的時候,仵作又告訴他,所謂的老婦人根本不是老婦人,她的年紀不過只有二十幾歲。
  
  大約覺得自己的話太驚人,仵作詳細地解釋了一番。他從女人臉上那些傷疤的形狀和位置說起,論證了自己造成的傷疤與別人製造的傷疤的差別。至於那女人的年齡,他是根據那雙手來判斷的。那雙手雖然因為勞作有些粗糙,但還是能看出來不是六七十歲老婦人的手。這些論證涉及到法醫專業的理論知識,楊得犀聽得並不是太明白,不過他相信仵作說的人可能因為遭受巨大的打擊迅速白頭,因為他知道伍子胥過昭關的故事。
  
  仵作的鑒定讓楊得犀想起了段智興頭上的帽子。那女人出現在西域的時間,正是歐陽鋒殺了那個孩子一年之後,如果仵作的判斷沒有錯誤的話,她一定是劉瑛姑。既然劉瑛姑已經潛入了白駝山莊,她一定已經知道了那個夜晚的真相。這件事情並不是楊得犀策劃的,但是為兒子報仇的劉瑛姑不會理會這些,在她眼裡,你歐陽鋒殺了我兒子,我劉瑛姑殺了你侄子,也許是很公平的事情。儘管她的遭遇很可憐,但報仇的刀砍來的時候,楊得犀不能像段智興那樣任憑她殺戮。段智興是高僧,楊得犀不是。
  
  如果是歐陽鋒得知這個消息,他肯定會立即殺掉劉瑛姑以除後患,然後再調查一下白駝山莊下層工作人員招聘中的漏洞。楊得犀認為後面一項很有必要,不過前面一項可以升調。劉瑛姑顯然對她自己的武功水準有一個正確的認識,所以她沒有直接闖進白駝山莊殺人,而是毀掉容貌之後潛伏,她知道自己不是歐陽鋒的對手。楊得犀認為沒有必要殺掉她,他打發了幾名武功高強的屬下帶著二百兩銀子出現在她面前。
  
  這些屬下們告訴劉瑛姑,少主得知她的遭遇之後非常同情,知道中原人講究葉落歸根,所以聯繫了一支黨項人的商隊,她可以跟著他們去西夏國都興慶府。到了興慶府之後,那家商行會為她尋找另一支商隊,將她送到宋國境內。他們還告訴她,那家黨項商人是白駝山莊的長期合作夥伴,信譽良好,少主已經為她支付了旅途中的費用,這二百兩銀子是給她在故鄉置辦養老產業之用。
  
  捧著那二百兩銀子,劉瑛姑的眼裡完全沒有可以重返故鄉的喜悅,只有無限的悲痛和憤恨。離開白駝山莊之後,她再也不可能混進來,再也不可能為兒子報仇。但她卻不能不離開,憑她身上的那點武功,根本不可能殺死歐陽鋒,而她的仇人還有另外一位,她不能這樣死掉。她想起了周伯通,他還不知道自己有了兒子,也許他知道兒子的死訊之後會為兒子報仇。帶著這樣的希望,劉瑛姑跟著那支黨項商隊走了。
  
  幾個月後,黨項商人送來消息,劉瑛姑已經平安到達興慶府,正跟著一支來自宋國的商隊走在去成都的路上。楊得犀知道劉瑛姑會去哪裡,在她的心目中見死不救的段智興也是她的仇人,既然殺不了歐陽鋒,她會去設法先殺段智興。她還會在段智興隱居的地方等候時機,她還會為了救出周伯通鑽研算學,不過沒有了黃蓉提供的契機,她大概只能在黑泥沼裡度過無望的一生,如果楊得犀一刀殺了她,也許反倒是成全了她。
  
  他很快就撂下了這件事情,東征的屈出律被另一位蒙古英雄劄木合打得落花流水,狼狽地逃回了西遼。雖然劄木合忙於與王罕、木華黎眾人爭奪草原上的統治權,並沒有乘勝追擊,但西遼國的江山確實越發不穩了。商人可以不積極參與政治,卻不能對政治漠不關心,在這樣一個動盪的時代裡,只要有一次判斷錯誤,就會讓幾代人的心血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此時的歐陽鋒完全不像一個武林高手,像所有擔心血本無歸的商賈一樣,他整日分析來自西遼和周邊國家的情報,想要從中看出來誰會是這片土地的下一任主人,如何才能與這位豪傑搭上關係。經過了兩個多月的思索之後,歐陽鋒將楊得犀找到他的書房,命令他再往中原走一趟。

        歐陽克的故事(七)

  歐陽鋒告訴楊得犀,西遼國處在連接東方的宋、金與西方的波斯、大食的交通要道上,是一片令各族英雄垂涎的土地,這樣的國家只能被強大而智慧的帝王擁有。屈出律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統治者,他統治早晚會被推翻,但歐陽鋒無法預測誰將是最終的勝利者。他很坦率地承認,他曾經認為女真與契丹是世仇,他們的國家也很強大,但現在看來,女真國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在契丹、黨項、吐蕃、蒙古、突厥、回紇和其他穆斯林中間,他完全不知道該選擇哪一個,但他又必須做出選擇,因此他想知道如果另闢蹊徑的話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
  
  儘管沒有看過《武穆遺書》,但歐陽鋒還是根據已經的資訊得出了結論,這應該是一本比《孫子兵法》更適合門外漢學習軍事知識的教科書。雖然這本書已經失竊多年,如果真的要調查它的去向,還是有跡可循的,比如嶽飛生前的故交舊部就有重大的嫌疑。不過歐陽鋒還是不停地囑咐楊得犀,如果實在找不到也不要緊,也許他能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保住白駝山莊。即便保不住白駝山莊的產業,他們也可以到宋國境內繼續過富有的生活。
  
  楊得犀知道《武穆遺書》在鐵掌山上,還知道它的具體位置,但他不能直奔瀘溪把它拿回西域,還得煞有介事地去臨安調查。他是從絲綢之路去中原的,從終南山一帶經過的時候,他又見到了牛家村的兩個孩子。兩個孩子跟前還有一個四十來歲的道士,生得方面大耳,背上背著一把劍。楊得犀知道他便是丘處機,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丘處機也看出這個過路人是會武功的,所以他也打量了楊得犀一番。但是兩個人並沒有交談,各自走了各自的路。
  
  到了臨安之後,楊得犀找到宮廷侍衛首領的辦公地點,趁人不備潛入了存放檔案的房間,查閱了塵封多年的檔案。當然沒有找到與上官劍南有關的記錄,倒是發現最近幾年間有十幾名大內高手因為追蹤潛入宮廷的盜匪而失蹤。記錄上沒有線索可以證明這位盜匪是個瘸子,更沒有人看見這位盜匪的模樣。借著查訪嶽飛生前故舊的名義,楊得犀帶著幾個部屬再次路過牛家村,在村頭看見了正在打掃小院的曲靈風。
  
  既然曲靈風沒有死,楊得犀只能等著他下次盜寶的時候再發現證據。因為查訪嶽飛生前故舊,楊得犀錯過了曲靈風的兩次盜寶行動。在皇宮裡看到曲靈風的時候,楊得犀到臨安已經近半年之久。楊得犀當然沒有阻止曲靈風帶著範寬的《溪山行旅圖》離去,只是在他得手之後跟著出了宮。一起守在宮裡的幾個屬下沒有跟出來,因為楊得犀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也跟在後面,很容易被人發現。楊得犀當然也沒有跟著曲靈風回到牛家村,他只想為自己找到線索提供一個合理的解釋罷了。
  
  兩天以後,楊得犀再次出現在屬下們面前的時候,他手裡拿著那幅畫著鐵掌山的畫。楊得犀告訴他的部下們,他跟到了那名盜匪的藏身之地,但並沒有跟他搏鬥,只是用了白駝山莊的蒙汗藥,讓他兩個昏睡了兩個時辰罷了。在盜匪和他的女兒昏睡的那段時間裡,他搜索了他們的住處,發現了藏寶的密室,但沒有找到他們需要的東西。他搜索密室的時候發現這幅畫有些奇怪,所以把它拿了回來。
  
  “這座山形勢險惡,不夠含蓄雅致,顯然不是名家手筆。皇帝那裡什麼樣的名家真跡沒有,居然收藏這樣一幅畫,裡邊恐怕有些玄機。”楊得犀的分析讓屬下們頻頻點頭,即使這幅畫不能提供尋找《武穆遺書》的線索,也許裡面還會隱藏著另一個有價值的秘密。他們想了各種辦法解開這個秘密,最終一口茶水被噴在畫卷上,裱畫襯底的夾層紙上的字跡隱隱地顯示出來。立即有人拿著半幹的布擦拭,所有的字跡都露了出來。
  
  根據這條線索的指示,楊得犀在鐵掌山找到了《武穆遺書》。鐵掌幫幫主裘千仞並沒有發現楊得犀的潛入,他的武功雖高,也照顧不到鐵掌山的每一個角落,就像段智興無法防止歐陽鋒潛入他的皇宮一樣。帶著《武穆遺書》返回白駝山莊的時候,距離楊得犀出發還不足一年的時間。歐陽鋒感到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高興,他認為他的兒子很有能力。
  
  拿到《武穆遺書》之後,歐陽鋒似乎不再癡迷于武學,反倒成了一個軍事發燒友。楊得犀知道這當然是因為他遇到了武功不能解決的問題,但得到《九陰真經》的希望渺茫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如果歐陽鋒能找到獨孤求敗隱居的地方,能與那只神雕甚至獨孤求敗本人切磋一番,也許他會改變主意。但楊得犀不準備提供這個資訊,因為他不能解釋他為什麼知道那個地方。
  
  歐陽鋒並沒有立刻起兵造反,即使他有這個能力,也需要等待恰當的時機,這個時機的出現也許要等很多年。他倒是很快給楊得犀說了一門親事,這位姑娘是突厥人,卻有個漢族姓氏——李,據說是唐朝的皇帝賜給她的祖先的。李姑娘的父親是耶律直魯古部下的將領,屈出律奪取皇位之後賦閑在家。楊得犀很快成了婚,夫妻的感情也很融洽。除了護送貨物的小夥子們非常驍勇,白駝山莊與西域的其他商家沒有什麼兩樣。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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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克的故事(八)

  楊得犀婚後平靜地生活了十四年,他和李氏生了五個孩子,連最小的孩子都已經開始跟著歐陽鋒學習武功和毒術了。在第十三年的秋天,又有一隊來自燕京的使者找到白駝山莊,他們受金國皇太子完顏洪烈親自派遣而來。他終於在激烈的奪嫡鬥爭中取得了勝利,皇帝完顏璟已是風燭之年,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坐上金鑾殿上的寶座。在金國的周邊,宋、夏、高麗都不足為慮,蒙古人自從失去了鐵木真之後又重新陷入無休止的戰亂,對於完顏洪烈來說,形勢一片大好。
  
  完顏洪烈是個有雄才大略的人,他不甘心做一個守成之君,滅宋是他計畫中的第一步。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需要廣攬賢才,而歐陽鋒是他能聘請到的最高水準的武學泰斗,所以他以金國未來皇帝的身份開出了優厚的條件。除了說服歐陽鋒下山之外,這支求賢隊伍還承擔著另一項任務,就是打聽楊得犀的消息。完顏洪烈始終沒有放棄尋找楊得犀的努力,他在宋國和金國境內沒有發現楊得犀的蹤跡,已經把尋訪的方向轉大理、西夏和西遼。
  
  歐陽鋒還是沒有接受完顏洪烈的邀請,不過使者們這回沒有空手而歸,他們打聽到白駝山莊的少莊主很像完顏洪烈描述的楊得犀。使者們將這個消息帶回燕京,很大地打擊了完顏洪烈的信心。那樣神奇的占卜者不肯投奔自己,難道是自己的前途不夠光明麼?但他從來不是甘於束手待斃的人,一時的消沉並沒有撲滅他飲馬長江的雄心,只是從那以後,他對西遼國的動向越發關注了。
  
  燕京的使者們離開半年之後,西遼國的內亂開始了,先是一群被迫改信佛教的穆斯林揭竿而起,隨後契丹人也開始反抗乃蠻人屈出律的統治。戰爭開始之後,白駝山莊削減了大部分商業活動,已經出發的商隊以最快的速度被召回。但歐陽鋒並沒有立即起兵,造反這種事情,出手太早的人總是擺脫不了為人作嫁的命運。比如秦末最先起事的是陳勝和吳廣,最後的勝利者卻是劉邦。
  
  直到戰亂已經發生了兩年之久,白駝山莊的勢力才參與這場戰爭。這是一場無比混亂的戰爭,除了西遼國內的各部分勢力,臨近的黨項、吐蕃、花剌子模和蒙古人也試圖趁亂將這塊土地據為己有。歐陽鋒的富商背景使他活獲得了商人們的支持,他們相信他上臺之後會推出有利商業的政策。李氏的父親則為女婿拉攏了軍中的舊部,一些失意的將領借著這份關係投奔到這支隊伍中來。但白駝山莊的隊伍沒能勢如破竹地消滅各種敵對勢力,這場戰爭一直持續了十年。
  
  歐陽鋒和楊得犀的非穆斯林背景確實帶來了很大麻煩,雖然他們不干涉回教徒的信仰,但總有些極端的人想要強迫所有的人加入他自己信奉的宗教。這些人得到了西方大國花剌子模的支持,花剌子模的王儲劄蘭丁親自率兵攻入西遼境內。那是一位有勇有謀的將領,楊得犀部下的軍隊連吃了幾場敗仗。最終楊得犀混入敵營殺死劄蘭丁,趁著花剌子模軍隊群龍無首的混亂,歐陽鋒指揮著軍隊發動了進攻。
  
  花剌子模軍隊敗退之後,西遼國故地之內再也沒有人能與歐陽鋒抗衡,各種勢力的首領們或者投降,或者逃亡支援他們的國家尋求庇護。登基改國號之類的事情自然被提到日程上來,因為白駝山莊位於和田附近,國號最終被定為和田,歐陽鋒的尊號也不是皇帝,而是按照當地的習慣稱為局兒罕。
  
  登基大典上,看著向他叩拜的眾人,歐陽鋒又想起了王重陽。他一直為華山之敗耿耿於懷,但是現在他不在意了。王重陽便是武功天下第一,見了皇帝也得磕頭,即便不給金國的皇帝磕頭,也得給宋國的皇帝磕頭。歐陽鋒現在已經比宋國的皇帝更高貴了,因為宋國的皇帝向金國稱臣,而金國的皇帝卻以平等之禮來賀他立國。歐陽鋒覺得自己最終勝了王重陽,他仿佛看見王重陽帶著他的徒子徒孫們向他叩拜,恭賀他的開國之喜。
  
  做了二十三年的局兒罕之後,和田國開國君主歐陽鋒駕崩,太子歐陽克登基。登基大典之後,楊得犀召見了一隊來自燕京的使者,他們受金國皇帝完顏洪烈親自派遣而來。使者轉達了完顏洪烈的問候,並提出兩國皇帝會面的建議。楊得犀同意了這個建議,他準備消滅西方的花剌子模,完成歐陽鋒未竟的心願,當然要與東方的金國保持友好的關係。
  
  兩位君主在蒙古草原的杭愛山下見了面,此時距離它們在燕京相識已經有整整五十年。他們就雙方共同關心的問題交換了意見,楊得犀給完顏洪烈畫了一幅不很準確的地圖,告訴他從金國海疆向南或者向東,都有一塊富饒的大陸。完顏洪烈已經滅了宋國和大理,如果不西征的話,他的國家便沒有了發展的空間,如果西征的話,他又擔心楊得犀突然出現在他的宮廷裡,砍下他的頭顱。得知他的國土還可以繼續擴大,心滿意足的完顏洪烈與楊得犀達成了互不侵犯條約。
  
  閒聊的時候,完顏洪烈告訴楊得犀,滅宋之後他又找到了牛家村的楊包氏。經過幾十年的農婦生活,楊包氏身上早已不見了昔日的風采。為了感謝她當年的救命之恩,他冊封她為宋國夫人,並將臨安、紹興、慶元、嘉興、湖州、平江七府的賦稅全部賞賜給她。但是楊包氏的丈夫很不高興,他認為如果楊包氏當年沒有救他,宋國就不會滅亡。憤怒的男人在爭吵中打死了楊包氏,官府搜查之後發現罪犯被牛家村的一戶村民藏在密室裡。完顏洪烈將牛家村的男女老少全部處死,為他的恩人報仇。那一瞬間楊得犀覺得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完顏洪烈還是製造了牛家村的血案。

         劉瑛的故事

  譚春輝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裡,宮女們稱她為貴妃娘娘。這讓她一時不知是喜是悲,娘娘的生活水準自然是平民百姓望塵莫及的,但皇帝的妾也是妾,給人做妾哪有那麼容易呢?好在她很快得知這位貴妃有個兒子,這讓她感到高興,因為這意味著她的將來是有依靠的。才高興了片刻,譚春輝就發現事情有些異樣,這位貴妃的兒子居然沒有乳母。這個事實大大地出乎了譚春輝的意料,不過她也並沒有說什麼,也許這個時空裡就沒有人雇用乳母。
  
  住了幾天之後,譚春輝發現皇帝並沒有因為皇子的出生而送來賞賜。這讓譚春輝想不明白,即使這位貴妃在宮闈鬥爭中失寵,主管後宮的皇后也不會做出這樣授人以柄的事情來。除了這件之外,還有另一件怪事讓譚春輝百思不得其解,宮女和太監們的目光裡總是流露出無限的恐懼,仿佛他們隨時可能大禍臨頭似的。這讓譚春輝很是不解,這個貴妃生前到底做了什麼,居然能把滿宮的奴僕都嚇成這個樣子,相比之下沒有其他妃嬪來賀喜已經不重要了。
  
