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儲秀宮一直是宮裡最熱鬧的地方。皇太極的那些後妃們整天沒有事情做,也就是到儲秀宮去找兩宮太後聊天了,畢竟她們的後半輩子要在太後手上討生活,兩宮太後又都是好說話的,和太後搞好關係有百利而無一害。
所以,當福臨和博果爾走到門口,聽到裡面傳來的陣陣笑聲時,根本沒有往心裡去。小華子低聲在福臨耳邊道:「皇上,裡面是鄂碩的夫人帶著女兒來覲見。」
「鄂碩的女兒,是那個愛看書的嗎?」博果爾插了一句,「好沒趣的。」
「與你何干!」福臨敲一下他的腦袋。
兩人走進儲秀宮,果然看見上回的那個小姑娘烏雲珠正坐在布木布泰的腳邊說著些什麼。一屋子女人忙忙亂亂的站起身來行禮,福臨擺擺手,又給兩宮太後見禮後,道:「都在說些什麼呢,這麼熱鬧?」
哲哲指著烏雲珠道:「都是這個嘴巧的,把我們這群老太婆都逗得不行。」
烏雲珠低頭羞澀狀,布木布泰笑道:「怎麼,還害臊了?」
鄂碩的夫人連忙請罪:「都是奴才無狀,沒有教好女兒。」
烏雲珠更為羞澀了,抬頭看了福臨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隱隱可以看出一絲臉紅。布木布泰看在眼裡,不由得打量了她兩眼。之前福臨得了天花的時候,就和這個姑娘接觸過,雖然不是她的錯,可布木布泰就是有點遷怒,對她便有些不喜。
碩塞也到了成婚的年紀,最近兩宮太後一直在找適齡的少女進宮相看,准備一出孝期便指婚,但又不能做得這麼明顯,像烏雲珠這種姑娘便是找來做陪襯的。現在這個姑娘貌似看上了自己的兒子,布木布泰在得意兒子有魅力的同時,對這個姑娘卻沒有什麼好印象了。
福臨壓根兒沒有注意這麼多,隨便扯了幾句後便帶著坐不住的博果爾走了出去。烏雲珠心裡有些失望,就算重活一輩子,她也沒有做好面對博果爾的准備。這一世,皇上和博果爾的關係依舊這麼好,這讓她再次為難了。
在宮裡,博果爾一直是個很特殊的存在。貴太妃的兒子,又討皇帝的喜歡,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敢惹他。福臨也習慣了這個弟弟的各種上躥下跳,只是吩咐兩個護衛看好他,自己很淡定的在一旁喝茶。
「皇帝哥哥,看,那棵樹上有個鳥窩!」博果爾指著一棵柳樹,興奮的叫,「我去掏鳥蛋下來!」說著,他便除下外套,很是利索的往樹上爬。
博果爾是爬樹的熟練工,誰都沒有過多的擔心,卻不料這次出了意外。爬到一半的時候,博果爾不知為何手上一鬆,整個人便滑了下來。
侍衛們趕緊奔了過來,無奈他們站得遠,眼看著趕不及,就見一個小太監從福臨身邊躥了出來,用身體做人肉墊子,被博果爾壓在身下。
福臨也嚇了一跳,連忙將博果爾扶起來,一疊聲的叫太醫。博果爾大大咧咧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有些不好意思:「我沒事,不要麻煩太醫了,要是讓我額娘知道又該念叨我了。」
「知道會被念叨還這麼調皮!」福臨板了臉,「若是不肯看太醫,以後也不要想再來找朕說話!」
博果爾吐了吐舌頭,低聲道:「皇帝哥哥凶起來和攝政王越來越像了。」
咦,他像多爾袞嗎?福臨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扭頭看向依舊躺在地上的那個小太監:「你還好嗎?」
那小太監看似傷得不輕,任何人被小胖子砸到都會一樣。他吃力的爬起來,磕了個頭:「謝皇上關心,奴才無事。」
福臨看他艱難的樣子,皺了皺眉:「一會兒叫太醫也順便給你看看。你這次救了十一阿哥,很應該賞。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吳良輔。」小太監聽聞皇帝問自己的名字,興奮得忘記了疼,眼睛亮晶晶的。
吳良輔?順治的得力大太監,後來被孝莊干掉的那個?福臨嘴角一抽:「你很忠心,朕將你賜給十一阿哥了。等你傷好了直接去他那裡伺候,知道嗎?」
「是,奴才謝主隆嗯!」吳良輔挺高興。雖然沒有能留在皇上身邊,可入了皇上的眼,又是皇上親口賜給十一阿哥的,那是天大的面子。
