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黛茜帶了一個捏好的橡皮泥人回家。
在幼兒園的時候, 索菲婭說每個小朋友用橡皮泥捏出自己喜歡的東西,黛茜最喜歡她的爸爸, 於是仔仔細細地用所有的橡皮泥捏了一個老父親, 最後因為白色橡皮泥不夠,還跟謝爾頓借了一截。
謝爾頓的橡皮泥老是被借。
他做的東西很簡單,紅色的一個球, 中間凹下去,好像被打了一拳的西紅柿。
「這是什麼?」索菲婭問。
「紅血球。」謝爾頓道。
索菲婭微笑著點點頭:「紅血……」
她跟著念了一遍,才覺哪裡不對,仔細看看那挨揍的西紅柿,「紅血球啊。」
「你不認識嗎, 老師?」謝爾頓伸手往外一指,那是圖書室的方向, 「百科全書上有。」
索菲婭當然知道什麼是紅血球。
只是她往左瞧瞧小朋友捏的蛋糕, 再往右瞧瞧小朋友捏的外星人,總覺得紅血球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這不妨礙謝爾頓捏得很好,曲線圓滑,像模像樣。
黛茜沒有看謝爾頓捏的紅血球。
捏一個爸爸是大工程, 她低著頭搓小丸子,小心翼翼粘在捏好的身子上, 做爸爸的頭。
其他小朋友都捏好跑出去玩, 她還留在座位認認真真地工作。
「這是斯塔克先生嗎?」索菲婭蹲在旁邊問。
團子十分自豪:「是我的爸爸!」
「捏得很好。」索菲婭笑道,「今天放學帶回家去嗎?斯塔克先生看見會很高興的。」
黛茜想讓爸爸高興,於是放學的時候就好好地把橡皮泥裝在盒子裡, 用手捧著出了幼兒園。
她今天沒跑,門外的托尼就等得久了些,原本倚靠著車身,漸漸站直了,要進幼兒園去接女兒。
才這麼想,抬眼就見背著小包的全幼兒園最可愛的女兒快樂洋溢地走出來,步子邁得小小,仿佛得了個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托尼走過去:「今天怎麼晚了?」
黛茜看見爸爸,雀躍地道:「我做了一個爸爸!」
她趕快把紙盒子打開,給爸爸看看:「做得好嗎,爸爸?」
托尼瞧了一眼。
與黛茜畫畫本上的靈魂畫風不同,她捏橡皮泥倒是捏得有鼻子有眼,還知道給爸爸加個眼鏡,即使四肢比例失衡,也不影響間歇性眼瘸的老父親認為女兒捏得很好。
「很像我。」托尼道。
他笑一笑,伸手接了女兒送的禮物,順帶在那軟軟的下巴肉上一勾,惹得黛茜縮了脖子。
大半天的忙碌累積了沉沉的疲乏,在看見家裡這小小的一只時,瞬間都消散得一干二淨了。
老父親把女兒一抱,轉身放進了車。
黛茜非常喜歡自己親手捏的爸爸,得了誇獎就更加喜歡,拿回家擺在最顯眼的地方,時不時要拿給家裡面的人看:「是我做的爸爸。」
然後被賈維斯、溫蒂和將近七十個小黃人稱贊有加。
這天晚上,團子拿著布偶手套和笨笨過家家,瞧見放在桌子上的橡皮泥人,還拿下來做了家家酒裡的超級英雄,biubiubiu把笨笨扮演的壞人全打倒在地。
「我的爸爸是最厲害的爸爸。」黛茜道。
她嘟起嘴巴,隔著空氣把橡皮泥人親親,仍舊趴在地上做她的游戲。
老父親在沙發上看文件。
等托尼一份文件從頭翻到尾,地板上趴得扁扁的幼兒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下來,眼睛閉著,進了甜甜的夢鄉。
明天是星期五,後天就是星期六了。
黛茜一直還想去海洋館玩,托尼答應過她,這個星期六要一起去。
托尼拿了一張毛毯走到女兒身旁,輕輕一卷,把軟軟的寶寶卷了起來,看那睡得粉粉的臉蛋,因看數據而微微蹙起的眉頭松緩些,把這小的放進她的臥室裡睡覺。
第二天黛茜去上學,托尼不必去公司,仍舊回到家泡一杯咖啡,准備做他自己的工作。
他建了一個數據庫,把歷年出現的超級英雄資料都導入在裡頭,或銷聲匿跡或頻繁出現,各項數據都要好好整理。
只是端著咖啡才要走,聽見賈維斯說,羅德上校已經站在別墅大門口。
羅德有一段時間沒來過了。
上次他來,托尼替他更換了新的機械骨骼,比以前用的輕便,不必奔跑片刻就得停下來休息。
「看看我給黛茜帶了什麼。」
羅德提著一個雪白的蛋糕盒子興衝衝進門,瞧見站在客廳正中央臉色淡淡的好友,不由抬起手炫耀,「她最喜歡吃的那家蛋糕,我提前兩天預訂了——」
話音未落,忽覺腳下一樣,他臉上的興奮凝固了,低頭去看,發現腳底下有個什麼扁扁的東西抬起腳,是個被踩扁了的橡皮泥人。
是黛茜親手做的爸爸橡皮泥人。
托尼也看見了這個可憐的他自己,臉色登時一變,隨即抬手掩掩唇,無比嚴肅地道:「你完蛋了。」
「什麼?」羅德如臨大敵,金雞獨立地連連後跳,仿佛那受重創的橡皮泥人成了地雷,再不敢踩,連聲道,「我怎麼完蛋了!」
老父親走過來,把地上已經不成人形的橡皮泥撿起,打量兩眼,只覺無力回天,連連搖頭:「這是我女兒最近最喜歡的東西。壞在你腳底下。」
羅德的高興一下成了無比的沮喪。
他甚至能夠想像黛茜回家看見這一張爛泥時的難過表情,恐怕十個蛋糕也抹除不了幼兒園生的心理陰影——畢竟團子早已經不是記不住事的年紀。
簡直五雷轟頂。
「她第一次用橡皮泥捏我,還捏得很像。」托尼在旁邊火上澆油。
說他幸災樂禍,其實也不是,女兒精心做的禮物壞了,即便他有億萬身家,能買一座山的橡皮泥,也覺得是失去了一個十分珍貴的紀念品。
黛茜失望的表情,托尼只會想像得比羅德想的更具體。
「我不是故意的。」可憐的羅德上校慌慌張張放下蛋糕,試圖把橡皮泥人再搶救一下,可惜搶救無效,他用力去捏一捏,想要把二維捏成三維,反而把老父親的頭捏掉在了地上。
雙重打擊,最為致命。
「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隨便放在地上?!」又氣惱又沮喪的上校大聲訓斥。
「溫蒂還沒來得及收拾這裡。」托尼道,「你想想吧,黛茜回來怎麼說。」
話要出口,竟然比拯救世界還難。
羅德站在原地,冷靜思考片刻,什麼也沒思考出來,再一看好友在旁邊默默無言地瞧著自己,更覺心頭壓力比山大,抬手一胳膊肘懟過去:「幫我啊,史大顆!」