  譚春輝替這位貴妃坐完了月子,也沒有人要求她去向皇后請安,仿佛這位貴妃已經被整個宮廷遺忘了一般。好在譚春輝不在意這些,只要有人將貴妃的份例銀子按時送來,她並不介意皇帝的冷遇。宅在宮廷的譚春輝很快發現了另一件奇事,宮裡習武成風,太監宮女們也都會幾手。既然此地有這種風氣,譚春輝自然要入鄉隨俗。她命令他們在自己眼前演練了一番,比比劃劃地向他們學習。眾人都露出了詫異的目光,但是並沒有說什麼。譚春輝並不意外地發現這位貴妃的身體能完成許多高難度的動作,似乎生前有一定的武術基礎。
  
  得知這是大理國皇宮的時候,譚春輝想起了很多事情,但她始終不知道皇帝是誰。即使是禮教不甚嚴格的大理,皇帝的名諱也不是臣僕們可以說出來的。譚春輝倒是知道這個國家的年號,但她不知道大理的年號與皇帝的對應關係。在皇宮裡住了一年多,譚春輝始終沒有被皇帝召幸過,也沒有見過皇帝的後妃子女,貴妃的娘家親眷也不曾入宮探望,沒有人告訴她貴妃生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譚春輝的武功倒是大大的進步了,發現這位貴妃生前還會飛簷走壁,她試著把這門功夫又撿了起來。練得純熟之後,譚春輝趁著夜色出門走了幾回,沒敢貿然摸進別的宮殿,因為她不知道別處的妃嬪、宮女、太監們的武功水準。譚春輝發現這個皇宮也有一處御花園,妃嬪們的寢宮圍著花園而建,時常有人在這裡閑坐。在御花園裡潛伏了幾回,便被譚春輝聽見了一些風言風語。
  
  妃嬪們對皇帝寵愛劉貴妃頗有怨言,大理皇宮的人都知道,劉貴妃的兒子根本不是皇帝的血脈,而是她與終南山王道士的師弟私通生下來的。雖然皇帝已經兩年多沒有召幸劉貴妃,妃嬪們還是認為她應該被賜死,至少也該被貶為庶人,因為她的存在擋住了她們的晉升機會。得到這些資訊之後,譚春輝才知道劉貴妃在世時發生了什麼。
  
  回到劉貴妃的寢宮,譚春輝仔細翻找了一回,果然在箱底找到一塊傳說中的錦帕,上面繡著什麼“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的詞句。思索了半晌,譚春輝想起自己確實見過這個東西。那時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一個宮(女)向她稟報說外面晾的錦帕幹了,她不喜歡這個花紋,也不曾細看一旁的字跡,便叫她放到箱底去了。捏著這塊著名的錦帕,譚春輝考慮了許久。正版的劉貴妃是在分娩之後被她替代的,譚春輝不能確定,劉貴妃究竟是純粹死於難產還是死於其他妃嬪的陷害。即使段智興一時不忍處死劉貴妃,他能不能經得住嬪妃們年復一年的挑撥?譚春輝知道自己得離開皇宮,但她不知道該去哪裡謀生才好。
  
  如果她離開皇宮的話,即使段智興本人寬宏大量,其他嬪妃也有可能買凶追殺,藉以發洩她們心中的仇恨。至於劉貴妃和周伯通的孩子,譚春輝雖然撫養了一段時間,但是她並不喜歡他。發現自己變成了貴妃,她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孩子是自己將來的依靠,能接自己出皇宮養老。得知這個孩子是個私生子之後,她心裡感覺很彆扭。這個孩子確實是無辜的,但譚春輝不喜歡替人承擔通奸的罪名,不希望讓這個孩子時刻在她眼前提醒這一點。
  
  譚春輝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去哪裡,該不該繼續撫養這個孩子。在這個年代做一個單身母親無比艱難,但把孩子丟給段智興未免太過分了。孩子的親生父親還健在,論理他應該承擔撫養責任,可是譚春輝不知道在哪裡能找到他。即便找到了周伯通,他也不會是一個負責任的父親,而譚春輝也不想要那樣一個老頑童似的丈夫。輾轉反側了半個月,譚春輝還是決定撫養這個孩子,即使找不到周伯通,她也會讓他平安長大。
  
  收拾了一些金銀細軟,譚春輝背著孩子趁夜逃離皇宮。接近皇宮週邊的時候,她遇到一個迎面而來的蒙面人。譚春輝嚇得魂不附體,這樣半夜闖進皇宮的一定是江洋大盜,她怕那人搶走她身上的金銀財寶再將她殺掉滅口。那位大盜並沒有這麼做,他只冷冷地看了譚春輝一眼,便縱身越過面前的宮牆,往內宮方向去了。譚春輝來不及慶倖死裡逃生,趕緊越過一道道宮牆奔向宮外。

          劉瑛的故事(二)

  終於看不見宮牆之後,譚春輝的腳都有些軟了。此時已經是後半夜,她躲在遠離皇宮的一個的小胡同裡,扶著一堵院牆勉強站住,忽然想起那個蒙面人的身材明顯比常人矮小。意識到那個人可能就是裘千仞,譚春輝不住地祈禱,但願他不是為殺劉貴妃的孩子而來的。也許裘千仞以為後宮裡的孩子必然都是皇帝的兒子,不知道這個孩子不是段智興的血脈,他只是碰巧走到了劉貴妃的宮裡。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譚春輝不但保不住這個孩子,甚至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惴惴不安地熬了半宿,譚春輝趕在城門剛開的時候出了城,直奔東北方而去。她以她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向前走,完全顧不得雙腿的酸麻。大約晌午的時候,一個集鎮出現在前方。看見有人在販賣帶著全套鞍轡的馬匹,譚春輝立即買了一匹。其實她在本來的時空裡從來不曾騎過馬,那裡的人們已經不再使用馬這種代步工具,但現在是在逃難,講究不了這許多。
  
  譚春輝牽著馬一直走出了集鎮,直到路上行人漸漸稀少的時候才騎了上去。試探性地用鞭子抽了幾下,那馬最初不聽她的指揮,後來大約是被抽得狠了,忽然縱啼狂奔起來。譚春輝險些被它摔到地上,她緊緊地抱著馬脖子,任憑那馬一路狂奔。雖說路上人少,還是有幾回險些踩著人。幸好幾位過路人都很機敏,沒有釀成大禍,只是聽了幾回罵聲。最終那馬跑得累了,自己停了下來。譚春輝又反復地試驗了幾回,好歹摸出了一點門道。
  
  騎著馬折騰了半日,譚春輝在天還沒有黑的時候投了店。她發現自己大大地低估了實際的困難,劉貴妃的孩子還不足兩歲,完全不能控制大小便。走不了多久,孩子便在背後哭了起來,解開身上的衣衫一看,原來是撒了尿。譚春輝已經記不清為他換了幾次尿布,反正她自己的前胸後背都濕了。她忍受著不適趕了一天的路,到了旅店還不能休息,將自己和孩子身上的衣裳全都洗過,問店家搖了火盆連夜烤幹。
  
  疲憊的譚春輝覺得自己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她應該把孩子留在皇宮裡。這個做法雖然無恥了些,卻比她的選擇更現實。如果她真的這麼做了,段智興可能會把孩子送回終南山,也可能會將孩子交給他人撫養。只要她早走幾日,孩子會被轉移到別處,也不一定就會死在裘千仞的鐵掌之下。但是現在她已經不能再把孩子送回皇宮了,不管帶著這個孩子有多艱難,她都得堅持著走下去。
  
  譚春輝上床休息的時候已經過了三更天,並沒有養足精神就起了床,她還得趕緊登程趕路。只要還在大理國境內,她的危險就沒有解除。進入宋境當然也並不意味著她就安全了,只不過是危險程度略微降低罷了。譚春輝騎馬賓士在大理國都羊苴咩城去成都府的路上,這條路上常有商隊經過,又多山多嶺,時常有盜匪出沒。譚春輝也遇見了幾回,戰勝了幾個,也被戰勝過幾回。好在有兩次遇見了路過的高手,還有幾次是因為大隊的商賈適時經過,她才得以倖免遇難。
  
  終於走到宋國邊境的邛部州的時候,譚春輝已經很疲憊了。但她不能在此停留,因為這裡靠近大理邊境,大理人隨時可能出現在她的面前。堅持走到岷江邊的嘉定府,此處離成都已經不遠,譚春輝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客棧裡。她生了一場病,客棧的小二找來了大夫,大夫囑咐她好生休息。可她仍然沒能好生休息,因為還有個孩子需要她來照顧。
  
  在客棧裡住了足足四個月,譚春輝終於痊癒了。她面前有兩個選擇,或者往終南山去找周伯通,或者另尋一處安居之所。離開嘉定府之後,譚春輝走上了向東通往重慶府的路。終南山在金國境內,經歷了這一番苦難之後,譚春輝覺得以她身上這點微末功夫,想要平安通過宋金邊境更加困難,所以她不得不放棄了找周伯通為孩子負責的想法。雖然帶著孩子趕路很辛苦,想到蒙古人在四川境內的大屠殺,譚春輝認為她有必要離開這個地方另選安居之所。
  
  在重慶的江邊,譚春輝搭上了一艘出川的船。這條船將把她帶到江陵,但譚春輝最終的目的地是安慶府。在本來的世界裡,她就是安慶人,到這個世界的安慶生活,也許會更習慣一些。換了幾艘船之後,譚春輝來到了這個世界的安慶。在她本來世界的安慶,有一種小吃叫做江毛水餃,這種小吃出現在一個叫做清的朝代,這個安慶府的人肯定沒有嘗過。譚春輝認為,這種黑豬後腿肉與蝦仁、榨菜做餡的水餃能既然得到那個安慶的市民的喜愛,想必在這個安慶也能賣出去。
  
  譚春輝在安慶通往漢陽、襄陽、長安方向的大路邊買了一處房舍,潛心研究了半年多,總算鄰居們吃了都稱讚味道不錯,這才掛出了飯館的招牌,招牌上鬥大的字還是寫著“江毛水餃”。其實這種水餃在她本來的空間之所以叫做江毛水餃,是因為創始人姓江,脖子上生了一撮白毛,眾人都喚他江毛。按照這個道理,譚春輝似乎應該在招牌上寫上“譚寡婦水餃”,不過她認為一個守法的人不該這麼做:“即便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江毛是誰,咱也得尊重人家原創的署名權不是?”

        劉瑛的故事(三)

  譚春輝的日子過得很辛苦,小店裡裡裡外外的事情都得她一個人張羅。這個時空的單身母親不得不面對更多的困難,但譚春輝也只能努力堅持。從大理皇宮帶出來得錢財已經用掉了大半,生下的一部分得留著做亂世中的應急之用,她現在只能靠這家小店維持生計。好在小店的位置不錯,生意倒還說得過去。  
  轉眼之間便是一年過去,譚春輝也賺了幾個錢,很想雇一個夥計,一時卻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不知是不是看見她的小店有了回頭客的緣故,附近先後出現了幾家賣水餃的小吃店,甚至有人同樣掛出了“江毛水餃”的招牌。譚春輝很擔心從附近雇人最終會培養出一個競爭對手,所以這件事情便一直拖了下來。自從開業以來,她只雇用了一位鄰居大娘,這位大娘完全不管店裡的事情,只負責為她照看孩子。  
  那個孩子已經兩歲多了,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也會搖搖晃晃地走路了。他的模樣不像劉貴妃,大概是越長越像周伯通。如果他長得像劉貴妃,譚春輝還能感覺好受一些,一來劉貴妃長得更漂亮,二來孩子的這副長相總讓她有種替別人養兒子的感覺。也許是譚春輝跟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也許是孩子敏感地感覺到譚春輝並不喜歡他,孩子倒是跟撫養他的老婦人更親近。譚春輝顧不得這些,小店裡的事情很忙,從進貨到打掃衛生全靠她自己,即使劉貴妃的身體還算強壯,她也時常覺得疲倦,實在沒有時間再照顧孩子。  
  在安慶站住腳跟之後,有媒婆找上門來。她們推薦的人選當然不可能有段智興那樣的富貴,但即使以普通人的眼光來看,那樣的婚事也實在太不理想了些。平民百姓人家不講究什麼守節,寡婦改嫁的並不少見,但是改嫁的寡婦往往要把家產和子女留在前夫的族裡。普通的男人可以接受一個二婚女人,卻不願意撫養別人的孩子,儘管他們要求續弦的妻子對自己的子女視同己出。像譚春輝這樣的情況,男方顯然不可能提出讓她拋棄孩子,所以只有實在娶不到媳婦的人才會向譚春輝提親。  
  先後拒絕了七位媒人之後,譚春輝發現自己恐怕得孤獨終老了。她當然知道這裡的人們的想法,這讓她越發懷疑,帶著這個孩子出來是不是錯了。想到孩子的親生父親在桃花島一賭便是十五六年之久,譚春輝心裡很是不平,我一個不相干的人為這個孩子付出了這麼大代價,憑什麼他就一點責任都不負呢?但她又不能往孩子身上發洩,也沒有一處可以訴說,只能鬱積在自己心裡。  
  這年的冬天的一個淩晨,譚春輝出門進貨回來,路上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乞丐,瑟瑟縮縮地坐在路邊的一顆樹下。大約是看見一個女人拉車上坡很辛苦的緣故,小乞丐起身過來幫譚春輝推車。譚春輝這才發現那個小乞丐是個瘸子,不過他並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回到小店之後,譚春輝邀小乞丐留下吃飯,他也沒有推辭。聽見這小乞丐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譚春輝想起她這小店正需要一個來自外地的雇員,便詢問了他的家鄉來歷。  
  小乞丐自稱馮萬成,家鄉在宋金邊界上的商州,正準備回鄉謀生。譚春輝便有些詫異,他小小的年紀,怎麼會一個人流落到千里之外的安慶府呢?馮萬成則告訴她,他原是隨著父母到臨安經商的,不想蝕了本錢,父母也相繼去世,他又有殘疾,在臨安無法謀生,這才動了回鄉的心思。譚春輝覺得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通,因問他是否願意留在這裡,馮萬成思索了片刻便同意了。  
  馮萬成承擔了一部分力氣活,譚春輝的工作輕鬆了許多。日子便在平平淡淡中度過,轉眼又是半多。忽然有一天一個中年人蹦蹦跳跳地闖進小店,高聲叫著“這名字好玩”,倒把譚春輝和幾個食客都嚇了一跳。譚春輝正要上前招呼這位客官,那人卻大叫一聲轉身沖出門去,瞬間便消失在大道的盡頭。譚春輝四下看了一看,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心下不免有些詫異。但她也顧不得細想這些,此時正是吃飯的時辰,她還是招待眼前的主顧們要緊。  
  直到晚上關了店門,譚春輝才想起那怪人的模樣很像劉貴妃的兒子。想到他見了自己之後的一場反應,譚春輝認定他就是周伯通。她暗暗地搖了搖頭,大概是鎖閉深宮不得見人的緣故,劉貴妃才會看中這樣一個人,否則譚春輝是在不能理解這段戀情。這次見面讓譚春輝有一種挫敗的感覺,她明明知道周伯通去了桃花島,卻不能找上門去要求他負責,因為她惹不起黃藥師。  
  很快就有另一樁不如意的事情擺在譚春暉的面前。“寡婦門前是非多”的規律在這個世界也一樣有效,馮萬成到來之後,周圍的留言就一直沒有中斷過。現在馮萬成也聽到了這些傳言,他又想到了回鄉的主意。他只是一個瘸子,沒有親眷沒有產業,如果連名聲也沒有了的話,他是不可能在安慶安家的。在譚春輝的小吃店裡幹了半年,他也攢了些工錢,也許還能支撐著回到故鄉。  
  譚春輝費了很大的力氣勸住了馮萬成,除了給他加工錢之外,她還告訴這個準備離去的孩子,如果他把這幾個月積攢的工錢全部用在路上,回到故鄉之後他依舊一無所有,倒不如在這裡多幹幾年,積攢些銀兩和經驗,再回鄉經營自己的店面。想到來到安慶府之前那段衣食無著的日子,馮萬成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譚春輝的日子過得很辛苦,小店裡裡裡外外的事情都得她一個人張羅。這個時空的單身母親不得不面對更多的困難,但譚春輝也只能努力堅持。從大理皇宮帶出來得錢財已經用掉了大半,生下的一部分得留著做亂世中的應急之用,她現在只能靠這家小店維持生計。好在小店的位置不錯,生意倒還說得過去。
  轉眼之間便是一年過去,譚春輝也賺了幾個錢,很想雇一個夥計,一時卻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不知是不是看見她的小店有了回頭客的緣故,附近先後出現了幾家賣水餃的小吃店,甚至有人同樣掛出了“江毛水餃”的招牌。譚春輝很擔心從附近雇人最終會培養出一個競爭對手,所以這件事情便一直拖了下來。自從開業以來,她只雇用了一位鄰居大娘,這位大娘完全不管店裡的事情,只負責為她照看孩子。
  那個孩子已經兩歲多了,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也會搖搖晃晃地走路了。他的模樣不像劉貴妃,大概是越長越像周伯通。如果他長得像劉貴妃,譚春輝還能感覺好受一些,一來劉貴妃長得更漂亮,二來孩子的這副長相總讓她有種替別人養兒子的感覺。也許是譚春輝跟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也許是孩子敏感地感覺到譚春輝並不喜歡他,孩子倒是跟撫養他的老婦人更親近。譚春輝顧不得這些,小店裡的事情很忙,從進貨到打掃衛生全靠她自己,即使劉貴妃的身體還算強壯,她也時常覺得疲倦,實在沒有時間再照顧孩子。
  在安慶站住腳跟之後,有媒婆找上門來。她們推薦的人選當然不可能有段智興那樣的富貴,但即使以普通人的眼光來看,那樣的婚事也實在太不理想了些。平民百姓人家不講究什麼守節,寡婦改嫁的並不少見,但是改嫁的寡婦往往要把家產和子女留在前夫的族裡。普通的男人可以接受一個二婚女人,卻不願意撫養別人的孩子,儘管他們要求續弦的妻子對自己的子女視同己出。像譚春輝這樣的情況,男方顯然不可能提出讓她拋棄孩子,所以只有實在娶不到媳婦的人才會向譚春輝提親。
  先後拒絕了七位媒人之後,譚春輝發現自己恐怕得孤獨終老了。她當然知道這裡的人們的想法,這讓她越發懷疑,帶著這個孩子出來是不是錯了。想到孩子的親生父親在桃花島一賭便是十五六年之久,譚春輝心裡很是不平,我一個不相干的人為這個孩子付出了這麼大代價,憑什麼他就一點責任都不負呢?但她又不能往孩子身上發洩,也沒有一處可以訴說,只能鬱積在自己心裡。
  這年的冬天的一個淩晨,譚春輝出門進貨回來,路上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乞丐,瑟瑟縮縮地坐在路邊的一顆樹下。大約是看見一個女人拉車上坡很辛苦的緣故,小乞丐起身過來幫譚春輝推車。譚春輝這才發現那個小乞丐是個瘸子,不過他並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回到小店之後,譚春輝邀小乞丐留下吃飯,他也沒有推辭。聽見這小乞丐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譚春輝想起她這小店正需要一個來自外地的雇員,便詢問了他的家鄉來歷。
  小乞丐自稱馮萬成,家鄉在宋金邊界上的商州,正準備回鄉謀生。譚春輝便有些詫異,他小小的年紀,怎麼會一個人流落到千里之外的安慶府呢?馮萬成則告訴她,他原是隨著父母到臨安經商的,不想蝕了本錢,父母也相繼去世,他又有殘疾,在臨安無法謀生,這才動了回鄉的心思。譚春輝覺得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通,因問他是否願意留在這裡,馮萬成思索了片刻便同意了。
  馮萬成承擔了一部分力氣活,譚春輝的工作輕鬆了許多。日子便在平平淡淡中度過,轉眼又是半多。忽然有一天一個中年人蹦蹦跳跳地闖進小店,高聲叫著“這名字好玩”,倒把譚春輝和幾個食客都嚇了一跳。譚春輝正要上前招呼這位客官,那人卻大叫一聲轉身沖出門去,瞬間便消失在大道的盡頭。譚春輝四下看了一看,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心下不免有些詫異。但她也顧不得細想這些,此時正是吃飯的時辰,她還是招待眼前的主顧們要緊。
  直到晚上關了店門,譚春輝才想起那怪人的模樣很像劉貴妃的兒子。想到他見了自己之後的一場反應,譚春輝認定他就是周伯通。她暗暗地搖了搖頭,大概是鎖閉深宮不得見人的緣故,劉貴妃才會看中這樣一個人,否則譚春輝是在不能理解這段戀情。這次見面讓譚春輝有一種挫敗的感覺,她明明知道周伯通去了桃花島,卻不能找上門去要求他負責,因為她惹不起黃藥師。
  很快就有另一樁不如意的事情擺在譚春暉的面前。“寡婦門前是非多”的規律在這個世界也一樣有效,馮萬成到來之後,周圍的留言就一直沒有中斷過。現在馮萬成也聽到了這些傳言,他又想到了回鄉的主意。他只是一個瘸子,沒有親眷沒有產業,如果連名聲也沒有了的話,他是不可能在安慶安家的。在譚春輝的小吃店裡幹了半年,他也攢了些工錢,也許還能支撐著回到故鄉。
  譚春輝費了很大的力氣勸住了馮萬成,除了給他加工錢之外,她還告訴這個準備離去的孩子,如果他把這幾個月積攢的工錢全部用在路上,回到故鄉之後他依舊一無所有,倒不如在這裡多幹幾年,積攢些銀兩和經驗,再回鄉經營自己的店面。想到來到安慶府之前那段衣食無著的日子,馮萬成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劉瑛的故事(四)

