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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英美)超英的小團子》作者:遙情八遐【完結+番外】

第96章

  克拉克推開房門, 毛拖鞋無聲行走,一路穿行過走廊, 直到客廳裡。

  大大的落地窗外是已經熟睡了的夜色。

  唯獨白雪和他在這黑夜之中最清醒, 一大片雪飄落下來,映在他眉間,都是孤冽。

  托尼非常感謝克拉克, 因而哪怕是供復仇者活動的基地,都格外選了一個房間讓克拉克居住,如果可以,托尼還想給這位以記者身份在地球行走的氪星人更優厚的物質條件,被克拉克婉言謝絕。

  事情已經過去將近兩個星期, 克拉克在人前的笑容漸漸多起來,托尼才開始養傷時行動不方便, 他很願意抱抱黛茜, 把瞧著老父親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幼兒抱到一邊去哄。

  像他從前說過的,黛茜還太小了。

  地球接收的太陽輻射能夠強化氪星人的骨骼、肌肉、皮膚和各項感官,從而使氪星人擁有地球人所遠遠不能企及的強大力量。

  但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黛茜還處在適應期,本不應該過早地覺醒這樣的力量。

  克拉克感到很心疼, 許多次他看著貼了退熱貼、在床上艱難呼吸的團子,都曾無言地在床邊默默握緊拳頭。

  眼睛眨一眨, 眨出許多的苦澀來。

  最苦的還是他自己的心。

  與佐德的一戰驚動全世界, 獲救了的地球人,一部分感謝他選擇地球,與超級英雄並肩而戰, 一部分質問進而譴責他和黛茜,字字句句痛斥兩個外星人給地球帶來的無妄之災,還有一部分,捕捉一切蛛絲馬跡,要揪出他和黛茜,這種解密行為帶來的成就感和刺激,早就超過對盟友應有的關懷。

  還有一些人在看完新聞之後,意識到克拉克為保護地球殺了極少數還存活著的族人,然後唏噓道,這是一個冷血的氪星遺民。

  如果真能夠冷血,大概就不會在夜深人靜時這樣痛苦。

  克拉克看看窗玻璃。

  他看見自己成了分裂的兩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你忘記開燈了。」

  身後有人道。

  克拉克垂下眼去。

  他是什麼樣的聽力,早在走廊裡多了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時就覺察,知道是誰,沒躲避,由著對方打開客廳的燈。

  亮得眼睛不適應。

  托尼跟克拉克一樣穿著睡衣,一樣的毫無睡意,只是比起氪星人的好體力,他眉目之間的淡淡疲憊就顯眼許多。

  「笨笨有個早上慌慌張張跑進房間來找我。」托尼道,踱到冰箱前,打開門拿了兩罐冰啤酒,「它以為前一天晚上在客廳裡看見幽靈。」

  「那它害怕恐怕是因為從沒有見過這麼大只的幽靈。」克拉克道。

  他笑了一笑,露出柔軟雙唇下小小的虎牙。

  有時候瞧著這對虎牙,莫名覺出幾分孩子氣來。

  托尼跟著笑。

  他拋了一罐啤酒過去,見克拉克穩穩接住,才低頭打開自己的這一罐,猛灌一口,喉嚨裡溢出享受的嘆息。

  「我記得辛普森不讓你喝酒。」克拉克沒喝,把冰涼的一罐放在大手裡把玩,想起這一點,看著托尼的眼神就有些擔憂。

  「他說的是少喝酒。」托尼道。

  即便這麼說,他握著的啤酒罐,須臾還是被放在了桌上。

  「我的悲慘比不上你。」托尼道,「我殺了我的合作伙伴兼好友,失去父母,失去盟友,失去……險些失去黛茜。但我想還是比不上你。」

  他攤開手:「我很不想在這樣的事情上感到挫敗。」

  「那我是無冕之王。」克拉克道。

  兩個男人對視著。

  某個瞬間,克拉克與托尼的臉出奇相似。

  經歷過這一場浩劫,克拉克總算有地方像托尼。可惜算不得什麼好事情。

  但也算不上壞事。

  「做出承受痛苦的這個選擇,從來不是為了成為偉人。」托尼看看窗外的雪,「只是在做選擇的時候,一次次成為了最開始做出選擇的自己。然後決定你是誰。」

  他拿著喝了一口的啤酒過來,碰碰克拉克還沒打開的罐子:「僅此而已。」

  克拉克眉心舒緩些,拉開拉環,學托尼的樣子狠狠灌一口,笑了起來。

  等他一罐啤酒下肚,托尼從睡衣口袋裡掏出一條黑色的小金屬,放在他手心裡。

  樣子再熟悉不過。是氪星的中控鑰匙。

  確切地來說,是黛茜的中控鑰匙。

  原先的房子在大戰中毀得差不多,所幸地下倉庫受的波及最小,托尼重要的東西也多放在地下,沒弄丟對黛茜來說至關重要的身份證明。

  「那個女氪星人曾經說過,黛茜是游離於氪星法典之外的存在。」托尼道,「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克拉克用手指撥弄撥弄黛茜的中控鑰匙。

  小雛菊寶寶的鑰匙小小的,比他自己的鑰匙小一點兒,不由得要想起寶寶。

  他長吁一口氣:「我是氪星滅絕之前,唯一一個自然生產出的孩子。父親把記錄所有氪星人命運的法典融在我的身體裡,把我送往地球。氪星創世庫裡的幼體沒有法典就沒有命運,無法降生,唯獨黛茜是例外。」

  「她是在我被送走之後,第一個無須法典授予基因授予命運、自發獲得生命的幼體。沒人知道為什麼。」

  「她是最最特別的。」

  托尼沉默了半晌。

  「既然特別。」他問,「為什麼又把她丟到宇宙裡亂飛?」

  克拉克道:「不送出來,在即將崩潰的氪星裡,黛茜死路一條。」

  托尼沒有別的話要問了。

  他收回鑰匙,放在手心裡看看,跟克拉克再待一會兒,默默回了臥室。

  團子在小床裡睡得正香。

  小小的手,小小的腳,連頭發絲也是柔軟的,沒一處不讓人喜歡,只是看她輕輕地動一動,就能生出無限的憐愛。

  老父親伸手摸摸女兒的臉。

  他躺回床上睡覺,關了床頭燈,本以為還要繼續睜著眼睛看黑黢黢的天花板,頭一沾枕頭,卻神奇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是這段時間睡得最好的一次,令人險些沉醉不願醒。

  但第二天早上,托尼還是醒了。

  沒人吵鬧,先醒來的黛茜也被羅德輕手輕腳抱了出去,為的就是讓他睡久一點兒。

  似乎現實不如願。

  托尼醒得突然,頂著一頭亂糟糟的褐發走出臥室,發現客廳裡所有人正襟危坐。

  史蒂夫不在。

  幻視和旺達的腰杆坐得特別直,表情卻怪異。

  羅德和克拉克的表情也很怪異。

  彼得看見托尼走出來,動動脖子,兩只手的食指擠著嘴角,擠出一個笑容:「斯塔克先生。」

  「黛茜呢?」托尼問。

  他發現女兒不在,睡意終於褪得干淨,也發覺這幾個人的異樣,繼續問:「怎麼這樣的表情。」

  羅德指指大樓對面:「你有客人。」

  托尼再問是什麼客人,卻一個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他不以為意,得知黛茜跟娜塔莎一起玩,於是洗漱換了衣服才去見所謂的客人。

  繞過幾條走廊,隔著牆都開始聽見集市一樣嘈雜的聲音。

  嗡嗡嗡,嗡嗡嗡,更像小蜜蜂。

  承包了整個復仇者基地的董事長正在走廊上走兩步沒病繼續走兩步,一轉身,發現剛才在客廳裡坐著的羅德一干人全跟在自己身後,被發現也不心虛,只是拱一拱手,示意繼續前行。

  「?」

  托尼臉上的疑雲濃重起來。

  他再往前走,到會客室門口,那嗡嗡嗡的聲音已經聽得非常清楚,說在房間裡塞了幾百個人也不為過。

  後來知道,跟面對幾百個人也差不多了。

  托尼帶著若即若離的親友團,擰開會客室的門把手。

  門開那一瞬間,面面相覷,世界一下子消了音,什麼嘈雜吵鬧也沒有。

  唯有托尼的一雙楓糖色眼睛,對著那許多雙……許多雙閃閃發光的大眼睛。

  董事長的表情逐漸逐漸匪夷所思起來。

  他看見一屋子的小矮人。

  說小矮人恐怕不正確——是一屋子的膠囊狀香蕉色小矮人,或獨眼或雙目,戴了銀邊框的護目鏡,短短的腳,全穿著牛仔背帶褲,還有幾根頭毛,笑起來露出雪白的大板牙。

  不是矮人,是小黃人。

  托尼感覺像在看東方夜譚。

  然而還沒等他從東方夜譚裡拔足,滿屋子的小生物先醒過神,「嘩啦」一下,炸開了一鍋的新鮮玉米粒。

  揮舞的手成了海洋,後浪拍前浪,夾雜著雜志、報紙、美國國旗的揮舞,和聽不懂的熱情洋溢的「Bello」,亮閃閃的大白牙一張一合,合出令密集恐懼症患者暈厥的噩夢。

  托尼「砰」一聲關上了門。


第97章

  關上也沒用。

  幾秒鐘短暫的安靜後, 大門隨即被哐哐哐哐哐敲得震天響,裡頭像關著無數喧囂的海浪, 哇哇哇地吶喊, 聲音大得隨時能把牆壁推倒。

  「這是什麼東西?」托尼抹了一把臉,轉身問後頭緊緊依靠在一起的親友團。

  這幾個人看好戲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捧桶爆米花。

  旺達挨著幻視, 幻視挨著羅德,羅德挨著彼得,倒十分和諧。

  「說了是你的客人。」羅德聳聳肩道,「今天早上敲了十分鐘的大門,手裡拿著一張寫了斯塔克的紙, 問話又聽不懂,所以暫時放進來了。」

  「他們不是正常的生命體, 斯塔克先生。」幻視補充一句, 「來源不明,語言系統雜糅了世界上多個國家的多種語言,非常混亂,暫時找不到規律。他們目前為止沒有表現出惡意。」

  他說話的時候, 眼睛原本看著托尼,但目光所及, 發現拐角牆邊探出個小腦袋來, 臉上表情就有些柔軟,招招手,示意對方走前些。

  托尼覺察, 順著幻視的視線往後看,看見拿著氣球骨碌碌跑出來的小團子。

  她穿得又鼓,看著像一個圓在地上滾,一個圓在天上飛,頗有喜感。

  黛茜早早地起來,跟娜塔莎在基地裡玩了半天,此時正在興頭上,臉上全是笑,見托尼轉身來看,喊一聲「爸爸」,跑得更快。

  她手裡牽著線的香蕉氣球是娜塔莎給弄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復仇者基地裡有氣球,但對於孩子來說,總歸是令人高興的好事。

  原先的房子因為打架毀得支離破碎,托尼給買的一整個房間的玩具自然也沒有了,爸爸疼愛孩子,趕著又買了許多,黛茜玩著新的卻好似不像從前一樣喜歡,唯獨今天對個氣球這樣鐘愛。

  孩子的心思真是難猜。

  娜塔莎走在黛茜後頭,寶寶笑,她也跟著微微一笑。

  她帶了一早上的孩子,並不覺得累,黛茜偶爾在她臉頰上親親比什麼都甜,現在邊走還邊注意著別讓這小的摔跤。

  否則托尼心疼之前,她就要心疼了。

  團子高高興興到了爸爸跟前,把氣球給老父親看看,小小的手小心捏著線,生怕飛走。

  「誰給你的氣球?」托尼垂下眼去瞧她,一俯身把綿軟的一團抱了起來,伸手去拿,黛茜還不願意給,身子往旁邊一扭,寶貝得很。

  但聽見問話,她還懂得指指小娜阿姨。

  小雛菊寶寶給別的大人帶總是很乖,回了爸爸溫暖又寬廣的懷抱卻愛撒嬌,放松地把腦袋靠在托尼肩頭,手指玩著線,聽見隔著一道門傳來的嗡嗡嗡的聲響,又疑惑地抬頭四處張望。

  她看見會客室緊閉的門。

  疑惑很快就不成疑惑。

  因為黛茜跑過來,嫩生生喊了一句話之後,裡頭山洪爆發似的動靜就猛烈一倍,地動山搖,即便斯塔克工業制造的大門,也顫抖得可憐無比。

  顫抖是一回事,出不來又是一回事。

  大概有個聰明的小黃人在快被同胞擠成液體時伸手擰轉了下門把手,於是在眾人始料未及的情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呼啦一聲釋放了一堆小黃人浪潮。

  場面壯觀,精彩程度不亞於火山噴發。

  鴉雀無聲。

  幻視及時拉著其他人躲在一旁,所以沒被埋在小黃人堆下,見此情此景,下意識望望托尼。

  托尼無比糟心,顯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唯獨懷裡抱著的女兒驚奇地睜圓了眼睛,驚奇過後,還流露出點兒喜歡,咯一聲笑得甜甜。

  黛茜蹬蹬腿,想到地面上仔細看看小黃人,卻被托尼抱得更緊,不願輕言放棄,用手指著,對當爸爸的道:「看看。」

  老父親低頭道:「不能靠近。」

  其實也不用他說。

  所謂山不就我我就山,還沒等黛茜再爭取,撲街了一地的小黃人就一個接一個地爬起身,彈性極好,無一骨折,仿佛看見超級巨星,眼裡泛光地簇擁過來。

  「哇哦……」

  走在最前面那個高些、雙目的小黃人名字叫凱文——每個小黃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模樣也有細微的不同——痴迷仰望,護目鏡下的眼睛映著萬裡星辰,星辰彙集了,拼湊成一個人的臉,令他心生向往,不禁感嘆。

  他望著托尼。

  老父親感覺壓力很大。

  首先他依舊不知道這群是什麼東西,其次,被這麼一群找上門,哪怕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他內心也無法產生哪怕一丁點兒的自豪感。

  氪星人之戰後,托尼對長得像外星人的生物很難再產生好感,懷裡又有小女兒,小黃人這麼不長眼色地逐漸靠近,令他滋生出些許敵意。

  凱文哇哦完,想起什麼,急忙從牛仔背帶褲前的兜兜裡掏出一張不知捏了多久、折痕深得已經快斷開的紙張,打開,把上面寫著的「斯塔克」給托尼看看。

  他期待地顛顛,往前一步,卻被董事長冷漠無情的手掌止了步子。

  「你們找我想干什麼?」托尼問,「借錢嗎?」

  凱文愣了一下,他身後眾多的小黃人也愣了一下。

  反應時間一過,就開始炸鍋,嘰裡呱啦地都蹦跳起來,像彈了一地的大黃豆,眾說紛紜,語言攪在一起,讓人腦殼很痛。

  托尼瞪過去一眼。

  他很少瞪人,畢竟小事不用瞪眼,大事瞪眼也沒用,但不瞪則已,一瞪就讓各說各話的小黃人們都噤若寒蟬,厲害得很。

  「我沒空再多學一門語言。」他道,「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找別人吧。」

  說完揮一揮手,抱著黛茜要走。

  小黃人們哇哇地,馬上邁著矮腿追趕,凱文占了地理優勢,伸手一拉,就拉住托尼的褲腿。

  圍觀群眾始終在看好戲。

  托尼回頭看,見凱文鍥而不舍地把紙條舉高,一個勁兒指他的頭。

  發現人類不了解,凱文又做了個抱孩子搖晃的動作。

  真情實感,充滿母愛。

  托尼不說話了。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進入一個相當嚴重的意識誤區。

  比如,這群香蕉膠囊要找的斯塔克弄不好不是托尼·斯塔克。

  這裡可有兩個斯塔克。

  老父親內心活動復雜,現實裡板著臉,不動聲色,只是抬手指了一下軟綿綿的女兒。

  黛茜不知道自己即將踏上C位,只是看著地上的小黃人笑,越看越喜歡,沒拿氣球的小手一抓一抓,吧嗒小嘴,自己對自己說了一句:「可愛。」

  而托尼指完黛茜,頓時看見小黃人們齊齊點頭,爆發出一場發自內心的狂熱歡呼。

  他們高聲歡呼的詞,在場的人還是聽得懂。

  畢竟拖長了的B-O-S-S,它也還是BOSS,就像大像的鼻子拉長,它也還是大像的鼻子。

  小黃人們歡呼完,開始繞著托尼,准確說是繞著黛茜載歌載舞。

  他們手拉著手,心連著心,為終於找到老大而高興萬分,一會兒排成個S,一會兒排成個T,一會兒排成個A,一會兒排成個R,一會兒排成個K,當然後來得知黛茜叫黛茜,拼的就是她的名字了。

  托尼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一會兒變成紅的,一會兒變成綠的,變來變去變到最後,就成了黑的。

  黛茜卻很高興。

  小黃人跳舞,她下不去,不妨礙舞動小手,呼哧呼哧,眼睛都快笑沒。

  但似乎高興得太早。

  她一跳舞,就暫時忘了手上還拉著氣球的線,五指全張開,充了氦氣的香蕉晃晃悠悠,飛往天花板。

  「爸爸!」小團子驚覺,連忙伸長了手去夠,可惜氣球飛得快,沒有夠著,著急得也不笑了,想拿回氣球。

  小黃人當然發現黛茜變化了的情緒,反應倒很快,嗖嗖嗖開始疊羅漢,疊了許多個,搖搖晃晃連接天花板,讓最上邊一個叫鮑勃的小黃人取。

  鮑勃也有兩只眼睛,身高迷你些,性格活潑,樂於助人,很快取著了氣球,興奮地朝黛茜晃晃。

  寶寶失去氣球的憂傷一忽兒丟在腦後,心情又明媚起來,兩只小手感謝地捧著,等待氣球回到手上。

  小黃人梯漸漸往托尼頭頂傾斜。

  鮑勃拿著氣球像拿著使命,臉上神情很是莊嚴。

  這樣的任務,輪十年也輪不到他頭上一回。

  但比起做小黃人,他大概更適合到水裡做條魚。

  因為興奮著興奮著,他忘了手裡拿的是黛茜喜歡的玩具,轉開頭去又轉回來,看見「哦,香蕉」,張嘴咬了一口。

  雪白的大板牙咬合力不錯。

  氣球「噗嗤」一聲,在其他小黃人驚恐的目光中真·不爭氣地癟了下去。

  黛茜看得清清楚楚。


第98章

  黛茜看得清清楚楚。

  她當然很喜歡這個香蕉氣球, 才玩了沒多久,跑來跑去都要帶著的。見狀臉上頓時多了幾分難過和沮喪, 絞絞兩只小手, 嘟嘟的臉蛋也放氣似的耷著。

  小黃人們如末日降臨,就差捂臉尖叫,鮑勃大哭起來, 好在他下頭當著一層梯子的凱文反應迅速,拉住他的手,迫使他折了腰杆,嘴對嘴瘋狂吹氣,活活把鮑勃吹成圓鼓鼓的大氣球。

  彈性真好。

  小團子一抬眼, 就看見凱文無比紳士地把氣球鮑勃遞到跟前,眨眨眼睛, 快樂地接了這個新氣球。

  「所以你不打算收留他們。」克拉克道。

  這話說在鬧劇結束後, 該看的熱鬧也已經看完,某個不透露姓名的圍觀群眾羅德大伯因為哈哈大笑得過於誇張,身子後仰,牽動了腰上還沒完全痊愈的傷, 老老實實回房間休息,剩下的幾人裡, 彼得、旺達都還跟著黛茜去看小黃人, 幻視幻化出的面孔雖然成熟些,但向來是有探索精神的,尤其緋紅女巫還是他的女朋友, 所以也跟著去。