「賈維斯。」托尼一嘆。
關鍵時候,還是智能管家最可靠。
賈維斯把發生的一切默默看在眼裡,沒怪羅德,給了個原來那橡皮泥人的圖片和立體建模:「先生,這個恐怕……很難重建。要找個嫻熟的手藝人真實還原每個細節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時間不夠。」
他在羅德的傷口充滿歉意又輕飄飄地灑了一把鹽:「至少在小姐回家之前不能夠。」
「看你做的好事。」托尼把羅德的肩膀一拍。
羅德低頭看桌子上扁扁的好友,唉聲嘆氣:「黛茜還會喜歡我嗎?」
「去買多一個蛋糕吧。」托尼道。
幼兒園上學的小雛菊寶寶並不知道大人在家裡做的壞事。
她今天學了唱歌,還被索菲婭表揚唱得很好,雖然班上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唱得很好,但她還是一樣十分高興。
謝爾頓唱得最好。
他聽一遍就能記住旋律,甚至不看樂譜,能在老師彈奏的鋼琴上一個鍵一個鍵地按出所有的音,成功博得了音樂教師的驚嘆。
「謝爾頓。」音樂教師當場起立,一張臉不知道是因為對謝爾頓亂碰鋼琴的行為感到生氣,還是因為他彈奏得好而高興,激動地道,「你有絕對音感!」
什麼是絕對音感,黛茜還不知道。
但是她想,那應該是在表揚謝爾頓。
旋律歡快的兒歌唱起來令人開心,團子放學坐上爸爸的車,還在安全座椅上唱,先時不覺得什麼,後來她漸漸發現,今天的爸爸似乎比平時要嚴肅許多。
他不講話,只是從後視鏡裡看她。
黛茜問:「爸爸不高興嗎?」
「我沒有不高興。」托尼道。
老父親懷揣著一個令人不高興的壞消息,還肩負好友千叮嚀萬囑咐要在黛茜跟前說好話的重任,實在是沉甸甸。
他想想被收起來了的扁扁的橡皮泥人,也確實生出兩分對女兒的歉意。
本該收好的。
黛茜把橡皮泥當成禮物送給他的時候,明明那樣高興。
「好吧。」托尼道,「我是少了一點好心情。」
黛茜回到家,呼哧呼哧地要跑去跟溫蒂問好,還要給她唱今天學會的歌,路過客廳,不經意發現桌子上放了個蛋糕的包裝盒。
跑到一半的團子腳底抹油,拐了個彎又跑進客廳裡來。
「是蛋糕。」黛茜撿到寶一樣,「哇。」
她舔舔嘴巴,拆開了包裝盒,發現裡頭居然有兩個,更覺是天上掉餡兒餅。
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情。
老父親隨後也進了客廳,只是他不吃蛋糕,也暫時不讓她吃蛋糕,把盒子提起來放到高處,坐在跟前,表情沉沉聲音也沉沉地道:「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爸爸?」
托尼沉默須臾。
他的女兒耐心,沒聽見說話就乖乖站在面前等,直到他從背後拿出搶救無效、還用膠水粘反了頭的橡皮泥人,才見那小臉上露出十分的震驚來。
「這是我做的爸爸。」黛茜道。
她伸手來拿,臉蛋漸漸耷拉了,聲音也漸漸小了些:「怎麼扁了呢。」
「是我的錯。雖然主要還是羅德的錯。」托尼只覺她這個表情跟想像中差不離,慢慢道,「對不起。」
黛茜看看爸爸,再看看手裡的橡皮泥人。
老父親嚴肅的臉色,還是表現出了明顯的歉意。
但她突然把東西一放,飛快地跑開了。
誰說小孩子就沒有脾氣。
黛茜愛笑,但難過的時候是發自內心的難過,如今被大人弄壞的又是她珍視的東西,也難怪。
托尼坐在沙發上這麼想。
兩個蛋糕恐怕也不夠了。
想著想著,隨即聽見腳步聲,一抬頭,跑掉的團子此刻飛一樣又嘩啦啦地跑回來,手裡還多了一個內容五顏六色的塑料包。
黛茜剛才跑進房間,把她的背包好一通翻找,找到了東西,馬上拿回來給爸爸看。
「蘇菲今天給了這個,你看。」黛茜把塑料包放在老父親腿上。
是一包新的黏土,有各種各樣的顏色。
「可以再做一個新的爸爸。」團子道。
她用小手把爸爸溫暖的手背輕輕拍拍,安慰道:「你不要傷心好嗎,爸爸?」
第197章
黛茜到底重新捏了一個橡皮泥人, 送給傷心欲絕的老父親。
做禮物花掉了她晚上看新聞的時間,她也沒有不高興, 瞧見爸爸流露出點兒笑意, 她就跟著笑。
實在是個十分貼心的小女兒了。
但這樣貼心的團子,在去參觀海洋館之前,破天荒地跟小黃人鬧了點兒不愉快。
事情的原委, 由總是做吃瓜群眾的賈維斯來講,是黛茜不小心吃掉了小黃人鮑勃的香蕉,作為報復,鮑勃吃掉了黛茜特意留著要在星期天早上吃的蛋糕。
羅德上校送的蛋糕統共只有兩塊,團子分了一塊給托尼, 一塊自己留著吃,因為十分好吃, 她格外珍惜, 又因為第二天要出外頭去玩,就留了一半的蛋糕放在冰箱裡,要把明天的一份快樂變成兩份快樂。
想想就讓人在蓋被睡覺之前,對新的一天的到來充滿期待。
吃蛋糕的快樂, 在大清早打開冰箱看見空空如也的蛋糕碟子時,變成了滿腹的失落和沮喪。
團子把盤子翻來覆去地找, 連個蛋糕渣渣也沒找著。
小小的寶寶站在椅子上, 很可憐的樣子,問溫蒂:「我的蛋糕哪兒呢。」
溫蒂讓賈維斯幫忙調出監控來看看,順利捉出蛋糕大盜。
那錄像中鬼鬼祟祟的矮矮身影, 不是鮑勃又是誰?
鮑勃吃掉了黛茜的蛋糕,還把盤子舔一舔,順帶拿了溫蒂放在冰箱裡的布丁,才消氣似的回到地底下去。
這樣實在是太過分了。
黛茜不能理解。
她不是故意要吃掉鮑勃的香蕉,也說了對不起,但鮑勃卻故意地吃掉了她的蛋糕,還不打算承認。
做了錯事,道歉難道是沒有用的嗎?
黛茜拿著盤子到地底下去找鮑勃。
找是找著了人,但這兩個三言兩語詞不達意,說著說著就別扭起來,別扭著別扭著就吵起來。
團子和小黃人一起長大,是會說一點兒小黃人語的,但就她這樣小升初不到的水平,居然還可以和鮑勃吵架,反反復復地「這不對」和鮑勃的「你先的」兩句飛來飛去,在半空中化作蠟箭,互相攻擊,誰也沒占到好處。
小雛菊·斯塔克長這麼大,是第一次跟別人吵架,揮舞著空空如也的蛋糕盤子,臉蛋漲得通紅:「不能這樣!」
小嗓子嚷起來十分有力量。
然而隨後,鮑勃作為反擊,做了個令她又生氣又難過的動作。
他轉過身去,對她拍拍屁股!