  馮萬成沒有再次提出辭職,他和譚春輝相處得始終很融洽,在安慶住了七年之後,他最終決定留在這裡。他這幾年的工資基本上都存了下來,如果回到故鄉,也許能開一家小店。可他在故鄉已經沒有了親人,也不會有好姑娘願意嫁給一個瘸子,留在這裡是一個很實際的選擇。對於譚春輝來說,馮萬成雖然有殘疾,好在幹活不偷懶,又沒有什麼讓人無法接受的毛病,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沒有花轎,沒有鳳冠霞帔,在兩家的祖宗牌位前磕了頭,邀請周圍的鄰居們一起吃了一頓,婚禮便草草地完成了。譚春輝比馮萬成大了七歲,但人們並沒有因此感到詫異。在一些父母的眼裡,給兒子娶個歲數大些的媳婦,可以多一個人照管兒子,免得自己的孩子學壞。在這個世界裡,譚春輝甚至知道有妻子比丈夫大了八九歲的例子。她很慶倖這裡的人們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所有的人都想娶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她大概只能孤獨一生了。
  
  婚後的譚春輝和馮萬成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他們與這個世界裡的其他平民夫妻沒有什麼區別。她又生了三個孩子,因為要忙店裡的生意,兩個女兒不得不交給大兒子照管。大兒子是在他們結婚的第二年生的,模樣長得很像馮萬成,也很聰明伶俐,譚春輝最喜歡這個孩子。看著孩子不能與夥伴們一起玩耍,譚春輝很心疼,但是她也沒有辦法,平民百姓的家裡都是這樣,父母忙生計,大孩子照顧小孩子。
  
  其實譚春輝的家裡還有一個孩子,就是劉貴妃和周伯通的孩子。這個孩子已經十幾歲了,性格倒不像周伯通。這讓譚春輝感到慶倖,如果他整日像周伯通那樣蹦蹦跳跳地進出家門,她恐怕會發瘋。譚春輝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否適合練武,不過他本人對武功不感興趣,倒是從小就喜歡去學堂聽先生講書。他打算走科舉的路,想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譚春輝從來沒有向他灌輸這種思想,也許是撫養他的鄰居大娘這樣教導他的。不過譚春輝還是支持他的想法,把他送進了安慶府一家聲譽不錯的書院,只有年節的時候,這個孩子才會回到家裡。
  
  經過十幾年的民間生活,譚春輝的模樣不再如當年一般美麗,已經有過路的食客用“徐娘半老”來形容她了。平平靜靜地生活了十幾年,如果不是時常有拿著刀劍的江湖人出現在店裡,譚春輝幾乎要忘了這個世界與本來空間的古代的差別。這些江湖人裡很有一些不講究“食不言”的豪客,他們一邊吃著水餃一邊議論江湖上的新聞。譚春輝從聽到的隻言片語裡得知,段智興還在大理國做皇帝,當年他的太子在寢宮裡被人打傷,成了一樁積年的疑案。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譚春輝才想起來自己居然是做過娘娘的人,離開皇宮十多年,當初的那段日子仿佛是遙遠的前生一般。據那些食客們說,江湖上最近又熱鬧了起來,不但當年的西毒歐陽鋒下了白駝山,連東邪黃藥師也重出江湖了。譚春輝完全不在意這個消息,對於她來說,那些都是很遙遠的事情,她只在乎自己的買賣自己的家。不過馮萬成好像是被這個消息嚇到了,一個盤子被他碰到了地上,發出了刺耳的響聲。
  
  盤子仿佛砸在譚春輝的心上,她發現馮萬成的神情明顯異常。如果他有惹不起的冤家對頭,在人來人往的路邊開店是很危險的事情,也許他們該考慮換一種營生。關了店門之後,譚春輝提出了這個問題。馮萬成摟住了她,向她講述了他從前的經歷。譚春輝沒有責怪他,她也隱瞞了自己的經歷,不管是劉貴妃的故事,還是譚春輝的故事,她都沒有告訴他。但有一件事讓她很不高興,馮萬成當年曾經告訴她,他的瘸腿是天生的。譚春輝對骨傷科完全不瞭解,並沒有看出破綻。如果他早說是被人打的,她會給他找大夫,及早治療也許還能痊癒,現在恐怕很難了。
  
  儘管希望很是渺茫,譚春輝還是帶著馮萬成拜訪了幾位骨科大夫。得到無法治癒的診斷,反倒是馮萬成在安慰譚春輝,仿佛他才是四肢健全的那個人。譚春輝從此恨上了那個兇手,她的丈夫從來都是個老實人,況且他當時還是未成年人,居然也有人忍心下手。不過譚春輝從來沒有跟馮萬成提起那個人,因為她知道馮萬成並不恨他,甚至還很想念他。
  
  時光流逝,孩子們漸漸地長大,譚春輝和馮萬成在慢慢變老。劉貴妃的孩子通過瞭解試,走上了科舉之路的第一步。報喜的公差從大路找到水餃店來,在門口敲鑼打鼓地賀喜。看著孩子長大的鄰居們也來祝賀,正在店裡用餐的食客們也說著“金榜題名”之類的吉祥話。一片歡聲笑語中,馮萬成忽然發現大路上遠遠地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欣喜若狂地從人群裡擠了出去,奔向那個穿著青袍的老者。
  
  老者看見有人逼近,並沒有看他一眼,只是輕輕地一揮手,將一顆石子打在馮萬成肩上,便揚長而去了。馮萬成喊不出一點聲音,也不能移動分毫,就那樣張著雙臂站在路邊。譚春輝發現了異常,制止了試圖拉扯馮萬成的人們。看見這家老太爺歡喜得發了病,賀喜的人們敗興而去。過了兩個時辰之後,馮萬成的身體才從麻木中恢復過來,摟著妻兒落下了淚。他對譚春輝說,只有她和孩子們才是他的親人。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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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俠侶
武三娘的故事

  錢香梅是被一陣哭聲吵醒的,睜開眼睛之後發現在她身邊哭的是兩個孩子,十一二歲的年紀,一看便知道是兄弟兩個。孩子們的打扮有些奇怪,穿著一身古代的衣服,連髮髻也是古代的樣式。錢香梅一眼便認出來那不是為了拍古裝電影戴的假髮,所以她明白這不是她自己本來的空間。兩個為母親哭泣的孩子沒有注意到“母親”已經醒了,錢香梅也沒有召喚他們,先將周圍的環境打量了一番。
  
  她正躺在一棵柳樹下,這棵柳樹生在在樹林的邊緣,一條河繞著樹林靜靜地流淌,河上不時有船隻經過。河的對面是另一片樹林,在可以看見的範圍內沒有房屋田地。錢香梅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兩個孩子先是吃了一驚,隨即破涕為笑。錢香梅撿起身邊的包袱背在身上,一手拉著一個孩子,說要帶他們回家。她當然不知道他們的家住在哪裡,不過這麼大的孩子不可能不記得,她只要跟著孩子走就是了。錢香梅很意外地得知,這兩個孩子不知道該往哪邊走。“知道家在哪裡麼?”錢香梅很慈愛地問他們。
  
  “大理國。”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答道。
  
  “知道這是哪裡麼?”錢香梅繼續問道。
  
  “嘉興府。”兩個孩子仍舊異口同聲地回答她。
  
  得到這個答案的一刻,錢香梅幾乎要暈過去。她知道嘉興在浙江北部,靠近上海的地方,大理國則在萬里之外的雲南。她想不明白,在一個沒有飛機和火車年代,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從雲南到浙江來做什麼。好在從浙江到雲南路途遙遠,她從足夠的時間從這兩個孩子嘴裡問出緣故來。錢香梅拉著孩子們沿河往下游走去,只要堅持走下去,總能找到有人的地方,總能找到回家的路。眼看走出樹林,大些的孩子忽然問道:“咱們不找爸爸了麼?”
  
  這個問題很出乎錢香梅的意料,既然他們還有個爸爸,剛才以為自己的母親已經死去的時候,他們為什麼沒有想到去找爸爸呢?“你爸爸到哪裡去了?”錢香梅詫異地問了一句,她直覺事情可能有些不簡單。
  
  “媽媽給爸爸的傷口吸毒,吸了好多黑血出來。爸爸好了,媽媽昏迷了。爸爸見媽昏迷了,心裡忽然又糊塗啦。我們叫他,他理也不理就走了。”小些的孩子說這番話的時候,又止不住落下了淚。
  
  錢香梅注意到他說的一個“又”字,這讓她覺得自己可能猜到了真相。不幸的女人的丈夫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瘋了,她只能帶著兒子們萬里尋夫。終於找到男人之後他卻被蛇咬了,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到哪裡去找大夫,只能用嘴跟丈夫吸毒,結果男人活了自己卻死了。“真是個不幸的人呢!”錢香梅心裡感慨了一番,忽然想道,“這女人是不是只有這兩個孩子?也許更大的孩子已經去找他們的爸爸了。”
  
  “你爸爸明白過來,自己會回家的。你們幫媽媽想一想,還有什麼人要找的,還有什麼事情要做的?”錢香梅不想再找那個男人,她一個人在異世拉扯兩個孩子已經很艱難了,哪裡還有精力照顧一個瘋男人?孩子們只是搖頭,並沒有說還有哥哥姐姐需要找回來。
  
  錢香梅帶著孩子們走出了樹林,樹林外是一條小路,沿著小路走了一程,面前是一條大路。路上的人們告訴錢香梅,這裡是崇德縣地界,往西南方走百餘裡便是臨安。錢香梅不知道崇德縣是什麼地方,不過她知道臨安便是杭州。此時天色已晚,錢香梅帶著孩子們略走了一程,便找了一家小客棧投宿。
  
  向老闆娘借了一面銅鏡,錢香梅在鏡裡見到了一張老婦人的臉,滿面風霜,半百的年紀。錢香梅心下有些詫異,按照這個婦人的年紀,足可以做那兩個男孩的祖母了。以這樣的年紀在陌生世界打拼似乎有些太遲了,錢香梅不得不考慮將兩個孩子撫養長大後由他們養老的可能性。好在嘉興離大理萬里之遙,一路上可以套出婦人的家世,若是不便去大理,中途尋個繁華都市安身立命也使得。
  
  兩個孩子不知道樹林裡醒來的不是自己的母親,很容易地被錢香梅問出了不幸婦人的身世。那婦人姓藍,出身於大理名門。她的丈夫名喚武三通,曾擔任大理國御林軍總管,後來為了保護出家的皇帝段智興辭了官,追隨段智興左右。先是跟著段智興住在湘西山裡躲避仇家,冤仇消解之後又跟著段智興回到大理國境內。藍氏也跟著丈夫四處遷徙,如今在大理國都羊苴咩城北天龍寺外安家。兩個孩子還提供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資訊,錢香梅據此推測出了藍氏的生活狀態。
  
  藍氏夫妻是奉父母之命成婚的,武三通不滿藍氏容貌平平,夫妻之間始終感情淡漠。藍氏婚後獨守空房數年,自然沒有生兒育女,於是抱養了孤女何沅君,盡心盡力地撫養長大。眼見何沅君容貌甚是嬌美,武三通動了男女之情。到了何沅君十五六歲的時候,欲火難耐的武三通在藍氏身上發洩了幾回,倒讓藍氏在四旬上下的年紀連生二子。不想武三通仍舊不能息了那份心思,到底為此發起瘋來,藍氏一人撫養孩子照顧丈夫,堅持了十年之久。
  
  錢香梅非常不能理解藍氏這個女人,就算按照三從四德的標準來說,這女人也太賢慧了。她覺得自己很英明,沒有堅持繼續尋找武三通的決定真是太正確了,武三通那樣的男人,不剁他兩刀已經很仁慈了,就讓他在外面自生自滅罷。似乎武三通的精神會在幾年之後恢復正常,那時孩子已經被她撫養長大,甩給他一封休書,兩個孩子一個贍養父親,一個贍養母親,她就可以在這個世界安享晚年了。

         武三娘的故事(二)

  藍氏和孩子們住在羊苴咩城外一處普普通通的農家宅院裡,房子和周圍的幾十畝地都是藍氏用嫁妝置備的。按理說兩家都是大理名門,武三通還曾是天子近臣,藍氏和孩子們的生活不該如此簡樸。只因武三通婚後從來不曾把俸祿和各項灰色收入用於家用,家裡的生活費用都靠那份嫁妝支撐。僅僅是這樣倒也罷了,偏偏武三通犯病之後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糊塗之後便戴著何沅君的圍涎亂跑,藍氏生恐丈夫有閃失,帶著孩子四處尋找,不但不能好生料理家業,倒把嫁妝搭進去許多。
  
  錢香梅帶著武敦儒和武修文兄弟回到這個家的時候,秋收的季節早已過了。藍氏離家前種了糧米菜蔬,雖有鄰居幫著照顧收割,畢竟人家得先照顧自己的田地,所以藍氏種的莊稼還是有大半爛在了地裡。得知武三娘母子外出回來,淳樸的鄉民們把代為收割的糧食蔬菜送了回來。錢香梅非常感激,相比之下,越發覺得武三通不是東西了。
  