博果爾也挺高興。這個小太監看著就靈光,比他現在的那個好多了。福臨也挺高興的,不管自家額娘為了什麼原因弄死吳良輔,在他看來就是吳良輔不好,還是調離了自己身邊安全。
就算沒有吳良輔,福臨身邊也不會少了伺候的太監。小華子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不夠機靈,不過忠心是足夠了。禮部上了個折子,想要厚葬崇禎的太監王承嗯,福臨的思維一下子就給拐到太監身上了。
「小華子,你今年多大了?」
「奴才十七了。」小華子並不明白皇帝幹嘛有這麼個問題,還是畢恭畢敬的回答。
福臨想了想:「我記得,你家裡還有個妹子?」
小華子點頭:「謝主子記掛,奴才的妹子今年才十二呢。」
進宮做太監的基本人人都有一本血淚史,小華子也不例外。他是滿人,無奈是奴隸生的,家裡沒人把他當回事,後來他又添了個妹妹,這下家裡更加覺得這兩個孩子是累贅了,便連那個奴隸和兄妹兩人一起趕了出去。小華子要養家,沒有辦法,這才一咬牙,淨身做了太監,分在了永福宮,布木布泰看他年紀小,便讓他去伺候兒子,也是為了給兒子添一個玩伴。
「等你妹子長大嫁人的時候提醒朕一聲,朕也給她添點嫁妝。」身為皇帝的貼身太監,小華子現在也算是熬出頭了,他的妹妹應該也不難嫁。
小華子喜不自勝。他娘早就死了,就剩下他和妹妹相依為命。還好他在宮裡有靠山,他妹妹才能平平安安的在外面生活著。若是有了皇上的賞賜,妹妹將來不管嫁給誰都不會被欺負了去。
小華子伺候得似乎更為盡心了。不知為何,福臨忽然想起了之前高鴻中的伐明策略:「不搶奪、不奸淫、不殺人、不毀房捨,只行仁政」。有的事情是相通的,他一時興起對小華子好,得到的便是小華子全身心的回報,若是對天下子民好,會不會得到天下子民的愛戴呢?
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多爾袞,多爾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孩子,怎麼會把高學士和那些奴才想到一起呢?」
「那叔父認為我想得可有道理?」
多爾袞看著拉著自己袖子,眼巴巴的娃娃,不覺失笑,好像他一搖頭這娃娃就會哭給他看一般,不由得柔聲道:「有道理,很有道理。皇上能自己想出這些來,真是厲害。」
「哼,你又敷衍我。」福臨發現,自己在多爾袞面前扮小孩子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多爾袞摟摟他,笑道:「當時范大學士也有過類似的伐明之策,先皇也覺得有理。可是,很多事情不是先皇說了就算的。你也看到,八旗也好,蒙古也好,都要分一些好處,若是真的如同你說的不搶奪不奸淫,估計八旗兵丁會有一半的人不願意打仗。」
「范學士說過,堂堂正正之師,難道我們就做不到嗎?」
「做是肯定能做到的,不過需要時間。」多爾袞的手臂緊了緊,「若是叔父做不到,便要交給皇上了。」
福臨抬頭看了看他,低聲道:「叔父,有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問。」
「想說什麼就說吧,和叔父有什麼客氣的。」
「那個,先皇在世的時候,你也看到了,一貫是我在百般討好,他才會對我好這麼一些些。叔父教我騎馬,又教我讀書,還教我處理政務,」福臨紅了小臉,有些期期艾艾,「叔父也沒有兒子,我,我想有個阿瑪……」
多爾袞心裡一震。他沒有兒子,天曉得他想兒子都快想瘋了。他一直在夢想著能有個可愛的兒子,會撒嬌會賣萌會向他要東要西學會了一些什麼還會得意的炫耀,一直到後來,這個兒子的形象越來越鮮明:有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笑起來壞壞的,就和面前的小皇帝一模一樣。
他顫抖著手,摸了摸福臨的臉,顫巍巍的問了句:「真的?」
「真的!」福臨重重的點了下頭。
多爾袞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他抱到懷裡,眼淚不受控制的滾了下來。福臨感受到他顫抖的肩膀,聽到他強行抑制住的低泣,不知為何,心裡卻是一片平靜。