黛茜震驚了。
她知道小黃人的肢體語言,這樣是在笑話她。小黃人喜歡屁股,輕易不這麼做的。
小小的胸脯裡鼓了許多的氣,她一下子飛起來,飛得很高,什麼也不說,衝進電梯,坐到了地面上。
團子飛得太快,以至於口袋裡有個彎彎的東西掉在外頭也沒發現,電梯門關上,她難過又生氣,嘴巴扁扁地把空盤子摸了又摸。
躲在不遠處捧著爆米花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其他小黃人這會兒才慢慢地圍攏過來。
凱文走在最前面,馬上捕捉到地上有個掉落的失物,跑過去撿起,是條新的香蕉。
恐怕是黛茜拿來要還給鮑勃的。但現在吵架,還不還,好像也沒了意義。
小黃人們都把鮑勃一通指責。
「她是BOSS!」斯圖爾特叉著腰,虎虎生威地道。
鮑勃哇哇哇地亂說一通,推開小黃人的包圍圈,自己躲到沒人的角落去。
聲討的浪潮在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漸漸平息了。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或制作武器,或看電視,或吃香蕉,一個接一個地都離開了事故現場,只有凱文還站在那兒。
他左右看看,確定再沒人注意鮑勃,慢慢朝躲在魔術帽裡的鮑勃走過去,掀起帽檐,看見底下鮑勃的眼淚汪汪的臉。
「不要過來!」鮑勃抱著他的棕毛小熊布偶提姆嗚嗚地道。
凱文很配合。他也沒說什麼,只是把黛茜落下的香蕉輕輕放在了鮑勃面前。
「黛茜還給你的。」凱文道。
鮑勃一下抬起頭。
但黛茜已經不在這裡,給了東西的凱文也是轉身就走了。
鮑勃伸出小黃手,把香蕉拿了,來回地看,也不知道上面是不是鑲金子。
他看著看著,護目鏡裡又成了眼淚的海洋,隨後幡然醒悟似的,抱著小熊呼啦啦地從魔術帽裡跑出來,往電梯趕。
可惜晚了一步。
等鮑勃坐著電梯到達地面,團子已經坐上家裡的車,和托尼一起出發前往海洋館了。
溫蒂抱著衣服從別墅其中一間房走出來,瞧見鮑勃慌裡慌張的樣子,疑惑道:「你這是怎麼了,鮑勃?」
不想這麼一問,像觸動小黃人身上某個開關,隨即見滿臉是淚的鮑勃一蹦三尺高,伴隨了拉長的「溫蒂——」的嚎叫,直撲她的臉。
「別別別!」溫蒂見狀也慌裡慌張地要躲,「我今天用的化妝品好貴啊!」
黛茜帶著難受的心情坐在安全座椅上。
前往海洋館,沿途風景無重數,正是夏季風光最好的時候,她瞧得無精打采,連哈皮在駕駛座說笑話,她也沒有笑,把手指摳了又摳。
「你這麼生氣。」老父親在旁邊把女兒看了許久,確定這小的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拿出電話,道,「永遠不想再理鮑勃嗎?」
「不是的,爸爸。」黛茜道,「我說對不起,他還是生氣。」
「他做了不好的事了。」她道。
「真正的朋友能夠互相諒解。」托尼嗤地一聲。
看團子臉上懵懂,他緩緩又道:「就算暫時吵架,也會和好的。」
「什麼時候好?」黛茜問。
「我不知道。」托尼道,「我又不是算命的。」
黛茜想到鮑勃,還是不樂,但做爸爸的隨即用其他話題岔開了她的注意力,說不知道等會兒去海洋館要先看什麼,讓這個熱心腸的給些建議。
果然引得團子比手畫腳地安利:「看海豚,爸爸!海豚很好。」
她做出一個撫摸小狗的手勢:「皮滑滑,很聰明。」
「海洋館裡可以跟海豚近距離接觸,你想摸嗎?」老父親問。
「想!」
黛茜就又是眉開眼笑的了。
小孩子要高興起來,真是容易。
斯塔克父女抵達海洋館,第一個就去看海豚。
精彩的海豚表演令場外觀眾連連驚嘆,黛茜也如願以償地被托尼牽進內場摸了一把海豚,又濕又滑,海豚還往她跟前湊,叫她又愛又怕,趕緊往爸爸的懷裡縮一縮。
「我有一點害怕,爸爸。」團子道。
「它不會傷害你。」托尼道。
信任的父親這麼說,黛茜就鼓起勇氣又去摸摸海豚的嘴巴,還從訓練員手裡拿條小魚去喂,十分盡興。
團子在海洋館內玩得興高采烈,與此同時,海洋館外風馳電掣地來了輛蛋糕造型的車,硬生生在可停區域剎住,隨後門開,跳出來個矮矮的身影,迅速跑進海洋館的大門。
動作十分快,像有道風刮進來。
黛茜摸完了海豚,聽說館內有企鵝,還想看看企鵝。
她一直都是高興的,只是在前往企鵝館的路上,看見個孩子手裡拿著香蕉的氣球,忽然想起今天早上跟鮑勃吵的架,臉上又有些悶悶。
「跟鮑勃會好嗎?」她抬頭問爸爸。
「感情都是相互傳達的。」托尼道,「只是傳達的時間問題。」
大人的回答,總是高深莫測。
黛茜不能完全聽懂,低頭踢著小腳,仍舊跟著爸爸往企鵝館裡去。
一大一小兩個斯塔克拐過拐角,正好被方才從蛋糕車上衝下的矮矮身影瞟見,一聲短促的「啊」,那身影馬上拔腿追過來。
海洋館裡的人真多,個個又高又大,一不小心,就把他當成皮球踢來踢去。
黛茜漸漸靠近企鵝館,聽說還有企鵝寶寶,正想帶著爸爸跑進去看,忽然聽見身後吵起來,有個人驚叫:「什麼呀!」
她好奇,轉頭去瞧。
這麼一瞧不打緊,跟前猛然逼近個黑黑的影子,如敵突臨,嚇得她小胖腿一彎,趕緊要往爸爸身後躲。
但躲之前,先看清楚來的是什麼人。
被人不小心踢了一腳的鮑勃摸著腦袋,牛仔背帶褲的一邊帶子也滑了下去,身上有些灰撲撲地狼狽,不知道是怎麼從遙遠的家中來了這裡,中途又經歷了怎樣的磨難。
他總歸是突然地站在了黛茜面前。
「鮑勃。」團子道。
鮑勃從背帶褲鼓囊囊的口袋裡摸出來一個已經被擠得變了形的蛋糕,正是黛茜喜歡吃的那一種。好在蛋糕外面有一層紙包著,不算白費功夫。
「Para tu,黛茜。」鮑勃把顫巍巍的蛋糕顫巍巍地遞給黛茜,臉上浮現出許多的愧疚和難過,小聲道,「dui bu qi。」
黛茜看看他,再轉頭看看爸爸。
老父親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然後見底下這小的像被一陣風吹走了積雨雲,一下子天晴起來,大眼睛亮亮,像湧現出無數的快樂。
黛茜伸出手去,撥開蛋糕的紙,拈了一點兒帶著奶油花的蛋糕放在嘴裡,末了咂咂嘴巴,高興地道:「蛋糕甜。」
她又拈一點兒,給鮑勃。
鮑勃接過來,也放進嘴裡,點頭道:「甜。」
他兩只瞳色不一的大眼彎彎地笑,笑沒一會兒,嘴巴就成了往下撇的,丟了蛋糕抱住黛茜,哇哇大哭。
真正的朋友能夠互相諒解,只是時間問題。
黛茜被鮑勃抱住了,聽見他哭,把他的腦袋摸摸:「你的頭痛嗎,鮑勃?」
只有老父親,低頭瞧著千辛萬苦得來、卻吃了沒兩口就被丟在地上的蛋糕,臉色深沉:「有人想過蛋糕的感受嗎?」
日後托尼收到蛋糕店寄來的高額賬單,知道鮑勃生猛闖進店子、拿走蛋糕、逼迫蛋糕店外賣車開到海洋館,最後還不忘留名托尼·斯塔克的一系列惡行,才知道蛋糕或許還不是最可憐的。
最可憐的是他自己。
鮑勃被罰一個星期不能吃香蕉的時候,哭得可大聲了。
第198章
鮑勃衝進海洋館之後, 托尼就從帶一個孩子,變成了帶兩個孩子。