  靠著鄰居們送回的糧食,還有路上剩下的幾兩銀子,錢香梅和兩個孩子倒不至於馬上挨餓,但也不足以堅持到下一次收割了。好在蒼山洱海物產豐富,錢香梅帶著武氏兄弟到蒼山深處采藥摘菜,到洱海中央捕魚捉蝦,倒也小小地賺了幾兩銀錢。除了四周務農的鄉民,沒有人對錢香梅和兩個孩子伸出援手。錢香梅也沒有去找“娘家人”幫忙,藍氏萬里迢迢帶著兒子尋夫,而不是將他們託付給親眷照顧,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出乎錢香梅意料的是,“婆家人”主動找上門來了。來的是一對夫妻,男人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書生模樣,女人身上的衣飾精緻但不張揚。錢香梅本來不認得這對夫妻,聽孩子們稱呼他們“朱四叔”“朱四嬸”,便猜到是朱子柳夫妻。那對夫妻果然稱錢香梅為三嫂,說些“原本早該過來探望,只是有事羈絆住了,這會子才得了空閒,三嫂大人大量莫怪罪”等話。錢香梅跟他們聊了一回,朱子柳順勢問起嘉興府之事。
  
  錢香梅知道他是想問武三通的去向,便將武三通挖了陸展元夫妻的墳,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銀針,藍氏為他吸出毒血,他反倒瘋病復發跑得無影無蹤之事細細說了。朱子柳夫妻聽說藍氏捨命相救,大大稱讚了一回,及至聽到錢香梅逕自帶著兩個孩子回來,不再尋訪武三通的下落,臉上便有些不悅之色。錢香梅心下暗忖道:“結婚三十多年,武三通為藍氏做了什麼?人家為了救他吃了幾十年的苦,花了那麼多銀子,最後又送了一條性命,難道你們還嫌不夠不成?”如此想著,臉上便也有些不快。
  
  朱子柳個聰明人,早將錢香梅的臉色看在眼裡,心下暗忖道:“三嫂一向是個好的,誰知往蘇杭繁華世界裡走了一趟,心思也變了。可憐我那師兄已是半百的年紀,瘋瘋癲癲地流落異鄉,不知要受多少苦楚。”心下雖對錢香梅很是不滿,卻也知道多說無益,當下便告辭,帶著夫人起身出門。
  
  走到院子裡,看見劈柴的武敦儒和武修文,朱子柳心下便是一動。“三哥的兩個孩子都好武,三嫂武功不高,如今又有了別的主意,孩子留在這裡豈不是耽誤了?倒不如帶了回去,跟著師父和我們兄弟三個,也能學些正經道理。”想到此處便向錢香梅說道:“常言‘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兩個孩子都是習武的好苗子,倒是不宜耽擱了。依兄弟之見,三哥既不知幾時回來,不如兄弟將孩子們帶回去,求師父和兩位師兄指點一二。”
  
  武敦儒和武修文都是好武之人,聽說能得南帝的指導,都有些心動,眼巴巴地看著錢香梅,只盼她允准。錢香梅心下很是失望,暗忖道:“回來這兩個月,家裡的難處我並沒有瞞著他們。眼見母親為這個家日夜操勞,他們卻只想著自己出去習武,全不知體貼母親一二。怨不得日後能為了郭芙拼個你死我活,可見都隨了武三通的性子。既然‘羊肉貼不到狗身上’,我也不必勉強,由著他們去罷!倒是趁眼下還走得動,再收養個孩子好生教導要緊!”想到此處便點頭應承,叫那兄弟兩個速去收拾東西,莫讓他朱四叔久等。
  
  朱子柳忙說家裡一切盡有,叫兩個孩子不必帶太多東西。武敦儒和武修文心下歡喜,沒有注意到錢香梅的臉色,匆匆地進屋收拾了常用之物,隨著朱子柳夫妻去了。兩個孩子離開之後,錢香梅四處打聽了幾個月,也沒有找到適合收養的嬰幼兒。無奈之下,最終到“大理國人才交流中心”買了一個不滿周歲女嬰,當做自己的孫女兒養活。這個女嬰既沒有姓武也沒有姓藍,而是用了她在本來世界的錢姓,喚作錢麗華。
  
  錢香梅仍舊以種田打漁為生,辛苦積攢銀兩。到了錢麗華八歲那年,錢香梅將藍氏留下的土地租了出去,租約上寫明將租金支付給武敦儒和武修文兄弟。為了將租約送到武氏兄弟手裡,錢香梅到朱子柳的府上拜訪了一趟,卻只見到了朱子柳的夫人。朱夫人告訴錢香梅:郭靖黃蓉夫妻在大勝關召開英雄大會共商抗蒙大計,一燈和尚也收到了邀請。大理皇室認為一旦宋國滅亡,大理國小勢微也難逃覆滅,因此派出了點蒼漁隱和朱子柳代表一燈和尚赴會。朱子柳認為這是個讓年輕人見世面的機會,所以帶了武氏兄弟同往大勝關。

         武三娘的故事(三)

  問明瞭錢香梅的來意,朱夫人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武三通家裡那些事情,他的師兄弟們都知道。養尊處優的三位夫人一處閒聊的時候,時常感慨藍氏的堅強和賢慧。得知錢香梅丟下武三通獨自家,夫人們很有些沉痛,仿佛是一直敬奉著的偶像忽然破碎了一般。沉痛之余夫人們又猜測了許多可能,都覺得按照藍氏一貫的風格,本該在臨安嘉興一帶苦苦尋訪武三通,再萬里迢迢地行乞把他帶回來才對,藍氏的變化很可能是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緣故。看見錢香梅拿出來得地契和租約,朱夫人覺得她們猜對了,藍氏一定是找好了下家,才要按風俗把夫家的財產留給兒子。
  
  朱夫人心裡很是鄙夷,武敦儒和武修文已經到了娶媳婦的年歲,藍氏不替他們張羅操辦,反而在可以抱孫子的年紀改嫁,真可謂老不要臉。不過狀元夫人是個有涵養的人,並沒有惡言相向,當然也沒有立即接過錢香梅遞過來的東西。她首先想到的是打發下人乘快馬將武氏兄弟追回來,讓他們來勸阻藍氏,轉念又想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便是找了孩子們回來又能如何呢?萬一她尋死覓活的鬧起來,豈不是坐實了孩子們不孝的名聲?孩子的父親生死不明,母親又不肯照管,我這做長輩的,少不得為他們擔待些個。”如此想罷,伸手接過地契和租約,滿面笑容地祝福錢香梅日子越過越紅火。
  
  錢香梅看著朱夫人的神情,再聽她口裡說的話,知道她想岔了,但她不打算解釋。她不知道藍氏生前與武三通的師兄弟們的夫人交情如何,反正她來到這裡之後只見過朱夫人一面,只有一面之交的人有些誤會也無關緊要。至於武氏兄弟不見了母親會如何,錢香梅就更不擔心了。跟著朱子柳走後,兩兄弟只是年節時回家探望一回,算是盡了禮數。農忙的時候都是錢香梅一人操勞,倒是鄉鄰們看見她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晝夜耕作,時常幫一把手。錢香梅覺得自己便是走了,那兩兄弟也不會放在心上。
  
  回到藍氏的故居之後,錢香梅將這八九年裡積攢的銀子都收拾了,在抽屜裡給武三通留下一封休書,帶著錢麗華離開了蒼山洱海。兩人穿著一身舊衣裳,住的是最便宜的客棧,吃的是最廉價的燒餅乾糧,一看便知道是窮苦之人,雖是弱質女流,也並未招惹盜匪光顧。一路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出了大理國境,直奔嶽州而來。
  
  岳州便是當年的岳陽郡,濱臨洞庭湖,是個繁華富庶的地方。自從鐵掌幫沒落之後,嶽州一帶再也沒有要緊的武林幫派,是絕好的避世安居之所。錢香梅在洞庭湖邊買了幾畝地,建了一處房舍,從此定居下來。靠著田裡的收成和湖裡捕撈的的魚蝦,兩人過著粗茶淡飯的日子。錢香梅又恢復了本來的姓氏,當然,沒有人問她的名字,眾人都稱她錢婆子。
  
  跟新鄰居們混熟了之後,也有人問起她和錢麗華的家鄉來歷。錢香梅告訴眾人,她原本住在宋金邊境,丈夫和兒子兒媳都被金人擄去,只剩下她和一個小孫女逃了出來,聽說洞庭湖畔地肥水美容易過活,這才特意投奔到這裡。鄉民們相信了錢香梅說的前半部分,即使洞庭湖距離宋金邊界很遙遠,他們對金人的燒殺搶掠也頗有耳聞。倒是聽見錢香梅說這裡好生活的時候,眾人全都笑了,平民百姓的生活,在哪裡不是一樣的辛苦操勞呢?
  
  錢香梅就這樣在洞庭湖邊住了下來,在錢麗華十三四歲的時候,有人來打聽錢香梅想為孫女找個什麼樣的丈夫。錢香梅沒有提出招贅的要求,只是提出錢麗華夫婦得為她養老送終。在兒子多的莊戶人家看來,錢婆子已經年逾花甲,為她養老也不過十年八載的事情,孫子孫女們仍舊隨自家的姓氏,還可以多得一份產業,這是一樁不錯的婚事。
  
  錢麗華的婚事很快定了下來,是同村的一個小夥子,父母和本人都是很淳樸的人。錢麗華在十七歲那年結了婚,在夫家完成了儀式之後,小夫妻依約回到了錢香梅的家。錢麗華在大理的時候便知道錢香梅不是她的親祖母,但這沒有影響到她和錢香梅的感情。小夫妻承擔了大部分活計,錢香梅為他們照看孩子,一家老小生活得和睦幸福。
  
  錢香梅在洞庭湖邊住了二十多年,直到她離開這個世界,武三通和他的兩個兒子始終沒有找上門來。錢香梅對此並不意外,她知道如果他們有心尋找的話,還是有辦法找到她的,只是他們根本就沒有那份心思。武三通從來沒有把藍氏放在心上,見了那封休書之後,大概會覺得妻子背叛了自己,他才是被拋棄被傷害的那一個。至於那兩個孩子,在他們眼裡,練武、追女人、行俠仗義、上陣殺敵,樣樣都比母親更重要。
  
  藍氏為了丈夫和兒子犧牲了三十多年的大好光陰,他們已經習慣了她無休止無怨言的付出,一旦她不再任勞任怨,對她的埋怨就開始了。武三通那邊的人會覺得是藍氏的不是,明明武三通已經浪子回頭,她卻狠心地拋棄了他。不過這跟錢香梅沒有什麼關係,雖然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她和那些大俠們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只是相對於她本來的世界來說,武俠世界和平民世界有更多的交叉點,僅此而已。

       武三娘的故事(四)

  錢香梅以為武家兄弟沒有把母親放在心上,其實她有些冤枉了武家兄弟。那兄弟兩個跟著師伯師叔往大勝關赴英雄大會,結識了郭靖黃蓉的女兒郭芙,一起動了君子好逑之心。郭靖打算將郭芙許配楊過,結果遭到當面拒絕,黃蓉被掃了面子,心下很是惱火。得知武氏兄弟有意乘龍,她覺得這倒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但婚姻之事向來是男家往女家求親,哪有女家去求男家的,所以她只向朱子柳微露其意,並未明言。好在朱子柳是個聰明人,聞弦歌而知雅意,但他還記得武家兄弟有母在堂,不管對武三娘有多少不滿,都不便越俎代庖。
  
  英雄大會之後,點蒼漁隱和朱子柳便要帶著武家兄弟回大理向一燈和尚覆命。武家兄弟哪裡捨得離開郭芙,都向朱子柳請求多盤桓幾日。朱子柳將黃蓉之意說了,並告訴他們此事須得稟明他們的母親,由武三娘做主向郭靖夫妻提親。兩兄弟想到他們兄弟兩個,郭芙只有一個,須得好生求了母親,讓母親選中自己才好,於是再不提留下的話,恨不得立時回到大理向母親求情。點蒼漁隱和朱子柳帶著武氏兄弟與幾個武林朋友結伴同行,閒談中聽他們說起一個人物,模樣似與武三通相像,便不再往大理去,而是轉輾尋訪武三通。
  
  武氏兄弟初時有些著急,後來轉念一想,女人既嫁從夫,但凡父親做主之事,母親向來沒有駁回的,若是能求得父親允准,也能抱得美人歸,便不再著急回大理,而是跟著師伯師叔一起尋訪父親的蹤跡。四人尋訪了兩個月,果然找到了武三通。此時武三通的瘋癲之疾早已痊癒,也記得這些年來大小諸事,只是他與藍氏一向不合,便不願意回大理的家,只在一處深山幽谷之中射獵為生。
  
  點蒼漁隱和朱子柳見到武三通,告訴他師父始終惦念他的安危,責怪他不該讓師父垂暮之年為他操心不已。武三通對此無話駁回,只得答應與他們同返大理。朱子柳又將黃蓉有意許婚之事說了,武三通對這門婚事也很滿意,他準備為武敦儒求娶郭芙。點蒼漁隱和朱子柳也覺得理所當然,武敦儒是哥哥,武修文是弟弟,弟弟自然不能越過哥哥的次序去。
  
  武修文大失所望,他要求武敦儒提出把這樁婚事讓給他,因為做哥哥的就該讓著弟弟。武敦儒哪裡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婚姻的正理,男人哪有把媳婦讓給別人的?兄弟兩個話不投機,最終約定比武奪親。趁著長輩們不備,兩兄弟悄悄尋了個無人之處,真刀真槍地動起手來。待到武三通諸人發現他們不見了蹤影循跡找來時,決鬥已經接近尾聲。這一回沒有楊過從中調節,使盡畢生功力的武家兄弟都已經身負重傷,兀自爭鬥不已。
  
  武三通兄弟趕緊出言喝止。武修文的功力比武敦儒略微差了一些,身上的傷也更重,本來還在勉力支撐,此時聽見父親和師伯師叔的聲音,知道他們偏心武敦儒,不免懼怕責罰,一驚之下登時倒在地上。武三通忙奔過去看視,武修文已經氣絕身亡。武三通痛心不已,心下大恨武敦儒為兄無狀,揮掌便打了過去。這一掌乃是怒極而發,用盡了畢生功力,武敦儒哪裡抵擋得住,眼看就要斃命掌下。朱子柳見勢不妙,忙出手將武三通攔住,這才救下了武敦儒的性命。
  
  朱子柳這廂勸解武三通,點蒼漁隱那邊運功為武敦儒療傷。幸好武家兄弟功力低微,武敦儒身上外傷雖多,內傷卻不重,流了許多鮮血之後,到底保住了一條性命。武三通悲痛之余想到黃蓉自小便是個狡詐的人,初次見面便誆騙他頂著巨石和耕牛,如今又養出一個禍水女兒來,害了他兒子的一條性命,心下惱恨不已。當下眾人買了一口棺槨將武修文收殮了,千里迢迢帶回大理安葬。
  
  到了大理國境內,武三通並沒有往藍氏的家裡去,而是先回到自己在外另覓的住所。朱子柳的夫人將錢香梅送來的地契租約交給武三通,將那日藍氏登門的情形說了一回。眾人也覺得藍氏必是起了外心,一起安慰武三通一回。武三通心下極是惱火,但他與藍氏向來並無情誼,所以並不傷心。眾人商議了一回,都說武修文的死訊還得說與藍氏知道,也是他們仁至義盡之處。武三通不願見藍氏,便打發武敦儒去向藍氏報喪。
  
  誰知武敦儒卻拿了一張紙回來,正是錢香梅留下的那份休書。武三通見那休書上歷數他這些年所行無恥非禮之事,心下又惱又恨,將那休書撕得粉碎,立時又要發瘋。好在點蒼漁隱三人都在當場,趕緊合力將他制住,又是勸說又是用藥折騰了一番,總算將他調理好了。安葬了武修文之後,南帝一脈的人都覺得郭芙同時與兩兄弟交好,未免婦道又虧,再也不提向郭家求親之事。武敦儒心下甚是不滿,離家出走往襄陽找郭芙去了。
  
  不想郭靖黃蓉早已知道武家兄弟自相殘殺之事,很鄙視他們的人品,自然不肯將郭芙許配給武敦儒。郭芙對武敦儒也沒有多少情誼,自然不肯跟他私奔而去。武敦儒受不住這個打擊,剃了頭髮出家去了。消息傳到大理,武三通當場發了瘋,直瘋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點蒼漁隱兄弟恨藍氏不該拋棄丈夫和兒子,也恨郭靖和黃蓉不好生教導女兒,他們找不到錢香梅,只能與郭靖黃蓉算這一筆賬,南帝與東邪兩支傳人從此勢同水火。

         林朝英的故事

  於慧勤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在一間幽暗的石室裡,一點燭火無聲無息地燃燒,兩位古式打扮的女士陪伴在她身邊。石室裡一片寂靜,她感覺不到兩位女士的呼吸,一度以為遇見了鬼。這兩位女士對她的稱呼分別是“師父”和“小姐”,這略微減輕了她的一些恐懼。她很想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因為這間石室沒有窗,門外又是另外一間沒有窗的石室,讓她感覺到自己好像是在地下室的最里間似的。但她卻完全不能起身,因為被她替代的女人是病入膏肓死去的,這具身體還很衰弱。
  
  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不知道外面經過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如果按照徒弟和僕婦送飯的次數來計算的話,於慧琴在石室裡已經住了一個多月了。身體終於漸漸地好轉起來,於慧勤想要走出這間石室。徒弟和僕婦覺得她還有些虛弱,一左一右地扶著她,從一間又一間石室走過,最後走出一條狹長的甬道。於慧勤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是住在一座古墓裡,陽光下的影子則證明她和那兩位女士都是人而不是鬼。
  