  娜塔莎不放心寶寶跟這麼一大群陌生來客待著,嘴上沒說什麼,腳步卻誠實。

  最後就剩了托尼和克拉克兩個人在客廳。

  老父親到現在依舊不喜歡小黃人,坐在沙發上喝茶,臉都是臭的,克拉克倒沒什麼抵觸情緒,翻翻書,想到這群客人今後的去處,隨口問了一句。

  小黃人這種生物,從猿猴還沒進化成人類就有了,千百年來以追隨世界上最壞的主人為目標,長得可愛,十分單純,十分團結,喜歡吃香蕉,最擅長坑別人,偶爾也坑自己。

  這些都是很久以後才了解的事情。

  否則就追隨壞人這一條,托尼也絕對不會把他們留在黛茜身邊。

  一群香蕉想找老大,老大是個還沒斷奶的一歲半寶寶,說出去全世界的人都要笑掉大牙。

  「我這裡不是收容所。」托尼道。

  「的確。」克拉克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低頭笑笑,「波茲小姐知道了可能也有些為難。」

  波茲小姐是曾經在他人口中出現過幾次的「小辣椒」佩普·波茲,托尼·斯塔克的最後一任前女友,也是斯塔克工業的CEO。

  托尼跟小辣椒因為多方面原因分手之後,一直不願意提起從前的事情,小辣椒也去了歐洲,再沒有露面。

  不見面不代表不想念。

  托尼後來有了黛茜,生活漸漸多彩些,寶寶哭寶寶笑,總是熱鬧,但在夜晚在大床上翻身的瞬間,偶爾還是會想起遠在歐洲的某個人,想一會兒,就閉上眼睛,縮進被子裡沉沉睡去。

  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這段破碎了的關系有轉機,在托尼從聖誕老人村發明信片給佩普之後。

  佩普聖誕節時回了一封明信片,人卻還在歐洲。

  氪星人之戰爆發,她卻立刻就從歐洲飛了回來。

  當時在醫院躺著的董事長看著真是嚇人,滿身繃帶,臉上還貼創可貼,小團子瞧了掉金豆豆,大人站在旁邊,心裡也不是滋味。

  佩普踩著跑折了鞋跟的高跟鞋出現在病房門口。

  四目相對,托尼一愣,她也一愣。

  然後這位女士就露出了很想把病人暴打一頓的表情。

  最後終於沒有。

  失魂落魄的佩普看見臥床卻終歸性命無虞的托尼,大大松一口氣,輕聲道:「比我想像的還要好一點。」

  說著說著轉頭去,抬手揩了一下臉。

  佩普人現在還在紐約。

  托尼受傷,她選擇幫著處理戰後的爛攤子,留在辦公室處理各種賠償的賬單、有理或無理的問責,再多賺一點錢,好讓托尼不至於當個超級英雄當到破產。

  這段時間裡,佩普久不久會來復仇者基地看望傷員,也看看黛茜。

  感情上不見得有什麼進展,話還是能說兩句。

  每次佩普來,黛茜都很歡迎。

  她帶的小動物蛋糕好吃,松松軟軟,也不過分甜,正適合小孩子。

  還有自己做的水果船,還有下廚做的歐洲菜。

  要俘獲斯塔克家的幼兒,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克拉克提到佩普,托尼眉心動一動,沒有說話,拿起茶喝了一口。

  黛茜在外頭玩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了。

  差不多該吃午飯,然而帶著孩子去跟小黃人玩的大人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回來。

  托尼坐不住,親自起身去看看。

  他去之前,團子跟小黃人玩得非常開心。

  被吹成氣球的鮑勃慢慢地放了氣,又在同伴中間活蹦亂跳,尤其喜歡往黛茜身邊擠,每每被擠開,總是哇哇大叫,試圖再進去,可惜很少成功。

  黛茜在一群小黃人中間站著,身高相當,像突然多了一群同年齡的玩伴。

  說起來,斯塔克家的獨女長到這麼大,同齡玩伴實在有些少,只有跟爸爸出門玩短暫遇見的一些寶寶,更多時候跟笨笨,但笨笨是機器,口不能言,總缺了點兒什麼。

  跟小黃人玩有趣,也不用擔心他們一窩蜂湧上去找托尼簽名拍照搶爸爸,小黃人做鬼臉的時候,黛茜笑得小身子直顫。

  大人們就站在旁邊看著,並不打擾。

  托尼走在走廊上。

  他走著走著,表情有些古怪。

  周圍安靜得很。

  哪怕靠近了有小黃人的房間,還是一樣安靜,要不是開門看見站著人,還要以為不速之客有自知之明地離開了復仇者基地。

  「都在干什麼?」老父親問。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站在門邊的幾個超英齊刷刷轉過頭來,豎起手指異口同聲地「噓」。

  托尼狐疑,分開他們往前走,看見小黃人包圍在一起,咳嗽一聲。

  於是惹得小黃人們也齊刷刷轉過頭來「噓」。

  他再把視線放遠點就知道原因。

  包圍圈的最中央,幾個小黃人打橫被抬起拼湊成了軟軟的床。

  床上趴著睡得香香的小雛菊寶寶,大概玩得累了,臉蛋粉粉,小身子一起一伏。

  以往黛茜睡覺,都要爸爸在旁邊。

  今天卻神奇地有些不同了。

  托尼站在原地,表情漸漸地有些變化,半晌沒言語。

  「難得看你吃癟。」門外有人道。

  托尼抬眼望去,看見懷裡抱著蔬菜的史蒂夫站在門口,正對自己說話。

  史蒂夫隨即獲得了滿屋子的「噓——」。


第99章

  團子被老父親抱到房間裡睡。

  在夢鄉暢游的寶寶成了任由擺布的小公仔, 放在床上,胳膊和腿都被大人擺好, 感受軟軟的被子蓋上來, 舒服地蠕動蠕動。

  如今她能吃會睡,對托尼來說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史蒂夫去超市買了一堆菜回來,托尼抱女兒回臥房, 他就進廚房,把東西分門別類地放好。

  看看時間,本來還想把鍋子放上爐試著煮菜,卻有一只手從旁邊伸來,替他接了廚房大事。

  「你今天心情很好。」娜塔莎道。

  她右手貼了很多貼紙, 幼稚的卡通圖案五顏六色,是今天上午陪著黛茜玩, 被寶寶一個一個貼好的。

  黛茜現在跟小黃人玩得很好, 把貼紙忘在腦後,娜塔莎卻還願意留著這些圖案。

  作為特工,娜塔莎出生入死,時刻緊張, 暫時留在復仇者大廈的這些天,眉心卻舒展, 舉手投足都透出淡淡的平和來。

  燈紅酒綠都是虛, 這樣平凡的生活才讓人沉醉不願醒。

  史蒂夫看娜塔莎拿了鍋子,很自覺往旁邊挪一挪,拿起菜刀切胡蘿蔔。

  他身形魁梧健美, 腰間圍著帶花邊的圍裙,看著不像超級英雄,倒像哪個下廚房的家長。

  菜刀在案板上敲出「篤、篤、篤」的聲響,很有節奏,一敲一下心跳。

  「是在超市遇見什麼人了麼?」娜塔莎見史蒂夫不答,邊熱鍋邊繼續問。

  火苗燎著鍋底,一跳一跳,輕盈美麗,灼人卻厲害。

  她這麼問,是因為養傷的近兩個星期裡,史蒂夫跟托尼並不多話,托尼對史蒂夫也不多話,再次碰面,兩人似有意似無意,都在避免長時間的直接交流。

  「沒有。」史蒂夫道,「一切已經步入正軌,山姆還在等我,到離開的時候了。」

  「今天就走嗎?」

  「越早走越好。我們都是背著通緝令的人,羅德能拖的也就這些時間,不用讓他為難。」

  他抬眼看她,「你呢?」

  娜塔莎就沉默。

  須臾,她輕輕道:「把胡蘿蔔切薄一點,我容易煮得太硬,黛茜不好嚼。」

  廚房裡兩個人在說話,隔著一道又一道的牆,基地小黑屋裡,也有人在談話。

  托尼在沙發裡正襟危坐,左手的五指扣著右手的五指,神情嚴肅,眼瞳裡倒映著一片擁擠又吵鬧的香蕉。

  吵鬧到他的嚴肅毫無存在感,不得不重重咳嗽兩下,才讓哇啦哇啦的說話聲小了一點兒。

  羅德在旁邊無所事事。

  做爸爸的要跟這群找女兒當老大的不速之客談話,作為好友理應來幫著處理,順便看看熱鬧。

  面對托尼這張看著無情的臉,小黃人們都把手背到身後去,如果有耳朵,還要縮一縮,一個個不知所措。

  「你們也用美金嗎?」托尼問。

  他話說出口,看見凱文張大了的嘴巴,把手一抬,示意噤聲:「不用說話,反正我也聽不懂。」

  機械手臂默默抱著一個裝美金的箱子,從後面溜著到了前頭。嘩啦一下打開蓋,碼得整整齊齊的錢磚令人眼前一亮。

  小黃人當然會用美金。

  看他們齊刷刷變成美金符號的眼睛就知道了。

  「我不管你們因為什麼原因來找黛茜,希望你們清楚,她不想當老大,也不需要這麼多小弟,請回香蕉部落去,好嗎?」托尼揮揮手,讓笨笨把箱子給凱文,「現在就走。」

  凱文沒有接錢。

  小黃人們本能的貪財勁兒過去,都難過起來,沒精打采,好像被咬了一口的香蕉氣球,癟癟的,連人生也沒有意義。

  淚汪汪的眼一雙一雙抬起來,巴巴地瞧著托尼。

  表現誇張,勝在人多,一時連羅德都有些動容。

  但托尼可能在臉上戴了個面具,什麼變化也沒有,仍然道:「走吧。」

  請求無望,小香蕉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眼淚成了汪洋的海,為好不容易找到又失去老大傷心,更為自己傷心。

  沒有目標的小黃人,跟條鹹魚有什麼區別。

  鹹魚們最終在托尼的堅持下滿臉憂傷地拿著錢從復仇者基地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們還努力伸長脖子——如果膠囊也有脖子的話——想最後再看看黛茜,可惜黛茜還在睡覺沒醒,什麼也看不著。

  大門悠悠閉合。

  團子還不知道自己在睡覺的時候失去了一群跟班,眾人用過午飯她才醒,軟綿綿的一坨坐在客廳地板上,自己拿著勺舀碗裡的飯吃。

  彼得很喜歡看黛茜吃東西,幻視也喜歡看黛茜吃東西,兩個人並排在地毯趴著看一歲半幼兒的現場吃播,看得津津有味。

  黛茜舀一勺搗得爛爛的胡蘿蔔,另一只空閑的小手不忘放上一棵西藍花,嘴巴張得大大,臨到嘴邊,見彼得看得專注,勺子一拐彎,遞到他面前去。

  「皮。」臉蛋塞得圓圓,說話也是含糊的。

  彼得就笑,搖頭說聲不吃,才讓樂於分享的幼兒把菜喂到她自己嘴裡。

  幻視陷入思考:「她為什麼不給我吃?」

  「你不吃東西。」彼得看他。

  「她知道嗎?」

  「小孩子很聰明的。」

  幻視就閉上嘴巴。

  嘴巴閉了,腦子卻還在動,見黛茜一邊吃飯,小腳還一晃一晃,他正經地伸手戳,惹得她趕快把小小的腳縮了回去,好好地盤著坐。

  黛茜記著先前一起玩得很好的小黃人,吃了飯找過一陣兒,哪裡知道玩伴被老父親用「給你一百萬離開我女兒」的套路請離了基地,以為還像從前一樣,只是碰見了臨時的小伙伴,雖然不舍,有彼得哄著,也就願意坐在她的第二喜歡腿上玩拼圖。

  玩得高興,還被彼得啾啾臉。

  大家都在笑,站在客廳最不顯眼地方的史蒂夫也在笑。

  曾經的隊長,現在一天裡說的話少得用一只手能數過來。

  大概笑聲被托尼聽見,他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目光交彙又遠離。

  史蒂夫到了晚上也沒跟托尼說自己要離開,其余的人更不知道。

  告別不用大張旗鼓。

  於是等雪隨著入夜漸漸小了,基地沉進睡夢裡,高大的影子就悄然推開門,腳步落地無聲,想借月光離開。

  唯獨沒料到早早地已經有人在外頭曬月光。

  托尼站在落地窗前,頭也沒回,心知史蒂夫踏進客廳,問:「聊聊嗎?」


第100章

  昔日復聯的兩個盟友都默默坐在沙發上。

  一個坐在這一頭, 一個坐在那一頭,這樣和平相處, 恍惚間像過了許多年, 都不知道誰先開口好。

  「喝點什麼嗎?」托尼問。

  沒等史蒂夫回答,他已經站起身走向廚房。

  昨天晚上已經喝過啤酒,董事長今晚總算安分些, 沒有再碰酒精,眼睛在架子上掃來掃去,看見羅德買給黛茜喝的草莓小牛奶。

  於是畫面一轉,兩個年紀加起來遠遠超過一百歲的男人各自握著盒小牛奶坐在沙發上。

  半晌無言。

  托尼按耐不住,最先打破這令人尷尬的安靜:「我不知道你現在養成了不辭而別的習慣。」

  「你現在知道了。」史蒂夫道。

  這兩個人說話的時候, 彼此眼神都不交彙,要不是坐在一個房間, 還以為自言自語。

  史蒂夫低頭捏一捏手裡的小牛奶, 還沒他一個手掌大,小巧得可愛,不禁想起團子捧著這一盒嘬嘬嘬的樣子。

  托尼的小女兒實在惹人喜歡,哪怕不喜歡小孩子, 看見她也喜歡了。

  這段時間,他的話不多, 一大半都去了黛茜那裡, 有時候黛茜在小床睡著睡著,夢見佐德,怕得嚇醒了直哭, 他先趕到,把小小的一團抱在懷裡,不會哄,笨拙地拍拍背,等她情緒平緩下來,莫名地也心裡一軟。

  對於黛茜,史蒂夫能展露點兒笑容,於托尼,卻很少笑得出來。

  都知道始終有個內戰的坎兒橫亙在中間,不可避免,無法抹除。

  只能直面。

  但即便如此,僵持的關系在黃金圈事件與此次的氪星人之戰中,還是緩和了一點點。

  體現在托尼再度沉默之後的緩緩開口:「這次多謝你。」

  史蒂夫捏小牛奶的動作停了停,道:「你這樣,恐怕要說好多次謝謝。」

  「值得。」

  「現在黛茜平安無事,我只希望她好好地長大。」史蒂夫轉頭看托尼一眼,「你養她確實不錯。」

  托尼嗤地一聲:「這是我聽過最假的奉承。」

  「不是奉承。」

  說到這裡,似乎終結了好不容易打開的話題。

  不過史蒂夫也不打算再說什麼,三言兩語,彼此的態度已經很清楚,因為黛茜的緣故,不再像內戰時那樣難堪,短時間之內卻也沒辦法有更大的進步。

  現在這樣子,已經很好了。

  「我該出發了。」史蒂夫站起身,「天亮之前離開曼哈頓。特查拉在追一個流亡的逃犯,他說需要我幫一把。」

  「娜塔莎不跟你一起去?」托尼跟著起身。

  「她很喜歡黛茜。」史蒂夫道,「她和旺達都還有通緝令在身,不能久留,私心裡想再陪一陪黛茜,我願意尊重她。」

  「好的。」托尼撕開小牛奶的吸管,戳破錫紙,吸了一口,發現太酸,眉心聚攏,沒再看史蒂夫,即便知道他已經邁著雙腿,即將走出客廳。

  都沒說再見。

  成年人真切的友誼彌足珍貴,破碎之後再看,越發令人唏噓。

  英雄踏進雪地裡。

  頭頂是黯淡無光的夜幕,舉目四望,再沒有送行的人。

  有時候覺著,也是孤獨。

  史蒂夫腳下未停,穿過庭院,走到大門口。

  不想機械手臂蹲在那裡。

  笨笨半夜不睡覺,被主人委以重任,扛著一個金屬的手提箱,慢悠悠溜到史蒂夫跟前。

  「托尼給的。」史蒂夫道。

  他甚至不必打開箱子察看,就能猜出裡面裝了斯塔克式改良後的武器。

  後來打開了才知道,還有一套嶄新的衣服。

  美國隊長那套星條旗制服已經破了、舊了、黯淡了。

  「托尼就是喜歡考慮很多。」羅德曾經這麼說。

  彼得也這麼說過。

  史蒂夫接過箱子,再要走,終於還是回頭望了一眼。

  只瞧見沉睡的夜色,與不甘寂寞的燈光。

  但他忽然覺出幾分溫馨和羨慕來,低頭笑一笑,不再回頭地走了。

  原本以為沒有什麼事物能讓史蒂夫再止步,然而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十分絕對的絕對,意外從天而降從不打招呼,保不住出門就撞上一遭。

  史蒂夫真撞上一個。

  他收斂了表情走出大門,將將邁出一步,即便是他,也被眼前所見驚得哭笑不得起來。

  美國隊長披著夜色悄悄離開復仇者基地之前,終於還是沒忍住,按了大門邊的對講機,叫住剛准備回屋睡覺的托尼,嘆道:「你想不想出門看看?」

  老父親的心情真是落落起起落落落。

  後半夜他沒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來,在餐桌上也板著臉。

  沒有人懷疑他睡不好是因為美國隊長的離開。

  因為吃飯的時候,大家都顧著從穿女僕裝的小黃人手裡接過餐盤,再伸出另一條腿,讓另一個穿女僕裝的小黃人捏一捏。

  又是滿屋子的小黃人。

  又是。

  「Boss!Boss!Boss!」服務時還夾雜興高采烈的叫嚷,惹得小團子在寶寶椅上直笑。

  如果不是托尼昨天親自約談的他們,都要以為眼前所見,只是在做暫時醒不過來的噩夢。

  這個噩夢要從沒睡好的後半夜講起。

  托尼給了小黃人一箱的美金,讓他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他大概有些低估了小黃人的毅力。

  這群香蕉膠囊拿了錢,沒有馬山離開紐約城,反而去商場大肆購物。

  買的是帳篷、燒烤架、望遠鏡以及其他能買到的露營設備。

  然後成群結隊地蹲在復仇者基地大門口,就著雪花吃烤腸,冷了鑽進帳篷裡裹著小被子用取暖器取暖,還不知道從哪裡弄了無線電視看球賽,不亦樂乎,似乎比裡頭住著的超英還要享受。

  真是豈有此理。

  他們最後統統被托尼捉了進來,面對強權,又是一通雞同鴨講的連說帶比劃。

  好在賈維斯昨天記錄了小黃人的語音,連夜分析,不難對照世界各個國家的語言,逐句逐句翻譯。

  更好在小黃人也沒提認為團子是世界上最壞的大boss,只萬分虔誠地說看到新聞,想追隨斯塔克家的小姐。

  托尼以為他們是衝著氪星人的身份,誤打誤撞,啼笑皆非。

  老父親是板著臉吃完的早餐。

  無憂無慮的小團子卻高興,意外找回了昨天的玩伴,才咽下最後一口飯,就趕忙踢著小腳要到地板上一起玩,快樂得像放飛的小鳥。

  托尼最後還是勉強留了小黃人在家裡。

  原因無他,全在於羅德上校脫口而出的一句話:「這麼多人給黛茜當保鏢也不虧啊。」

  老父親的耳朵一下子豎得長長。

  他不希望再有第二次氪星人大戰,鋼鐵軍團全軍覆沒,在制造出新裝甲之前,確實要有人保護她的女兒。

  何況是免費勞動力。大人忙碌的時候,也好有人看著。

  笨笨確實盡心盡力,但機械手臂的能力到底有限。

  托尼的算盤打得很好,可惜flag立得大大,最終要倒。

  第二天醒來,發現小黃人趁著他睡覺,偷摸進門把他的臉塗鴉成波普藝術時,主動提出收留的董事長就已經開始打算一拳一個小黃人。

  拳打小黃人暫時沒能完成。

  在那之前,基地的大人們有個驚人的發現。

  其實也算不上驚人,畢竟托尼之前已經目睹過一次,比什麼人都要淡定。

  黛茜又開始飛了。

  這次不是曇花一現。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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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只不過說法上有些錯誤。