生活的重擔總是一個接一個, 好在老父親的肩膀堅韌, 能夠承擔許多的重量,哪怕多帶了個天生要搞事的香蕉膠囊,也能面不改色, 督促著鮑勃好好用紙巾把掉在地上的蛋糕拾掇干淨,才一左一右牽了兩只小手,往企鵝館裡去。
「爸爸喜歡企鵝嗎?」黛茜仰頭瞧爸爸,問。
她有些為剛才被鮑勃丟了的蛋糕可惜,但與朋友和好, 又衝淡了這種可惜,因而臉蛋上還掛著笑, 說話也一如既往地軟和。
「喜歡嗎, 爸爸?」鮑勃也仰頭看托尼。
老父親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淡淡道:「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
「企鵝寶寶喝奶嗎?」黛茜問。
「喝奶嗎, 爸爸?」鮑勃問。
「哺乳動物才喝奶。」托尼道。
「企鵝飛嗎?」黛茜問。
「飛嗎,爸爸?」鮑勃問。
托尼的臉上於是出現了一種無聲的忍耐, 耳畔喋喋不休的二重唱蜜蜂一樣嗡嗡嗡地回響, 提問的速度比回答的速度快許多,連開口說話也來不及。
鮑勃倒是很享受做鋼鐵俠的寶寶,平時在家裡不覺得, 出到外面十分懂得有個家長的好處。
上次他被大黃蜂載走,也是托尼出去救的人。
「怎麼不說話了,爸爸?」黛茜問。
「不說話,爸爸。」鮑勃道。
老父親深深呼吸一口氣,感覺沒有孩子的上半層空氣是如此清新,末了低頭對這兩個道:「從現在開始誰最安靜,午餐時間誰就有奶昔。」
世界頓時清靜許多。
企鵝館裡的國王企鵝果然十分可愛。正是最熱的時候,館內開了空調,企鵝們在岸上張開短短的翅膀搖搖擺擺地走,像許多黑白黃三色相間的不倒翁。
國王企鵝的產卵期在十一月,企鵝寶寶長到現在已經大了許多,不再是腆著脂肪充足的小胖肚的灰絨絨鳥,也有了成鳥的羽毛,跟在企鵝爸爸或企鵝媽媽後頭,十分神氣的樣子。
「企鵝肚子白。」黛茜道。
她趴在了玻璃牆上,兩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移動中的企鵝看,看見兩只大企鵝打架,更加驚奇,下意識擺擺手,輕輕地道:「這樣不好。」
企鵝飼養員提著桶從後邊進來了。
他一出現,仿佛無形中吹響集結號角,原本分散在場館各處的企鵝紛紛抬起頭,邁著又細又短的腿撲棱翅膀前僕後繼地往他身邊趕,等看見了從桶裡拿出的小銀魚,跑得更加快,簡直拿出百米衝刺拿第一的速度和勁頭。
比海豚表演還要精彩。
飼養員小哥長得很清秀,笑起來還有虎牙,很是好看,周圍的姑娘們有些看著看著企鵝,目光就轉到了他的身上。
黛茜沒有看飼養員。
她只覺得一只只企鵝張嘴吃魚,吃得很香的樣子,漸漸地有些嘴饞,也想嘗嘗魚是什麼味道,或許跟上次亞瑟·庫裡烤的一樣好吃。
托尼也看企鵝。
他忽然覺得,底下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十分安靜,再也沒有「爸爸爸爸」的二重唱,開了消音器一般,反而讓人一時不太習慣。
事不尋常必有妖。
小黃人鮑勃不尋常地沒有再開口說話,說不定偷偷跑去哪裡搗亂。
托尼於是低頭去看。
奇怪的是,鮑勃明明還好好地在身旁待著。
只是小黃人的臉沒衝著一牆之隔的企鵝,反而整個身子轉過去,好像被什麼令人著迷的物事吸引了注意力,臉上粉紅泛濫,用手指一戳就能快樂地醉倒下去。
真是稀奇。
托尼順著鮑勃的目光轉頭瞧,意外瞧見個熟悉的身影。
說是熟悉,其實不過幾面之交,算起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了。
那不遠處身姿婉立、著黑裙與人笑著交談的女士,有災難發生,就會變成霸氣不已的女英雄,帶上真言套索、利箭和盾牌,救無辜民眾於危難之中。
她有個很響亮的稱號,神奇女俠。
是戴安娜。
托尼知道她在博物館做文物修復工作,而且也不是在紐約的博物館,這會兒在海洋館裡看見她,說實話有幾分意外。
大概兩個人同時目光直視太過熾熱,戴安娜跟人說著說著話,若有所覺,抬頭朝這邊看過來。
四目相對,她對托尼禮貌性微微一笑,點頭致意。
而鮑勃因為身高硬傷,沒能對上戴安娜的眼,聽起來有點兒可憐。
戴安娜很快收回視線,跟著身旁穿西裝的男人走了。
她大概有事,托尼也不必專門上去問好,回頭仍然陪著黛茜看企鵝。
桶裡的小銀魚大半都已經進了國王企鵝的肚子。
飼養員要確保每只企鵝都吃得上食物,一只一只地喂,其實也挺辛苦。
托尼此刻不這麼覺得。
因為他把頭轉回來的時候,玻璃牆內被企鵝簇擁著的飼養員小哥竟然在怔怔地發呆。
他也不知道瞧什麼,眸光專注,越過玻璃牆在看外面的什麼東西,直到手裡握著的魚被企鵝一口叼走,才飛快回神,當著許多參觀者的面,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趕快把剩下的魚都分出去。
飼養員手上有些疤痕,幾道還新,幾道已經快痊愈了,是在喂企鵝的時候被凶的幾只攻擊了的緣故。
等企鵝們吃得肚皮圓滾,看看腕表,也到了午餐時間。
海洋館內有海洋生物主題餐廳,飲料杯做成仰頭的企鵝造型,小孩子很喜歡,托尼帶著家裡兩個小的去吃,果然得了黛茜和鮑勃的歡呼。
兩個人都在看企鵝的時候給了老父親短暫的耳根清淨,作為獎勵,都得了杯滿滿的奶昔。
衣冠楚楚的億萬富豪坐在童趣十足的兒童就餐區的八爪魚座椅上,托著腮看女兒吃飯。
鯨魚餐盤裡的菜色豐富,還附贈個海馬玩具,黛茜專注地低頭舀菜,吃得很好,臉頰鼓鼓地塞著食物,盛滿菜的勺子卻又已經放在嘴邊,只恨口腔容量不夠大。
托尼拿著餐巾去黛茜小油嘴邊揩一下,道:「慢慢吃。」
他正說著,余光瞧見大叫大啃的鮑勃忽然停了動作,偏轉過臉,見香蕉膠囊的兩只眼睛有小星星閃爍,習慣出經驗,知道身後必定來了個讓鮑勃很喜歡的人。
小黃人從洛基的牆頭翻到空間寶石,再從空間寶石翻到戴安娜,比翻書還快。
如果說喜歡洛基和空間寶石是因為他倆身上有相似的優雅壞壞的氣質,喜歡戴安娜,可能純粹因為她長得好看。
畢竟戴安娜一點兒也不壞。
有了鮑勃的反應在前,戴安娜走到身邊來打招呼時,托尼就一點兒不感覺意外了。
「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們。」戴安娜笑道,「黛茜長大也長高了。」
時光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沒有小細紋,沒有斑,皮膚好得如同少女。
唯獨一雙眼睛,望向她,仿佛望向流轉的百年歷史。
雖然說女人的年齡是永遠的秘密,但托尼在收集戴安娜·普林斯的資料時發現,這位女士的年齡,或許比他自己都要大。
越來越多的線索指向戴安娜一個不為人知又久遠的過去,他還沒能查清楚。
團子正吃一個樹莓吃得嘴巴紅紅,看見戴安娜,很快想起來是從前見過的阿姨。
以前她在兒童博物館哭了,戴安娜還做鬼臉安慰她,是個很溫柔的人。