  這座古墓在一座風景秀麗的山上,墓前只有一條山路。於慧勤沿著山路往前走,徒弟和僕婦並沒有阻止她。她在山的另一側看見一座道觀,門上的牌匾寫著“重陽宮”幾個大字。看見這座道觀的刹那間,於慧勤知道了那不幸的女人的名字。此時的重陽宮已經完工,雕樑畫棟巍峨莊嚴,不時有山下的信徒前來朝拜。
  
  顯然王重陽已經在這裡修行了一段時間,他出家的原因早就傳遍了武林。以男性俠士為主導的江湖永遠不會體諒林朝英為此背負了多麼巨大的心理壓力,除了敬仰王重陽為國犧牲的精神,大俠們還會從林朝英的身上找出許多原因。不管此前眾人眼裡的林朝英是多麼聰慧,多麼美麗,多麼高雅,自從王重陽出家的那一刻,她就成了一個眾所周知的笑柄,因為有個男人寧可出家都不肯跟她結婚。
  
  于慧勤能理解古墓派那苛刻的門規,對於林朝英來說,留在古墓裡不用面對天下人的恥笑,的確是個明智的選擇。但是林朝英還是不能當做這些非議完全不存在,經受了幾年的煎熬之後,她終於受不住壓力,早早地死去了。於慧勤得到了她的身體,得到了她的美貌,得到了她的古墓,得到了她的珠寶,也要替她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
  
  門上的道士看見了她們,有人飛也似的往裡邊去了,但是沒有人迎出來。徒弟很是憤怒,建議逕自闖進去,於慧勤搖搖頭,轉身往古墓走去。一路上於慧勤不住地思考她究竟該怎麼做,她完全不懂得武功,更不知道如何指導徒弟,時間久了豈不是得露出馬腳來。回到古墓之後,於慧勤一頭倒在床上,一倒又是十來天。徒弟和僕婦很著急,在一旁千方百計地勸慰,於慧勤只是不答。
  
  再次起床之後,於慧勤打發徒弟和僕婦出去,將床頭的幾口描金的箱子拖了出來。打開最下面一口箱子,裡面果然放著一套新娘的衣冠、一盒首飾和一捆書信。書信一根大紅絲帶縛著,一共二十余封,封皮上寫的都是“專陳林朝英女史親啟”,左下角署的是一個“喆”字,乃是王重陽當年在軍中寫給林朝英的信件。于慧勤一封封地讀下去,滿紙兵鼓金革之事,沒一句涉及兒女私情。
  
  當初林朝英收到這些信的時候,一定是很高興的,因為王重陽在軍情萬分緊急的時候還想著她。于慧琴倒覺得王重陽也許真的從來沒有那份心思,但她不明白王重陽為什麼還要給林朝英以這樣的希望,也許早早地表態拒絕倒是更妥當。不過她顯然不能找當事人問個究竟,這個原因只能是一個永久的謎團。
  
  於慧勤費力地將箱子一個個放了回去。林朝英的病體還沒有徹底痊癒,所以她感到有些吃力,放最後一個箱子的時候,那個箱子“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徒弟和僕婦都守在門外,聽見聲音忙進來看視,只見於慧勤一臉汗水地坐在地上,床上零零散散地放著許多信,一個箱子橫在床下。徒弟忙把于慧勤扶了起來,僕婦把箱子放到床下。於慧勤坐在床上,叫徒弟去拿王重陽的畫像。
  
  徒弟答應著去了,不多時果然拿了一幅背影像來。於慧勤將床上的信收攏,叫徒弟拿著火石,便要出去將這些東西一併燒毀。僕婦拿了刀劍出來,在古墓之外開闢了一塊空地。徒弟將柴草點燃,於慧勤顫抖著手將信一封接一封地投入火中,眼看著一張張紙化成灰燼,紙灰隨風飄散,古墓裡與王重陽有關的一切從此都不復存在了。
  
  於慧勤在火堆旁告訴徒弟和僕婦,她病了一場之後才大徹大悟,發現為了王重陽如此虐待自己實在太不值得了。她決定把他忘卻,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大不如前。她無法繼續指導徒弟的武功,徒弟可以下山,可以開宗立派,甚至可以另投師門,一切都由她自己主張。
  
  徒弟吃了一驚,隨即掉下淚來,她以為於慧勤是要將她逐出門牆。於慧勤則告訴她,讓她下山是因為她留在古墓也不會再有進步,況且她還年輕,不應該因為自己的失戀而荒廢大好青春。僕婦看見于慧勤態度堅決,也跟著勸說了一番,顯然她也並不贊同林朝英制定的門規,只是不敢說罷了。徒弟最終離開了古墓,於慧勤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長出了一口氣。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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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英的故事(二)

  活死人墓原是王重陽存放軍糧物資之處,規模宏大,機關眾多。于慧勤在古墓裡摸索了幾日,沒有完全熟悉裡面的地形,倒是找到了放置著石棺的墓室,看見了墓室上方刻著的《玉女心經》。除了《玉女心經》之外,古墓裡還有許多武學典籍,於慧勤根據這些資料開始習武。這具身體現在受於慧勤的大腦控制,所以那些本該很優美的招數最初被她使出來的時候不免不倫不類。好在林朝英原有的內力尚在,瞭解了古書上的穴位經脈名稱之後,於慧勤驚喜地發現她不需要從頭修習內功。
  
  堪堪的便是四年光陰過去,於慧勤日日勤學苦練,總算將玉女素心劍法、全真劍法、美女拳法各種招式記住了,卻不知道如何應用如何變化。她覺得自己便是在古墓裡苦練一生,也不可能達到林朝英去世時的高度,畢竟她沒有人家那份聰慧。找人切磋指點也許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好辦法,但除了王重陽和黃藥師、洪七公、歐陽鋒、段智興,于慧勤完全不知道眼下江湖上還有哪位高手。思考了多日之後,於慧勤想到了一種可能,她決定往終南山下走一趟。
  
  於慧勤獨自離開了古墓,沿著重陽宮門前的山路走下了終南山。將近山腳的時候,她在一個轉彎處遇見了七男一女八個道士。於慧勤知道這必是王重陽和他的七個徒弟,不免打量了一番。女道士孫不二穿著修骷髏的衣裳,一個穿著無袖道袍的男道士大約是郝大通,眾人簇擁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道士必是王重陽。那王重陽生得身材修長,劍眉星目,倒是堪稱一表人才。王重陽也看見了於慧勤,眼見山路上無處可避,只得打個稽首。於慧勤還了個禮,全不在意地走了過去,並不知身後的王重陽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自從那一次比武輸了之後,王重陽再也沒有正面見過林朝英。四年前於慧勤出現在重陽宮門口的時候,他就在重陽宮內,但是沒有出去見面。于慧勤在古墓外燒畫像和信件的時候,丘處機遠遠地看見了,回到重陽宮告訴了他。雖然丘處機只說林朝英似乎是在燒紙,並沒有看清燒的是什麼紙,王重陽還是感覺這應該與他有關。隨即王處一又來報告說林朝英的弟子下山了,王重陽心裡空落落的。
  
  王重陽雖說對林朝英無意,但有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對自己傾心,心裡還是很自豪。聽到兩位元弟子送來的消息,他隱隱地猜到林朝英可能變了心,對他再無昔日的情誼,不免有些難受,偏偏又無法向人訴說,只能暗暗忍耐。好在林朝英自己並沒有離開古墓,幾年的時間過去,王重陽的心意也漸漸平復了。方才與於慧勤面對面的時候,看見那種打量陌生人的眼神,王重陽忽然覺得,那個心心念念想著他的林朝英已經不存在了。
  
  于慧勤當然不知道王重陽這些心理活動,她走下終南山後便直奔襄陽而去。路上遇見丐幫弟子,于慧勤向他們詢問了江湖的消息。丐幫的弟子們原有規矩,不得行使銀錢購物,因此於慧勤出錢為他們買了三日酒飯,換得他們知無不言。原來此時洪七公只是丐幫的八袋弟子,段智興也不是大理段氏的當家人,至於黃藥師和歐陽鋒更是聲明不顯。乞丐們倒是提供了一個很令於慧勤意外的消息,林朝英的徒弟王晚春在江湖上嶄露頭角,很多人從她那裡知道了古墓派。
  
  乞丐們提供的消息很詳細,卻始終沒有提及獨孤求敗這個名字。這讓於慧勤有些詫異,楊過跟神雕學藝應該是四十餘年之後的事情,獨孤求敗便是已經不在人世,也不過去世一二十年,怎麼會這麼快就被江湖忘卻呢?她找到當地的丐幫首領,那個五十多歲的乞丐告訴她,他年輕時曾經聽人說起這個名字,但獨孤求敗橫行江湖已經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這個消息讓於慧勤有些失望,不過她還是去了襄陽。
  
  於慧勤在襄陽城外的山林裡找了一個月,遇見了無數毒蟲毒蛇,終於在一個荒穀之中被一頭大雕攔住去路。那頭大雕身形甚是高大,頭頂生著個血紅的大肉瘤,雙腿奇粗,行走時大步流星,羽翼卻甚短,完全不會飛翔。於慧勤知道這十有八九是獨孤求敗的那只大雕,心下大喜,正想與這通人性的雕招呼一聲,不想那雕忽然叫了一聲,右翅挾著勁風向當頭拍下。於慧勤知道這雕是通武功的,忙閃身躲過,拔出身後的佩劍,一招舉案齊眉向大雕挑去。
  
  大雕舉起左翅將劍拍開,邁步向前逼近。於慧勤手裡的劍幾乎飛了出去,就勢一招小園藝菊,攻向大雕的雙腿。大雕一個健步躲開,又舉起左翅向於慧勤橫掃過來。鬥了幾招之後,於慧琴發現,這大雕雖說只有拍、掃這兩招,卻總能攻擊劍法的破綻。將玉女素心劍法和全真劍法盡數使罷,始終不能逼退這只大雕。
  
  於慧勤一面和神雕搏擊,一面凝思劍招的去勢回路,正想將劍招加以變化再與大雕較量一番,忽聽山谷深處一陣口哨聲,大雕健步如飛地走了。於慧勤大喜過望,能呼喚這只大雕的,必是獨孤求敗本人,如果能得他指點一二,必然大有進益。當下緊緊跟著大雕向深谷裡奔去,在山谷盡頭的山洞外見到一位老者,八十多歲的年紀,清臒高大,鶴髮童顏。於慧勤知道這必是獨孤求敗,忙上前忙施禮道:“晚輩林朝英拜見前輩!”

         林朝英的故事(三)

  獨孤求敗仔細打量著於慧勤,緩緩說道:“小姑娘,我這裡已經三十年沒有人來過了,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呢?”
  
  於慧勤早就想到獨孤求敗可能會問到這個問題,當下一本正經地答道:“晚輩是從一位姓查的大俠那裡得知前輩威名的。那位查大俠的名諱是上良下鏞,表字金庸。”
  
  獨孤求敗想了好一會子,沒有想起來江湖上有查姓武林高手,因說道:“老朽多年不入江湖,全不知後起之秀的名號。小姑娘的劍法倒有幾分雲中派的模樣,不知是誰的門下?”
  
  于慧勤哪裡知道林朝英的師承,只得說道:“先師從來不曾對晚輩說起過她的名諱和門派。”
  
  不想獨孤求敗卻並不覺得意外,說道:“我二十幾歲的時候雲中派還興旺,後來不知為了什麼緣故,一夜之間從掌門到剛入門的小徒弟都被人殺了。江湖上眾說紛紜,始終是一樁懸案。十幾年後我遇見了雲中派掌門最小的師妹,名喚蔣夢歡的,事發時她下山探望舅舅去了,倒是僥倖逃過一劫。她從來不曾在江湖上走動過,仇家不知道她,也就沒有被人追殺。她後來又有奇遇,學了些別派劍法,將雲中派的劍招改進了一番,倒與你的招式有幾分相像。她生得高挑身材,修眉俊眼,若是活著,如今也該有八旬開外了。你師父可是這般模樣?”
  
  於慧勤不知獨孤求敗與蔣夢歡是友是敵,不敢就認作蔣夢歡的徒弟,因說道:“先師身材比尋常人略微矮小了些,若是尚在人世,後年方是花甲之壽。”
  
  獨孤求敗說道:“那必是她的徒弟了。我看你這套劍法比她當年的劍法更高明些,只是你還不知其中的妙處。”說罷,從身旁的灌木上折下一條細枝,當做劍舞動了一回。於慧勤細看獨孤求敗的招式,分明就是她方才使出的劍法,只是每一招裡仿佛都有無數變化,隨時都可以轉成完全不同的另外幾招、幾十招甚至幾百招。於慧勤心下暗忖道:“獨孤求敗講究‘大巧不工’,這大約是他初出江湖時用劍的方式。”當下目不轉睛地看了一回,眼見獨孤求敗將兩套劍法使完,也拔劍將兩套劍法重新使了一遍。
  
  於慧勤舞劍過程中,獨孤求敗不時用樹枝攻擊她的破綻。劍刃雖利,無奈樹枝來去迅捷,招式精妙,倒是於慧勤疲於招架。於慧勤心知與獨孤求敗切磋的機會難得,雖是手忙腳亂,仍舊勉強支撐,將玉女素心劍法、全真劍法,甚至美女拳法也化成劍招不斷變化著使了出來。
  
  轉眼百餘招過去,大雕不知什麼時候抓了兩條大蛇回來,獨孤求敗這才收了招式停住。獨孤求敗招呼著于慧勤一同將大蛇的肉切下來烤了,一邊吃一邊問她近年江湖中事。于慧勤將從乞丐們那裡打聽到的消息說了一回,獨孤求敗聽了,頗有“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慨。大約是幾十年不曾見過人的緣故,獨孤求敗向於慧勤說了許多舊年間的江湖往事。
  
  原來獨孤求敗原本是個孤兒,被一個叫做壽山幫的小幫派的幫主收留,卻不是入室弟子,而是在灶上幫廚。在壽山幫過了兩年,跟著管賬的會計師父學了幾個字,也見過幫主指導門下弟子練武。偷窺武功本是江湖中的大忌,因為他年紀尚小,幫主只說等他長大之後若是有武學天分再收為弟子,倒是沒有懲罰他。誰知並沒有等到那一日,壽山幫便被仇家找上門來,殺了個雞犬不留。只有他因為身材瘦小,躲進了爐膛裡,僥倖逃得一條性命。
  
  壽山幫的仇家放了一把火,打算將房屋與眾人的屍首盡數燒毀。獨孤求敗眼看大火彌漫,只得從爐膛裡出來,先跳進廚房裡的水缸將全身浸濕,這才跑了出去。好在仇家早已撤離,並沒有人發現他的蹤跡。火滅之後他試圖收殮眾人的屍體,結果在一個已經燒成一片瓦礫的房間裡發現了一個密室。裡面除了些金銀兵刃之外還有幾本拳經劍譜,他將這些東西盡數拿了,就在壽山幫故地附近搭了一個窩棚,按照那幾本秘笈鑽研了幾日。
  
  那幾本秘笈上所載的武功並不高明,獨孤求敗闖蕩江湖的過程中不斷借鑒別家招式,取長補短推陳出新,才有了日後的成就。江湖上遊歷了三十多年之後,他覺得那種天下無敵的感覺很無聊,最終他厭倦了,到這深山幽谷裡避世隱居。最初的幾年裡還常常有人上門來找他切磋,後來便漸漸的沒有人過來了。他對此並不意外,江湖上從來沒有一位高手會永遠被人銘記。現在他已經九十三歲高齡,於慧勤大概是他此生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了。
  
  獨孤求敗說了許多江湖掌故,但是沒有提及與蔣夢歡有關的往事。於慧勤從他的態度裡推斷,他與這位被認為是林朝英的師祖的武林前輩應該沒有什麼冤仇。於慧勤就在山洞外住了下來,她每日與大雕一起切磋,聆聽獨孤求敗的指導,轉眼便是五年的光陰。她感覺自身的功力突飛猛進,她隱隱地覺得自己可能已經超過了林朝英生前的最高水準,因為她漸漸開始發現玉女素心劍法和美女拳法的不足。
  
  於慧勤並不滿足,她覺得自己的水準與獨孤求敗差了很遠。但獨孤求敗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不能繼續指點她了。臨終前他將自己生前用過的三把劍留給了於慧勤,並告訴她以她現在的水準需要借利劍之威,方能無敵於天下。埋葬了獨孤求敗之後,於慧勤按照這個世界的規矩,在獨孤求敗的墳前廬墓三年,這才帶著大雕走出了深山。

        林朝英的故事(四)

  離開襄陽之後,於慧勤又找到丐幫的弟子們打探消息。為一個分舵的所有弟子買了三頓酒飯,她得到了最近十年來的武林新聞。此時洪七公剛剛就任丐幫幫主,段智興也已經繼承了大理國皇位,歐陽鋒、黃藥師在江湖上嶄露頭角,威名最盛的莫過於王重陽。全真門下七位弟子已經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人稱全真七子。前一年玉陽子王處一在山東與人賭賽,獨足跂立於萬丈深谷之上,得了個“鐵腳仙”的名號。
  
  乞丐們還告訴於慧勤一個重要的消息,一本叫做《九陰真經》的武林秘笈重現江湖,引起諸多武林好手的爭奪,已有上百人死於非命,為了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全真派掌門王重陽與洪七公、黃藥師等人約定到華山論劍,武功天下第一者可以保留《九陰真經》。于慧勤估算華山論劍的日子已近,她未必能按時趕到,但還是帶著大雕直奔華陰。晝夜兼程行了幾日,總算在論劍前一日趕到了華山。
  