額娘說,要試著相信多爾袞,可惜,他做不到。他能做的,就是用親情拴住這個男人,至少,他要讓多爾袞相信他。
多鐸在揚州進展並不那麼順利。他想像中的江南人民是柔軟的沒用的,卻沒有想到這些他看不上眼的人在史可法的帶領下,給他帶來了許多的麻煩。他攻下揚州之後,很想大殺大搶一頓來發洩自己的怒氣,無奈離京之前活佛曾經給過警告,皇帝下過旨,多爾袞也強調過好幾次。多鐸只好將一腔怒火發洩到史可法身上,史可法全家下獄,連婦孺都不例外,一齊丟了性命。
消息傳到北京,多爾袞很是惋惜,他是一心想要招降史可法的,福臨聽到之後也有些發愣。在他看來,是史可法用一家老小的性命換來了揚州眾人的平安,沒有了揚州十日,完全是史可法的功勞。
他的心裡忽然想起以前學過的一篇課文: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他相信,史可法一定還活在揚州數十萬人民的心中。
第二十九章
多鐸殺到了南京,朱由菘逃跑至太平,趙之龍、王鐸、錢謙益投降。消息傳到北京,上下一片歡騰。福臨仔細看了折子,發現多鐸並沒有濫殺,才鬆了一口氣。
自從那日和多爾袞撒嬌後,福臨能感覺到多爾袞明顯的變化。這個從來沒有過當父親經驗的男人,似乎把一腔熱情灑在了這個孩子身上,有些笨拙的表現著自己的感情。例如,現在天氣逐漸炎熱,可早晚還是有些涼,多爾袞會伸手捏捏福臨穿的衣服,然後嘮叨幾句穿得少了之類,有時候甚至比布木布泰還要羅嗦。
宋權提出了「治平三策」,福臨在朝堂上規定,凡是故明王室來降的人,都不會奪爵,反而會榮養。同時,還下令各衙門官員照舊錄用,和滿官一起辦事。這些命令一條一條的下來,且都是以福臨的名義,朝堂上長眼睛的人都發現了攝政王和小皇帝的關係似乎有些轉變。
就連攝政王府的小玉兒都感覺到了不同。不管受不受寵,她都是攝政王福晉,命婦們對她都是只有討好的,她這裡甚至比兩宮太後還要熱鬧。她很是以這種感覺為榮,太後又怎麼樣,太後的兒子還不是被她的丈夫壓得死死的?
可現在,攝政王似乎在將權力一點點的往小皇帝的手上轉移,朝堂和內室往往是相通的,朝臣們開始觀望,同時也約束自己的夫人們謹慎行動。小玉兒這裡頓時冷清了幾分。
「多爾袞,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玉兒覺得異常委屈。她沒有丈夫的寵愛就算了,現在就連權勢都少了,難道那個女人就這麼好嗎,丈夫居然為了她可以放棄這麼多?
多爾袞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問有些奇怪:「到底怎麼了,有誰敢欺負你嗎?」
小玉兒更加不樂意了:「你是不是可以為了她隨時去死啊?她讓你放權就放權,她讓你跳河你是不是就跳河啊!」
多爾袞這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朝堂上的事情他也懶得跟家裡解釋,只是淡淡的說了句:「你不懂的。」
「我不懂,她懂對不對?」小玉兒越發的生氣,步步緊逼,「所以你整天在宮裡,根本就不願意回家,你就是為了和她在一起對不對?」
「別鬧了。」多爾袞只覺得疲憊。他放權給福臨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總有一天他要退下來的,讓皇帝早點熟悉政事才是他應該做的。
小玉兒並不是一個有著敏銳政治嗅覺的人,更多的只是一個小女人,將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丈夫的身上。她拉著多爾袞的袖口:「你告訴我你不是為了她,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多爾袞心裡一軟,柔聲道:「我當然不是為了她。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這樣啊,」小玉兒鬆開了手,掛上一抹笑,「你看,你沒事就這麼騙騙我,不是很好嗎?」
多爾袞不由得開始煩躁。他還是很有數的,吏部官員的任免和兵部的事務都牢牢的握在手裡,而且,這次真的和玉兒無關,家裡的女人怎麼會這麼多意見呢?