黛茜於是把樹莓吞下去,很高興地道:「阿姨!」
鮑勃也很高興地叫人。看見戴安娜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心髒砰砰跳,快要上升到嗓子眼,悄悄地想靠過去一點兒,被識破小九九的托尼毫不留情一伸手推得更遠些。
「你在海洋館工作。」托尼道。
他伸手要點個餐給戴安娜,被戴安娜出言婉拒。
「海洋館的工作我恐怕做不順手。」戴安娜道,「只是過來幫個忙,很快會離開紐約。」
她顯然很喜歡小孩子,見黛茜吃飯吃得很好,面上就流露出笑容來。
等團子暫時放了勺子,戴安娜伸手過去勾勾她的手指,惹得寶寶也笑。
「上次見你,還是這麼小一點。」戴安娜用食指和拇指捏了一咪咪的高度,對黛茜眨眨眼,「一下子就大起來。」
「我讀幼兒園,阿姨。」團子把胸脯一挺。
大孩子才可以讀幼兒園,她已經三歲,很大了。
戴安娜是經過餐廳,又一次看見斯塔克父女,過來打招呼的。
她今天上午處理了海洋館一些私人事務,下午就有許多的空閑時間,過來跟認識的人說兩句話也好。
戴安娜問克拉克近況時,托尼伸手再次推開蠢蠢欲動打算往神奇女俠身邊靠的鮑勃,忽然問:「那位是你認識的人嗎,戴安娜?」
「誰?」戴安娜問。
托尼側臉示意她往外看,淡淡道:「他站在那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戴安娜聞言望出去。
兒童就餐區的大門站了個卷起袖子的青年。
他仿佛有些靦腆,貼著門框站,偶爾對人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
是喂國王企鵝的飼養員小哥。
第199章
一覺察戴安娜的視線放過來, 飼養員小哥就「嗖」一下轉頭,要假裝在看別的東西。
可惜他轉過頭去, 看見的只有門框。根本此地無銀三百兩。
托尼現在能確認, 那個小哥確實是在看他們幾個。
准確來說,是在看戴安娜。
「你認識嗎?」托尼問。
戴安娜飛快地看那人一眼,搖搖頭:「不認識。」
既然是不認識的人, 這麼堂而皇之地偷看,還要假裝無事發生,可以說是別有用心了。
「稍等一下。」戴安娜起身,朝兒童用餐區的門口走去。
身經百戰的超級英雄遇見這樣鬼鬼祟祟的人,大概都要下意識以為對方准備搞事。
然而憑小哥的警戒程度, 戴安娜走到身前才發現剛才的偽裝成了徒然,慌裡慌張, 還沒來得及抬頭看人就微微紅了臉頰, 這樣的人搞事,警察局一年裡都不知道要塞多少個人。
「不好意思。」戴安娜輕聲道。
她很高,為了搭配裙子,還穿了高跟鞋, 這麼相對而立,甚至比小哥高出半個頭。
但這樣的高度沒帶來半點兒脅迫感。
戴安娜總是溫和而平易近人的, 她有一種天生的感染力, 在她身邊,讓人沒來由地心安。
或許這也是一種天賦。
隨她亞馬遜族和神族血統而生的,令人無比艷羨的天賦。
此時此刻, 她的溫聲詢問也讓飼養員漸漸少了點兒緊張,他抬頭看她,可惜看沒兩秒,就很快地把目光下放,隨即感覺看下面似乎不太禮貌,只好望戴安娜的肩膀。
她有著線條優美的肩胛骨。
「你需要幫助嗎?」戴安娜問。
「啊,不……」飼養員道,「沒什麼……」
他有些局促地用右手的手心撫一撫左手的手背,撫摸手上的傷痕往往能減少他的緊張,但在這次的談話中沒有奏效。
「如果你想吃飯但沒帶錢包,我可以……」戴安娜道。
她的話沒說完,看見小哥猛搖頭。
斯塔克一家已經在兒童卡座裡默默吃了好一會兒的瓜。
托尼·斯塔克這麼出名的人物,小哥當然也認識。視線越過戴安娜的肩,看見鋼鐵俠好整以暇地打量這頭,加上越來越多客人結賬經過,這麼長久地僵持下去實在不算多麼好看。
戴安娜很耐心——她一向耐心,也願意幫助別人,在這一點上,她仍然是當初那個為了斬殺戰神阿瑞斯離開天堂島的女孩。
時過境遷,容貌會變,心境會變,但總有一些可貴的品質是扎根在血脈裡,恆久不變的。
戴安娜想再問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次小哥終於鼓起勇氣,臉漲得通紅,開口問她:「請原諒我冒昧……可不可以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去看國王企鵝?」
戴安娜於是有些驚奇。
她記得並沒有許下過要參觀的承諾,更不要說站在跟前的年輕人並不認識,驚奇過後一笑,道:「很遺憾,我今天下午就要離開海洋館了。」
飼養員小哥頓時意外又沮喪。
他很快調整好這種沮喪,把兩只手背在身後,提起嘴角笑笑:「這樣啊。抱歉打擾你用餐,普林斯小姐。」
他道完歉,逃也似的走了,背影似乎失魂落魄。
戴安娜站在門口看著他離開,直到吃飽了的黛茜和鮑勃跟著托尼走過來,才收了目光:「你們下午還要繼續參觀嗎?」
「她要把整個海洋館逛遍了才罷休。」托尼把牽著女兒的手晃了晃。
「他傷心嗎?」黛茜指指遠去的飼養員小哥的背影。
今天上午他把國王企鵝們喂得很好,她還挺喜歡他。
「或許吧。」戴安娜道。
「為什麼?」黛茜問。
戴安娜彎腰來摸摸她的頭發:「我也不是很清楚。」
老父親手中有海洋館的參觀地圖,上午因為鮑勃的搗亂,只看了海豚和企鵝,還有許多可看之處,要在有限的時間裡一一規劃。
這難不倒他,他很擅長做計劃。雖然在戰場上鋼鐵俠的計劃往往直截了當,上去就是干,但也不乏好結果。
有時候做決定就是要果斷一點。
穿休閑裝的斯塔克先生坐在海洋館的藍色長椅上翻看地圖,一左一右的胳膊上各掛了個綿軟的掛件,這麼熱的天氣擠在一起,即便有空調,也感覺像在蒸桑拿。
「你什麼時候跟我感情這麼好?」被生活綁架了雙臂的老父親轉頭看右手上纏著的香蕉膠囊。
鮑勃看他,大眼睛眨得忽閃忽閃,還露出大白牙,來了個無比諂媚的笑容。
後來知道這些表現都跟他闖的禍以及托尼即將背的鍋有關,托尼現在不知道,但男人的直覺告訴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你去旁邊坐好。」董事長毫不留情地把鮑勃趕去旁邊自己坐。
要說他不偏心,其實還是有點兒偏心。
小女兒在左手邊黏糊糊,托尼就從來沒想過要把黛茜趕走。
戴安娜站在旁邊。
她在等一輛來接人的車,抬手看看表,估摸著還有十幾分鐘時間,偶爾看看托尼一家其樂融融的親子氛圍,情不自禁笑起來。
氪星人之戰之後,托尼能夠這樣開心是好事。
黛茜健康平安地長大也是好事。
戴安娜這麼想,身前走過去幾個穿著海洋館制服的人,有說有笑,聲音輕輕飄過來,傳進她的耳朵裡。
他們在談論什麼人。
「痴心妄想的傻小子!」有個男的就笑,「真把人家隨口說的話當真了,天天在企鵝館裡等,還肯免費幫別人代班,現在怎麼樣?什麼也沒等到,普林斯小姐下午就要走了。」
裡頭夾雜了個戴安娜的姓氏。
戴安娜面不改色。
「他早該掂清楚自己的分量,一個在企鵝館裡做體力活的飼養員,還說喜歡普林斯小姐。」旁人搭腔,「普林斯小姐跟他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都看出來了。」