  王重陽已經帶著徒弟王處一到了六七日了,看見於慧勤背上背著四把劍,身後又跟著一隻醜陋的大雕,心下不免有些驚異。王重陽乃是這次論劍的發起人之一,便由他將於慧勤介紹給各路高手。聽說古墓派掌門林朝英的名號,不少豪傑口稱“久仰”——雖說是客氣話,也有林朝英的弟子王晚春在江湖上闖出了知名度的原因,她現在已經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了。
  
  于慧勤在華山上見到了闊別十餘年的王晚春,她還帶來了自己的徒弟刀海月。刀海月是大理的擺夷人,擺夷刀氏在大理也是名門世家,出過幾位王妃駙馬。刀海月在大理是定了親的,未婚夫是御林軍的軍官,頗得皇帝的器重。訂婚兩個月後他們碰巧在街上見了一面,得知相貌平平的刀海月便是自己的未婚妻,那軍官很是不滿,鬧著要退婚。刀海月同意退婚,她不喜歡那個以貌取人的淺薄之徒,但雙方父母都不同意。在舉行婚禮前半個月,刀海月從家裡逃了出來,路上遇見了王晚春,拜在古墓派的門下。
  
  聽說刀海月的身世,於慧勤立刻想到了段智興的徒弟武三通,他不就是大理國的御林軍總管麼?試著問了一下,那個御林軍軍官果然就是武三通。於慧勤倒是有些詫異,那位武三娘是個無比賢慧的人,哪裡會想到出走抗婚的主意?一定是刀海月出走之後武家父母為兒子另覓了一門婚事罷。想到刀海月便是不拜王晚春為師,也能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於慧勤不免感慨了一番,這大概就是所謂“性格決定命運”了。
  
  王晚春還告訴於慧勤,因為每個門派最多只能有三人到場,所以她來華山之前先去了古墓,想請師父一個示下。孫婆婆告訴她,林朝英離開古墓已經有八年之久,沒有聽到另收弟子的傳聞,所以她做主帶了刀海月過來。刀海月不會參加華山論劍,她來這裡一是為了見世面,二是為了保護王晚春,以防止她在筋疲力盡時被人趁機偷襲。既然師父已經親自到場,王晚春決定退出這次華山論劍,專門保護於慧勤的安全。
  
  確實有很多人都做了這樣的準備,他們帶來了自己最信任的人,防止被人收取漁翁之利。王重陽帶來了徒弟王處一,歐陽鋒帶來了兒子歐陽克,段智興帶來了徒弟點蒼漁隱,洪七公帶來了丐幫的兩名長老,還有許多大小門派的幫主、掌門也帶來了自己的弟子門人。真正參與華山論劍的高手只有三百多人,來到華山的卻有五百多人。這三百多人將分組比賽,分組賽的失敗者必須在當天帶著自己的隨行人員離開華山。如果王晚春參加論劍的話,她可能無法在最後的關頭護衛于慧勤的安全。
  
  不過於慧勤沒有同意她的建議,她告訴王晚春,這樣與天下高手切磋的機會很難得,不必為了她浪費這一次寶貴的機會。王晚春有些不放心,她相信自己的師父能堅持到最後的決戰,但是越到最後對手越強勁,體力的消耗越大,被人偷襲的危險也就越高。於慧勤並不擔心這一點,即使她與人拼得筋疲力盡,大雕也會保護她的安全。王晚春很不信任大雕的能力,但是在於慧勤的堅持下,她還是決定參加這場論劍。
  
  分組的抓鬮在比賽的首日進行,三百多人將首先分作四個大組。于慧勤與歐陽鋒被分在一個大組裡,王晚春則與王重陽分作一組,洪七公將在分組賽裡遭遇黃藥師,段智興比較幸運,沒有絕頂高手與他同在一個大組裡。每個大組八十餘人,又分成四個小組,每個小組的成員自行確定比賽方式,決出本小組的四名高手。王晚春與王重陽不在同一個小組,而於慧勤則很不幸地跟歐陽鋒抽到了一個小組。
  
  於慧勤對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最大弱點——缺乏江湖經驗。歐陽鋒是個狡詐的人,如果他使出那些層出不窮的盤外招來,於慧勤沒有把握能應付過去。因此於慧勤不贊成捉對廝殺敗者出局的建議,但是大多數人堅持,她也只好同意。小組共有二十一人,有一名幸運者可以直接進入下一輪。抓鬮的時候,於慧勤不指望能夠抽到輪空的幸運簽,只要不在第一輪遭遇歐陽鋒便足夠了。
  
  大概是蒼天聽到了於慧勤的祈禱,與於慧勤抽到相同的“壬”字簽的是一個叫做洞庭幫的小幫會的幫主。這一小組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順序依次比試,所有的人都可以觀看這十場切磋。歐陽鋒抽到的是“丙”字簽,他很輕鬆地戰勝了對手。看了八場小組賽之後,他覺得這些對手的實力甚至比不上他十四歲的兒子歐陽克。既然所謂的高手都是這樣的實力,他對自己奪取《九陰真經》非常有信心。

         林朝英的故事(五)

  歐陽鋒一臉輕鬆地在場邊觀戰,他認為自己從分組賽中出線是毫無懸念的。不想到了第九場小組賽,於慧勤才一出手,他臉上的輕鬆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很驚訝地發現,這個女人的劍招迅捷多變,是他平生所僅見,如果他在下一輪遭遇這個叫林朝英的女人,他沒有必勝的把握。那一刹那他有些後悔,方才不該主張敗者立即出局。看著於慧勤輕輕鬆松地取勝,歐陽鋒暗暗祈禱,不要在下一輪遇見這個女人。
  
  上天也滿足了歐陽鋒的要求,他並沒有小組賽的第二輪遭遇於慧勤。兩人輕鬆地戰勝了各自的對手,五位勝利者和抽到幸運簽的人重新抽籤,進行小組賽的最後一輪。于慧勤和歐陽鋒都不希望出現的事情出現了,他們不得不這一輪中決出高下。按照事先的約定,這一輪的三位失敗者將有一次重新較量的機會,其中的最強者將與三位勝利者一同出線。在於慧勤看來,她和歐陽鋒這一場無論誰勝誰敗都無關大局,但對於歐陽鋒來說,輸給一個女人是非常難堪的。
  
  歐陽鋒從歐陽克手裡接過一根蛇杖,那杖頭雕著個咧嘴而笑的人頭,面目猙獰。於慧勤也將自己的劍放回鞘內,拔出獨孤求敗傳給她的利劍。兩人都不說話,各舉兵刃示意,你來我往戰在一處。歐陽鋒使動那蛇杖時含有棒法、棍法、杖法的路子,招數繁複,自不待言。於慧勤的劍法早已不是當年林朝英玉(女)素心劍優美雅致的路數,經過獨孤求敗傳授之後,她的劍法淩厲剛猛,殺機無限。兩人鬥了足足大半個時辰,各組的人都被吸引過來,在一旁觀摩這神出鬼沒的招式。
  
  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眾人在一旁紛紛議論,也有說勢均力敵的,也有說女人更強的。歐陽鋒聽得焦躁,一按杖上機關,杖上金環噹啷啷一陣亂響,兩條怪蛇從杖底直盤上來。眾人一陣驚呼,正為於慧勤擔心時,只見一道身影飛奔到兩人中間,卻是於慧勤帶來的大雕。這大雕最喜歡吃蛇,此時見了食物,立時飛奔過來將兩條蛇的要害一口咬住。歐陽鋒又急又怒,揮掌便向大雕打去。大雕將翅膀狠狠地拍在蛇杖上,叼著兩條斷蛇飛奔而去。歐陽鋒只覺得一股巨力按住了蛇杖,待要重新揮動起來,於慧勤的劍已經指到了他的咽喉。
  
  歐陽鋒當然有信心戰勝另外兩位失敗者,但他無論如何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小組賽中輸給了女人,所以他理直氣壯地指責於慧勤犯規,理由是她的雕妨礙了他的招式。不待於慧勤開口,早有心直口快的人在一旁喊道:“只許你用蛇,不許人家用雕不成?”“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是男人就別耍賴!”在眾人的嘲笑聲中,歐陽鋒不得不紅著臉承認他輸了這一局。
  
  直到歐陽鋒開口明確認輸,於慧勤才收了手裡的劍。另外兩位失敗者早已看出來自己不是歐陽鋒的對手,也知道他是個陰險毒辣的人,此時心裡正在惱火,自己沒必要觸黴頭,於是都將他稱讚了一番,自稱甘拜下風不必再比試。歐陽鋒不戰而勝,與本小組的三位勝利者一同出線。眼見這一小組的比賽已經結束,圍觀的人們漸漸散去,於慧勤在離去的人群裡發現了黃藥師和洪七公的身影。
  
  於慧勤也準備帶著大雕離去,但是歐陽鋒趕了上來,請教於慧勤的師承門派。於慧勤笑道:“先師複姓獨孤,名諱是上求下敗。”歐陽鋒不曾聽說過獨孤求敗這個名字,但他知道不是絕頂高手不敢自稱獨孤求敗。他心下有些不安,不過臉上並沒有露出來,反而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容與於慧勤聊了一路。到了於慧勤借住的寺廟,歐陽鋒才彬彬有禮地告辭,仿佛是一個送女士回家的紳士一般。看著歐陽鋒離去的背影,於慧勤很是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打算。
  
  王晚春已經帶著刀海月回來多時了,她毫無懸念地戰勝了小組賽的對手。看見歐陽鋒出現在寺門外,她告訴於慧勤,那個人帶著他的侄子在一個山洞裡藏了兩日,後來被王重陽們發現了,才不得不參加這次論劍。於慧勤對此並不奇怪,如果歐陽鋒能老老實實地按照約定的規則參加比賽,那他就不是西毒歐陽鋒了。于慧勤很擔心歐陽鋒會在夜裡放出毒蛇毒藥來偷襲,所以她帶著王晚春師徒和大雕換了一處住所。
  
  好在已經有二百多人在第一日離開了華山,所以於慧勤很容易地在另一座寺廟裡找到了住處。段智興和點蒼漁隱也住在這座寺廟裡,但他並不知道刀海月就是武三通逃婚的未婚妻。這座寺廟裡還住了另外幾個參與論劍的高手,當中有幾個人旁觀了歐陽鋒與於慧勤的那場大戰。段智興從這幾個人的議論裡得知了這場大戰,聽說那位女俠也住進了這座寺廟,段智興帶著徒弟登門論劍。兩人並沒有動手比試,只是口頭交流了一番,段智興便告辭去了。
  
  也許是歐陽鋒並沒有偷襲的心思,也許是他沒找到於慧勤,總之這一夜平平靜靜地過去了。次日於慧勤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已經有七八個人等在那裡。歐陽鋒和他的侄子歐陽克也到了,見了於慧勤,殷勤地問候了一番。歐陽鋒臉上那和煦的微笑沒有給於慧勤帶來如沐春風的感覺,她只感覺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彆扭。如果歐陽鋒左手一條眼鏡蛇,右手一條竹葉青,於慧勤反倒會覺得那很正常。

        林朝英的故事(六)

  十六強賽的賽制有些複雜,先是分成八對切磋,勝利者和失敗者再捉對廝殺。勝者組的四名失敗者和敗者組的四名勝利者再捉對較量三輪,決出一名勝利者。這名勝利者有權從勝者組的四名勝利者中任選一人挑戰,挑戰賽的勝利者與另外三人一同進入下一輪。王重陽之所以制定這個規則,是為了避免高手過早地相遇而被淘汰,不過於慧勤看了這個賽制,倒是明白為什麼最終決出來的是五絕而不是六絕七絕了。
  
  於慧勤在第一輪中抽到了帶著“甲”字的簽,她將在十六強賽中首先上場,對手是一位來自衡山派的高手。此時裘千仞尚未發動“鐵掌殲衡山”那一場大戰,衡山派還是威震天南的名門大派。這個叫潘騏的人是衡山派掌門的大徒弟,三十出頭的年紀,手使兩把大刀。那兩把大刀力大勢沉,舞動起來虎虎生風,但雙手之間的刀法配合卻並不完美。兩人一出手,圍觀的眾人便看出了高下,只是那潘騏臉上掛不住,到底支撐了三五十回合,這才收招認輸。
  
  歐陽鋒抽到的是“丁”字簽,排在第四位出場,對手是仙霞派的一個和尚。和尚四十來歲年紀,形如槁木,手裡拿著一段木柴,木柴的一頭已燒成焦黑。他本人自稱焦木和尚,眾人都疑心那不是他的真實法號。歐陽鋒昨日當眾輸了一場,心裡存了一股怒氣,當時不得發洩,此時都在焦木和尚這裡發作起來。本來他的實力遠在焦木和尚之上,不必用盡全力便可獲勝,但為了在眾人面前挽回顏面,一出手便是杖法中最精妙的招式。焦木和尚哪裡抵擋得住歐陽鋒的攻勢,不過三五個回合,手中的木柴便被打飛,敗下陣來。
  
  王重陽當初考慮到武林中頗有仇家眾多之人,若是眾人借著比武尋仇,未免亂了章法,故而事先約定:比武中致人死命的,取消爭奪《九陰真經》的資格;致人受傷的,須得為傷者治療。所以歐陽鋒雖有滿腔怒火,也只能放過焦木和尚。但他那滿臉滿眼的憤恨卻讓人不寒而慄,眾人都在一旁暗暗祈禱,下一場抽籤不要抽到這個歐陽鋒才好。
  
  華山山神是個有求必應的神祇,他滿足了眾人的請求,八位勝者再次抓鬮的時候,於慧勤和歐陽鋒又被分到了一起。看見這個結果,於慧勤笑了,歐陽鋒很尷尬,另外六位獲勝者則松了一口氣。這一次他們手裡拿的都是“丁”字簽,兩人將在前面三對決出勝負之後開始第二次決鬥。不待于慧勤和歐陽鋒上場,早有一群人聞訊趕來,將這一組的場地圍住。最先趕到的是另外三組的首輪失敗者,他們的復活賽將在次日舉行,此時正好趕來向高手觀摩借鑒。結束了比賽的黃藥師、洪七公、王晚春、王重陽和段智興也先後趕來,遠遠地站在週邊。
  
  輪到於慧勤和歐陽鋒下場了,歐陽鋒又舉起了杖,下意識地按動機關,卻沒有蛇爬出來。他雖有驅蛇捕蛇的本事,蛇杖裡的蛇卻得經過長期訓練,才能配合他的招式攻擊對手,訓練這種蛇顯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看著空蕩蕩的杖頭,歐陽鋒的目光有些暗淡。即便他這次能戰勝於慧勤,人們也會永遠記得,他曾經輸給了這個女人,就算他最終奪得這次論劍的勝利,江湖上也會認為他這個天下第一名不副實。不過歐陽鋒迅速地調整了心情,沒有誰能阻止他爭奪《九陰真經》,包括眼前這個女人。
  
  于慧勤和歐陽鋒對視一眼,將手裡的兵刃一齊舞動起來。於慧勤的劍勢勢不可擋,仿佛罡風吹過原野,仿佛巨浪拍向海灘。歐陽鋒的杖法迅疾多變,如同怪蛇疾行荒草,如同巨鯊潛遊深海。一旁圍觀的高手們最初還與弟子門人講評一二,後來漸漸的都不再出聲,只有劍杖相交時發出一聲聲巨響。別人只道這個叫林朝英的女人武功高強,王重陽和王晚春看見於慧勤的劍法與林朝英當年的招式大相徑庭,心下驚愕不已。
  
  王晚春已經聽於慧勤說過這些年的經歷,知道她得了獨孤求敗的傳授,讚歎之餘不免想到論劍之後應該回古墓重新學習。王重陽原本有信心奪得天下第一,此時忽然發現林朝英比當年大有進益,覺得此次華山論劍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兩人各想心事,忽聽眾人一陣驚呼,於慧勤手中的劍從歐陽鋒胸前劃過,劃破了外面的衣衫。歐陽鋒並沒有受傷流血,眾人都知道這是於慧勤手下留情,便有人議論說“這位女俠又勝了”。
  
  聽見這些議論,歐陽鋒立時漲紅了臉,不肯開口認輸,揮動手中的蛇杖繼續向於慧勤進攻。於慧勤本想點到為止,見了這個情形,心下大怒:“你明知自己輸了卻不肯認,分明是欺我不好將你身上的衣裳盡數剝光!既然如此,少不得送你幾道傷疤做紀念品。”如此想著,手中的劍連連出擊,歐陽鋒的兩臂和胸口相繼受傷,鮮血滲透了衣衫。一旁早有人叫道:“你不是女俠的對手,快認輸罷!”
  