「我還有些事,你先歇息吧。」多爾袞對小玉兒胡亂點了個頭,便去了書房,沒有注意到自家福晉瞬間變得慘白的臉。
其實,不單單是小玉兒這麼想,朝堂上關於攝政王放權的猜測就沒有停止過。濟爾哈朗連夜去和豪格商量,慢慢的,京裡便起了閒言碎語,將多爾袞和聖母皇太後聯繫在了一起。這種關係到皇家隱私的事情最是有市場了,很快又有人挖出了攝政王和皇太後很早就認識的舊聞,在有心人的推動下,甚至還有人編了書,在酒館裡面招攬生意。
消息很快也傳到了福臨和多爾袞的耳朵裡。多爾袞氣得滿臉通紅,狠狠的一拍桌子:「不過略微有些勝仗罷了,這些人便開始爭好處!」
福臨卻笑了笑。流言裡面,他被立為太子以及之後的即位完全是多爾袞的功勞,為了答謝多爾袞,太後用了肉彈策略,至於他這個皇帝,則完全成了傀儡。
「叔父稍安勿躁,反正又沒有指名道姓,怕什麼呢。」
多爾袞歎一口氣:「皇上年幼,不知道流言的厲害。若是再誇大下去,恐怕對太後不利。」
「左不過是那些人唄。」福臨撇撇嘴。
自從設立了上下四旗之後,下四旗的人很是不滿。圈地的時候,發好處的時候,都是兩黃兩白吃肉,剩下的喝湯。多爾袞在下四旗裡面的口碑一下子跌到了負值,並且還有繼續下跌的趨勢。而攝政王軼事一二三一出來,下四旗更是炸開了鍋。
「居然用這種法子來為難我,以為我不敢殺人嗎?」多爾袞板著一張臉,語氣有些肅殺。
福臨並沒有反對。對他來說,這種舉動又能抑制流言四起,又能除去一些不安定分子,還不用自己出手,一舉幾得。
多爾袞這次下了狠手。五月底,多爾袞在朝堂上公然提議罷免諸王貝勒等辦理部、院事務。之前,福臨已經和多爾袞合謀,將六部總理大臣的寶座從諸王和貝勒手裡搶了過來,現在更是不讓他們插手六部的事務,重新設立六部尚書,並規定六部尚書有事不決的時候,向皇上和攝政王請示即可。
刺兒頭阿濟格在外出征,兩黃兩白旗的人不會有異議,正藍旗由於豪格被貶也落到了多爾袞手上,代善更是老好人,濟爾哈朗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憤憤的答應了下來。
接著,多爾袞又從經濟上入手。之前八旗搶了東西,都是自己歸自己的,後來皇太極進行了改革,實行財物均分。但誰又會嫌錢少呢,八旗私自和朝鮮、蒙古、俄羅斯做交易的大有人在,就連多爾袞也有自己的商隊。這次,多爾袞直接提議,由朝廷成立皇商,派正式的商隊和屬國做交易,盈利得來的錢再根據八旗的表現進行合理分配。
同時,他還用雷霆手段,封了幾家酒樓茶館,打殺了十幾個傳閒話的宮人和太監。被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誰還有心思再去說緋聞啊,說一下緋聞,權沒了,錢沒了,甚至連命都有可能會丟,這種事情太危險,傻子才做。
看上去,六部的大權似乎都落在了漢人的手上,還都是亡明的降官,如刑部尚書是李化熙,吏部尚書是謝升。但實際上,決定權還是交給了多爾袞和福臨。同時,為了消除滿人對六部大權旁落的反彈,福臨提議開科舉。多爾袞則是將他的建議更加完善了,只是召開武舉,並特別說明了,國家乃用兵之際,武舉是為了提拔滿人裡優秀的青年而設,只要考上了,大把大把的前程等著。
還愣著幹什麼,快收拾收拾去考武舉吧!滿人好戰,蒙古人也不示弱,攝政王說了,還有許多的仗要打呢。更何況,南明羸弱,李自成也起不了大氣候,這個時候打仗危險度低且立功機會大。不占便宜的是傻子!滿洲貴族們誰家沒有適齡的青年啊,誰家的孩子不是從小馬背上學騎射長大的,祖蔭總是沒有自己立功體面的,來吧,都來考武舉吧!