  「唔。」

  幻視趴在地上, 手拿一把放大鏡,對著團子的一雙小腳仔細研究, 半晌, 認真道,「不是飛,是漂浮。」

  「他這樣子你也喜歡嗎?」羅德轉頭問旺達。

  幻視喜歡紅女巫, 紅女巫喜歡幻視,早就是眾所周知的秘密。

  內戰的時候比較痛苦,一個站鋼鐵俠,一個站美隊,尷尬程度不亞於CP可逆不可拆撞上CP可拆不可逆。

  所幸現在還是在一起了。

  幻視的脫單速度大概能讓許多母胎單身的人羨慕不已。紅女巫的年紀一點兒都不大, 遇見幻視那一年,她才不到二十歲。

  某種層面上, 可以說她是看著幻視出生的。

  「不要說得這麼奇怪好嗎?」羅德翻了個白眼。

  旺達正抱著超大的一袋薯片在吃, 一邊吃一邊瞧幻視,聽見羅德問話,趕快把嘴裡的薯片吞了,再看幻視也不出聲地望過來, 頓時有些赧然:「他這樣子也很好。」

  幻視就轉過頭去抿抿嘴巴。

  兩個人這麼甜甜蜜蜜,旁邊的董事長卻靠著沙發靠背, 面無表情。

  黛茜的超能力來得莫名其妙, 一點兒預兆也沒有,剛剛只是踮踮腳,想要羅德手裡的糖果, 一踮就飄了起來。

  小黃人在旁邊瘋狂拍照留念。

  團子飄得不高,離地才十幾二十釐米,自己也發現了,低頭看看,抬起眼來,滿臉的茫然。

  「不用看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老父親道。

  黛茜茫然完,剛開始還樂,漸漸地發現總這麼在半空中,就有點兒慌,急急忙忙撲過來,要爸爸抱住:「爸爸!」

  溫熱的小面團入了懷。

  她今天早上剛洗的澡,身上還帶股寶寶沐浴乳的香氣,馬甲軟綿綿,小胖腿使勁兒蹬著,發現托尼只是垂眸瞧自己,葛優癱著並不動彈,懂得照顧自己的小女兒趕緊吭哧吭哧抓牢了爸爸的衣服,還扯著他的大手當安全帶,兩只手搭在一起,牢牢地上了鎖。

  黛茜總不放心,把自己的一只小腳抬起來看看,再給爸爸也看看。

  托尼這才無聲地嘆出一口氣,把小小的寶寶摟了摟。

  「不用擔心。」克拉克道,「大概是又放了一次熱視線,生過一場病,反而對地球上的空氣適應得更好,才顯出能力。」

  他走前來,俯身看看,摸摸黛茜的眼睛和耳朵,笑道:「很厲害。」

  「是很厲害。」托尼道,「在腰上綁線都能放出去當風箏。」

  「來。」克拉克朝小團子伸出手,「來,黛茜。」

  小雛菊寶寶往爸爸懷裡縮了縮,猶豫一下,見他對著自己笑,心裡卻又喜歡,忘了是要干什麼,眼睛彎彎地跟著笑起來。

  她手裡還握著一根透明糖紙包的棒棒糖,無私地遞過去給克拉克。

  克拉克不要她的糖果,只要小手:「別怕。我教你。」

  他腳下騰空,也輕輕地飄飛,如同雲中漫步,無所依托,卻很自在的樣子:「會飛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你看大家都會飛。」

  他轉頭去看看周圍的超英。

  幻視能飛,旺達也能飛。並且相當配合,在黛茜面前飛了一圈。

  團子看得眼睛亮亮,於是克拉克再輕聲細語地邀請時,她就把手放在了他的大手上。

  克拉克抱著她飛。

  兩個氪星人在天花板上游,也算奇景,游到一半,克拉克放開一只手,讓黛茜學著自己感受、控制身體裡這股力量。

  寶寶無師自通就能漂浮確實厲害,但到底還是小了些。

  黛茜飛得好好的,克拉克一放手,她就感到有些害怕,五只手指一抓一抓,想要握回去。

  克拉克說別怕,她聽不進耳朵,只管低頭看著下邊的爸爸,腿腳一蹬,上浮的勁兒突然沒了,眼見要往下墜。

  一落落進克拉克懷抱裡。

  克拉克輕輕拍拍小面團的背,說幾句話安撫,感覺黛茜亂動,只能落到地面,把要找爸爸的寶寶還給老父親。

  黛茜顯出往下一沉的樣子時,托尼就站了起來。

  他的表情跟第一次看見黛茜飛時的表情明顯有些不同。上次雖驚詫,也有淡淡的高興,這次刻意收斂表情,仔細查看,還是能發現他繃緊了的唇角。

  他接過黛茜,見那紅紅的小嘴往下撇,整個兒連站在地上也不願,攤開大手,把剛剛替她保管了的棒棒糖給了,道:「不想就暫時不飛了。今天是誰做飯?」

  話音剛落,門邊探出個小黃人的頭,在悄悄地舉手。

  小團子拿過棒棒糖,熟門熟路地剝掉糖紙,放進嘴巴攪一攪,覺得很甜,無所依托的不安頓時少了許多。

  她不是沒從漂浮裡得到樂趣,才學,一時半會兒沒適應也很正常。

  像吃了午飯,克拉克要再嘗試帶她一起飛,這回就飛得很好,哪怕放了一只手也不害怕,自己一個人漂浮在二十釐米的高度,愜意得很。

  托尼看在眼裡,沒有說話。

  娜塔莎端著水果從廚房出來,瞧見他的表情,面色不改,腳步一轉,去投喂玩得咯咯直笑的幼崽。

  黛茜吃東西最好玩,碰見喜歡的總是塞一嘴,努力咀嚼,快快地吞下肚又伸手來拿,從不存在含飯的習慣。

  畢竟就算小肚子裝滿了,嘴巴也還是饞得很,看見盤子裡還有剩的,總要勤儉節約地拿來再吃一吃。

  雖然總會受到老父親的阻止。

  算算時間,幾個人在復仇者基地裡也待了兩個星期了。娜塔莎跟旺達不能久留,彼得的聖誕假期也已經結束了兩天,離開是遲早的事情。

  這麼多人一起吃飯,多一餐就值得珍惜一餐。

  只是這樣暫時的溫馨,似乎也沒能好好彌補托尼缺失的睡眠。

  他今天晚上睡得也不是太好,吃了辛普森給的藥,閉上眼睛,沉進夢裡。

  卻不想是個令人心驚膽戰的夢,無數雙手拉扯,一半在扯他,一半在扯黛茜,小小的寶寶哭得撕心裂肺。

  然後有個面目模糊的黑衣女人分開許多雙手,穿越而來,抱起黛茜,一轉眼就沒了蹤影。

  睜開眼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托尼坐起身,額頭汗涔涔地難受,抹一把,下床去看睡著的女兒。

  床頭小燈是非常溫暖的橙色,光線分散開來,灑了些在黛茜臉上,又輕又薄。

  黛茜睡得很香,縮在小被子裡,兩只小手握成了拳頭,指甲蓋上透著淺淺的粉色。

  托尼靜靜地看著,探身進去,捉了她一只小手輕輕地親一親。

  大概被胡茬扎得癢癢,團子的五官攏了攏,一忽兒又松了,仍舊在夢裡遨游。

  燈靜靜地滅在黑暗裡。

  滅燈的人卻沒回床,放輕手腳,到廚房裡拿冰水喝。

  「看來今晚黛茜的小牛奶保住了。」一人在身後道。

  月亮出來的時候,總有那麼些大人不願意在房間裡好好地睡覺,一個兩個三個,要麼在廚房,要麼在客廳,靜靜等待著攔截另外一個不睡覺的大人。

  深夜會談這種事情,托尼已經做了第三次。

  今天不睡覺的是娜塔莎。

  她腳上套著毛毛鞋,裹了外套,看托尼暢快地一口氣喝完半瓶水,坐上廚房的椅子:「又睡不著麼。」

  「你如果不來,我現在已經躺在床上睡了。」托尼道。

  「我不像史蒂夫,走之前要對主人打招呼的。」娜塔莎道,「我明天就走。帶著旺達和幻視。」

  托尼嗤一聲:「喜歡半夜出來跟主人說話就很像他。」

  他把喝剩一半的水全倒進洗手盆裡。

  「我是看你白天不太高興,猜想晚上睡覺也不會睡得太好,出來看看。」娜塔莎笑笑,「哪裡知道是真的。」

  對方矢口否認:「我沒有不高興。」

  「你在擔心什麼?」娜塔莎選擇性忽略了這一句,問,「擔心黛茜在世人眼裡與眾不同麼?克拉克跟我說,你明明最願意接受黛茜的不同。」

  「她可以在我的保護下與眾不同,我什麼需要擔心。」托尼偏開目光。

  娜塔莎就沉默。

  沉默不了多久,再開口,一語中的。

  「你怕再有人盯上這種與眾不同,再出現半個月前的事故。」她說話輕輕的,「對嗎?」

  托尼臉抽搐了一下,沒有說話。

  「這不是你的錯,托尼。」娜塔莎抬手按按額角,「生為氪星人,也不是黛茜的錯。你什麼時候連這樣簡單的事情都想不清楚?」

  她一連拋出這麼多個問題,大概這個最切中要害,托尼站在陰影裡,終於沒打算再站,抬腿就走。

  擦肩而過時,娜塔莎抓了他的手腕。

  「托尼。」

  小團子今晚睡著睡著,突然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臥房裡暗暗地沒有開燈,她在床上打個滾兒,一翻身,揉揉眼睛,卻很快能分辨出大床沒有人。

  小小聲地叫句「爸爸」,小貓崽似的,賈維斯卻聽得清楚,趕快開了房間的燈。

  托尼隨即推門而入。

  軟綿綿的寶寶找不見爸爸,睡意全無,看見托尼進來,骨碌地抓著圍欄的欄杆起身,把嘟嘟的臉蛋在欄杆擠著,等待大人來抱。

  她再長得高些,長得大些,小小的一張床就圍不住了。

  或者,以後能夠隨心所欲地漂浮,或飄飛得更高些,也能很輕易地出來。

  但黛茜總是願意讓爸爸來抱。

  一頭軟軟的小金發睡得亂亂,托尼伸手給她撥一撥,聽見她聲音還帶著初醒的含糊,輕輕地說「爸爸沒」,回答道:「我在這裡。」

  團子扯過爸爸的外套遮了臉,放下來,見爸爸找著了自己,就很高興,蹦跳著亂動。

  到底中途突然醒的,動沒一會兒,瞌睡蟲回歸,一雙眼皮就往下墜,面團似的身子往托尼懷裡縮一縮,黛茜打個呵欠,眼睛就全閉了起來。

  「快睡覺。」托尼道。

  老父親一雙眼瞧著女兒的睡臉,低頭親親那奶味兒的臉蛋,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慢慢說了句:「我愛你。」

  才說完,發現黛茜又睜開眼睛。

  寶寶在迷迷糊糊裡感覺爸爸的啵啵,困意纏身,也是高興的,小手放在嘴上拍拍,拍到一半兒,又睡了過去。

  實在惹人發笑。

  托尼把女兒換個姿勢抱,大手扯了被子蓋著,有節奏地一拍一拍。

  「飛在天花板上,好玩嗎?」


第102章

  「好玩嗎?」彼得笑著問。

  他背上背了一只穿瓢蟲馬甲的小樹袋熊, 整個兒放松地貼得扁扁,每當他在房間裡轉完一圈, 背上的這個總是意猶未盡地說「還要」, 手裡拿著不知道誰給的半個蘋果,啃得哢嚓哢嚓響。

  這樣的游戲已經玩了快半個小時,權當早飯前的晨練。

  鄰家英雄習慣蕩著蛛絲攀岩走壁, 練就了小蠻腰的好韌性,背這麼久也不覺得累,只是看看時間,再看看還散落在床上的衣物,不得不把黛茜放下來, 繼續收拾東西。

  「皮。」

  小團子把半個蘋果啃得只剩果核,知道把垃圾丟在垃圾桶, 但回來之後手上黏黏的不舒服, 伸了去給彼得看。

  彼得抽出一張面巾紙,替她好好地擦拭,看她肉嘟嘟的臉,總想伸手捏一捏, 按耐不住,到底還是悄咪咪輕輕捏了一下, 有些心虛, 下意識抬頭看門口。

  「我以後還會來玩的。」彼得道,「希望斯塔克先生搬家之後能給我發個具體地址……你說他會嗎?」

  「會。」黛茜應得倒是很快,學舌樣的說話, 不能作數。盡管不能作數,還是給了哥哥不小的安慰。

  梅嬸嬸這兩天已經打了幾次電話過來讓彼得回家,先前托尼的別墅出事,彼得手機震動就沒停過,哪怕蕩在半空中打氪星人,都能看見不停閃爍的通話彈窗,以至於蛛網好幾次射偏,差點兒直接飛到氪星人懷裡去。

  事後他躺在醫院還得假裝安然無恙,為應付梅的視頻通話要求練出一身的奧斯卡演技。

  「我不明白。」梅在電話裡說,「托尼·斯塔克有什麼好?」

  董事長的魅力難得有失效的時候。

  「斯塔克先生很好,黛茜也很好,對嗎?」彼得問。

  他自己明明也還是個上高中的大孩子,見了斯塔克家這一個小小的,心裡總是疼愛,每次跑過來,哪怕不看托尼,看看黛茜也是好的。

  正說著話,幻視敲門讓吃早飯,彼得一手拎包,一手牽著黛茜,帶寶寶到外面去。

  大家都是選的今天回家。

  「這樣你就不用一個一個送,省時又省力。」羅德拍拍托尼的肩。

  然後看見好友五官微微一皺,想起來他肩膀上的傷還沒好全,趕緊抱歉地伸手摸摸。

  滿屋子的人都知道一會兒要告別,唯獨小團子不知道。

  溫蒂手裡的碗和調羹此刻都拿在娜塔莎手裡,小娜阿姨很珍惜今天最後一次喂黛茜的機會,看寶寶嘴巴張得圓圓,吃飯吃得很香,一垂眸就有了笑意。

  保姆溫蒂感覺自己的地位越發岌岌可危。

  打掃有笨笨,喂飯有客人,就連做飯都有小黃人。

  她偷偷地打了好幾次電話給賈維斯,傷心地問能不能巧妙暗示斯塔克先生安排多一點事情做,每次都是賈維斯耐心安慰,最後振作精神來到雇主家,發現能干的活兒又少了。

  不過做飯這種重要的事情,連托尼都認為還是交給溫蒂好一點。

  自從小黃人們做一頓飯差點兒把整個廚房燒掉——更不要說做得還不好吃——之後,廚房門口就貼了張「小黃人禁止入內」的紙條,每只小黃人經過看見了,原本興致勃勃的高興臉都要垮下去,過幾分鐘拋在腦後,下次經過還要再垮一次。

  「我有禮物給你。」娜塔莎看黛茜吃得差不多,用拇指勾掉她臉蛋沾的一點蛋黃,放輕了聲音,說什麼秘密似的,從口袋掏出一雙小小的襪子。

  是毛線襪子,手織的,看得出來織得不太好,她拿慣了武器,沒怎麼碰過織針,卻總想做點兒什麼給黛茜。

  娜塔莎把襪子給黛茜穿在腳上試試,發現剛好,越發高興。

  「這是小娜阿姨送的襪子。」她道,「今天之後,大概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別忘了我,好嗎?」

  團子乖乖地說了好。

  跟小娜阿姨說話的時候,黛茜也總是高興的,如果看見她笑,那就更高興。

  可惜高興沒一會兒就成了不高興。

  吃完早飯,黛茜跑去玩具箱裡翻出球,要跟彼得踢著玩兒,轉頭卻發現大人都提了東西,站在門口說再見。

  她已經是個超過一歲半的大孩子,知道再見是什麼意思,捧著的球落在地上,咚咚咚咚地彈跳,隨即滾進了角落。

  小雛菊寶寶跑得飛快,還沒說話就成了眼淚汪汪的可憐樣子,過來看看爸爸,爸爸不說話,她就去拉扯彼得的褲子。

  一手扯著彼得,一手扯著小娜阿姨,只恨手太少,還有好幾個人扯不了。

  黛茜於是很傷心。

  這種傷心在看見推門而入的哈皮之後,就變成了更加的傷心。

  哈皮:????????????????

  「哪裡?」黛茜仰著頭問。

  這塊黏人糊糊的幼兒餅很快被老父親抱了起來,小手還堅持地拉著大人的衣服,心裡知道是一定要走,一眨眼「啪嗒」地掉下大顆眼淚,還問:「哪裡?」

  「你有家,別人也要回家。」托尼道。

  做爸爸的說得直接又冷靜,伯伯阿姨卻心疼,娜塔莎擦掉黛茜落的金豆豆,笑道:「以後一定會回來的,答應你。」

  彼得、幻視和羅德這八竿子打不到一點兒默契的三人組此刻表現出難得的默契,畢竟跟黛茜相處的時間久一點兒,沒有安慰,都在默默地從口袋往外邊掏零食。

  寶寶哭哭地捧了一捧的食物,最終也沒能留住回家的大人,轉頭看看突然之間空了許多的客廳,窩在爸爸懷抱裡抹眼淚。

  托尼身後一群的小黃人跟著嚎啕大哭。

  吃飯吃得最多,哭得也最大聲,真是沒白白浪費了香蕉。

  老父親的頭好疼,耳膜也好疼。

  疼完之後,抱著女兒坐在客廳的沙發裡,瞧著小黃人們拿手帕過來替黛茜擦眼淚,他反而忽然能體會驟然無人的那種空落落,動一動手指,一時之間不知道做什麼好。

  大人的不知所措,保質期向來很短。

  董事長即使搬到了復仇者基地養傷也還是日理萬機,要做的事情很多,轉眼之間就想起來一件。

  等小黃人扭扭屁股跳沙灘草裙舞轉移了團子的注意力,他打開超大全息投影,進了網站,點點畫面,把看中的東西加進購物車。

  托尼在網購。

  先前居住的別墅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他打算再建一棟房子,卻沒打算帶著黛茜回那裡住,已經遵守諾言,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上城買了更大的別墅,隨時可以住進去。

  托尼·斯塔克不缺錢,新家該有的家具都已齊備,在大戰中成了廢品的奢侈品也重新買過,唯獨黛茜用的小東西最瑣碎,他總是想盡可能地復原,盡量買跟原來差不多的,比如她喜歡的小凳子,比如很大的玩具熊,比如小火車,連玩具房的貼紙也要一樣。

  當然,還有很多忘了原本長什麼樣的,只能放飛自我隨心所欲地購買。

  這種瑣碎的事情本來不必托尼親自做,他樂於打發時間,卻也沒人攔著。

  擦干了眼淚的小雛菊寶寶扭扭地到爸爸身邊來了。

  小黃人的草裙舞很有趣,但她瞧見爸爸把實物投影一個一個地丟進大大的購物車裡,草裙舞就黯然失色,滿眼地剩下這個搬運游戲,要過來一起玩。

  跳草裙舞的小黃人保羅拿著草站在原地,也黯然失色,背景都成了灰白的。

  必須承認的是用全息投影買東西確實好玩,不單黛茜過來看,幾分鐘之後,托尼身邊已經聚集了一群看熱鬧的小黃人。

  有這麼一群香蕉膠囊在,倒也真不覺得房子有多空。

  想想托尼前兩天要把新家的地下區域改造一部分當睡房,電話那頭問多少個人住,得到「六七十」這個答案後良久的沉默,也該知道養小黃人是件多麼了不得的事情,費時又費力,家裡還吵鬧。