然後是一陣吃吃吃的笑聲。
人在八卦別人的時候,總是長篇闊論,仿佛先知,指指點點之間全是道理。
「今天下午還是他的班。」男人道,「可憐的約翰,又要看著玻璃牆外的游客發呆了。」
他還要笑,突然感覺肩膀搭上來一只手,轉頭去看,一陣驚慌,趕緊停了腳步。
還有什麼比八卦時遇見當事人之一更尷尬的事情。
戴安娜很平靜。
她像聽了個別人的不那麼happy ending的故事,沒有怒容,只是問:「請問你知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去看企鵝嗎?」
這群工作人員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這是種什麼反應。
最後是那個被戴安娜搭過肩膀的大哥咽下口水,道:「普林斯小姐,你不記得很正常。你來海洋館第一天,跟負責人說過有空想去看看國王企鵝……」
果然是隨口一說的事情。
戴安娜也忘了有這麼回事,不想無意聽見的名為約翰的飼養員卻記住。
他剛才支支吾吾地問她什麼時候去看企鵝,也有了理由。
「謝謝你。」戴安娜道了謝。
這幾個人哪裡還敢說什麼,腳底抹油,心有余悸地走了。在美麗女士面前出醜,恐怕一轉眼他們就又成了其他人茶余飯後的談資。
真是蒼天饒過誰。
托尼還在海洋館地圖上標序號。
團子挨著爸爸坐,在先去哪裡後去哪裡的關鍵問題上,總能給出切實可行的指導意見,他的爸爸往往也采納,十分地民主。
正畫到最後一個參觀地點,打完一個電話的戴安娜走前來,輕聲道:「我能借用一下你們的地圖嗎?」
在老父親的地圖上,標注著下午第一個要去海底生物模型館,等真正出發,卻看到一行三個人,托尼黛茜和戴安娜,站在了早就去過的國王企鵝館的玻璃窗前。
鮑勃不在。
黛茜聽說戴安娜沒看過企鵝,現在想去看看,很願意陪著一起去,但小黃人不想看已經看過的動物,在地上撒潑打滾,最後被托尼犀利的眼神一瞟,乖乖站起身,拍拍背帶褲上的灰,自己去了展覽。
早這麼乖,就什麼事情都沒有。
「爸爸不喜歡企鵝。」小雛菊寶寶趴在玻璃上,看著總打架的那兩只大企鵝,對身旁的戴安娜道,「爸爸也不討厭企鵝。」
她很樂意把今天上午參觀得來的信息分享給戴安娜:「企鵝寶寶不喝奶。」
「但是企鵝會飛嗎?」黛茜臉上有些疑惑,「我不知道。」
如果鮑勃不唱雙簧,她早就從托尼口中知道了。
「企鵝不會飛。」戴安娜告訴黛茜。
她隨即聽見牆裡頭的企鵝歡快撲騰的聲音,抬頭一看,是腰上掛著小桶的飼養員約翰走了出來。
約翰確實如那幾個工作人員所說,看著有些沒精打采,因為小銀魚投喂得太慢,被只雄企鵝叨了一下,疼得飛快縮回手。
他鼓起臉頰往手上吹吹,不經意一抬眼,看見了站在眼簾正中央的戴安娜。
他一愣。
漸漸地紅了臉,眼眶裡濕潤起來,低頭用力吹傷口,再抬頭時,臉上帶了十分高興的笑容。
他的小虎牙在笑的時候最好看。
「你同情他嗎?」托尼問戴安娜。
別人八卦的時候,他雖然在畫地圖,該聽見的一句也沒有落下。
戴安娜對約翰招招手,垂眸道:「不。」
她笑一下:「我覺得,喜歡是不應該被嘲笑的。」
她說著,仿佛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表情變得懷念又溫柔。
「阿姨喜歡誰呢?」黛茜聽見她的話,仰頭來問。
戴安娜屈膝附在團子耳邊,認認真真又小聲地答道:「很久之前確實愛了一個人。」
「現在不嗎?」黛茜問。
所向披靡的神奇女俠於是摸摸心口。
她這一瞬間的動容,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的表情都要豐富和美麗,隨即聽見她道:「現在也還是非常愛。」
一百年了。
「所以你看,黛茜。」戴安娜道,「喜歡……以至於愛的這種情感,是十分美好的。」
「怎麼好?」
「它讓我們心生溫暖,獲得希望。」
團子去看那個滿面笑容喂企鵝的飼養員約翰,再看看戴安娜。
大概真是這樣。
第200章
新的一周又開始了。
黛茜回到幼兒園, 照例坐在謝爾頓身邊,把周末去海洋館得的紀念品——海豚徽章拿了兩個, 一個送給謝爾頓, 一個送給米茜。
她很樂意分享在海洋館的所見所聞,兩只小手揮舞著比劃,告訴謝爾頓:「海豚飛起來, 呼啊……」
「那叫躍出水面。」謝爾頓一邊看書一邊道。
他的成長是有目共睹的,昨天多看了一本書,今天的說話用詞就變得不一樣起來,才做了幾個星期的作業,已經能夠指出園長在出題時一個細微的拼寫錯誤。
園長當時的表情之精彩, 索菲婭都不敢回想。
「躍出水面。」黛茜跟著謝爾頓慢慢地念。
她最佩服謝爾頓的其中一點,是他總可以說出其他小朋友說不出的復雜詞語, 有的時候還會說成語, 像「Actions speak louder than words」這樣長長的一條,他說得毫不費勁。
畢竟謝爾頓跟普通的三歲幼兒園小孩不太一樣,但黛茜平時接觸到的也不是什麼普通人,因而她並不抵觸謝爾頓的聰明, 反倒在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崇拜的時候對他的聰明生出些崇拜感。
謝爾頓目不斜視,手還是伸過來, 把黛茜的徽章接了。
徽章上浮起的海豚圖案摸著手感非常好, 令他臉上有了一點兒像是愉悅的表情,不過這種表情很快就在書頁的翻動中淡化下去。
小老頭又出現了。
黛茜跟米茜一起用手指布偶過家家,玩了一會兒感覺無聊, 轉頭看謝爾頓,謝爾頓已經把書看了一半。
她拿著布偶挨過來,乖乖地在他旁邊蹲下,問:「你看什麼?」
謝爾頓把書封給她看一眼。
《人體的秘密》。
黛茜還不認識這麼多復雜的單詞,盯著書名看了一會兒,仍舊問他:「書說什麼了?」
「我現在看人是怎麼變老的。」謝爾頓道。
黛茜知道什麼是「老」。
她的爸爸說過,頭發和胡子都白了,走不動路的時候,人就變老。
那麼變老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嗎,就像孩子長大那樣。
黛茜想到這個問題。
謝爾頓搖頭:「我的外婆在現在這個年齡段,每次過生日都要悄悄嘆氣。她知道她老到很老很老的時候,就要死了。」
他臉上十分平靜:「書上說,這是自然規律。」
三歲的孩子是才從海平面上冒出頭來的朝陽,不會為自然規律哭泣。
「死是什麼。」黛茜又問,「謝爾頓?」
謝爾頓不喜歡別人在他看書的時候來打擾,但她求知若渴,一連問幾個問題,也沒叫他不耐煩,只是面無表情地思考須臾,再低頭看看書,末了把書攤了一半在黛茜的腿上,指著上面的一行字念給她聽。
「是漫長的告別。」
黛茜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今天下午放學,還是托尼到幼兒園來接女兒。