福臨對多爾袞的一系列舉動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現在京城裡還有誰會提起太後和攝政王的那點子緋聞了,都是在討論皇商和武舉的事情。多爾袞見縫插針的教他:「皇上仁慈,這是件好事。不過有的時候仁慈是沒有用的,這些人要的是利益。」
作為最大的受益者,小皇帝表示受教。而第二大的受益者,布木布泰面上不顯,心裡卻滿是感動。
任何一個女人,都會盼望著被心上人好生對待的。這次的流言事件,多爾袞和福臨不約而同的對兩宮太後封鎖了消息,還特地叮囑蘇茉兒看好了幾個小公主,別讓她們說漏了嘴。可就是這樣,布木布泰也不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情況,雖說是被糊弄了,可這也表示了多爾袞和兒子對自己的保護,再怎麼沉穩,她還是有些女人心思的,想一想,便覺得有些甜蜜。
「叔父,額娘說要留您用飯,她有親自去小廚房做了幾個菜呢。」
福臨筒子便是這對中年男女的聯繫人。由於那個流言的影響,多爾袞許久都沒有在宮裡用飯了,更別說去向太後請安,聽福臨這麼說,也很開心。
這次儲秀宮開小宴席,自然瞞不過哲哲。這些日子來她也想通了,福臨當皇帝,她的日子反而比皇太極的時候好過。至少,她不用去照顧皇太極的某位真愛,不用去處理後宮這麼多繁瑣的事務,更不會因為擔心某事沒有安排好而被皇太極厭惡。她現在是後宮地位最高的女人,福臨也是個孝順的,多爾袞對她也很好,誰都要討好她,想幹嘛就幹嘛,悶了就叫命婦們進來陪著聊天,那是相當的舒服。
因此,她也很知趣,說自己這幾天齋戒食素,沒有參加這個小型聚會,飯桌上的成年人也只有多爾袞和布木布泰兩個。
皇太極的孝期說是三年,其實轉過了年就算是兩年了,還有半年的時間便出孝,屆時阿圖和阿婭兩個就要出嫁。布木布泰為了鍛煉女兒的能力,讓她們在這段時間裡自己處理身邊發生的大小事情,兩個公主頓時忙了起來,用過飯便告退了,福臨眨眨眼,也很知趣的隨便扯了個理由,跑去書房看折子。
剩下的兩個人面面相覷,忽然間一齊笑了起來。多爾袞道:「皇上這般古怪精靈,不知道像了誰的性子。」
布木布泰道:「我小時候可是人人稱贊的乖巧聽話,倒是你,聽說調皮得很。」
話音一落,多爾袞的眼神瞬間亮了,布木布泰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不覺羞紅了臉,嗔怪的橫了他一眼,低下了頭。
第三十章
五月的天,白天還有些悶熱,晚上熱氣散去,涼爽宜人。儲秀宮的門房裡,蘇茉兒拿著一個荷包繡著,時不時的抬眼看看門口。
屋裡面,多爾袞卻覺得渾身發熱。
他一生中摯愛的女人就這麼站在他面前,很近,近得他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她和以前一樣,眼神清澈,臉龐如玉一般。
多爾袞喃喃的開口:「玉兒,我是不是在做夢?」
布木布泰沒有答話,只是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溫暖細膩的觸感一下子將多爾袞驚醒,他傻傻的看著面前的佳人,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就這麼脈脈對視了許久,布木布泰終於開了口:「謝謝你。」
「你知道的,你永遠不用向我道謝。」多爾袞反手將她摟入懷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整顆心彷彿都被填得滿滿的。
布木布泰在他懷裡悶悶的笑:「那是以前,現在你可是攝政王,我哪裡敢不道謝呢?」
多爾袞手臂緊了緊,咬牙道:「還是和以前一樣,伶牙俐齒。」
「不一樣了。早就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你,想要抱我一抱的時候,從來不需要躲著這麼多人。」
布木布泰的聲音很小,卻彷彿是一股清泉,將多爾袞的心泡得發軟發酸。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用了力,彷彿想把懷裡的人揉進身體一般。