  歐陽鋒大喝一聲:“我沒輸!”這一聲灌注了內力,震得一旁功力稍弱的圍觀者氣血上湧,肺腑五臟中翻江倒海一般。歐陽鋒還要抖擻精神再戰,人群中沖出一個青袍人和一個乞丐來,用手中的玉簫和竹棒來擋蛇杖和利劍。於慧勤認得這兩人是黃藥師和洪七公,見他們兩人上來調停,也就就勢收了手。歐陽鋒雖是不服,也不好連黃藥師和洪七公一併攻打,只得恨恨地住了手。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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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英的故事(七)

  歐陽鋒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他又輸了一局,這一日的比賽到此結束。按照規則於慧勤須得負責為他療傷,雖然他不過受了些皮肉傷,並沒有什麼要緊,於慧勤還是掏出傷藥遞了過去。歐陽鋒客客氣氣地致謝,又將於慧勤大大地恭維了一番。他臉上的笑容無比溫和,仿佛剛才瘋狂地向於慧勤進攻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此時圍觀者已經漸漸散去,於慧勤也帶著王晚春和刀海月往回走。回到借住的寺廟不久,她們就發現歐陽鋒也住了進來。這讓於慧勤趕到不安,歐陽鋒顯然是追蹤她而來的,她越發擔心歐陽鋒想趁著黑夜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王晚春則悄悄地告訴於慧勤,大家已經看出來,歐陽鋒似乎對她有意。
  
  這讓於慧勤很意外,在她的印象裡,歐陽鋒始終保持了對他嫂子的忠誠,所以她根本沒往這個方向考慮。不過她並不認為王晚春的判斷是錯誤的,以歐陽鋒對《九陰真經》的執著和沒有道德底線的人品,如果她真的得到了《九陰真經》,歐陽鋒很可能會使出美男計來。即使《九陰真經》被王重陽得到了,歐陽鋒還是有可能向她求婚,因為這會為他拉攏到一個重量級的盟友。
  
  王晚春將她所聽說的有關歐陽鋒的消息都告訴了於慧勤,只是歐陽鋒僻處西域,她瞭解的情況也並不詳細。中原武林中人只知道他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毒術,武功卓絕,家資巨富,三十多歲的年紀仍是一條單身漢,只有一個自幼失去父母的侄子跟著他生活。王晚春並不知道歐陽克其實是歐陽鋒的兒子,她認為歐陽鋒在這個問題上顯然比王重陽更有眼力,如果這樁婚事成了,無異于在王重陽的臉上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于慧勤沒有將歐陽克的身世告訴她,這並不是迫在眉睫的問題,她們很快將注意力投入到下面的論劍。四個大組的十六名勝者都已經決出,除了歐陽鋒之外,於慧勤關注的高手們都獲得兩場勝利。次日是敗者的復活賽,於慧勤三人來到歐陽鋒的比賽現場時,已經有很多人圍在那裡了。歐陽鋒已經抓過了鬮,看見於慧勤來了,殷勤地過來招呼。于慧勤在人群裡看見了王重陽,但沒有理會他。王重陽遠遠地看著說笑的兩個人,臉色頗有些陰沉。
  
  歐陽鋒的較量排在第二場,他似乎沒有收到昨日失敗的影響,精神抖擻地上了場,輕輕鬆松地戰勝了對手。比賽完畢,歐陽鋒又要往於慧勤跟前來,卻看見於慧勤正與一個拿著綠竹棒的乞丐在一處說話,心裡“咯噔”一下。他認得這乞丐是丐幫幫主洪七公,也是一位絕頂高手,更要緊的是洪七公也是單身一人,他很擔心他壞了他的妙計。
  
  洪七公倒沒想到這些,他這些年聽說江湖上有個王晚春,出身古墓派,是個有實力的好手,對這一派便有些好奇。昨日旁觀了於慧勤與歐陽鋒那場大戰,覺得古墓派的武功出神入化深不可測,所以特意來與於慧勤探討。他只顧與於慧勤議論武功招式,並未注意到歐陽鋒的神情。
  
  兩人不遠處站著一個手拿玉簫的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將歐陽鋒眼裡閃過的陰狠、猜疑和算計盡數看在眼裡。這男子便是黃藥師,他原本是個玲瓏剔透的人,看見歐陽鋒刻意接近於慧勤,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心下鄙視不已。不過華山論劍並未結束,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他認為自己不必為此做什麼,只在一旁冷眼旁觀就足夠了。
  
  站在另一側的王重陽臉色陰沉,他早已發現黃藥師也注意林朝英那邊的動向。在他的記憶裡,林朝英從來不在乎江湖上的名望,心心念念都是與他長相廝守。他記得他出家之前,林朝英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與別的男人說說笑笑,她滿眼滿心只有一個王喆。王重陽知道林朝英曾經為他做好了嫁衣,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林朝英會為別人穿上這套嫁衣。看著林朝英對歐陽鋒的熱情回以溫和的微笑,與洪七公相談甚歡,甚至與黃藥師遠遠地點頭致意,他忽然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於慧勤沒有注意到王重陽的情緒,不過她身後的王晚春注意到了。回到借住的寺廟之後,她繪聲繪色地形容了一番,如同吃了人參果一般暢快。看見于慧勤跟武林中的兩位鑽石王老五相談甚歡,王晚春甚至已經開始暢想,她師父穿著嫁衣坐著迎親的轎子從重陽宮門口經過的時候,王重陽的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王晚春的興奮並沒有感染於慧勤,她正在考慮最後的十六強比賽。明日會有分組賽的最後兩輪比賽,先是復活賽最後兩人的較量,隨即是復活賽勝利者的挑戰賽。于慧勤相信歐陽鋒能贏得復活賽的勝利,而且不會在挑戰賽中選中她,她出現在最後的十六強賽中事不成問題的。王重陽眾人旁觀了她與歐陽鋒的比賽,而她對他們的武功路數還不瞭解,已經在最後的決戰中失了先機。
  
  次日的兩輪比賽果然如於慧勤所料,在復活賽中獲勝的歐陽鋒並沒有向她提出挑戰,他選擇的是來自蜀中青城派的一個道士。歐陽鋒輕鬆地戰勝了對手,進入最後的十六強。十六個人中只有四名成員的古墓派占了兩席,算是個不錯的成績。第一輪抓鬮的時候,於慧勤只希望不要抓到王晚春,她很希望王晚春也能躋身八強。有求必應的蒼天和山神再次滿足了她的要求,她的比賽排在第四場,對手不是王晚春而是王重陽,前面一場則是王晚春對陣黃藥師。

         林朝英的故事(八)

  段智興和一位來自衡山派的高手取得了前面兩場的勝利,第三場便是王晚春與黃藥師的比賽。王晚春用的是林朝英在世時傳授的劍法,招式優美無比。黃藥師手裡使的是一管玉簫,他將玉簫當做劍來使用,招式俊逸瀟灑。優雅的姿勢掩蓋了玉(女)劍法和玉簫劍法的重重殺機,似乎這並不是兩名高手的對決而是一場舞蹈。圍觀的眾人看得津津有味,身為武林中人,經常與人比武看人比武,但這樣賞心悅目的比武卻是第一次見到。
  
  於慧勤也是第一次見到正宗的古墓派劍法,她忽然覺得,如果林朝英能創造一套與黃藥師配合的劍法,那一定是世間最美妙的武功。于慧勤不知道林朝英生前是否見過黃藥師,她忽然覺得,如果林朝英當年看中的是黃藥師,他們的結局應該是幸福美滿的。想到林朝英,于慧勤越發痛恨王重陽。看方才抓鬮時眾人的神情,分明都知道林朝英和王重陽不得不說的故事。也許王重陽自己沒有到處宣揚他寧可出家也不娶林朝英,但是他的徒弟們會替他說,比如那個丘處機,直到三四十年後還會跟郭靖說起這段往事。
  
  想到自己不得不替林朝英承受江湖中人的指指點點,於慧勤忍不住怒火中燒。恰恰這個時候,王晚春與黃藥師一戰分出了勝負。那兩個人還在不住地互相恭維,一旁的於慧勤已經按捺不住,一把拔出利劍,高高舉起向王重陽示意。王重陽知道林朝英的實力比當年更強勁,不敢用尋常刀劍,從王處一捧著的劍裡選了最鋒利的一把。眾人見那劍青光閃閃寒氣森森,猶如一泓秋水,知是斷金切玉的利刃。王處一心下大吃一驚,王重陽曾經教導他們,武功練到極高境界,飛花摘葉均可傷人,不必仰仗兵刃銳利,他拜師近二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王重陽用這把寶劍。
  
  除了全真、古墓兩派中人,在場的另外二十餘人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人士,消息也頗靈通。他們看見於慧勤眼含怒火,都不以為異,反倒覺得,林朝英若是想借著這次華山論劍尋仇,只怕是要失望了。原來林朝英當年與王重陽賭賽之後,在古墓中幽居十一年後亡故,於慧勤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十二年,算起來江湖中人已經二十三年不見林朝英的蹤影。現今活躍于江湖的諸人從全真七子口中聽說那段往事,只道林朝英全靠使詐取勝,沒有甚麼真實本領,雖說王晚春武功高強,但武林中弟子青出於藍的比比皆是,也不足為奇。前日于慧勤兩勝歐陽鋒,眾人方知林朝英是個有本事的,但王重陽盛名已成,是以各路高手還是認為他更勝一籌。
  
  及至兩人動起手來,圍觀者們忽然發現,王重陽從一開始就被壓制住了。於慧勤手裡的招式與王晚春有些相似,但王晚春的劍法嫵媚飄逸,於慧勤的劍招卻多了一種橫掃千軍的氣勢。於慧勤用的確實是林朝英生前所創的劍法,但她並不瞭解林朝英的思路,所以劍法完全沒有林朝英那種溫婉典雅之氣,而這套劍法又經過獨孤求敗指點並加以改進,自然帶有獨孤求敗的風格。這套改進的劍法威力更高,克制全真劍法的功效卻沒有消失,反而得以加強,所以一交手王重陽就處在下風。
  
  過了百餘招之後,眾人都不免為王重陽擔心,按照林朝英這種打法,王重陽今日非得血濺華山不可。黃藥師在一旁冷笑,憑林朝英這等功力,戰勝王重陽還需要使詐麼?全真弟子們自吹自擂,今日眾目睽睽之下還有什麼話說?歐陽鋒則暗暗歡喜,如果王重陽喪命林朝英的劍下,按規則林朝英便失去了爭奪《九陰真經》的資格,這是對他有利的結果。憂心忡忡的王處一已經抽出了劍,預備著王重陽吃緊的時候冒死上去將師父解救出來。王晚春和刀海月在一旁見了,只道他打算偷襲,也拔出了劍預備出手。大雕也悄悄地站到王處一身後,準備在他挺劍出手的時候一翅膀拍下。段智興和洪七公擔心不已,照這樣打下去,華山論劍豈不成了全真派與古墓派的火拼?
  
  王重陽早已意識到自己不是林朝英的對手,但讓他當著眾人在林朝英面前棄劍低頭,卻是萬萬不能。勉力堅持了數百招之後,他的劍招破綻越發多了,被於慧勤抓住機會,一劍刺中左肩。于慧勤對王重陽完全沒有手下留情點到為止的心思,既然他沒有開口認輸,便揮劍繼續往他腰間砍去。王重陽連忙挺劍抵擋,於慧勤將手腕一轉,劍鋒直奔王重陽右臂而去。
  
  眼看王重陽的一隻手臂就要被砍斷,忽然“當”的一聲,一粒石子打在劍刃之上,劍鋒一偏,王重陽幸運地躲過一劫。不待兩人再次出招,洪七公已經拎著綠竹棒登場,一棒擋在兩人中間,說道:“華山論劍,點到為止,依老叫花看來,這一場是林掌門勝了。”圍觀的眾人也紛紛附和。王重陽臉色灰敗,開口承認他技不如人,說話時不敢看於慧勤一眼。
  
  八場比賽先後結束,除了於慧勤和黃藥師、歐陽鋒、段智興、洪七公,另外的三位勝利者分別來自衡山派、丐幫和青城派。後面一輪較量在次日舉行,重新抓鬮的時候,歐陽鋒站在眾人的最後,他誠心誠意地祈禱自己不要第三次遭遇林朝英。看見丐幫的譚長老抽出了與於慧勤相同的“乙”字簽,他放下了心,只要不再遇見那個可怕的女人,他還有信心戰勝別的對手。等到歐陽鋒抽籤的時候,籤筒裡只剩下最後一支簽,所有的人都知道,那只簽上寫的是一個“甲”字,同樣的一支簽被洪七公抽走了。

       林朝英的故事(九)

  歐陽鋒在於慧勤手裡連輸兩場,早已知道憑自己的功夫不能奪得天下第一。但他想了個絕妙的主意,不管這次華山論劍鹿死誰手,都要向林朝英求婚,這樁婚姻一定會為他帶來夢寐以求的《九陰真經》。只是他怕林朝英會因為他連敗兩場小看了他,所以他迫切希望戰勝一名絕頂高手,以向林朝英證明自己的實力。
  
  得知下一輪的對手是洪七公,歐陽鋒不但不擔心,反而很高興。他知道丐幫乃是天下第一大幫,幫主一職非絕頂高手不能擔任,如果他能戰勝洪七公,林朝英一定會對他刮目相看。更要緊的是美人一向愛英雄,如果他和洪七公都去向林朝英求婚,這場比武的勝利者一定會有更大的把握——這卻是歐陽鋒小人之心,他以為別人都會像他一樣為了《九陰真經》不擇手段,其實洪七公並無此意。
  
  歐陽鋒本來與洪七公無冤無仇,但他認為洪七公有意于林朝英,便把這場論劍當做奪經奪妻的決戰看待。洪七公哪裡想到這些,他只當是尋常的比武切磋,見歐陽鋒竟以性命相搏,先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隨即也動起火來。“你勝不了林朝英,就想拿老叫花出氣,打量老叫花是好欺負的不成?”如此想著,手中棒法加快,眼看一條棒變成一片綠影,擋住歐陽鋒的蛇杖。
  
  兩人從早上鬥到午後,仍舊不分勝負。段智興在一旁說道:“二位武功卓絕,既然兵刃上不分勝負,何不歇息片刻,再以拳腳內力決出高下?”歐陽鋒和洪七公也都有些乏了,就勢收手,各自運功調息,圍觀的眾人各自散去。歐陽鋒發現於慧勤和大雕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心裡七上八下的,忽然想到林朝英的徒弟與昨日失利的幾位一處論劍,她自然是看徒弟去了,並不是厭了自己,這才放下心來。
  
  於慧勤確實是到王晚春那邊去了。她早就知道歐陽光和洪七公勢均力敵,這場較量至少得兩三個時辰。昨日落敗的八人正在山峰另一側參加復活賽,復活賽之後將有四人被淘汰出局。于慧勤很希望王晚春能在復活賽裡淘汰王重陽,所以她到那邊觀戰去了。王晚春在第一場復活賽裡的對手不是王重陽,她戰勝了對手,將與勝者組的四位敗者進行第二輪復活賽。于慧勤一直看完王重陽的比賽,才與王晚春、刀海月和大雕一起往歐陽鋒這邊來。
  
  歐陽鋒與洪七公休息了半個時辰之後,抖擻精神地重新登場。兩人先是各發快招,未曾點到,即已收勢,互相試探對方虛實。試了幾百招之後,都不覺心驚,欽服對方了得。歐陽鋒眼見拳腳也勝不得洪七公,心下大急,立時蹲在地下,雙手彎與肩齊,宛似一隻大青蛙般作勢相撲,口中發出老牛嘶鳴般的咕咕之聲,時歇時作。
  
  洪七公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功夫,雖不知是何名目,卻知道此時此境使出來的必是一門極高深的武功,心下不敢小覷,使出降龍十八掌中的“見龍在田”,向歐陽鋒平推出去。出掌後只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推將過來,饒是洪七公內功深厚,也得避其鋒芒。當下洪七公繞著歐陽鋒不停地轉動出掌,圍觀的眾人也隨著洪七公不住地轉動,躲避歐陽鋒反擊的勁力。來來往往又是兩個時辰,仍舊不能分出勝負。
  
  段智興看見有比賽資格的人都在現場,便建議這場比武以平局告終,兩人都算作獲勝。這個主意並不符合事先商定的規則,卻得到一致的通過。通過第一輪復活賽的四個人覺得他們實力強勁,如果參加下一輪復活賽,必是自己的勁敵,倒不如算他們一併取勝。尚未比賽的人們覺得憑這二位的實力一定能從復活賽中勝出,並且戰勝一位勝者躋身最後的爭奪,既然如此,自己沒必要枉做小人結一個強勁的冤家。歐陽鋒對平局並不是很滿意,但他無法戰勝洪七公,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後面的三場比賽都分出了勝負,於慧勤、段智興和黃藥師分別戰勝了各自的對手,三名敗者將與王重陽、王晚春等四人一起參加復活賽。王晚春的劍法雖然能克制全真劍法,但她的實力遜王重陽一籌,最有希望通過復活賽的其實還是王重陽。於慧勤已經將獨孤求敗對古墓派劍法的改進傳授給王晚春,但王晚春能否在短時間內融會貫通,於慧勤並沒有把握。
  
  兩人正在討論劍法的時候,歐陽鋒又帶著侄子來了。自從住進這座寺廟裡,歐陽鋒每天都會到於慧勤這裡報到。當然還會等著于慧勤一同去賽場,一起從賽場回來,他甚至還會召喚毒蛇來喂大雕。隨著參賽者們陸續離開華山,這條八卦新聞即將傳播到五湖四海。林朝英此時的年紀是四十四歲,在婚姻問題上可以做的選擇本來就不多,歐陽鋒的出現使得可能的選擇越發少了。
  
  能夠抵擋歐陽鋒的暗算並且還是單身的人只有三個,王重陽是不必考慮的,洪七公是正人君子,他肯定不願意得到為了《九陰真經》出賣色(相)的名聲,黃藥師倒是不在乎這些,不過於慧勤沒有發現他對自己有超過他人的熱情。倒追不是不可以,但如果再被黃藥師拒絕一次,林朝英真要聲名掃地了。以歐陽鋒對《九陰真經》的執著,於慧勤只有四個選擇:要麼嫁給他,要麼搶到《九陰真經》送給他,要麼將《九陰真經》當眾毀掉,要麼殺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聖誕快樂!新年快樂!天天快樂!