  黛茜看見托尼把一把傘丟進了購物車。

  導購目錄從眼前飄過,認識的不認識的東西,放大了看都很新奇,用手去碰一碰,手指穿過去,圖案還在,像個移動的魔法市場。

  她看上一個澆花的陶瓷水壺,並不知道拿來干什麼用,覺著好看,過去扯扯托尼的褲腿:「爸爸,這個。」

  托尼看她一眼,買下水壺。

  小黃人在旁邊點點頭。

  黛茜再指一個:「爸爸。」

  托尼還是買。

  小黃人再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黛茜要的不多,做游戲似的,看見東西投中了購物車就高興,後來懶得說話,悄悄去桌子上拿了一塊橙,邊吃邊看著托尼把手劃來劃去。

  但她這麼兩下,已經起了很好的示範作用。

  老父親劃過了一個金子熔鑄的香蕉塑像,聽得底下又道:「爸爸!」把塑像買了下來。

  看到香蕉的沙灘褲,聽見「爸爸」,又買下來。

  然後覺得褲子的負擔異常沉重,低頭一看,褲腿被一串小黃人揪著,個個傳遞媚眼,喊話喊得真情實意:「爸爸~~~~~~~~~~~」

  小黃人被丟出去時,拋物線可優美了。


第103章

  小雛菊·斯塔克的新家比原來那個大了很多很多。

  市值兩億美元的豪宅, 擁山坐水,自上而下有超大的停機坪、天台高爾夫球場、私人泳池和花園, 房子後面還連著個小型游樂場, 在房子裡轉一圈,恐怕很容易迷路。

  黛茜現在就很迷路。

  小小的寶寶牽著玩具馬,站在走廊裡四處張望, 記得剛剛從書房走出來,才一會兒,就暈頭轉向地不知道去處。

  小黃人凱文抱著高高的一疊書從拐角過來,看見迷失人生道路的黛茜,吹聲口哨, 見她高興地轉頭來看,伸出一只手, 牽她到書房去。

  老父親正在書房裡看書。

  他的身體還沒完全痊愈, 辛普森不讓劇烈運動,更不准他穿著裝甲滿天亂飛,勒令每天休閑養生,就差往咖啡裡放枸杞。

  「我盯著你呢, 斯塔克先生。」

  醫生修長好看的兩根手指戳了戳他自己的眼睛,再戳戳托尼的眼睛, 「沒指望你從超級英雄的崗位上退休, 但你好歹看看自己的身體,超級血清的注射名單上可沒有斯塔克。」

  托尼不是不遵從醫囑的人。

  陽光很好,他也樂得偶爾這麼輕松地看書, 雖然看的是納米分子技術的相關研究報告。

  然後被高高一摞的書塔遮擋了光線。

  老父親不知道女兒剛才在外頭經歷了怎樣的迷茫,翻個白眼把凱文放在桌上的書推開,轉頭見家裡這小的牽著馬雀躍地過來,要坐在自己腿上,配合地伸手抱了她,任由綿軟的一團坐著,把資料翻頁,繼續看報告數據。

  黛茜也要看看爸爸看的東西。

  一老一小這麼認認真真地看字,倒非常和諧。

  從復仇者基地搬到新家已經有兩天,黛茜總還記著從前那個別墅,剛來的時候說要回家,現在知道這裡也是家,待得就安心些。

  她這會兒把手放在報告上,慢慢地摸字,好像摸一摸,自己也能認得。

  「去。」托尼道,「把你的畫畫本拿過來。」

  黛茜有個自己的畫畫本,還在復仇者基地的時候每天拿著蠟筆塗鴉,一天天地積累,現在也有了十幾二十頁。

  托尼打算以後把它出個畫集,放在自己家裡看。

  雖然小團子畫的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偶爾指著個黑糊糊的圓點兒說是爸爸,但心理暗示做久了,看著也確實有些老父親的神韻。

  黛茜一聽,趕緊呲溜地滑到地板上,去一堆童書裡翻找出畫本,興高采烈地又回來,把本子遞給爸爸。

  老父親翻開畫畫本空白的一頁,擰開鋼筆,在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了自己的名字。

  另起一行,再寫女兒的名字。

  黛茜·瑪利亞·斯塔克。

  團子坐在爸爸懷裡,看得聚精會神,見爸爸寫完,把她的蠟筆盒也打開,趕緊去拿了她最喜歡的紅色蠟筆,也要學著寫字。

  可惜小小的手握吃飯勺子靈活,握筆寫字的時候卻歪歪扭扭,明明已經能夠畫出流暢的線條,要寫小蝌蚪一樣的英文字母就不行。

  鬼畫符似的縱橫,不知道寫了什麼東西。

  即便這樣,黛茜也得了樂趣,一邊寫一邊噗嗤噗嗤地笑,抬頭看看爸爸,還很願意展示自己的作品。

  被父母愛著的孩子總是自信些。

  「這裡寫得不好看。」

  托尼在紙上點點,俯身坐得離桌子近些,大手把女兒面團一樣軟的小手抱住了,教著一筆一筆地寫字。

  「這是托尼。」他道。

  「托尼。」團子跟著學舌。

  「托尼是黛茜的爸爸。」

  老父親教師的姿態倒是端得很高,本來可以更溫馨些的畫面,他反而很認真,感覺掌心那沒一點兒的手輕輕地動著,學得也認真,眉眼間就有了松而軟的情緒,「所以你用膝蓋想也知道,現在要寫的這個是黛茜。」

  「黛茜。」

  「黛茜是托尼的小孩子。」

  「是我,爸爸。」黛茜腆著肚子,趕快指一指自己。

  「當然是你。」

  這麼學寫字,學了大半個小時。

  小小的團子動的時候好動,一旦靜下來卻也坐得住,何況她喜歡跟托尼待在一起,寫字寫得專心,最後雖然還是毛毛蟲亂爬的樣子,好歹已經能看出「Daisy」的樣子了。

  黛茜珍惜地把畫本合上,寫了這麼久肚子扁扁,想出去管溫蒂要小零食吃。

  才這麼想,就聽見敲門聲,門口探進來一個扎著頭巾的腦袋。

  溫蒂的半張臉藏在門框後面,很不好意思:「斯塔克先生,電梯在哪個走廊中間啊?」

  剛剛搬家,總是這樣。

  最認得路的除了托尼,居然是滿地底的小黃人。

  畢竟是一路靠著張寫了「斯塔克」就能找到復仇者基地的角色,才來兩天,香蕉膠囊們就把別墅裡所有房間摸了個遍。

  桑拿房托尼還沒蒸過,推門進去,發現裡頭已經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地的小黃人,雪天的游樂場也成了小黃人的游樂場,過山車一圈一圈地翻轉,高空尖叫響徹雲霄。

  就連家庭影院的第一桶爆米花,也是小黃人先爆了捧著邊看邊吃,邊吃邊哭。

  後來發現,不是電影太溫情,是從劇本到演員都太爛,生生把人膈應出的眼淚。

  沒把這群整天搞事的扔出別墅去,托尼的脾氣已經算很好。

  他漸漸發現自己一時腦抽,收留的不是什麼香蕉保姆,更像天賦異稟的小惡棍。

  小黃人用化學試劑做液體炸彈比做飯熟練,組裝槍支比組裝玩具熟練,就連重新設計、還沒讓彼得知道的鋼鐵蜘蛛俠裝甲,他們也想進去試用試用。

  唯獨對黛茜是最好的。

  托尼說的話,小黃人經常性當做耳旁風,黛茜奶聲奶氣地說些童言稚語,就成了把他們耳膜刮穿的八級大台風,什麼也聽,大概黛茜要天上的星星,他們都能搞個縮小槍把星球從宇宙裡偷下來。

  當然了,這種做法相當反科學。

  有小黃人在,溫蒂的效率高了很多,雖然需要時不時提心吊膽地防著他們取代她的工作崗位,但像今天,她收拾完健身房趕著做飯,就能把剩下的幾個房間交給穿女僕裝的戴夫和鮑勃。

  「午餐不急。」托尼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人在客廳,團子在旁邊遛玩具小馬。

  溫蒂圍著圍裙往廚房走,聽見雇主這麼說,很有些疑惑:「斯塔克先生?」

  疑惑很快成了恍然大悟。

  門鈴響了。

  溫蒂跑去開,客廳裡站著看黛茜玩玩具的兩個小黃人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嘿嘿嘿笑起來。

  一個用肩膀去撞另一個,另一個又撞回去,擠眉弄眼,學著什麼人噘嘴做親親狀,還要抱在一起。

  演技出群。

  溫蒂迎著客人進來了。

  是張熟面孔,女人穿一身干練的白套裙,金發扎成了馬尾,沒擦口紅,看看黛茜,再看看托尼,笑道:「周末愉快。」


第104章

  黛茜呼啦啦地跑過來, 腦袋上扎的兩個小揪揪一蹦一蹦:「阿姨。」

  肚子扁扁的寶寶相當雀躍,踮著小腳, 伸長了脖子看小辣椒阿姨今天又帶什麼好吃的點心。

  但她隨即有些失望。

  因為佩普笑而不語, 向她展示了空空的一雙手。

  「沒?」

  團子鍥而不舍,拖著小馬過去,骨碌碌地在佩普身側轉了一圈, 發現果真沒有吃的,一攤手:「沒。」

  「公司餐廳新來的甜品師做甜甜圈非常厲害,又大又圓,淋的是草莓味兒的糖漿,我想你一定喜歡。」佩普彎腰蹲下, 輕聲細語地跟黛茜說話,「對嗎?」

  「知道你喜歡, 我當然要帶。」她轉身往門口一指, 「放在櫃子頂上。」

  黛茜精神一振。

  跑去門口一看,果然是的,趴在櫃門上,等著大人給拿。

  不用溫蒂邁腳, 演愛情劇的小黃人斯圖爾特和戴夫已經一溜煙地跟著過來,搭人梯上去拿了裝甜甜圈的紙袋子。

  以後要是像這麼樣替黛茜拿些危險的東西可不太好。

  「所以你現在又養了這麼兩個寶貝。」佩普起身站好, 拉拉裙子, 對托尼笑道。

  她笑的時候總是很好看,微微抿著唇,藏了三分的笑意在唇縫裡。

  「嗯。」托尼仰頭看了看天花板, 「是養了幾個。」

  那「六七十」的數字在舌尖上打轉,最後還是給咽了回去。

  兩個人這麼面對面地說著話,瞧著和平又溫馨,彼此心裡才知道,還是有些怪怪的。

  托尼不是沒有想過讓佩普回來一起住——他心裡想了許多次,但佩普始終不開口。

  「你不用每次來都帶禮物。」托尼道。

  小團子拿著紙袋,自己站在那兒慢慢地撕開封口的膠紙,發現有三個,雖然嘴饞,卻也沒先拿著自己吃,快樂地跑過來,想讓爸爸也拿一個。

  老父親拿出甜甜圈,掰成兩半,一半給女兒,一半遞給佩普:「你總不會希望她是因為喜歡點心才喜歡你。」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方式。」佩普用右手拇指撫撫左手的食指,看黛茜吃得滿臉都是五彩的小糖粒兒,拿紙巾替這小的擦擦,「黛茜非常好,我非常喜歡。」

  她笑笑:「但沒有什麼經驗,總會手足無措。你從前也從來不會帶孩子,當初肯定費了不少的功夫。」

  「你能做得比我好。」托尼道。

  「我很希望這樣。」佩普道。

  她很快把目光投向黛茜,見小小的寶寶吃完了甜甜圈,抓一抓黏糊糊的小手,滿臉寫著還想要,就搖頭:「爸爸說只能吃半個。就吃半個,好嗎?」

  團子聽了,把還沾著糖粒兒的手放到嘴巴舔舔,珍惜地吃最後一點兒甜味兒,非常好說話,乖乖地應好。

  佩普再看看旁邊站著的兩個小黃人。

  這麼多年,大風大浪都見過,這位斯塔克工業的CEO兼董事長前女友處變不驚的心理素質已經很強,但見小黃人的第一眼,她還是下意識咽了兩口口水。

  至少香蕉膠囊長得比浩克可愛。

  她不知道小黃人介不介意老被別人看著,出於禮貌,克制著本能,盡量不把視線望他們那兒轉。

  然後發現有些艱難。

  佩普是垂了眸,然而那兩條站立的矮矮的小香蕉目光如炬,就差沒在腦門刻一行「I am watching you」的大字。

  小辣椒耐不住,還是看過去。

  胸腔裡憋著的一口氣頓時泄了大半——他們哪裡是看她,分明在看她手裡那半截還沒吃的甜甜圈。

  「一起分享嗎?」她把甜甜圈遞過去。

  小黃人擦擦口水,大眼睛亮起來,指指自己,得了肯定,歡天喜地過來拿了甜甜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消失在佩普視線裡。

  吃東西還要躲起來吃,是個容易害羞的種族。佩普這麼想。

  這麼想的她很快想拿起溫蒂做飯的平底鍋砸自己的腦袋。

  托尼把手背到身後,壓低聲音道:「賈維斯,把門關好。」

  「很抱歉,先生。」智能管家遺憾地道,「這句話您要是在兩秒鐘之前說就好了。」

  佩普聽見腳底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團子也聽見了,耳朵一伸長,揮舞著小胳膊叫起來。

  她知道什麼要來,佩普卻不清楚,一個激靈,想起從前面對的種種炸房子、綁架人、丟海底的操作,急忙俯身,把黛茜抱在懷裡,護住了她的腦袋:「快走!」

  「不用走。」

  托尼的聲音完全淹沒在走廊狂溢而出的齊聲歡呼裡。

  小黃人軍團跑起來真是壯觀,像堵香蕉的牆轟然倒塌,砸在眼簾裡,猛烈的視覺衝擊令人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拿著半個甜甜圈的斯圖爾特已經被擁在最頂上,儼然國王,倨傲又慵懶地把甜甜圈高舉過頭頂,仿佛拿的是偉大的石中劍。

  六七十雙大眼睛閃爍著饞饞的光芒,齊刷刷都把手伸過來,想要甜甜圈吃。

  佩普呆若木雞。

  直到香蕉膠囊們被托尼看了力比千鈞的一眼,灰溜溜夾著尾巴——如果有尾巴——地撤回去,臨走前還噗噗地吐舌頭,留下口水印子在地板,佩普才緩過神來,轉臉看托尼,看那又抿了一下的唇,顯然是把拿大錘子打托尼腦袋的衝動憋了回去,平靜地問:「養了『幾個』?……」

  「你懂得四舍五入的。」托尼道。

  佩普簡直氣笑了起來。

  她懷裡的寶寶跟著眼睛彎彎地笑,讓人看了更生不起氣,小小的一只抱在懷裡,她後知後覺,現在才覺出黛茜又軟又輕,拍拍小朋友的背,松口道:「沒事就好。」

  小黃人轟隆隆嚇到了客人,今天中午的午餐,多了好幾個穿著女僕裝的圍著佩普轉,當作賠罪。

  飯用得差不多時,佩普拿餐巾擦擦嘴,看看托尼,有一瞬間的恍惚,想出口的話不由頓了一頓。

  這樣坐在一起吃飯,跟從前真是一樣。

  卻也有些不太一樣了。

  托尼覺察她的目光,抬頭問:「怎麼?」

  「沒有。」佩普喝了一口水。

  然後道:「我明天回歐洲。」

  突然說這麼一句,托尼一愣,臉色有點變:「為什麼?」

  他遲疑道:「因為我沒告訴你其實養了六七十個小黃人嗎?」

  「不是。」佩普啞然失笑,知道他不安,手伸過去,在他手背輕輕拍,「歐洲有好幾個項目,都因為我中途回來停了。我要回去完成,好嗎?」

  托尼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想什麼,托尼。」佩普漸漸收了笑容,「但你做超級英雄,我在經營公司,要顧的不止一個人,是整個公司。你看,我們都不是無所不能。處理完了,我就回來。」

  團子本來大口地吃飯,聽見說話,發現爸爸的臉色不好,放到嘴邊的小勺子也停了,睜大了眼睛看。

  佩普道:「不是因為小黃人,更不是因為黛茜。我有我要做的事情。好嗎?」

  她一連問兩個「好嗎」。

  托尼放下刀叉,沒有說話。

  佩普走的時候,他牽著女兒在門口送。

  小辣椒親親黛茜的臉,站起來,捧了當爸爸的臉印一個吻:「在我回來處理我們兩個的事情之前,別再受傷了,托尼。」

  「我知道。」托尼閉上眼睛,也親她。

  小雛菊寶寶站得矮矮,卻也不妨礙仰頭好奇地看。

  她背後伸來一雙小黃人的手,悄悄地把她眼睛給捂上了。

  送走佩普,托尼沉默地坐在客廳,不看電視,也不看手機,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黛茜趴在爸爸身邊,不知道他為什麼心情不好,連帶著她的臉蛋也耷了,牽牽大手,把腦袋擱在托尼腿上,等待他說話,等著等著閉上了眼睛。

  這個點兒,是睡中午覺的時間。

  溫蒂從旁邊經過,小心地放輕腳步。

  小黃人從旁邊經過,也小心地放輕腳步。

  「他怎麼肥四?」鮑勃扯著斯圖爾特站在牆角偷看托尼,咬耳朵說悄悄話,小黃人語嘰嘰呱呱。

  「失戀的男人總是這樣。」斯圖爾特聳聳肩,「他被女人甩了,就在吃飯的時候。連沙拉都沒有吃完,好慘。」

  鮑勃哭起來。

  「我都聽見了好嗎?」

  傳聞中被女人甩的董事長在沙發沒好氣地道。

  一個成熟男人,想要獨自地黯然神傷也是不容易。

  前頭趕走了大聲說悄悄話的小黃人,托尼把黛茜抱回臥室睡,出來再想往沙發上坐坐,又聽賈維斯說:「先生,有您的電話。」

  老父親打開手機,屏幕投影出個穿花棉襖的老婆婆,正叉腰大聲道:「托尼·屎大顆!」

  一個成熟男人,想要獨自地黯然神傷真是不容易。

  住在維徹斯特的老婆婆羅克西聽說托尼被氪星人狠狠揍的消息,上門來看望了。

  只是這作者更新還要緩慢的看望速度,讓人實在不敢恭維。

  托尼沒想到的是,羅克西這次騎著重機轟轟轟地來,車後座居然還帶了個青少年。

  「在那之前,我要告訴你。」黯然神傷屢次失敗的董事長對著全息視頻界面淡淡道,「你開錯方向了。我家不在那邊。」

  「猴裡謝特!」


第105章

  羅克西大聲罵人歸大聲罵人, 等掛掉電話,還是一路風馳電掣, 開著重機躥到了托尼家裡。

  小團子早在電話裡就聽見羅克西的聲音, 從沒哪個客人能讓她這樣慌張,拖著玩具躲到沙發後面蹲著,手捂著兩邊的臉蛋, 生怕婆婆突然從哪個角落冒出來,把她吸吸臉。

  「換了一個這麼大的房子。」身材嬌小的羅克西即便裹了厚厚的棉襖,從重機翻身下來,看著還是小小的一只,摘掉頭盔, 誇誇誇地踩著靴子上前,把小黃人托舉著的冰水喝了大半, 「花不少錢吧?」

  「噢, 好孩子。」她瞧見小黃人凱文還舉著托盤,隨時等待水杯放回來,滿意又喜歡地挑挑眉,撫摸一下凱文的頭。

  論接收能力, 這位老婆婆大概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並不問小黃人「是什麼東西」,等凱文嘰嘰呱呱地說一通, 她也只是點頭, 狀似理解地道:「好,好,好。」

  「我記得上次去維徹斯特, 你還有一輛掉牙齒的車。」托尼坐在沙發上,任由羅克西在自己的客廳亂轉,淡淡道,「今天來就只剩下二手的重機了。再過兩年,我可能到貧民窟去救濟你。」