「十四哥哥,疼。」布木布泰小聲的叫了出來,多爾袞卻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大踏步的走進了內室。
燭光高照,搖曳的燈火之下,布木布泰的臉龐忽明忽暗,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魅惑力。多爾袞鬼使神差的親了上去,只覺得觸感柔嫩,他頓時心中一蕩,輕輕的喚了一聲:「玉兒。」
布木布泰微微閉上了眼,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多爾袞再也忍受不住,看著她嫣紅的雙唇,緩緩的啄了一下。
他無數次在夢裡想像過這一幕,卻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夢想成真。多爾袞恍惚的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握著玉兒的手,看著她的一顰一笑。他又輕輕的吻了上去,輾轉著,品嘗著夢想中的甜蜜。
布木布泰原本的一絲清醒也慢慢的消失殆盡,她伸出手,扣住多爾袞的肩,完全的將自己展現在他的面前。面對著心愛的男人,對她來說,這才是她的新婚之夜。
多爾袞只覺得臉上一片濡濕,伸手去摸,卻摸到了布木布泰的淚。他柔聲道:「玉兒,怎麼了,害怕嗎?」
「不,我只是能感覺到,你瘦了。」
所有的隔閡和不安都被這一句話消除得一乾二淨。多爾袞猛的吻住了她的唇,兩個人不知道是怎麼到的床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身上的衣物都消失不見,在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緊緊的抱在了一起。
「玉兒,我們在犯錯。」多爾袞撫摸著身下人的肌膚,溫潤滑膩,在他心底點起一叢又一叢熊熊燃燒的火焰。
「那又如何?」布木布泰摟住了他結實光裸的脊背,「十四哥哥,我是你的玉兒。」
多爾袞歎息一聲。的確,犯錯又如何,就算是死,他們也會死在一起。十三歲的那年,他是小叔子,她是皇太極的新妃;二十三歲的那年,他是睿郡王,她是莊妃;三十三歲的今天,他是攝政王,她是太後。
他們總是在一起,可永遠不能在一起。如同白天和黑夜,如同暮鼓和晨鍾,如同大海和藍天,看似和諧無比,卻始終不能有交界。
但現在不一樣。現在的他彷彿只是當年那個輕狂的傻小子,而她也只是那個愛笑的梳辮子的少女。就算過去了二十年又怎樣,他們已經等得太久了。他們終究是在一起的,從八歲到三十三歲,他們終究屬於了彼此。
這樣的消息瞞不過福臨,他很快就得到了攝政王在宮裡留宿的消息。小華子稟報的時候,恨不得把腦袋埋到地底,第一次後悔自己身為皇帝的貼身太監。
福臨愣了一下,問道:「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儲秀宮的一些宮女太監,還有一些侍衛……」小華子戰戰兢兢的回答。
「知道了,」福臨頭也不抬的繼續看折子,「把宮女太監的名單給蘇茉兒姑姑,侍衛名單給朕。」
儲秀宮的宮女太監悄無聲息的換了幾個人,有幾個侍衛被叫進了乾清宮談話,小皇帝面帶笑容的問候了他們的父母親人,導致他們出來都是冷汗淋漓,任誰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事情處理完之後,福臨一如既往的去到儲秀宮蹭飯,布木布泰見到兒子,微微有些尷尬,福臨卻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一般,笑呵呵的:「額娘,有沒有上次吃的奶油小餑餑,兒子餓了。」
「有,有,廚房正好做了。」布木布泰忙叫人將餑餑端了上來,福臨就著茶水吃了一個,笑道:「額娘這裡的餑餑最好吃了。」
布木布泰也笑了:「你喜歡就好,額娘這裡一直有。」
「嗯。」福臨擦了擦嘴邊的渣子,看著布木布泰,認真的說道,「朕知道,額娘最疼朕了。所以,朕也最疼額娘。只要額娘開心,朕也會高興。」
這是在說昨晚發生的事吧?布木布泰臉一紅,道:「沒錯,額娘最疼皇上了,在額娘心裡,皇上才是最重要的。」
多爾袞心願得償,自然心情很好,在朝堂上也一反常態,和煦如同春風,把眾人都嚇到了,攝政王這是吃錯藥了?