他不一定每天這個時候都有空,卻還是盡量把工作都放在其他時間做,想想從駕駛座上下來,第一眼就看見活潑潑從幼兒園小紅門中奔出的女兒,也是一件十分有儀式感和成就感的事情。
為人父母為人子女,這樣平淡又溫馨的人生時刻日復一日,其實又能持續多久。
團子今天是自己上的車。
她一手扳著車門,一手攀住爸爸,兩條小短腿一撐,人就到了車裡,等爬進安全座椅,還懂得自己扣安全帶。
「蘇菲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爸爸。」黛茜道。
托尼嗤地一笑。
他坐上駕駛座,關好車門系好安全帶正要開車,手機屏幕閃爍,來了個電話,於是接起放在耳朵邊聽。
「你好。」
托尼說了短短的一句話。
他隨後沒了聲息,眼睛直視前方,只聽電話聽筒裡一個聲音在輕輕說著什麼,幾句話的功夫,剩了無限的忙音。
團子把小手貼在耳朵上,學著爸爸打電話的樣子。
上學之前,小黃人想過要讓她帶個小壞蛋電話手表,托尼沒讓。何況她現在這個年紀也用不到電話。
「是誰在電話裡,爸爸?」黛茜問。
托尼掛掉電話,把來電號碼看了一會兒,熄滅屏幕,發動汽車道:「是你認識的人。」
他隨後叫賈維斯調出這幾天的日程表來看看,沉吟片刻,指示智能管家把不必要的安排都剔除,必須做的工作往後推個兩天。
「這兩天我幫你跟幼兒園請假好嗎?」老父親從後視鏡裡看女兒,「我們要出去一趟。」
「去哪兒?」黛茜問。
她還「咦」了一聲,有點兒驚奇,想到今天謝爾頓說《人體的秘密》看完了就借給她看,恐怕要好幾天才能從他手裡拿到了。
托尼道:「去看望病人。」
—— —— —— —— —— ——
黛茜還沒有到醫院看望過病人,更沒有在維徹斯特的醫院看望過病人。
斯塔克父女抵達維徹斯特時接近午飯時間,九月的太陽像吉普賽女郎一樣火辣,黛茜頭上戴了一頂系著絲繩的小草帽,花裙子在熱熱的風中呼啦啦地飄。
團子手裡拿了一枝又大又長的花,是在自家門口摘的向日葵,溫蒂突發奇想灑了一把種子,不料長勢喜人,夏季又正好是花期,於是熱熱鬧鬧地開了擁擠的一大片。
斯塔克家遲早變成花圃。雖然已經快成花圃了。
「我把車開到停車場去。」哈皮降下駕駛座的車窗,對他的老板道。
黛茜牽著爸爸的手,一邊走進醫院大門,一邊好奇地打量四周的擺設。
醫院裡真安靜,接診台有很多人在填表,走廊上急匆匆都是腳步聲,大人們走路之快,仿佛腳下生出風來。
黛茜把小手裡的花杆握了又握。
他們之所以突然要到這裡來,是因為托尼昨天接到電話,老奶奶羅克西在騎重機的時候摔了一跤,現在住在醫院裡。
羅克西也是許久不見了。
但她一直心心念念著斯塔克家的小雛菊,每逢節日,都能收到她的卡片和禮物,上次還跟黛茜視頻過,不過因為背景是賭馬場,很快被托尼掛了電話。
沒想到再次見面會在醫院裡。
黛茜覺得,仿佛跟爸爸走過了一條又一條相似的走廊,還沒有走到盡頭。
但每一扇微微敞開的門裡,又是不一樣的景像。
她看見幾個人的笑容,然而醫院裡的大部分人是不笑的,繃著面龐,間或夾雜著低低的哭泣聲,仿佛遇上無法解決的困難,只有靠無濟於事的哭泣才能好受些。
醫院真不是一個令人快樂的地方。
黛茜有一點點能夠理解大人的難受。
她爸爸生病的時候,她也十分不開心。
生病和老去一樣,也是自然規律嗎?
如果是順其自然的事情,為什麼會帶來許多的難過?
團子因為看見其他病人的難過而生出來的一點點難過,在推開病房的門,瞧見羅克西的那一瞬間,成了許多的難過。
聽說要來看羅克西奶奶,黛茜還心有余悸,畢竟在她才三歲的短暫人生裡,有幾段印像深刻的回憶都是在被羅克西熱情十足地吸吸臉蛋,那種臉蛋像要被別人吃掉的可怕感覺,在幼兒的稚嫩心靈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痕。
黛茜並不因此討厭羅克西,因為羅克西奶奶會給她做很好吃的蘋果派。
但現在的羅克西恐怕什麼也做不了了。
小雛菊寶寶下意識往爸爸身邊挨了挨。
她看見一張整潔的病床,被子很白也很薄,在被子底下,躺著一個人。
羅克西正在睡覺。
老奶奶的白頭發墊在腦袋下面,整個兒瘦了很多,本來就身材嬌小,現在看過去,更像用一張薄被子就能藏住。
她以前過分活潑,抽煙喝酒賭博還泡仔,精力充沛得讓人幾乎忘記了她年紀已經不小。
現在這麼面對面地靠近,托尼卻一下子覺出羅克西的衰老來。
從來埃文的離開給了她不小的打擊,現在駕車的意外再給她的骨頭一記重拳,仿佛加速了這種衰老。
人總是會老的。可能是幾十年,也可能是一瞬間。
「婆婆睡了嗎。」黛茜輕輕地問。
「是睡了。」托尼道,「不可以大聲說話。」
他說不上來現在是種什麼心情,只覺腳步莫名有些沉重,放輕了動作,牽著女兒走到羅克西的床前,想拉張椅子坐下。
不料才一靠近,原本在病床上睡著的羅克西一下子睜開眼睛,掀了被子坐起來:「啊哈!」
把人嚇一大跳。
被嚇到那一瞬間,大斯塔克和小斯塔克的表情出奇一致,都同時往後退了一步,黛茜還顫了顫小身子,手裡拿著的花一下子掉在地上。
「被我嚇到吧。」羅克西大笑道。
被老人家精湛演技糊弄的斯塔克先生抹一把臉,沒有生氣,只是面無表情地把女兒一抱,轉身就走:「你看我下次還來不來。」
「誒別別別!」羅克西前一秒還為惡作劇成功沾沾自喜,現在就成了被揪住命運後頸肉的貓,趕快伸手挽留,瞧著還沒仔細看看就要被人抱走的團子,險些撲過去把托尼按在地上,「把我的小雛菊留下啊!」
她要下床,可惜動作一大牽動了腿上的傷,疼得嘶一聲,倒吸一口冷氣。
托尼轉回頭的時候,就看見這位永遠不能正經的女士在悶頭捶床,借此緩解傷口帶來的疼痛。
床要是能說話,恐怕現在正在嗷嗷叫。
「你既然這麼精神。」托尼道,「就不要在電話裡說得那麼悲慘。」
「你以為我馬上要死了嗎?」羅克西問。
剛才的那一下可能真的有點疼,她悄悄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臉上還是什麼事都沒有的無所謂樣,目光很快從托尼臉上轉移到黛茜身上,兩只眼睛炯炯如燈泡,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把孩子給我抱抱。」羅克西伸出手。
黛茜剛才被老奶奶嚇了一下,窩在爸爸懷裡悄悄地看人,聽見說要抱她,馬上把腦袋又縮回去。
托尼抬起一根手指:「不准吸臉。」
他不去做別人肚子裡的蛔蟲真是可惜了。
羅克西盯他一眼,再看看他懷裡軟綿綿的寶寶,沒奈何只能妥協,嘆道:「我不吸。把黛茜給我抱抱。」
「你讓抱嗎?」老父親低頭問女兒。
黛茜猶豫一下,看看爸爸,再看看病床上坐著的婆婆。
出門之前,溫蒂跟她說,生病的人身體會很難受,要多多地給他們關懷,病人有好心情,才能更快地好起來。
擁抱或許也在關懷的範疇之內。
團子到底點了頭,被放到羅克西懷裡。
羅克西心滿意足地把黛茜摟一摟,也不嫌熱,感慨道:「重了很多,真是大了。」