       林朝英的故事(十)

  歐陽鋒顯然沒有想到於慧勤已經把殺了他作為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對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不管是武功、能力、家世還是長相,他樣樣出類拔萃,他自信林朝英不會有比他更好的選擇。知道於慧勤此時最關心的是王晚春的復活賽,歐陽鋒積極地提出了建議,仿佛是一個關心晚輩前程的長者一般,其實他只比王晚春大了兩三歲。
  
  這裡的三個人精心準備對陣王重陽的復活賽的時候,山那邊的一座道觀裡,王重陽也在為這場比賽冥思苦想。他認為天下第一的稱號十有八九會屬於林朝英,那麼他輸給林朝英也不算十分難堪,但如果在復活賽中輸給王晚春的話,不論是他本人還是全真派都難以承受這樣的結果。他知道他的實力確實勝過王晚春,可是他悲哀地發現,古墓派的劍法對他的全真劍法有克制作用,他戰勝王晚春的可能性只有七八成。
  
  王重陽想了很久,但沒有想出能克制古墓派的招數。他知道林朝英是個聰明人,她一定是恨他入骨,才會這樣處心積慮地想出一套克制他的武功。她為此殫精竭慮二十多年,他顯然不可能在幾天之內創造出一套更高深的劍法,只能寄希望於兩個人的臨場發揮。他忽然想到了一句古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有一種“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感受。
  
  次日的復活賽賽場上,王重陽又見到了於慧勤和她的大雕,歐陽鋒也陪在她的身邊,這讓王重陽心裡更不是滋味了。歐陽鋒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有一種不同于中原人的俊美,林朝英已到中年,但保養得很好,看見去仿佛才三十出頭,兩人站在一處很是惹眼。王重陽想起當初他跟林朝英一起行走江湖的時候,所到之處也能吸引到許多豔羨的目光,他也曾為此而陶醉,但是現在,這樣的目光只會落在別人的身上。那時的林朝英只想著跟他過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對月賦詩,把酒賞花,生一群漂漂亮亮的孩子,一起慢慢的變老。當初為什麼要拒絕結婚呢?王重陽發現自己已經想不起這個緣由了。
  
  陷入沉思的王重陽甚至忘了抽籤,等到王處一提醒他的時候,另外六個人已經抽過了。王重陽回過神來,林朝英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他還得打起精神,應付眼前的華山論劍要緊。王重陽這一輪的對手不是王晚春,他們都獲得了勝利,與另一位勝利者和抽到空簽的幸運者一起進行下一輪抽籤,這回他們抽到了一處。
  
  比賽在還有論劍資格的高手們的見證下進行。雖然王晚春算是後學晚輩,王重陽還是拔出了那把利劍。他已經不再期待最終的勝利了,只想戰勝王晚春,維護他和全真派最後的名聲。王晚春不但知道當年那段往事,更知道江湖上對這段往事的種種議論,哪怕僅僅站在一個女性的立場上,她都不能不對王重陽和全真派深惡痛絕,何況她還是林朝英的弟子。行走江湖這些年,連她都為那些往事受過嘲笑,她一直期待有機會出這口惡氣,現在機會來了。
  
  這是一場激烈的較量,雖然王重陽實力更強勁,但王晚春的武功路數正好與他相克,雙方一出手便是旗鼓相當。圍觀的眾人都看過這幾日的比賽,所有的人都意識到,古墓派的劍法對全真劍法有克制作用。王處一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旦這個消息傳遍江湖,武林中人一定會借鑒古墓派的劍法來對付全真派,這對全真派的發展非常不利。王重陽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必須戰勝王晚春,以此向天下人宣告,他的全真劍法可以戰勝古墓派武功。他不再去想林朝英,不再去想歐陽鋒,不再去想全真派,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這場決鬥上。
  
  王晚春知道劍魔獨孤求敗對古墓派劍法的評價,他說這種劍法確實很高明,但是過於注重美感,與武功略遜一籌的人對陣,會贏得很漂亮;在遭遇絕頂高手的時候,這種公孫劍舞般的優雅就會成為致命的缺陷。于慧勤囑咐王晚春在遭遇王重陽的時候捨棄這種嫵媚飄逸的風格,更多地注重劍法的殺傷力。但是王晚春已經練了二十年的古墓劍法,多年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所以還是被王重陽利用了這個缺陷。
  
  占了上風的王重陽步步緊逼,力圖儘快結束這場戰鬥。王晚春確實手忙腳亂了一陣,但是很快鎮定下來,古墓派掌門已經贏了全真派掌門,現在輸不起的不是她而是王重陽。她盡力模仿於慧勤的古墓派劍法,漸漸適應了對手的招數。王重陽的優勢開始減弱,王晚春偶爾發起反擊,反擊的頻率越來越高,威力越來越大。
  
  圍觀的人們發現,王晚春的劍法風格正在向於慧勤靠攏。王重陽也意識時到了這一點,他開始後悔提出華山論劍的建議。他以為他會在這裡收穫天下第一的盛名,卻沒有想到他只得到了來自女人的報復,他畢生追求的名聲和事業遭到不可彌補的損失。一時走神的王重陽被王晚春抓住了破綻,利劍從他的胸前劃過,鮮血淋漓。被淘汰的一瞬間,王重陽仿佛驟然間衰老了三十歲。
  
  按照事先約定的規則,王重陽還可以旁觀下一場復活賽,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他掏出一把鑰匙交給段智興,告訴他這是存放《九陰真經》的鐵箱的鑰匙,同樣的鑰匙一共有三把,另外兩把鑰匙在洪七公和黃藥師的手中,須得三把鑰匙一起使用才能打開鐵箱。說完這些話之後,王重陽向眾人告別,帶著王處一離開了華山。

        林朝英的故事(十一)

  華山論劍繼續進行,王晚春獲得了復活賽的勝利。此時仍舊留在華山上的只有十個人,居然有三個人來自古墓派,事先沒有一個人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按照原定的規則,王晚春可以從五名勝者中選出一人挑戰,挑戰賽的結果將決定誰是當世五大高手。大概是想著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她選中的對手是黃藥師,這場挑戰賽以失敗而告終。王晚春帶著刀海月離開了華山,臨走的時候她告訴於慧勤,她準備繼續遊歷江湖,近期不會回到終南山。
  
  最後的五名高手進行了十場大戰,耗時整整四天。先後戰勝了段智興、洪七公、歐陽鋒和黃藥師之後,於慧勤得到了《九陰真經》。她將兩卷舊書揣在身上,帶著大雕離開了華山。天下第一的桂冠帶來的不止有榮耀,於慧勤必須抵擋來自四面八方的嫉妒和暗算。“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話對文學適用,對武學也一樣適用。古墓派勢單力薄,她得不斷提高自己的實力,應付江湖上的風風雨雨。所以她不會毀掉這本書,也不會把這本書束之高閣。
  
  回到古墓之後,於慧勤見到了一別十二年的僕婦孫嫂。孫嫂已經從王晚春那裡聽說了華山論劍的武林盛事,得知古墓派在六大高手中占了兩席,還戰勝了可惡的王重陽,她很是高興,樂呵呵地給大雕收拾了一間臥室。但是大雕不喜歡幽深陰暗的古墓,於慧勤和孫嫂只得在墓外建了一個小院,陪著大雕在小院裡居住。于慧勤鑽研《九陰真經》,大雕漫山遍野地抓蟲蛇鼠蟻,這樣快樂的日子過了兩個多月,歐陽鋒來了。
  
  華山論劍之後,歐陽鋒很想跟著於慧勤回終南山,但是他知道這會惹人厭煩,所以還是在華山腳下與於慧勤告別。他先去了長安和洛陽,在繁華的都市里購買了許多女人喜歡的物品,又在終南山下置辦房產住了下來,這才上山來見於慧勤。看見相貌堂堂的歐陽鋒,孫嫂很是熱情,把他家庭和本人的情況細細地盤問了一番。聽見歐陽鋒介紹的情況,孫嫂覺得這是一樁不錯的婚事,對他更熱情了。
  
  熱情的孫嫂想不明白,於慧勤為什麼要拒絕這樁婚事。在她看來,與林朝英年紀相當的男人鮮有不曾娶親的,如果錯過了這樁婚事,怕是再難找到一個合適的單身漢了。她私下勸說於慧勤,後娘不易做,與其給人做填房續弦,倒不如抓住眼前這個。于慧勤沒有告訴她歐陽鋒有兒子——以林朝英的經歷沒有機會得知這個秘密,她只告訴孫嫂,她懷疑歐陽鋒的動機不純,他一定是為了《九陰真經》而來的。
  
  孫嫂沉思了很久,還是勸於慧勤答應這樁婚事。她認為以歐陽鋒這樣的年紀,選擇婚姻的時候不可能完全不考慮女方的家世,既然他有求于於慧勤,一定會把於慧勤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兩人相處得久了,再有了孩子,慢慢的也會培養出感情來。于慧勤知道孫嫂的話有道理,這些道理對一般人是適用的,但歐陽鋒不是一般人,他那沒有底線的人品讓於慧勤不相信他們之間能培養出感情來。
  
  歐陽鋒很是鬱悶,他一次次地試探,一次次地被拒絕,卻始終想不出自己哪裡做的不妥。他也打聽到了古墓派的由來,知道林朝英與王重陽的那段往事,但他不相信林朝英的心裡還會想著王重陽。側面向孫嫂打聽了一下,得到的資訊是林朝英為情傷了心,不敢輕易接受另一段感情。歐陽鋒覺得這是自己努力得還不夠,只要在終南山多住些時日,待林朝英再好一些,她一定會帶著《九陰真經》嫁給他。抱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信念,歐陽鋒在終南山下一住便是大半年。
  
  于慧勤曾經跟歐陽鋒講起獨孤求敗的故事,試圖告訴他那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並不美妙,但是歐陽鋒似乎沒有聽明白。於慧勤不想嫁給他,但是也不打算殺掉她。被王重陽拒絕之後,林朝英在江湖上的名聲不是很好聽——人們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儘量地把責任推給女人,武林高手也不例外。歐陽鋒的追求很大程度上扭轉了林朝英的負面形象,算是無意中幫了於慧勤一個忙。更重要的是,如果殺了歐陽鋒,有可能被認為林朝英對王重陽餘情未了,才容不得別人的求婚。正在考慮最後一種解決辦法的時候,王晚春帶著黃藥師來到終南山。
  
  王晚春本來想在華山論劍之後立即回到古墓,後來她又改變了主意。她不知道歐陽鋒與嫂子私通的事情,只覺得他的條件還不錯,也許是她師父的最後一個求婚者,所以她認為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師父。遊歷江湖的過程中她再次見到了黃藥師,黃藥師對風流雅致的古墓派武功很感興趣,切磋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覺得彼此情投意合,便在桃花島舉行了婚禮。王晚春認為這件事情有必要向師父稟報一聲,所以她帶著新婚的丈夫回來了。
  
  見到歐陽鋒的時候,黃藥師有些尷尬,即便於慧勤不答應歐陽鋒的求婚,人們也會因為這樁緋聞把他看做林朝英的同輩,他豈不是要對小他兩歲的歐陽鋒執晚輩禮?這件尷尬事促使於慧勤做出了決定,她要收歐陽鋒為徒。她可以將《九陰真經》上的一部分武功傳授給他,但是不會讓他成為天下第一。按照江湖上的慣例,王晚春作為開山大弟子繼承師父的衣缽順理成章,她會將整部《九陰真經》和古墓派掌門的位置傳給王晚春。即使將來她離開這個世界,王晚春一定能遏止歐陽克在江湖上興風作浪。

       林朝英的故事(十二)

  于慧勤沒有立即向王晚春提及門派傳承的問題,人家畢竟是新婚,正在甜蜜的時候,沒有這會子佈置任務的道理。她熱情地接待了黃藥師,歐陽鋒也向新婚夫妻贈送了一份厚禮。這對夫妻離開終南山之後,於慧勤才告訴歐陽鋒,如果他願意拜入古墓派的門下,她可以向他傳授《九陰真經》上的武功。她以為憑歐陽鋒那為了《九陰真經》不顧一切的性子,一定會同意這個折中的辦法。出乎意料的是,歐陽鋒登時拍案而起,隨即拂袖而去,一連五天不曾出現在於慧勤的小院裡。
  
  歐陽鋒知道於慧勤不打算把《九陰真經》全部傳給他,如果不知道王重陽的那段往事,他會同意拜師,入門之後再設法排擠甚至除掉王晚春,壓制刀海月,以求於慧勤把整本《九陰真經》傳給他。但想到林朝英當年千方百計地要嫁給王重陽,被拒絕後還能為了王重陽在古墓幽居十餘載,現在他千方百計地討她歡心卻屢遭拒絕,這讓他感覺很受傷。他認為他並不比王重陽差了什麼,不明白林朝英為什麼不肯嫁給他,難道嫁給他歐陽鋒就這麼不好麼?
  
  受傷的歐陽鋒在家裡喝悶酒,他在思考林朝英拒絕他的原因。他認為林朝英大概想找個比王重陽更好的男人,出當年被拒婚的那口惡氣。王晚春戰勝王重陽的那場論劍帶有很大偶然性,其實王重陽完全具備與林朝英之下的四位高手一決雌雄的實力,大概是因為他沒有戰勝王重陽,也沒有戰勝洪七公、黃藥師這樣超一流的高手,所以林朝英還是看低了他。自以為找到了原因的歐陽鋒帶著鐵箏和蛇杖上了終南山,直奔重陽宮而去。
  
  歐陽鋒並沒有硬闖重陽宮,他知道王重陽的七個弟子武功高強,如果來一場一對八的車輪戰,他不會取得勝利。他在重陽宮大門外的山道邊坐了下來,撥動箏弦,金戈鐵馬的肅殺之聲立時響徹重陽宮內外。那樂聲猶似巫峽猿啼子夜鬼哭,極盡慘厲淒切。重陽宮裡不止有王重陽和眾多的道士,還有許多山下來燒香的信眾,鐵箏一響,除了王重陽一人無事,其餘眾人無不心跳加快,仿佛一顆心都要從胸腔裡吐出來似的。
  
  王重陽知道有高手在外挑戰,卻不敢立即發出嘯聲應對——那樣的話重陽宮裡的眾人越發受不住了。他忙著撕扯布匹,先將武功最高的丘處機和王處一的耳朵捂得嚴嚴實實,三人又將重陽宮中眾人的耳朵一一捂住。直到眾人俱已恢復,王重陽這才帶著徒弟拎著寶劍出了後門。一見歐陽鋒,王重陽立即想起他在華山上跟林朝英說說笑笑的情形。王重陽拒絕與林朝英結婚,卻容不得別人染指,但他是武林中的大俠,不能因為歐陽鋒向林朝英求婚就向他出手,只能眼看著他在重陽宮門前來來去去。現在歐陽鋒登門挑戰,這讓他覺得報仇雪恨的機會來了。
  
  歐陽鋒看著已經衰老的王重陽,怎麼也想不明白林朝英當年為什麼會看上這樣一個不解風情的男人,不過他知道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既然王重陽妨礙了他抱得美人歸,那麼他就必須死。歐陽鋒收了鐵箏,掄起蛇杖迎向王重陽砍來的利劍。想到如果沒有你王重陽,林朝英早就嫁給我了,歐陽鋒怒從心頭起。想到如果戰勝了歐陽鋒,還有為全真派正名的機會,王重陽惡向膽邊生。雙方你來我往,招招攻向對方的要害,這不是點到為止的切磋,而是一場生死大戰。
  
  全真七子看見歐陽鋒,個個怒氣填胸。原來歐陽鋒覺得他和林朝英男未婚女未嫁,君子好逑正大光明,往來終南山全不避諱眾人,王重陽的另外六個徒弟早已見過他多次。他們都已聽王處一說過華山論劍之事,覺得林朝英當年以死相逼,迫使王重陽不得不出家做了道士,她倒又尋了個年輕貌美的相好,實在是不仁不義之至。如今歐陽鋒打上門來,他們都認為是林朝英授意的,心下越發惱恨。
  
  馬鈺招呼師弟師妹們布好天罡北斗陣,一旦王重陽吃緊便上前相助,若是歐陽鋒落敗,便攔住他的去路。這陣勢是王重陽在華山論劍之後創造的,他擔心各門派借鑒古墓派武功對付全真派,但是又無法創造出克制古墓派的武功,只能讓弟子們聯合起來,通過配合默契的陣法加強攻擊力。王重陽和他的弟子們誰也沒有想到,第一次使用天罡北斗陣並不是為了對付古墓裡的林朝英,而是用來迎戰歐陽鋒。
  
  王重陽和全真七子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歐陽鋒身上,他們沒有發現孫嫂的身影悄悄地隱沒在叢林裡。孫嫂是被歐陽鋒的音樂吸引來的,在終南山住了多年,她從來不曾聽見前山這樣樂聲大作,那淒厲的樂聲讓她以為重陽宮在辦喪事。孫嫂也有一身武功,知道那音樂是用深厚的內力演奏出來的,她想不明白為什麼重陽宮出殯還要用內力奏哀樂,所以過來看個究竟,誰知卻看見歐陽鋒在那裡彈箏。發現歐陽鋒有不敵王重陽的跡象,孫嫂趕緊回到後山求救去了。
  
  於慧勤也聽到了那陣淒厲的音樂,但她不知道那是歐陽鋒演奏的——歐陽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音樂不悅耳,從來沒在她面前彈過鐵箏。想起王重陽就是在華山論劍後不久離開人世的,於慧勤以為是王重陽駕鶴西行了。王重陽死了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但她不能帶著一副笑顏逐開的表情出席葬禮,所以就沒有到前山去看這份熱鬧。聽見孫嫂敘述的情形,於慧勤知道歐陽鋒想幹什麼。她雖然不喜歡歐陽鋒,也不能讓他死在王重陽的劍下——林朝英可以拒絕歐陽鋒的求婚,卻不能眼看王重陽對她的追求者大開殺戒。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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