  「我遲早會回本的。」羅克西不以為然,從大口袋裡掏出叮叮當當的一堆錢幣,「上星期還贏了這些。」

  可惜只是游戲幣。

  她說要來看望托尼,此刻也確確實實把心情不太佳的董事長打量了一遍,總覺哪裡空空,回想起來,開始滿屋子地找:「我的小雛菊呢?」

  可憐的小團子到底沒有躲過這一劫。

  她跟別人玩捉迷藏也沒有玩得這樣認真,縮成個球,藏在沙發後面,一句話也不肯說,卻還是被裝了幼兒探測儀似的的羅克西嗖一下過來找到了,驚得她小身子一哆嗦,趕快站起來,邁著小胖腿就往爸爸那裡逃。

  腿短了一點。

  跑沒兩步,被婆婆從後頭抱起,低頭就是一個結結實實的親親,把寶寶嫩嫩的臉蛋吸得扁扁。

  幼兒餅在半空中使勁兒掙扎,紅紅的嘴巴撇下去,承受不住大人這樣的熱情,像是要哭了。

  老父親瞧在眼裡,終於還是起身,把女兒從羅克西手裡搶了過來。

  他要是晚一步,恐怕黛茜等不來爸爸,自己飛也要從羅克西的手裡飛出去。

  黛茜委委屈屈地縮在爸爸懷裡,用小手把臉揉一揉。

  「好狠心的史大顆。」羅克西失落地道。

  一抬眼又看見不高興了的團子,一張老臉笑得褶子都開花,趕緊哄道:「下次親輕一點兒,跟撓癢癢一樣輕。下午給我們小雛菊烤蛋糕,好不好?」

  黛茜還是不樂。

  「你有心情吸別人的孩子。」托尼道,「就沒空管一下帶過來的人嗎?站在門口已經很久了。」

  他說的是羅克西帶來的陌生少年。

  那少年在視頻投影裡出現了半張臉,皮膚很白,瞳色很深,卻又不完全是黑色的,虹膜上一圈兒陰郁的灰,看人時總像沒有感情。

  他跟著羅克西進門,卻只停留在門口,羅克西嘴巴不停地說了許久的話,始終沒聽見他吭一聲,連帽的黑大衣把他全身上下攏住,如同裹藏著不可說的秘密。

  這樣特殊,讓人想忽視也難。

  「埃文不喜歡說話。」羅克西道,「他站在那裡是因為想站在那裡,干涉也沒用。」

  她說著,對門口沉默的少年招招手:「你想過來喝點兒水嗎?」

  名為「埃文」的少年就搖頭。

  「但是你擋住門口。」托尼道。

  這麼說似乎也沒起到什麼作用。

  埃文站得並不很直,單薄的背脊微微彎著,比起同齡人,瞧著多了兩分孱弱。

  「那你站著吧。」羅克西寬容地道,「想什麼時候過來,就什麼時候過來。」

  她話音剛落,卻見埃文動了動腳,開始朝這邊走。

  他走不是為了去沙發找位置坐著,反而徑直到托尼跟前,看看還在揉臉的黛茜,看著看著,把罩著頭的衣服帽子撥開,露出一整張臉。

  非常……非常漂亮的一個孩子。

  布魯斯·韋恩家裡的達米安之前露過臉,已經算是五官精致的小男孩,大概因為埃文長開些的緣故,看著樣貌更加出色。

  他的皮膚真是白,淡得幾乎沒有血色,仿佛外面飛絮樣飄著的輕白雪花都滲透進了他血管裡,連呼吸也是涼涼的。

  托尼對埃文突然撥帽子的動作有些驚詫,再看他不說話地拿一雙眼睛直盯著自己懷裡小小的女兒看,莫名感到有些古怪,後退一步,無表情地問:「怎麼?」

  黛茜被這麼看著,好奇地回看,一時忘了臉蛋被婆婆吸果凍一樣吸的事情,藍眼睛睜得圓圓。

  面對托尼的疑問,埃文還是沒有說話,搖搖頭,站到了羅克西身邊。

  羅克西拍拍他的手:「不要搗蛋,好嗎?」

  「我不記得你什麼時候收養過孩子。」托尼道。

  時針往後撥了兩個數,一晃兒到喝下午茶的時候,羅克西作為一個毫不見外、來之前也不打聲招呼的客人,自然也毫不見外地借用廚房,親自給黛茜烤蛋糕。

  溫蒂帶著兩個孩子到玩具房裡玩,剩托尼和羅克西在廚房。

  這兩個小時裡,埃文硬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安靜是安靜,安靜得異常。

  「你記性不錯。」羅克西道。

  她戴著粉色小花的隔熱手套,從開了門的烤箱裡拿出熱氣騰騰的蛋糕,放到流理台上,用手扇著聞了聞,露出個滿意的笑容。

  或許因為隨即想到埃文,她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些,換成唏噓:「他是個可憐的孩子。我想把他帶到維徹斯特,交給澤維爾先生看護。澤維爾先生不久之前成了一場病,現在才有精神重新料理學校的事情。」

  「所以你是順便來看我。」托尼板著臉揭穿了無情的事實。

  「不。」羅克西居然搖頭,豎起一根手指。

  她說的還要更無情些:「主要是看看小雛菊,順便看看受傷了的你。沒想到不止身體受傷,還受情傷,真是讓人沒眼看。」

  「哦。」托尼道。

  他關注的重點不在羅克西看誰,也不在於生了病的澤維爾教授,停頓一下,還是追問:「我看你帶來的不像個普通孩子。」

  托尼的觀點,溫蒂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很認同的。

  她帶了這麼久的小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小心翼翼過。

  埃文盤腿坐在地上,相對於黛茜,已經是個大哥哥了,自然不會跟著一起擺弄玩具。

  他主動跟過來,只是安安靜靜看著黛茜玩,給小餅干不要,給飲料也不要,好在臉蛋漂亮,稍稍減了些給旁人的壓力。

  唯獨黛茜不覺得有壓力。

  小雛菊寶寶對這個羅克西帶來的哥哥很好奇,手裡拿著復仇者主題的玩具車,過去給埃文,埃文不要,她也不生氣,乖乖地坐回去跟溫蒂玩。

  玩著玩著,黛茜想換個玩具,看見櫃子裡放的西瓜球,站起身去拿,太矮了夠不著,使勁兒踮著小腳。

  「我來。」溫蒂道。

  她的動作很快,但黛茜更快些——話音剛落,幼兒已經漂浮起來,伸長手臂,順利拿著了西瓜球。

  埃文倏然睜大了眼睛。

  那靜默無瀾的瞳孔似點開漣漪的湖,一下添了生氣,活泛起來。

  溫蒂沒覺察。她快快地抱住黛茜:「小心掉下來呀。」

  這回飛得不高,下次要是飛到天花板上可不得了。

  團子不覺危險,咯地一笑,捧著球給溫蒂看。

  球是好球,孩子也是好孩子。

  黛茜跑回原來的位置坐著,把球放在地上來回地滾,居然也能玩出點兒樂趣。

  心提了又放的保姆撫撫胸口,打算回去跟黛茜一起坐,卻見一直安靜坐著的埃文舉起了手。

  她有些驚奇,問:「有什麼能幫你的嗎,埃文?」

  更驚奇的還在後頭。

  黑眼睛的少年竟開口說話。

  是真的說話,連托尼也沒那樣的幸運聽,此刻溫蒂卻聽見了。那聲音啞啞的,音量也不大。

  他道:「我想吃蘋果。」

  簡直讓溫蒂受寵若驚,愣一下才快快地應:「馬上給你拿。」

  她說著就往外面走。

  走出門口,想到房間裡只有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還陌生,不太放心,叫了一只小黃人凱文過來看著。

  凱文把手背在身後,聽話地進來,靠在牆上,百無聊賴地看黛茜玩。

  視線移開一會兒再看時,凱文已經坐在黛茜的玩具堆裡拿著復聯的兵人在突突突地打仗了。

  真香。

  團子把球滾兩滾,不小心用大了力氣,小西瓜骨碌碌地滾遠,一路到埃文腳邊。

  她撐著身子起來,想去拿,抬眼看見這個不說話的哥哥搶先一步,把她的球撿在了手裡。

  「我的。」黛茜道。

  埃文對她招招手。

  寶寶過去拿,他也願意給,等她捧了球在懷裡,他就不做聲地伸出手,摸摸她的臉。

  他的手真是涼。明明別墅裡這樣溫暖,卻還是涼得黛茜縮了脖子。

  她對這個哥哥好奇,他主動親近,她也不是不高興,幼兒的模仿天性,分出一只小手,學埃文的樣子去摸摸他的臉。

  「他究竟是個什麼來歷?」托尼問羅克西。

  「埃文是被人從實驗室裡救出來的。」羅克西嘆道。

  「他是個……實驗體。」

  黛茜小小的手摸過了埃文的鼻子,摸過嘴唇,輕輕地一撥,埃文就配合地把唇啟開了。

  血色淡淡的雙唇之內,是無比潔白的牙齒。

  一對虎牙尖得異常。用手觸碰,恐怕被那尖銳刺得心肝砰砰跳。

  然後聯想裡故事裡寫了許多年、許多個版本的一種不死之物。

  心跳得越發厲害。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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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吸血鬼。

  換了旁人, 看見這一幕,恐怕要大驚失色地尖叫起來, 但小黃人在旁邊玩黛茜的玩具, 黛茜自己……似乎並不覺得這樣很可怕。

  旁邊那個黃色香蕉保姆真是不太靠譜。

  她嫩嫩的手指伸去摸埃文的尖牙之前,埃文就已經閉上了嘴。

  他的唇又涼又軟,像冰過的果凍。

  那深色眼瞳垂下來, 靜靜地瞧著黛茜,活躍起來的些微生氣不減,因為黛茜的靠近與觸碰,還融融地升騰起一抹溫情。

  溫情得不明究竟。

  就算埃文一開始特地走到托尼跟前看了黛茜,卻也一直只是看看, 黛茜玩那麼久的玩具,他半句話都不說, 看見她飛才變的臉色。

  小團子蹲下去, 把球拍拍,手上用力,又把球拍得滾了開去,連忙站起身追。

  埃文坐在原地, 沒再去撿她的球。

  這時候溫蒂端著一盤切好了的蘋果進來,見玩具房裡一切如常, 表揚坐在地上的小黃人:「照看得不錯。」

  小黃人凱文正拿著黛茜的復聯兵人演繹大戰, 聽見誇獎,有些疑惑,隨即毫無心理負擔地接受了溫蒂的誇獎, 胸脯聽得老高。

  落進溫蒂眼裡,就有些怪。

  至少她不明白為什麼小黃人被誇獎要挺肚子。

  保姆體貼又熱情,果盤遞到跟前來的時候,埃文看她一眼,伸手從裡頭拿了一塊蘋果。

  他吃東西很斯文,也很慢,偶然間露出唇下白白的牙齒,如果溫蒂剛才見過他的尖牙,此刻必定驚詫:那對虎牙成了普普通通的樣子,與常人的無異。

  這少年果然渾身的謎團。

  「吸血鬼。」托尼道。

  一番談話之後,老父親的臉色變得不是很好看,此時一邊說話,一邊調監控看玩具房的視頻畫面,語氣也冷許多:「你知道他膽敢用那對牙齒碰我女兒一下,立刻會被打得扁過蝙蝠,丟出這棟房子。」

  羅克西也湊過來看視頻,臉上用什麼護膚品也平不了的褶皺顫顫,低下頭去,為老不尊的不正經隱匿了,流露出的同情不加掩飾:「埃文從來不傷人。他在實驗室,就是因為不肯用改造出的能力傷害別人,才受了很重的折磨。」

  「那是個什麼樣的實驗室?」托尼問。

  他問完這句話,心裡總還有幾分警惕,浮萍似的按耐不下,越過羅克西,走出廚房:「我把黛茜抱過來吃點心。」

  老婆婆羅克西總是喜歡吸小孩子的臉蛋,這是不好的,但她在無論什麼樣的條件下都能烤出很美味的點心,這又是好的。

  小團子現在見著了羅克西好的一面,自然很高興,看見爸爸站在門口,讓出去吃點心,抱著西瓜球呼哧呼哧地就跑出去,小屁股一顛兒一顛兒。

  她跑到爸爸身邊,想起來玩具房裡坐著的那個奇怪哥哥還沒有動靜,回頭一看,籠在黑衣裡的埃文果然還坐在原地,安安靜靜地吃蘋果。

  一小塊蘋果吃到現在,竟然還剩下一半,蝸牛吃東西都吃得比他要快。

  後來才知道,埃文的身體經過改造,腸胃已經不能適應正常人吃的食物,這會兒吃下去的蘋果讓他難受了很久。

  他什麼都不說。

  「吃派。」黛茜對埃文招招手。

  斯塔克家的寶寶小鳥似的,總閑不住,見埃文坐在地上不動,抱著球想去拉拉他。

  胳膊卻讓站在旁邊的老父親一俯身捉住了。

  托尼放風箏似的牽著總想飛出去的女兒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用目光打量埃文。

  這種打量很快,趕在埃文抬頭回望之前就收了回去。

  知道了隱情再看人,總看出些與眾不同來。

  此時此刻,埃文過於白的皮膚、過於深的瞳色和過分的安靜,似乎都變得獨特而深刻。

  「羅克西做的是蛋糕,不是派。」托尼道。

  他開口說話,埃文才緩緩放下吃了一半的蘋果,抬眼望向這邊。

  四目相對,彼此瞳孔中像都藏了淡淡的陰翳。

  托尼咳嗽一聲,轉開視線道:「出去一起吃吧。」

  「對呀,一起吃吧?」溫蒂也邀請。

  埃文沒說話,扶著牆站了起來,像個影子,跟在托尼後頭。

  小雛菊寶寶在聞見烤蛋糕的香氣時就成了個無比快樂的寶寶。

  她已經長大了,不像一歲的時候,見到好吃的就把晶瑩的口水流淌到圍兜上,這會兒舔舔嘴巴,看見端著盤子從廚房出來的羅克西婆婆,冒著再度被吸臉的危險主動地湊上去,伸長了小手,想要拿一塊蛋糕吃。

  「給你很多很多,好不好?」身材嬌小的婆婆嘴上這麼哄孩子,卻靈活地一扭腰,躲開了嗷嗷待哺小團子的手,故意拐著路走,惹得黛茜在後面痴痴地跟。

  做個寶寶也實在不容易。

  黛茜鍥而不舍地在羅克西身後跟了好一段路,追到客廳的小桌子,才見羅克西停下腳步。

  運動之後再吃點心,似乎比白白得來的更香甜。

  羅克西知道她愛吃,怕剛烤好的蛋糕燙了寶寶,特意放了一段時間,現在終於放了盤子在桌上,看黛茜迫不及待地伸手拿,笑得眼睛眯眯。

  羅克西烤的裸蛋糕很大,切開了最大的一塊也還能遮住黛茜的臉。

  團子聰明,拿的偏偏就是那一塊,臉蛋埋下去倉鼠一樣地啃,只瞧見兩道飛舞的淡淡的小眉毛,在無聲地說好吃。

  等斯塔克家的倉鼠狠狠吃得過了癮,抬起頭來,滿嘴的蛋糕渣。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沒給你吃過飽飯。」托尼調侃她。伸手去那嘟嘟的臉蛋上揩,揩了一手的蛋糕屑。

  埃文不吃東西。

  他原本默默地站在托尼身後,看見羅克西坐下,才跟著去了她身邊坐下。

  羅克西摸摸他的頭發,請溫蒂倒一杯冰水過來,讓他捧著喝。

  「你跟小雛菊玩得很高興。」

  埃文喝水的時候,老婆婆悄悄地跟他咬耳朵:「對嗎?」

  語氣裡有些心疼,也有些欣慰。

  少年垂著眼,秀氣的睫毛顫了顫。

  仍舊沒有說話。

  溫蒂切了一塊小小的蛋糕,坐在黛茜旁邊吃。

  她吃的時候總覺得哪裡不對,頭轉來轉去,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麼,後來才發現奇怪。

  為著一個甜甜圈都要傾巢出動的第一小饞人,現在居然靜悄悄地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她哪裡知道羅克西烤了不止一盤的蛋糕,除開大家吃的,剩下一堆,全讓小黃人運回地底下開蛋糕派對了。

  黛茜也不知道這麼回事。她要是知道,肯定很願意參加。

  比臉大的一塊蛋糕呼呼地就進了她的小肚子,再加半奶瓶的奶粉,吃得肚皮溜溜圓。

  肚子滿足,嘴巴還沒滿足,團子抬頭看看爸爸,發現做大人的正和羅克西婆婆說話,悄悄伸出手,想要再拿一塊蛋糕吃。

  卻不知道老父親哪裡多長了一雙眼睛,明明目不斜視,等在偷吃邊緣瘋狂試探且即將得逞的小手快碰到盤子時,托尼出手如電,一下就把貪嘴的幼兒抓了個正著。

  「你自己摸你自己的肚子。」他無情地道。

  黛茜於是聽話地摸摸,摸完又伸手拿蛋糕。

  閱讀理解做得不太好。

  出錯考題的老父親再不廢話,將裝蛋糕的盤子舉得高高,道:「不准再吃。」

  團子一蹦。

  平時也沒少給吃的,家裡這一老一小卻總要為吃多少東西過家家似的鬧。

  「不行。」托尼道。

  同樣的話說了三遍,小小的寶寶就算要撒嬌,也知道爸爸確確實實是不給,聽話地安靜下來,那手指在桌子邊緣一摳一摳。

  「你的西瓜球呢?」托尼問。

  他轉移注意力轉移得不錯,黛茜才玩上的新球,正在喜歡的時候,因為著急吃東西,隨手不知道放在哪裡,現在聽見爸爸問,張圓了嘴巴一「哦?」,趕快抬起頭來,滿屋子地跑著找。

  等在沙發後頭找著了,她的玩心也起來,抱著球要回玩具房去騎小木馬。

  孩子的心思真是時時變。

  黛茜一走,原本坐在羅克西身旁喝水的埃文眼神一動,放下杯子,跟著站起身。

  沒人阻攔他。

  就這麼讓他一路地跟著黛茜去了玩具房。

  「過去看著,溫蒂。」托尼道。

  他探身從所剩無幾的盤子裡拿起一塊女兒吃剩下的蛋糕,視線黏在埃文背後,直到他拐彎看不見了才算完。

  「他是童心泛濫,喜歡玩具。」托尼對羅克西道,「還是我女兒實在可愛到所有人看見都會喜歡。」

  「我當然很願意承認你後面那一句。」羅克西道。

  她對自己做的點心沒興趣,手在外套口袋裡摸摸索索,摸出一盒煙,一個打火機,正要「啪」地點火,對面坐著的別墅主人適時地澆下冷水:「禁煙,謝謝。」

  老婆婆一撇嘴,把火機收回口袋,仍舊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過過干癮,說話於是含糊起來。

  「埃文看著確實很喜歡黛茜。他這個年紀,不喜歡還在吃奶的小孩不奇怪,但他喜歡黛茜,我更不覺得奇怪。」

  她說這話的時候,溫蒂正在玩具房裡給黛茜搖木馬。

  保姆有些疑惑,時不時偷偷看還坐在牆角的埃文。

  明明跟進來,卻不願意一起玩,怎麼琢磨也琢磨不出個道理。

  埃文只是瞧著團子坐在木馬上搖,搖得開心,她笑得彎出小月牙,他就把半張臉埋進臂彎裡,輕輕地眨眼,似做了個夢,才醒過來,還在迷糊又無法抑制地回味。

  「埃文看見黛茜,大概想起他的妹妹。」羅克西道。

  「被抓進實驗室的時候,他的妹妹只比黛茜大一歲,還沒學會說多少句話。」

  「實驗過程異常慘烈,埃文挺住了。」

  「妹妹太小,沒有活下來。」


第107章

  托尼沉默了很久。

  他拉出賈維斯系統的操作面屏, 問:「那是個什麼樣的實驗室?」

  這是打算幫埃文一把。

  「你想干什麼?」羅克西干巴巴地抽了半天空氣,實在沒嘗出什麼味道, 把叼在嘴裡的煙又拿下來, 問還在修養康復階段的托尼,「行俠仗義嗎?小心你那身骨頭。」

  「我不出手就沒人出手了嗎?」托尼反問,「你說這麼多, 讓我想起個很喜歡拿活人當實驗品的惡心組織。」

  提到「惡心組織」,他眸光就倏然冷到了極點。

  九頭蛇。

  這個以骷髏頭與蛇足為標志的超級反派組織潛伏在歷史的陰影之下,二戰的德國納粹、消滅潛在威脅的洞察計劃、神盾局的腐化與分裂,都跟他們脫不了干系。

  托尼尤其痛恨九頭蛇。

  是九頭蛇洗腦了前二戰士兵詹姆斯·巴恩斯,將他變成冬日戰士, 也是九頭蛇將暗殺任務指派給冬兵,直接造成了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的死亡。