她用手指比出幾個數字:「我們才這麼多天沒見面,你就長大了。」
「我大了,去讀幼兒園。」黛茜道。
她每每說起上幼兒園的事情,總是很自豪。
羅克西一挑眉:「有好看的小帥哥在幼兒園裡嗎?」
「什麼是小帥哥?」黛茜問。
羅克西正要答,一抬頭看見老父親不太好的眼神,趕緊鴕鳥一樣把脖子縮了縮:「小帥哥就是好朋友。」
「我有小帥哥。」黛茜懂了,很快地回答道,「是謝爾頓。」
「哦!」羅克西眼中放出亮光來,「不愧是我的小雛菊。」
簡直是驢唇不對馬嘴的對話。
羅克西抱孩子抱沒一會兒,就放了手,讓黛茜跟爸爸去拿椅子過來做,她則看看黛茜拿來探病的向日葵。
「非常漂亮。」羅克西道,「我最喜歡向日葵。」
「我記得上次你還說喜歡紫羅蘭。」托尼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謊言。
對此,老奶奶表示臉皮很厚完全沒在怕的:「黛茜送給我什麼,我就最喜歡什麼。」
「你怎麼會從車上摔下來?」托尼皺眉問。
他很快側過臉去:「這個年紀還騎重機飆車,摔下來也不能怪別人。」
「世界上要是總沒有意外,保險公司就做不下去了。」羅克西不以為意,「而且也沒摔死,看我現在不還是好好地坐在這裡。」
托尼於是前傾身子,作勢要在羅克西的傷腿上按一按,被羅克西慌忙阻止:「你這是蓄意傷害史大顆!」
她一動,鼻頭上又冒了汗珠。
明明房間裡開著空調,一點兒也不熱。
「我看你體重減了不少。再不好好休養,恐怕要在醫院裡燒很多的錢。」托尼道。
「我付得起。」羅克西不甘示弱。
她說是這樣說,口頭上倔強,實際抱了黛茜沒一會兒就覺著累,才會把孩子還給老父親。
托尼就沒再說話。
安靜片刻,羅克西開口問:「你肚子餓嗎?」
「不餓。」
「我想吃披薩。」羅克西轉身去枕頭底下拿出錢包,取了一張嶄新的錢,「你幫我買,史大顆。」
托尼掏出手機要叫外送。
「外送沒有你快。」羅克西道,「你快去,我要餓死了。小雛菊放在我這裡。」
托尼看她一眼,到底沒有說什麼,雙手插袋,對女兒道:「我很快回來。」
能讓億萬富豪親自跑腿去買披薩,得是多高級別的待遇。
黛茜原本想要跟爸爸一起去,商量兩句,也肯乖乖和羅克西待在一起。
「給黛茜買個蘋果派。」羅克西道,「我做的蘋果派最好吃,但她現在吃不著,吃個難吃的代替一下吧。」
托尼皮笑肉不笑:「你真疼愛她。」
說著走出了病房的門。
爸爸不在,團子不知道要干什麼好,一抬頭瞧見羅克西在衝自己招手,滑下椅子,慢慢地走過去。
「我看看。」羅克西伸手在黛茜腦袋上一劃,是在比身高,顯出幾分高興來,「也長高了不少。我的小雛菊以後一定是個迷死人的大美女。」
黛茜不在乎是不是可以成為大美女,她看看羅克西打了石膏的腿,胖胖的,比另外一條完好的腿大許多,小手伸過去想要摸摸,還沒碰到就停住了,問羅克西:「疼嗎,婆婆?」
「不疼的。」羅克西道。
黛茜鼓起臉頰,往上面輕輕地吹氣。
「爸爸說你生病。」她問,「不疼怎麼生病呢?」
「腿傷沒那麼難受。」羅克西摸摸團子頭上的小辮子,柔軟的一條,緩緩道,「意識到變老了,才讓我難受。你看我老嗎?」
黛茜就看看她。
她是個誠實的孩子,見羅克西果真頭發也白了,皮膚也皺了,跟變老的特征一模一樣,點頭道:「是的。」
羅克西就大笑:「以後要有像我這樣的美麗女人問你老不老,最好還是說個謊。」
「說謊不好。」黛茜道。
「但是甜蜜的謊言,人人都喜歡聽。」羅克西道,「比起說老得快要死了,還是長命百歲更讓人高興,不是嗎?雖然不太可能實現。」
一老一小說話的時候,走廊裡突然聒噪起來,咚咚咚的腳步聲像潮水,從四面八方湧出,就算病房的門關著,也依舊能聽見外頭慌慌張張的說話聲,高喊著「醫生,過來看看,求你了」。
這一陣聒噪很快平息下去,腳步聲還有,卻放輕了,也再沒人喊話,只留下鼻音濃重的啜泣聲。
黛茜往羅克西身邊縮了縮。
「不用害怕。」羅克西道。
「外面怎麼?」團子問,「有人傷心。」
「是有人死掉了。」羅克西道,「醫院裡每天都有人死掉,這是自然規律,很正常的事情。」
她看看團子的小臉:「你知道什麼是死嗎,黛茜?」
黛茜昨天才跟謝爾頓學了。
學習果真是件很好的事情,能夠讓人知道許多的知識,說不定哪一天就派上用場。
黛茜點點頭。
她記憶力也不算差,這會兒能把昨天謝爾頓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復述出來,嗓音嫩嫩,輕輕地道:「是漫長的告別。」
「謝爾頓在書上看到。」
羅克西伸手握了黛茜的手。
小孩子的手白嫩,掌紋新鮮,人生才邁了小小的一步,有無限可能。
而老人的手,起了斑,還有許多皺紋,用什麼精華素也無法抹平,像一生走過的蒼茫的道路都復刻在皮膚上,沿路走下去,最終只有一個終點。
漫長的告別。
「從重機摔下來的時候,我忽然就老了,黛茜。」羅克西道,「你看我,現在不能走路,醫生說我的內髒也有問題,就像壞掉了的機器。就像你爸爸那些損毀的裝甲。」
「爸爸再做一個。」黛茜道。
「我只是像,我也不是機器。」羅克西被她惹笑,「埃文已經離開了,至於你,我還能再見你幾次呢?」
這個問題黛茜答不上來。
她掰著手指頭數數,數來數去數不出個結果,再抬頭一瞧你羅克西,明明穿病服的老奶奶面帶笑容,她卻覺出兩分難過。
如果是順其自然的事情,為什麼會帶來許多的難過?
「我以後還是死掉了,值錢的東西就留給你。」羅克西跟黛茜咬耳朵,「你可不要亂花啊。」
她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子,雙親早在數十年前就上了天堂,孑然一身,也不會有太多的牽掛。
說是悄悄話,其實聲音很大,病房又小,早傳了出去。
一門之隔,外面站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買了披薩回來的托尼·斯塔克。
他默默停住腳步,聽見羅克西跟黛茜說的話,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底下提包裝袋的手卻悄悄緊了緊。
他這麼站著,站了好一會兒。
護士從走廊另一頭過來,瞧見大名鼎鼎的鋼鐵俠就在眼前,驚訝之中還有點兒激動,但她克制住了沒有要簽名,托尼側身讓道,任由她走了進去。
病房門開,護士小姐對沉浸在傷感之中的羅克西說了一句話。
羅克西成功變了表情,先是張大嘴巴,很快臉上所有的傷感都仿佛新陳代謝代得一干二淨,取而代之是前所未有的青春活力,伴隨兩分嬌羞,兩分激情。
去踏馬的漫長告別,她現在還能問天再借五百年:「澤維爾先生要來看我!」
老奶奶拖著打了石膏的腿嗷嗷叫:「我的化妝品在哪裡!」
她一轉頭,沒看見化妝品,先看見站在門外的托尼的僵硬的臉。
「你怎麼這個表情?」羅克西問。
「你真是浪費我的表情。」托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