四下裡眼神亂飛,「趁著攝政王心情好,有什麼要求就提啊」「光攝政王有什麼用,上面還有皇上呢」「要不我們一起上」……
很快,便有工部上書,乾清宮已經修繕竣工,請示下一步該修哪裡;禮部上書,認為該宣揚豫親王平定江南的功勞,戶部卻開始打官司,說兵費龐大,再行封賞的話錢從何處來,禮部認為這些統統是戶部的事情……
沒有什麼大事,多爾袞便放心將這些全部交給了小皇帝,福臨一一處理完後,忽然又提到了他的國子監。
「滿洲子弟適齡者具要去國子監就學,朕將會親至,考校各子弟功課。」
眾人都很奇怪。小皇帝自己還在讀書的年齡,跑去考那些比他年紀還大的人,似乎有些不合適吧?不過,大家也學會了在這種無關大雅的事情上讓著小皇帝一步,眾人都唯唯告退。
國子監讀書的學生們卻覺得與有榮焉。皇帝年紀小,正是容易被打動的時候,若是此時在他面前好好表現一番,豈不是對日後的前途大有好處?
於是,福臨看到了一個精神煥發的學生群體。他問了幾個容易的問題,又抽幾個人背了背書,對於滿人的孩子來說,表現得還不錯。接著,他們又表演了騎射功夫,倒是讓不善於此道的福臨有些羞愧。
六月很快就到了。這年北京的夏天格外炎熱,滿洲人都有些不習慣,福臨更是如此。在現代,夏天的時候可以穿短袖,可這裡卻不行。雖然有冰盆子,還有人不停的打扇,福臨依舊覺得熱。而在這種炎熱中,卻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帶給他清涼。
多爾袞拿了一道檄文給他看,這是對江南老百姓的特殊赦令,准備讓他蓋了章之後發給多鐸,再由多鐸公布。赦令寫道:
檄諭河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廣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曰:爾南方諸臣當明國崇禎皇帝遭流賊之難,陵闕焚毀,國破家亡,不遣一兵,不發一矢,如鼠藏穴,其罪一;
及我兵進剿,流賊西奔,爾南方尚未知京師確信,又無遺詔,擅立福王,其罪二;
流賊為爾大仇,不思征討,而諸將又各自擁眾擾害良民,自生反側,以啟兵端,其罪三。
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憤,王法所不赦。用是恭承天命,爰整六師,問罪征討。凡各處文武官員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順者,論功大小各升一級。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為俘。若福王悔悟前非,自投軍前,當釋其前罪,與明國諸王一體優待。其福王親信諸臣,早知改過歸誠,亦論功次大小,仍與祿養。
「這是李雯寫的赦令,我看著很好,皇上意下如何?」——李雯,李逢甲的兒子,多爾袞的心腹幕僚。
福臨仔細看過後,不由得從心裡發出一種感歎。這篇赦令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似乎要使人們更加相信清廷的決心。據他所知,南京福王的政權並不是那麼穩定。南明剛剛立起政權之後,黨爭又起,北邊有清廷,西邊有李自成,南邊還有張獻忠,本身就是一種風雨飄搖的狀態,可福王卻不是一個能幹的。
多爾袞給他講過,南明發生了童妃案,他趁機從中做了些手腳,令人去散布流言,說福王是假的,弄得南明人心惶惶。福王生活奢侈;讀書人身處南京,卻不思報國,組成什麼勞什子「四公子」;難得出了個史可法這樣的忠臣,福王偏偏對他不信任。
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必然是猶豫惶恐的。這道赦令正抓住了人們的這個心理,用一種堅定的君臨天下的口吻,消除百姓的這種心態。在福臨看來,這份赦令對南明官員的罪過說得太重了一些,可它對於安穩民心卻是很有用的。
「皇上覺得合適的話,便以你的名義來下旨吧。」多爾袞再次把這種出風頭得好處的事情讓給了福臨。福臨抬頭看看他,卻見他眼裡都是慈愛,不覺彎了彎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