  緋紅女巫旺達·馬克西莫夫和她的雙胞胎哥哥皮特羅·馬克西莫夫也是九頭蛇用心靈寶石制造出來的異能實驗品。

  皮特羅沒有旺達幸運, 死在了復仇者聯盟與奧創的戰爭中。

  如果這次拿孩子做實驗的真是九頭蛇, 托尼即便身上還帶著傷,也要動手除掉這個令人深惡痛絕的毒瘤。

  「你還是好好在家裡養傷吧。」羅克西道,「進行改造實驗的是個無比瘋狂的博士,憎恨異能人, 卻又設計制造異能人毀滅世界,埃文獲救, 博士也落網, 現在恐怕正在CIA喝茶,孤島監獄也早早給他讓了位置。」

  她低頭看手裡的煙,末了將潔白的一段揉搓揉搓, 丟進垃圾桶:「埃文是唯一獲救的實驗品,也是唯一成功了的實驗品。他被救出來不久,那個瘋狂博士就被抓了起來。」

  「人怎麼到的你手裡?」托尼問。

  羅克西老臉上擠出個有些欠扁的笑,還伴隨聳肩:「被我撿到的。」

  埃文跟著羅克西在托尼的家裡住了一天。

  除了看見黛茜飛起來那一會兒,其他時候,他表現得近乎沒有情感,總是不主動說話,不主動靠近別人,也不喜歡別人主動靠近。

  他身上穿的黑大衣很舊,也寬大,其實並不合身,衣服底下的身軀瘦而孱弱,晚上換了睡衣走出來一看,手腳都是纖細的。

  他大概不喜歡這樣毫無遮掩地出現在旁人視野裡,溫蒂准備的薄毛毯被他裹在身上,長長的,籠罩住了頭。

  唯獨對小團子特別一點點。

  黛茜玩耍的時候,埃文喜歡在旁邊默默地看,黛茜吃飯的時候,埃文也在一旁默默地看,久了未免有些令人不適,他心裡知道,不想惹黛茜不喜歡,總是看了一會兒就走開,坐到角落裡瞧著別的什麼東西發呆。

  那雙深色的眼瞳放空時失了焦距,迷蒙起來,像籠罩了清晨帶著露水的迷霧。

  其實很好看。

  埃文就在別墅大人們的眼皮底下,主動接近黛茜的次數少之又少,想想也不過才趁著溫蒂出門拿水果的那一次。

  只是這個陌生的在家裡住下了的哥哥不主動找黛茜玩,黛茜卻還是對他好奇得很,小黃人們躲到地下樂園不知道干什麼去了,她沒別的玩伴,老是想找埃文一起玩。

  埃文的舉動看在幼兒眼裡,也是有趣的。

  他用薄毛毯把自己裹起來,陰影遮了半張臉,不看黛茜的時候,就干脆拉下毯子把臉全蒙住。

  蒙住也沒有用。

  過不了多久,跟前就慢慢地踏過來一雙小小的腳,緊接著有坨軟的身子蹲在了咫尺,伸進一根手指,輕輕地挑進毛毯的縫隙裡。

  黛茜一挑就把埃文的神秘面紗給挑了開來,看見藏在裡頭的哥哥的臉,他也瞧她,眼裡蜻蜓點水後的一陣微波,沒有惡意。

  團子於是彎著眼睛笑起來。

  她笑沒一會兒,仿佛想起其他什麼好玩兒的,起身一溜煙地就跑走了。

  埃文仍舊坐在那裡。

  他以為黛茜遠離,卻不想才過四五分鐘,又聽見寶寶呼哧呼哧的跑步聲,撥開毛毯抬眼一看,那小的又回了房間,身後長尾巴似的,也拖著她睡覺喜歡蓋的小被子。

  模仿大人總讓孩子覺著有趣。

  黛茜推著機械手臂笨笨去臥室拿了被子,回來之後看見埃文還在那兒坐,莫名地高興,趕緊跑去他身旁坐下,學著他的樣子,也把小被子蒙在頭上。

  但她蒙得不是很好,整個腦袋都罩住了,滿眼都是黑。

  面團在被子裡扭來扭去。

  埃文看一會兒,從毛毯裡伸出手,把黛茜的被子拉拉好。

  一拉拉出來張無憂無慮的笑臉,那嫩生生的兩坨臉肉,真是讓人怎麼親也親不夠的。

  「你喜歡跟我一樣。」埃文道。

  他終於又說話,聲音低得站遠些就聽不清。

  「你已經跟我一樣了,也有異能。」他張開嘴,抬手摸漸漸伸長了的兩顆尖牙,問黛茜,「痛苦嗎?我想你沒有那麼疼……」

  「那就好。」

  這少年說話,本來也沒要黛茜回答,瞧她又伸手過來,要摸摸他的牙齒,把臉轉到一邊去,「別像我這樣。」

  他說完這些,很快不再說話。

  團子一開始還頂著被子咿咿呀呀地說些不知什麼意思的幼兒語言,後來聽旁邊安靜,探頭看埃文一眼,自己也安靜下來,埋著頭撥弄自己的腳。

  老父親走進房間時,就看見一大一小兩坨蒙著被子的人。

  還很安靜,氣氛怎麼品味怎麼詭異。

  「……」

  托尼很想把自己踏進了房間的腳收回去。

  想一想,還是沒有,邁著大步過去,把cos糯米粽子的女兒撈了起來,道:「喝瓶奶睡覺。」

  再看看埃文:「睡覺吧。熬夜對你的成長沒有好處。」

  鋼鐵俠並不擅長教育青少年,彼得·帕克還算好教,對著埃文用大人的姿態說話,總讓人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大概因為這樣的孩子少而又少,他的遭遇也讓人五味雜陳。

  埃文看看托尼懷裡亂動的黛茜,點了一下頭。

  團子本來還想玩耍,聽見爸爸說要喝奶,掙扎的幅度就小了許多。等被抱到客廳裡,給了奶瓶,立時成了躺在大人腿上的一張軟軟的餅,任由撮圓捏扁,捧著奶瓶,喝得咂咂有聲。

  喝完奶粉,黛茜眼皮子就有些松軟,被托尼帶去刷了牙齒,躺進小床裡,還沒等翻幾個身,就甜甜地睡著了。

  埃文回到他自己的房間。

  托尼的房子非常非常好,比他以往住的所有地方都要好。床軟得躺下去,仿佛整個人要陷在裡頭。

  但埃文不想睡。

  他關了燈,獨自裹著毛毯坐在窗台上,看外頭靜默的雪景。

  雪已經漸漸地小了。

  再過一段時間,被冰封了整個冬天的勃勃生機也該蘇醒,能看見無比鮮嫩的綠意,像水滴似的滴下來。

  他閉上眼睛。

  恍恍惚惚之間,入了夢似的,整個人飄飄然。

  然後渾身打了個激靈,似一下子寒氣逼人,深入骨髓,令他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埃文趴在窗戶上往外看。

  外頭什麼都沒有,他長久不變的臉色,卻漸漸有了變化。

  小雛菊寶寶這兩天真是高興。

  羅克西來了,她的早餐變樣許多,早上起床,穿好外套就急吼吼地跑出來,看見桌上熱氣騰騰的面包,自己就知道推著寶寶椅到餐桌邊,雀躍地等著吃早餐。

  吃早餐之前,她倒還想起來昨天住在家裡的哥哥,在餐廳裡沒看見埃文,跟在笨笨後頭去找。

  埃文打開門,臉上沒有睡意,分明已經醒來很久了。

  然而這麼看著,他的精神頭似乎比昨天差了許多。

  黛茜拿著小勺子坐在寶寶椅裡興高采烈地吃早餐,埃文還像昨天一樣在旁邊看,除了喝水,什麼食物都不吃。

  「他不吃東西,怎麼維持身體機能?」托尼問羅克西。

  羅克西往托尼跟前擺了一個盤子,看他一眼,再看埃文一眼,到嘴邊的話醞釀一圈,最後只道:「他當然有自己的辦法,不至於餓死。」

  托尼面上帶點兒嘀咕,沒再追問,把土豆泥舀了一勺,放進黛茜的碗裡。

  羅克西已經邊做早餐邊吃了一些,見別墅的主人吃得很香,悄悄離開餐桌,牽著埃文的手走了出去。

  她觸碰到埃文的肌膚時,下意識收緊了手指——這孩子的體溫比昨天摸著還要涼。

  「你昨天已經支撐了一天了。」她擔憂地道,「現在去吧。」

  埃文沒有說話。

  「不要太久,出去那麼一會兒……」羅克西掐著小拇指比了個長短,心裡不忍,牽著埃文穿過客廳,走到陽台前,「就一會兒。」

  今天沒有下雪,外頭的陽光非常好。

  埃文慢慢摘了外套連著的帽子,隨後連著外套也脫了下來,放在地上。

  他站在門邊,伸了一只手出去。

  那樣和煦又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肌膚,卻頓時成了最灼人的熱度,將埃文白得雪似的皮膚燙紅了一片。

  一轉眼的功夫,已經都燙得發了熱,仿佛隨時要燃燒起來。

  埃文走到陽台上,整個人都開始冒煙。

  他的臉皸裂了,面目全非,醜陋起來,嘴角顫抖著,顯然承受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

  「你在干什麼?」身後有人厲聲道。

  托尼即便見過再多常人不可見的畫面,看埃文此時的樣子,也不由得生出怒意:「羅克西!你知道他的身體——」

  黛茜跟在後頭,吃完了飯,也想出來看看,被托尼叫溫蒂抱了回去。

  埃文全身都已快燙焦了。

  「我當然知道,托尼。」羅克西瞧著埃文,背脊似乎一下子佝僂了些,「他們改造埃文的身體,因為埃文的反抗,送了他一個笑話。」


第108章

  小團子被溫蒂抱在懷裡。

  她明明聽見外面的動靜, 也聽見托尼大聲說話,不知道為什麼不讓自己看, 小身子扭來扭去, 要下到地板。

  等她終於解脫了大人的桎梏,如願以償跑到客廳,埃文已經被羅克西從陽台攙扶回了沙發上坐著。

  少年的一張臉離了陽光, 逐漸恢復正常,總算沒有血肉俱落時那樣可怕,只眼角唇邊還有灼燒的傷痕,看著很是可憐。

  埃文發覺黛茜扭扭地走過來,趕緊掙扎著抓起地上的外套, 罩在了頭上。

  他顯然不想讓黛茜看見他現在的樣子。

  小小的寶寶看看埃文,再看看爸爸, 滿臉的茫然, 想到埃文身邊,被托尼過來牽住了手。

  「哥哥。」黛茜就把埃文一指。

  「哥哥生病了。」托尼低頭道,「不要亂動他。」

  埃文改造後的身體擁有很強的自愈能力,哪怕灼傷深入到了真皮層, 就這麼把衣服籠在頭頂的功夫,也痊愈如初。

  痊愈的痛苦不可想像, 難對人言。

  他大概習慣了吶喊無用, 求助無門,哪怕再痛,也只咬緊牙關, 什麼都不說。

  「病了。」團子喃喃地跟著重復托尼的話。

  她瞧瞧大人們的神情,都很嚴肅的樣子,羅克西婆婆更表現得非常難過,漸漸地也耷拉下了臉,變得傷心起來。

  「他這個樣子,你打算把他帶到查爾斯·澤維爾那裡去?」托尼問羅克西。

  「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有很多異能學生。」羅克西點頭,「X戰警外出也免不了要受傷,他們治療異能人要有經驗得多。」

  她拿了水給埃文慢慢地喝,一轉頭,發現托尼眼神深沉,道:「哪裡不對?你是做裝甲的,又不會治病。」

  「生物學我確實不擅長。」托尼道。

  他停頓一下,似想起什麼不太好的回憶,眉頭攢了又松,空著的大手掏出手機,按亮屏幕,慢慢道:「但我認識的人有個認識的人,認識一個能治療他的人。」

  埃文於是暫時留在了斯塔克家裡。

  他並非一餓就要曬太陽,除非身體冰冷得不行,否則也不願意觸碰灼人的溫暖。

  黛茜聽了爸爸的話,知道這個哥哥身體不舒服,開始做起埃文的小尾巴,圍著他團團轉。

  埃文曬了太陽的一段時間裡維持著正常人的體溫。

  黛茜拿著玩具坐到他身邊來,他就把外套撥下了,露出一張已經恢復的臉,伸出手去,對著寶寶攤開手掌心。

  團子看看他的手,把捧著的西瓜球放了上去。

  埃文隨即搖搖頭,拿掉球,又對她伸出手。

  溫蒂站在不遠處,按托尼說的默默瞧著,並不干涉這兩個孩子玩耍。

  黛茜就懂了,小而綿軟的手放到埃文手裡。

  真是小,手背還留著肉渦渦,讓大孩子收攏了五指,都不敢用力地握。

  「病了。」黛茜道,「哥哥。」

  「很快就會好的。」埃文道。

  「是嗎?」

  「我不騙你。」埃文道。

  他眼裡又有了些微的生機與溫柔,看著小團子,像看見睡夢中為數不多的幾次美夢。

  夢裡沒有恐怖的實驗,也沒有博士,他的妹妹摔倒了,抱著他嗚嗚地哭。

  哪怕哭聲,能再次聽見也是幸福的。

  「我的妹妹,比你大一些。」埃文聲音低低,「她也喜歡蛋糕。」

  溫蒂極力伸長耳朵,隔著一段距離,聽見的話語零碎,卻還能夠拼湊著猜出意思。

  她也覺著難過起來,很快把臉用力一扯,過來安慰:「斯塔克先生一定會治好你的。別害怕。」

  她走過去,埃文就不再說話了。松開握著黛茜的手,放到心髒摸摸,點一下頭。

  托尼所謂認識的人認識的能治療埃文的人,原來在離美國很遠的地方,要坐私人飛機去。

  溫蒂這回總算沒有因為老板的出行又放假——她破例得了准許,可以一起坐飛機去帶孩子。

  羅克西留在別墅看家。

  第二天的早上,埃文換了一身新衣服,因為又有太陽,戴著帽子,還戴上口罩,臉捂得嚴嚴實實。

  黛茜被爸爸抱著上的飛機,在寬敞舒適的機艙裡轉悠,最後坐到埃文身邊,乖乖地讓大人給自己系上安全帶。

  「不要搗蛋,好嗎?」老父親拿著一瓶果汁過來,放到女兒捧起來的雙手裡,低頭叮囑。

  他女兒向來是個很讓人省心的,拿著果汁就快樂,晃晃小腳,乖乖地說了好。

  飛機在空中飛了很長一段時間。

  窗外的雲濃了又淡,埃文偶爾看一眼,更多時候看旁邊嘬果汁的團子。

  等待的時間裡,寶寶睡了個中午覺,腦袋歪著,紅紅的小嘴邊滴下來一線晶瑩。

  埃文看看左右的大人,默默把手伸過去,替這小的把口水揩了。

  「先生,即將抵達終點。」

  機頭駕駛室裡,智能管家對托尼道,「森林背後的區域被屏蔽了,我無法掃描,不能保證這麼撞過去的安全性。」

  「他給我的坐標不會錯。」托尼揮揮手,「撞吧。」

  飛機的操縱杆緩緩下壓,如他所言,整個兒都往草木森森的大山上撞。

  溫蒂從窗戶裡看見,嚇得下意識閉了眼睛。

  生死一線,迫人屏息。

  幾秒之後,發覺什麼也沒發生。

  她睜開眼睛,低低的一聲「哇」不禁要出手。

  飛機衝破屏障,映入眼簾的赫然一座龐大又壯觀的夢幻之城。

  高樓林立,建築奇偉,呼嘯而過的飛船與戰機,地上螞蟻似的走動著的人群,飛機接近地面,看清他們身上與眾不同的裝束,不知道還以為一頭扎進了科幻片。

  原始與科技糅合得恰到好處。

  巨大的停機坪上已有一隊人在等待。

  為首的男人一身黑色長袍,脖頸上有條低調的銀牙頸圈,看見飛機落地,緩緩上前迎接。

  他身後拿著長槍的紅衣女護衛們也跟著上前。

  這個男人實在不陌生。

  不久之前,黛茜在自己家裡見過的。她還無意中開著小火車壓了他的腳趾。

  瓦坎達國王特查拉——黑豹。

  他之前還上過電視,在多國首腦面前說要開放瓦坎達,把瓦坎達擁有的科技跟世界共享。

  當時不過像投了一枚石子在湖裡,咕咚一聲,沒引起多大的反響,畢竟全世界都知道瓦坎達是個貧窮的非洲國家。

  臉大概很快會被打得啪啪響吧。

  托尼在進入瓦坎達境內那一刻,就嗅到了這個國家的強大。

  再看建築、飛船、武器,還沒等下飛機,他的心情就復雜起來。

  黛茜這時候已經睡醒了,被爸爸抱著下飛機,陽光照著,眼睛還迷糊,縮在爸爸懷裡直揉眼。

  溫蒂帶著埃文跟在後面。

  她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個國王,未免有些普通人的惶恐——不知道要不要行禮,或者干脆下跪。

  她……不是很會下跪。

  特查拉即便之前為著振金去過托尼的家,也說過話,但此時此刻兩人見面,還是淡淡地生疏著,客氣客氣點頭致意,連手也沒有握。

  「多謝你。」托尼道。

  「史蒂夫·羅傑斯說你那裡有個孩子需要幫助。」特查拉說話時嘚啵嘚啵的非洲口音聽起來很是帶感,「瓦坎達從不吝嗇於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他說著話,身後探出一個腦袋:「需要動手術的是哪個孩子?」

  是個扎了很復雜辮子的年輕女性,話語活潑,比正經的國王看著要親和許多。

  特查拉話一頓,伸手把後頭藏著的妹妹拉到跟前:「這是我妹妹,蘇瑞。她負責我們國家前端科技的研發,我想讓她試試看。」

  托尼抱著黛茜,回頭對埃文一招手:「過來吧。」

  不必他說,埃文已默默地走到跟前來了。

  停機坪沒有遮陰的地方,瓦坎達的太陽似乎格外好,他只在帽子底下略抬一抬頭,很快又把臉遮回去。

  蘇瑞撥動手腕上的珠子,對著埃文掃描了下,面色微沉,心知他比常人要棘手,快快地道:「跟我來。」

  埃文要做手術,托尼自然要跟著一起看。

  帶著孩子並不方便,他轉手把懷裡抱著的小面團給了溫蒂:「看好她。」

  黛茜不知道爸爸要去哪裡,很不願意,又看埃文跟著蘇瑞走了,更想跟著一起去,在溫蒂懷裡把小手伸得長長:「爸爸!」

  特查拉看黛茜一眼,把身旁板著臉的一名紅衣護衛撥了過來:「奧科耶,替客人照看好小孩子。」

  溫蒂一看這名高大又威武的女性,莫名地有些心慌。

  等托尼好好地和黛茜解釋清楚,跟在國王身後走了,剩她抱著黛茜和女護衛站在一起,彼此不說話,總是有些尷尬。

  後來才知道,國王實在太客氣,給的導游不是普通護衛,是最威猛的護衛長。

  奧科耶看看面露倉惶的溫蒂,再看看溫蒂懷裡扁著嘴巴的寶寶,挑挑眉毛,道:「跟我來吧。」

  溫蒂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頭走。

  特查拉的領地真是很大,一眼望不到邊,即便到了王宮裡頭,從窗戶望出去也是好大一片。

  「我們年輕的國王很喜歡做好事。」奧科耶走在前面,突然來這麼一句。

  她是自說自話,溫蒂不知道怎麼接,也就把嘴閉著。

  然後見侍衛長繼續道:「這是救的第三個白人了。」


第109章

  溫蒂豎起耳朵, 聽得很認真。

  她有些想問前面兩個白人是誰,但看著奧科耶頭頂紋樣神秘的刺青, 再看看那纏繞了脖子好幾重的金項圈, 忍一忍,還是把好奇心慢慢地按回肚子裡去。

  小團子不見了爸爸,被帶到哪裡都不太高興, 嘟嘟的臉蛋耷了下來,沒精打采地摳摳手指。

  出發之前,托尼不是沒有想過帶一兩個小黃人,但想想他們在家裡就天翻地覆鬧騰得像一窩雞子,帶到瓦坎達不一定鬧出什麼麻煩, 最後板著臉,把眼淚汪汪的一群香蕉膠囊關在了家裡。

  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富麗堂皇, 十分宏偉, 瓦坎達的王室風格與現代科技交相輝映,高大的螺旋立柱上描畫著色彩豐富鮮艷的人面,這裡的人民似乎很喜歡往臉上塗抹漂亮的油彩,就像電視裡看見的在歷史長河中留名的原住民。

  溫蒂還細心地觀察到, 王宮裡的人彼此見了面,總要做個雙手疊腕交叉的手勢, 右手在上, 左手在下,很酷的樣子。

  奧科耶擅長打仗,用鋒利的長槍貫穿一切將危害或已經危害瓦坎達的惡意, 不擅長跟瓦坎達之外的陌生人打交道,更不擅長做導游。

  她帶著溫蒂和黛茜在王宮裡轉來轉去,說的話不多,每每突然開口,總要唬得後面普通的紐約市民溫蒂一跳,還不如不說話。

  但不說話,似乎又很尷尬。

  團子把頭擱在溫蒂的肩上,如同揉搓得過了頭的面團,軟趴趴,走這樣久,還不見爸爸的影子,心裡不樂,小小聲地說話:「要爸爸。」

  溫蒂聽得清清楚楚,從口袋裡掏出哄孩子的鋼鐵俠手套布偶給黛茜看看,耐心地哄道:「爸爸帶著埃文看病去了。很快就回來。」

  黛茜把鋼鐵俠布偶捏在手裡,臉蛋湊過去貼一貼,對老父親的想念半點兒也沒減少,但還是乖乖地說了好。

  後面大客人和小客人的一舉一動都沒逃過奧科耶的耳朵。

  她撇撇嘴,本性裡也愛護小孩子,卻未必看得上這樣的教育方式。

  讓她來養,可是要養出最能保家衛國的戰士,從小絕不捧在手心裡,盡管放出草原上摸爬滾打,否則怎麼能夠成長。

  「你的主人不喜歡待在王宮裡。」奧科耶轉身道。

  溫蒂正低聲和黛茜說話,親親那奶味兒的臉蛋,聞言趕緊抬頭道:「不,這裡非常漂亮……」

  奧科耶凌厲的眼神在她臉上一掃,就把保姆看得發虛,慫慫地閉上嘴巴,只能尬笑。

  然後見奧科耶一邊凌厲一邊道:「瓦坎達的草原和集市上有很多孩子,空氣也很好,我可以帶你們出去看看。」

  護衛長抬手指指黛茜:「想必你的小花骨朵會很高興。」

  溫蒂很願意讓黛茜接觸同齡的小朋友,打個電話問過托尼的意見,那頭的老父親也說了好,又有這麼個護衛在身邊,安全很有保障,於是對奧科耶點點頭。

  團子聽見手機聽筒裡爸爸的聲音,眼睛睜得骨碌骨碌圓,一下子高興了,等溫蒂說完話,她趕緊把耳朵貼過去,對著笑笑地叫:「爸爸!」

  「讓溫蒂帶你出去玩。」托尼對女兒道,「不能亂吃東西,也不能對人不禮貌。」

  他無暇哄孩子,快快地說兩句,就掛掉了電話。

  埃文正躺在掃描的台子上,身後監測的屏幕上數據不停變換,蘇瑞一圈一圈地轉,把一個圖標移走,換上另一個圖標。

  反正搞科技的人,總要擺弄出些旁人看不懂的東西。

  埃文漂亮的臉上沒有血色。

  他被帶到瓦坎達,得知這裡的國王和國王的妹妹打算救治自己,也沒表現出即將得救時的高興與感激,平靜得異常,像在看一部注定慘淡收場的電視劇。

  主人公是他自己。

  「我不會弄疼你,不用害怕。」蘇瑞雙手如飛、不閑暇地操作之余,抽出點兒注意力瞄下埃文的臉,低聲開口道,「瓦坎達的科技非常發達,做手術早就不用麻醉劑和手術刀了。你只需要閉上眼睛睡一覺。」

  「不是。」埃文道。

  他在台子上轉過頭,看見樓上透明落地窗後的托尼和特查拉。

  沒有黛茜。

  「什麼?」蘇瑞把耳朵湊過來,「大聲一點,別害羞。」

  「你治不好我。」埃文道。

  他這次的聲音足夠大,也足夠堅定,黑眼睛漠漠地看著蘇瑞:「也沒有治療的必要了。」

  —— —— —— —— ——

  「你想要嗎?」有人問,「想要嗎?想要就拿一塊。」

  說這話的是個人高馬大的女人,披著色彩鮮艷的長袍,風吹日曬,長袍已經稍微褪了色,她臉上的神采卻始終洋溢著。

  她是草原上的牧民,家裡有很大很大的圍場,養很多動物,說話聲音大大的,好像嘴裡塞了個喇叭。

  此時此刻,她蹲在地上,手裡端著一個裝了烤餅的盤子,問站在跟前的金發小豆丁:「要不要?」

  瓦坎達終年高溫,沒有冬天,美國還飄著雪,這裡的太陽已經烤得大地熱乎乎,別說棉襖,在衣服外面套個馬甲還嫌太熱。

  小團子的衣服已經剝香蕉似的剝掉了兩件,換上長袖的小裙子,兩只手背在身後,看看這位女牧民的臉,再看看盤裡金黃的烤餅,舔舔嘴巴,最終遵從本心地點點頭。

  奧科耶說得似乎不錯。

  把小孩子放到廣闊晴朗的大草原上釋放天性,比在王宮裡繞多少圈都管用。

  黛茜一開始還想爸爸,等見了草原數也數不清的牛羊,呼啦啦地就跑起來,漸漸地笑開了,哪裡還有不高興。

  像現在,眼巴巴地饞牧民家的烤餅,被問兩句,不怕生地伸手就去拿,捏著餅往嘴巴送,味道跟家裡吃的不一樣,卻也不難吃,她吧嗒吧嗒地吃得很香。

  這片草原屬於奧科耶的丈夫——邊疆部落首領瓦卡比,奧科耶把客人帶過來玩耍,當然沒人阻攔。

  許多牧民對突然出現的白人小孩好奇,或冷眼旁觀,或拿著食物過來說話,黛茜是小孩,總歸比某些自視甚高的大人要討喜得多。

  因而要不是溫蒂委婉拒絕,黛茜的肚子不僅要填進烤餅,還有蘋果,還有各種說不出名字的瓦坎達草原食物。

  「蘋果別吃了。」溫蒂跟在跑動的團子後面道。

  小雛菊寶寶高興地捧著蘋果,看見牧民拿了蘋果去喂圍欄裡晃悠尾巴的犀牛,也想過去喂一喂。

  這個部落居然養犀牛——不是普通的犀牛,成體長起來比人還高,披上鐵甲,是戰鬥時的好坐騎,一頂一個人。

  大犀牛當然不能讓孩子靠近,牧民喂著的這一頭,還是小小的,跟頭小牛一樣的體型,性格也很溫順。

  瓦坎達人生性勇猛,不喜歡懦弱的孩子,牧民轉頭看見黛茜拿著蘋果過來,還很高興,讓出一點位置,大聲地道:「你也想喂嗎?」

  「想!」黛茜扯著小嗓子嚷道。

  她手裡的大蘋果水靈靈,一口咬下去想必很甜。

  因而即便心裡想喂犀牛,捧著送出去那一瞬間,幼兒的心裡還是有了微微的動搖。

  沒能動搖多久。

  犀牛的動作很快,嘴巴又很大,湊過來一口就把蘋果抿了,吃得哢嚓哢嚓。

  黛茜被這突然湊近的大嘴巴驚得往後退兩步,隨後看犀牛吃得很香,彎眼睛跟著笑起來,把小手在衣服上摸摸。

  犀牛吃蘋果那一刻,溫蒂差點兒衝上去救黛茜的手,剛邁一大步,不遠處風平浪靜,她維持那個像要當眾一字馬的姿勢,忽覺尷尬,趕緊把腳並在一起。

  奧科耶拿著不離手的長槍在旁邊看,眼底總算因為黛茜的舉動有了點兒笑,但很快看看草原上瓦坎達的小孩子,湧出無限量的自豪。

  草原的孩子活潑大膽,團子也大膽,脾氣還好。

  有臉上塗著厚厚彩色粉的小朋友跑過來,伸手輕輕地揪黛茜的小辮子,寶寶一扭頭,看見對方咧出大白牙在笑,並不生氣,往往跟著一起笑。

  草原好玩,她反而沒空挨近同齡人,光看動物,就已經足夠樂半天。

  這會兒喂完犀牛,斯塔克家的千金又看上咕咕叫的雞,邁著小短腿滿地亂跑,雞扇著翅膀撲撲地飛,她差點兒也飛起來。

  好在沒有。

  母雞雖然小小只,體力卻很好,半飛半跑,離主人家越來越遠,眼看要逃到挨著河流的那戶人家去。

  溫蒂趕緊跟在黛茜後面,一邊跑一邊道:「別追啦……」

  前面的住戶不歸瓦卡比管,卻也跟邊疆部落沒有矛盾,還算親近的,奧科耶不像保姆那樣緊張,走得不緊不慢。

  雞溜進一間茅草頂的土房子,房子前面還曬著一張獸皮。

  團子漸漸地停了腳步,知道是別人的家,爸爸教過不能亂闖進別人的房子,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回頭看氣喘吁吁的溫蒂,手一指:「那裡。」

  奧科耶莫名覺得這房子眼熟,一時沒想起,看黛茜一臉茫然,開口道:「裡面的人會把雞趕出來的。」

  她說得很對。

  話音剛落,慌不擇路的母雞就又撲騰著翅膀,搖搖晃晃從掛起門簾的房子裡跑了出來。

  一出來看見黛茜,又一個急剎車停了腳步。

  真是雞生艱難。

  跟在母雞後頭現身的,還有房子裡住著的人。

  那圍著長袍的身影彎了腰,從門簾下探出,才露臉,就讓溫蒂的眼睛奇異地睜大了。

  她大概知道,眼前這個人也是上過特查拉國王救助名單的。

  那是個很高大的男人。白皮膚,綠眼睛,褐發垂了一縷在額前,似乎不常打理。

  他很可能不方便打理——藍布遮蓋著的左肩空落落,少了一條手臂。


第110章

  面孔還年輕, 眼角眉梢卻早早地沒了他這個年紀的生氣,仿佛經歷過無重數常人所不曾經歷的, 體味過許多種常人所不曾體味的, 眼神像下過一場雨後蒙蒙的水汽,茫然又溫柔。

  確實很溫柔,哪怕幾秒鐘之前有一只驚慌失措的母雞飛進小屋, 擾了他的清靜,他走出來,也沒見半點兒惱怒。

  溫蒂總覺得這張臉有些眼熟,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張張嘴巴,道:「不好意思, 這只雞……」

  「他是白狼。」奧科耶打斷了保姆的話。

  她眉心一擰, 表情似乎比之前還要嚴肅許多——畢竟這男人走出那一剎,她也反應過來,裡頭住著的是誰,要把溫蒂和黛茜帶走已經來不及, 臉就拉得有些長。

  溫蒂被搶話,停頓一下, 順著道:「啊, 白狼。」

  她從沒聽說過、更沒見過什麼叫白狼的人,於是心裡雖然還覺得這男的眼熟,卻不免暗自嘀咕, 懷疑只是錯覺。

  如果溫蒂知道「白狼」的真名,就絕不認為是錯覺了。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中士的名字現在還保存在二戰英雄紀念館裡,而巴恩斯中士本人被九頭蛇改造之後,成了一把無比好用的暗殺武器,叫做「冬日戰士」。

  這似乎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詹姆斯·巴恩斯本來不是壞人,只是碰上絕頂的厄運,被徹底改變了人生。

  扭轉他命運的那只手叫九頭蛇。

  對於一個熟知復仇者聯盟內戰的旁觀者來說,冬兵這個名字一點兒也不陌生。

  他被九頭蛇洗腦,殺了霍華德·斯塔克與瑪利亞·斯塔克,是史蒂夫把他帶到瓦坎達。

  蘇瑞消除了詹姆斯腦海裡的洗腦咒語,為避免再起爭端,詹姆斯選擇留在瓦坎達,一直到現在。

  奧科耶的目光在溫蒂和詹姆斯之間掃來掃去,仿佛專業的拆彈人員,隨時准備上前一剪子剪斷觸發機關的紅線。

  她可能不用這麼緊張。

  溫蒂沒想起冬日戰士,詹姆斯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此刻,獨臂的男人正垂著眸,不出聲地瞧地上小心翼翼靠近母雞的團子。

  詹姆斯是二戰老兵,執行任務時掉下懸崖,永遠失去了左臂。

  被洗腦成冬日戰士的時候,九頭蛇給他配制過威力驚人的機械手臂,但機械手臂也在內戰中毀了,現在留在瓦坎達,就這麼獨臂地安穩生活,未嘗不是好事。

  他自己很知道,只有戰爭來臨,士兵才需要配備武器。

  黛茜不很關心大人說話。

  她今天在草原上見過許多陌生人,眼前的這一個,跟其他陌生人沒有區別,好奇地看一眼,滿心地又撲在縮頭縮腦的母雞上,微微彎曲著背,想伸手觸碰這只不安分的動物。

  小小的寶寶沒有惡意,單純地想要摸摸母雞的羽毛,如果還願意讓她抱一抱,想必更加令人高興。

  母雞卻不這麼想。

  大敵當前,前有狼後有虎,哪裡都去不了,它早早地起了警惕心,瓦坎達的人民勇猛,動物危急關頭也勇猛,眼見黛茜一只手慢慢地伸了過來,它頭一動,尖嘴穩准狠地在那白胖的手指上來了一口。

  嚇得黛茜小身子一顫。

  她幾乎傻在那兒了,不明白怎麼突然被啄,也從來沒被雞啄過,慢慢地縮回手,低頭看看,又摸摸,想必是給啄得疼,轉頭去看大人時,眼睛裡包了一層不知所措的眼淚。

  溫蒂的動作沒有母雞快,等到蹲了下來,可憐的幼兒已經舉著被啄了的手讓看,眼淚打著轉,忍住沒掉下來,看著反而更可憐。

  保姆心疼又自責,如果手裡有把大錘子,一定拿來捶自己的頭,趕緊看看黛茜的手,見只是紅了一點點,沒有大礙,才松一口氣,張嘴替寶寶呼呼,順道把她的眼淚抹了,安慰道:「沒事的。」

  肇事的母雞已經趁著嚇到黛茜的功夫,飛也似的逃離了作案現場。

  「沒事嗎?」團子噙著淚,慢慢地問溫蒂。

  「沒事。」溫蒂道。

  寶寶重復地問一句,得到了溫蒂重復的肯定,才終於放心,自己抬手抹抹眼淚,再度堅強起來。

  這兩個人的互動,奧科耶看了沒感覺,只想趕快離開,詹姆斯卻看得很認真,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一若有所思,護衛長的心裡就打起小鼓,長槍在地上敲了敲,道:「如果擔心,可以回去擦藥。也不用打擾別人休息。」

  這個別人,指的當然是放羊的百歲老人詹姆斯。

  「這兩個是美國人。」詹姆斯突然道。

  他滿是大胡子的臉上揚起一點兒淡淡的笑,不自禁感慨:「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外面的人了。是特查拉的客人嗎?」

  「白狼。」奧科耶嚴肅地道。

  她雖然是個女人,嚴肅起來橫眉豎目,比十個男人都要可怕。

  「白狼」是孩子們淘氣給詹姆斯起的外號,她倒是叫得一點兒也不拗口:「你是陛下留在瓦坎達的客人,但在提起陛下的時候,麻煩在特查拉後面加個國王,謝謝。」

  有個太守規矩的護衛長,偶爾也令人啼笑皆非。

  詹姆斯從善如流,改口道:「她們也是特查拉國王的客人嗎?」

  「不錯。」奧科耶道,「很快就會離開。比如現在。」

  溫蒂輕聲細語地哄孩子,耳朵卻隨時伸得長長,聽奧科耶和詹姆斯說話。

  她聽得出奧科耶想走,就問黛茜:「回剛才那兒去看犀牛好嗎?」

  團子已經不想哭了,睫毛上還濕濕地掛著細碎的淚珠,點點頭,剛要應好,忽然瞧見茅草頂房子後面轉出來的一只白色動物,精神一振,用手指指,讓溫蒂看:「是羊。」

  在草原上轉一圈,學會了好幾種動物的名稱,回去念給老父親聽,老父親也會高興。

  牧民那裡也有羊,現在看見的這只,是詹姆斯的。

  「羊沒有什麼稀奇。」奧科耶道,「那邊還有很多,可以繼續看。」

  她說這話,急著要從詹姆斯面前離開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詹姆斯不由多看她一眼。

  黛茜是見過許多的羊,白羊,黑羊,花羊,再見多少只也不覺得稀奇。

  但詹姆斯的羊比別的羊要有趣些。

  還只是不大的小花羊,性子卻很活潑,原先自己在屋子後面吃草,轉出來看見主人,很高興地奔過來,親昵地用舌頭舔舔詹姆斯的手。

  一下就讓黛茜的表情生動起來。

  這個不熟悉的陌生叔叔,在她眼裡也似乎有了動物之友的光輝,變得了不得了。

  畢竟黛茜長到這麼大,還沒有被小動物這樣地親近過。

  從前那只在動物園給她投喂香蕉的大猩猩波馬不算。

  「看。」團子輕輕地對溫蒂道。

  才說完話,小胖腿已經邁了出去,拉著溫蒂骨碌碌地到詹姆斯跟前,滿臉寫著期待,也想跟小羊親近。

  奧科耶橫眉冷對。

  詹姆斯不知道護衛長態度為什麼這樣奇怪,看見黛茜跑過來,撫摸小羊的頭,低聲道:「它很溫順,不用害怕。」

  黛茜剛才遭了母雞狠狠的一啄,心裡其實是有些後怕,但托尼平時教得很好,她勇於面對困難,這會兒慢慢地挨近,見小羊不凶,伸過手去也沒有咬,終於放松,輕輕地摸了一下。

  摸一下,跟得了什麼寶藏似的,樂得這小的一蹦三尺高,呼哧呼哧,滿臉都是笑。

  連帶對詹姆斯也有兩分親近。

  於是原本追趕母雞過來的小游客,到了這小屋子前有些不想回去,最後玩著玩著,還跟在詹姆斯後頭,去抓草喂給羊吃。

  家長完全可以不用擔心她的動手能力。

  奧科耶一張臉已經板得比鋼鐵還硬,雖然沒有阻止,卻讓溫蒂看得戰戰兢兢。

  保姆到底有些偏著自己帶的孩子,看黛茜玩得高興,護衛長沒發話,戰戰兢兢就戰戰兢兢,還是厚著一張普通市民的臉,站在那裡看黛茜玩耍。

  看著看著,聽見手機響,掏出來一看,屏幕上赫然是老板的臉,禮貌地請奧科耶幫著看看孩子,捧著手機到一旁去接。

  「斯塔克先生!」

  她走得不快,聲音被風吹著,傳到小房子前來,一路進了詹姆斯的耳朵裡。

  彎腰折草的動作就一頓。

  黛茜喂羊喂得高興,還想過來要一把,見他不動,熱心地幫著一起拔。

  但這個大人好像一下子凝固在了原地。

  詹姆斯愣好一會兒,才直起腰身,把草遞給黛茜,轉過頭看滿臉寫著「我就知道會這樣」的奧科耶,抿抿唇,問:「你聽見她剛才的稱呼了嗎?」

  「我聽得很清楚。」奧科耶道。

  詹姆斯再看看黛茜,又問:「這兩個客人是什麼來歷?」

  「沒什麼來歷。」奧科耶道。

  她本來不打算繼續說,看一眼詹姆斯的表情,才指了放羊的團子一下,道:「這個孩子姓斯塔克。你現在知道了。」

  詹姆斯就沉默。

  他垂下眼睛,眼裡一瞬間分明掠過幾分說不清的苦澀與罪疚,慢慢地回答:「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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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詹姆斯情緒的異變, 黛茜並不知曉。

  小小的寶寶拿著草喂羊喂得很好,看羊牙齒一動一動吃得有滋有味, 心裡一動, 差點兒也把草放進嘴巴裡嚼。

  溫蒂去旁邊打電話,回來看見老板的女兒在吃草,心態恐怕崩到地核。

  還好沒有。

  黛茜吃東西之前懂得用鼻子聞一聞, 草的味道不香,她看一看,也就作罷,仍舊送去給羊當飯吃。

  看小羊漸漸吃完了,剛上崗卻很負責任的飼養員跑到旁邊去繼續拔草。

  然後發現在角落裡開了一朵小小的花。

  團子輕輕地「哇」一聲, 蹲了下去。

  詹姆斯自那句「知道了」之後就不再說話,怔怔看著身前廣闊的草原, 眸光卻明顯地黯淡下去。

  冬兵那段不能見光的歷史, 托尼忘不了,詹姆斯自己同樣也忘不了。

  史蒂夫曾經說過,做壞事的人並不是巴基·巴恩斯,但詹姆斯每每閉眼, 閃過的都是那些無辜者的臉。

  「是我殺的,史蒂夫。」彼時詹姆斯放輕了聲音道。

  像現在拂過臉的微風一樣輕。

  奧科耶看他這樣的表情, 想說什麼, 照她的性子又說不出口,別扭地把頭轉過去,也默默地看風景。

  早知道這樣, 還不如一開始只帶著這兩個境外來客在王宮裡亂轉,比現下尷尬的局面好得多得多。

  詹姆斯一個人站在那裡,明明竭力挺直了背脊,望過去,還是莫名覺出幾分令人難過的孤獨來。

  他從二戰墜崖之後,就一直是一個人了。

  須臾,他垂落在腿側的大手被只小小的綿軟輕輕觸碰了下。

  詹姆斯輕輕一顫,低頭望去,瞧見團子天真的臉。

  還有握在小手裡,顫悠悠的花。

  悄悄開在雜草叢裡的一點兒白叫不出名字,隨意生長,卻意外地長得很好。

  「花啊——」

  黛茜感慨得奶呼呼。

  她鼓起臉頰,對著花瓣吹一吹,沒有吹動,小白花頑強得很,仍舊保存著那份微小又獨特的美麗。

  她把這花遞給了詹姆斯。

  詹姆斯瞧著她,心裡千萬種滋味雜陳,扯扯嘴角想笑,沒能笑出來,見黛茜的手一直舉著,配合地伸手接過花。

  團子就很高興。

  那拿著花的大手在半空中猶豫猶豫,還是忍不住伸去寶寶的頭頂,輕輕撫摸了下她柔軟的金發。

  「多謝你。」詹姆斯道。

  他看著黛茜的臉,腦海裡卻分明浮現出另一張永遠忘不掉的絕望的臉龐來,閉上眼睛,喉嚨有些干澀,輕輕地道:「對不起。」

  溫蒂接完托尼的電話回來,想感謝奧科耶和詹姆斯替自己照看了孩子,走到跟前,卻發現氣氛似乎發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

  她說不太清楚。

  詹姆斯把對小羊依依不舍的團子交還給溫蒂,道:「回去吧。」

  溫蒂本來也是要聽托尼的話帶著黛茜去蘇瑞的實驗室,聞言笑起來:「斯塔克先生讓我們回去了。」

  黛茜還想跟小羊玩,聽見爸爸的名字,卻很舍得把那一分玩心拋開,邁動小短腿撲到溫蒂懷裡,快樂地道:「爸爸。」

  奧科耶暗暗松口氣,拿起長槍,率先轉身:「走吧。」

  詹姆斯站在小房子前面,默默瞧著這幾個人離開。

  小羊親昵地過來蹭他的手,看見手裡鮮嫩的小白花,張開嘴巴要啃,卻見詹姆斯抬起手,把花護了起來。

  「見過國王另外一個客人的事就不用說了。」奧科耶在溫蒂跟前走著,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國王不願意別人打擾他休息,你說了我就倒霉。」

  「啊。」溫蒂正把懷裡不住往後看的寶寶抱好,聽見說話,忙不迭地應,「好的。」

  心裡道,難怪她剛才急著要走。

  卻還是覺著白狼眼熟,要再仔細想一想,卻又聽黛茜在底下說話,分了注意力去照顧小孩。

  蘇瑞公主掌握著瓦坎達的核心科技,擁有一座規模宏大、科幻感十足的實驗室。

  她是個了不起的天才,這樣年輕,就已經有過很多不得了的發明,連黑豹特查拉的裝甲、武器都由她親自制造。

  團子從門口奔進去,沒看見埃文,先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老父親。

  她在外頭玩得很好,可也是真想爸爸,此刻見了人別提多高興,跑得耳邊呼呼作響,一下就黏上來,把托尼的腿牢牢抱住。

  「爸爸!」黛茜快樂地叫,隨後被托尼一彎腰抱在了懷裡。

  外頭陽光好,她又跑動,小身子出了汗,連帶著額頭上也有一層薄薄的汗珠。

  托尼伸手給她抹一抹,問:「去哪裡玩?」

  溫蒂過來,見老板對女兒說著話,眼睛卻看自己,趕忙應道:「在王宮裡參觀了,這位護衛小姐還帶著我們去草原上玩。」

  她是想順帶感謝奧科耶,說著話望過去,發現奧科耶的表情很古怪。

  「你覺得我是個護衛。」奧科耶道。

  溫蒂頓時感覺自己碰上大事,改口道:「這位小姐……」

  「是我沒介紹清楚。」特查拉緩緩從後頭走出,看見奧科耶的臉,笑道,「奧科耶是瓦坎達的將軍。她殲滅的敵人數不勝數,非常勇猛。」

  這位國王笑的時候牙齒真白。

  「別那麼嚴肅,奧科耶。」特查拉道。

  奧科耶撇撇嘴,雙手交叉,做個「瓦坎達萬歲」的手勢,退了下去。

  托尼發覺自己的小女兒窸窸窣窣地在做小動作。

  黛茜的裙子開了口袋,口袋這會兒鼓囊囊,顯然藏了什麼東西在裡頭。

  團子低頭認真地掏一掏,掏出一團綠色的草來。

  連溫蒂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裝的草,看見不由大吃一驚。

  斯塔克家的寶寶從來都是個孝順老父親的寶寶。

  小羊吃得很香的草,黛茜聞著不香沒有吃,卻不妨礙她帶回來讓老父親試吃。

  她出去草原上見過了世面,學了很多新鮮的詞語,還帶回來好吃的東西,是個了不起的寶寶了。

  「這是什麼?」托尼眉頭一皺。

  黛茜非常熱情,把草往爸爸嘴巴裡塞,笑得眼睛彎彎:「爸爸吃。」

  但這樣的孝心,往往讓做爸爸的承受不能。如果托尼是只羊,或許好些。

  「我還沒有養生到這種程度。」老父親道。

  他一張嘴,險些把女兒捧著的好意吃進嘴巴,大手包覆住黛茜的手,連同她手裡的草一起包得牢牢:「好,謝謝。我會讓溫蒂加入斯塔克家的豪華晚餐慢慢吃。」

  小面團就心滿意足地偎著了。

  她還記得爸爸帶著大家到瓦坎達來是為了給埃文看病,抬頭張望,沒找到人,喃喃地道:「哥哥。」

  說哥哥哥哥就來。

  蘇瑞帶著埃文走出來,猛一抬眼瞧見這許多的人:「我以為我的實驗室比走廊更舒服。」

  天才的手術做得真是迅速。

  埃文走在後面,看著跟動手術之前沒什麼區別,臉色似乎好看些,一眼就瞧見了黛茜,加快腳步,走到托尼跟前來。

  蘇瑞發覺埃文一見黛茜,就瞬間褪去了毫無生氣的狀態,雖然也是不笑,但一下子像個正常的少年的樣子,暗暗稱奇,隨即想到什麼,借著抹臉掩蓋了流露的情緒。

  「看。」黛茜看見小哥哥也很高興,把原本要給托尼吃的草舉得高高,讓埃文看,「爸爸吃的。」

  「你想抱她嗎?」托尼突然開口問埃文。

  做父親的之前已然放下對埃文的警惕,卻一直沒主動給過這樣的好處,埃文愣了愣,下意識把兩條長長的衣袖拉了又拉,遮蓋住手掌,再看看托尼抱著的綿軟,慢慢抬起雙手。

  黛茜很願意讓埃文抱,老早地探著身子,撲進埃文懷裡。

  埃文的手腳瘦弱,卻把寶寶抱得穩穩,低頭用額碰一碰黛茜的額,感受她皮膚上傳遞過來的溫溫的熱度,臉上漸漸有了笑容,對托尼道:「謝謝。」

  漂亮的少年真切地笑起來,光彩奪目,叫人移不開眼睛。

  「可以在瓦坎達住兩天。」特查拉對托尼道,「你感興趣的那些數據,即便我不能給,讓你在這裡看看,沒兩天就算泄露出去了。」

  「那你更不能留我。」托尼挑眉道。

  他伸手去牽抱著女兒的埃文:「多謝你的幫忙。」

  特查拉一頷首:「送你。」

  送行的隊伍規模特別大。

  瓦坎達人民由於歷史上的某些原因,不太喜歡白皮膚的外來客,但因為是國王的客人,紅衣的衛兵們還是排得整整齊齊,在停機坪上目送托尼等人離開。

  飛機起飛的時候,遼闊草原上,有個大胡子青年正把一朵小白花放進裝了清水的玻璃瓶子裡。

  溫蒂坐在座位上,從窗戶裡往外望。

  她忽然又想到今天見過的叫白狼的男人,那會兒她帶著黛茜轉身離開,無意中望了他一眼,當時不覺得怎樣,現在回想,那雙深綠眼瞳中閃爍著的情緒,清晰得讓人心肝顫顫。

  是個孤獨的人,她想。

  然後再回憶她掛了電話轉身,看見白狼輕輕撫摸黛茜腦袋的樣子。

  他垂著眼,動作很輕很輕,為著那一點兒的親近,嘴唇繃著難過,嘴角卻短暫地、微微地往上翹了下。

  但也是個溫柔的人呢。


第112章

  斯塔克家的獨女小雛菊一下子多了個好看又體貼的哥哥。

  這無疑很令幼兒高興, 整天地黏在埃文身後,埃文走到哪裡, 她就跟到哪裡, 小短腿邁得勤快,滿口的「哥哥」,叫得人心裡綿軟。

  老父親又開始在失寵邊緣徘徊。黛茜連從瓦坎達草原上摘的草, 原本要給他養生,後來跟埃文玩耍玩得高興,扭扭地過來,把那團草又掏了回去,捧著獻給哥哥。

  可惜黛茜的寶到了哪個喜歡的人嘴裡也不能吃。

  「我沒空徘徊。」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斯塔克工業董事長道。

  每每碰上女兒淘氣, 托尼的頭都要大一整圈,從瓦坎達回到家裡, 更是幾乎成了長胡子的河豚, 整個人都炸起來。

  把小黃人留在家裡顯然是個錯誤,退一萬步講,把這群香蕉膠囊帶回家裡那一刻,就該想到今日的抓狂。

  小黃人們趁著托尼不在, 在別墅裡開起了狂歡盛宴,音樂放得震天響, 穿著草裙舞扭來扭去, 妖嬈又魔性。

  放得那樣大聲,以至於托尼進門都不知道。

  斯塔克大魔王的腳步踏進客廳那一剎那,抬眼看見身影的小黃人們全伸直了眼睛, 隨即飛快地心虛起來,乖乖放下舞動的啦啦隊手花,一個接一個擠在一起。

  唯獨矮矮的鮑勃戴著耳機,無所知覺,還沉浸在律動的音樂世界裡,砰砰砰地大聲跺地板,聽得興起,還在已經黑了臉的托尼面前唱出一段RAP。

  可憐的鮑勃很快被主人她爸的大手捉了起來,丟到廁所裡關小黑屋。

  鮑勃在小黑屋裡放聲大哭。

  「我不在家,你們就高興了。」托尼淡淡道。

  小黃人們愧疚地低下頭。

  低頭有什麼用。

  按照他們唯恐天下不亂的秉性,恐怕是典型的「我錯了下次還敢」,這回乖乖地夾著尾巴,下次托尼再出門,一個個地還不知道要鬧出怎麼樣天大的動靜。

  余光裡溜過另一個夾著尾巴的影子。

  托尼目光如電,一轉頭,准確無誤地捕捉了客廳角落准備逃之夭夭的老婆婆羅克西,毫不留情地點名道:「還有你。」

  羅克西的身影就一頓。

  小黃人們紛紛搖頭嘖嘖,這使得花衣服老太彈簧似的飛快跳起,挺直腰板,大聲道:「關我什麼事。」

  「我以為留你在這裡,至少能夠好好地看家。」托尼道。

  他抬手指一指地上散落的草裙和啦啦隊手花,裡頭赫然有個大人尺寸的,每一個亮片都寫著大大的「羅克西」。

  「我當然有很好地看家。」羅克西很不服氣,把腰挺得更直,直得幾乎要往前彎起來,「不然你以為,你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是誰保住的兩億豪宅。」

  「哦。」托尼嗤地一聲,「我差一點就信了。」

  他在這邊懟羅克西,頭頂上默默聽了許久的智能管家賈維斯輕聲道:「先生,羅克西說得沒錯。」

  「什麼沒錯?」

  「您不在家的時候,確實有人想硬闖,被羅克西和她的幫工們趕了出去。」賈維斯誠實地道。

  准確來說,硬闖的人是被羅克西和小黃人拿著狙擊槍趕出去的。

  比戰鬥片還刺激。

  賈維斯補充:「沒有人員傷亡,對方選擇離開。」

  托尼居高臨下看著羅克西的眼神才一變,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正跟埃文玩積木的小女兒,嚴肅地問:「怎麼回事?」

  「壞人要做壞事,怎麼可能事先告訴你怎麼回事。」羅克西抖著腿道。

  說得似乎很有幾分道理,可惜跟沒說一樣。

  羅克西望望托尼,見托尼也同樣地望著自己,明顯在等個答案,而且很可能越等越不耐煩,放下兩分不正經,道:「我不清楚。可能為了你的錢,也可能為別的什麼,不說話就硬闖,當然要硬碰硬。」

  「當然。」她道,「那兩個人很惜命,飛快地逃跑了。」

  「賈維斯?」托尼抬眼望望天花板。

  智能管家實在是朵解語花,很知道他的先生想要問什麼:「面部識別過了,沒有犯罪記錄。」

  大人們說著話,一旁堆積木的埃文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動作在聽,拿著綠三角的手在空中僵停,知道被黛茜綿軟的小手搭了手背,才慢慢地回神,把三角放到正方形上去。

  他的眼神令人琢磨不透,等認真去看團子玩積木時認真滿滿的模樣,又是溫和起來了的。

  埃文從瓦坎達平安回來,最高興的是羅克西。

  那會兒飛機還沒落地,她早早地就跑到別墅外面來接,看見脫掉帽子、在陽光下行走如常的埃文,眼裡也亮晶晶地有了光,飛快衝上來,給了埃文一個快呼吸不過來的熊抱。

  「治好你了嗎?」羅克西不住地問,「他們治好你了嗎?」

  她這樣高興,但埃文是習慣了沉默的性子,一開始還緊閉著嘴巴不打算說話,被追問好幾次,才開口低聲道:「不痛了。」

  這話一出,羅克西把他抱得比方才還要緊。

  從被那個喪心病狂的博士抓走做實驗開始,埃文的童年就徹底結束了。那樣短暫而不快樂,統共也沒笑過多少次,如今他能夠好好生活,比什麼都重要。

  羅克西這樣認為。

  托尼看羅克西高興,張張嘴要說話,埃文卻突然轉過頭去,第一次叫人:「斯塔克先生。」

  四目相對,到底什麼也沒說出來。

  黛茜很喜歡埃文,他不說話的時候,她就有些喜歡,要是能跟她說說話,就更讓人高興。

  埃文待在斯塔克家的這段時間,跟黛茜相處得也很好,對旁人不言語,跟小小的寶寶獨處,卻偶爾能說些長句子,似乎活潑了些。

  只是黛茜不在身邊,他往往陷入比從前更漫長的發呆,眼神縹緲,漸漸地就黯淡了。

  羅克西還打算把埃文帶到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去。

  她一開始高興,後來發現,瓦坎達人似乎只治好了埃文的陽光灼燒症,卻沒能解除他身上吸血鬼似的體征,埃文張張嘴巴,尖牙還是存在。

  「不過也比受盡痛苦好。」羅克西道。

  托尼資助過很多慈善事業,他家裡卻不是慈善機構,為著黛茜養了一群小黃人,沒有再養多一個孩子的義務。

  羅克西知道埃文親近黛茜,試探著問了兩句,結果他自己也願意。

  「真願意嗎?」她問。

  埃文看看黛茜,再看看她,不做聲,只是點頭。

  團子有了小哥哥,更願意去外面溜達,看見同齡的小孩子也被父母牽著在公園走,她挺胸抬頭,非常自豪的樣子,步子邁得也特別大。

  彼得·帕克第二喜歡的地位,漸漸有了受威脅的苗頭。

  但似乎也威脅不了多久——過了今天,埃文就要跟著羅克西去維徹斯特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讀書了。

  大人們都沒有告訴黛茜。

  所以晚上睡覺之前,團子還跟埃文玩得興致勃勃,就玩他們兩個都喜歡的被子迷藏游戲,一大一小兩團在被子裡鑽來鑽去,不時能聽見黛茜興奮的笑聲。

  等會兒怕興奮地睡不著覺。

  「怎麼我看你從瓦坎達回來後的這兩天,情緒一直不是很好。」羅克西問托尼。

  她說的情緒不好完全出自第六感,托尼分明也有笑,然而她總覺得,他不笑的時候比笑的時候要真情實感許多。

  「你還在擔心什麼?」羅克西張著快退休的牙在啃餅干,細嚼慢咽,皮皮地說話,「難道因為我要走了,舍不得嗎,史大顆?」

  托尼抿了一口酒。

  他肩膀上的傷在瓦坎達被蘇瑞看過,現在算是徹底痊愈,但才痊愈就喝酒,辛普森知道了恐怕要氣得跳起來。

  埃文不在身邊。

  「我想。」托尼道,「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羅克西洗耳恭聽。

  不想聽著聽著,她就變了臉色,手指一松,連餅干也掉到地上。

  「是最後一次了。」埃文道。

  黛茜率先鑽出被子,成了游戲的輸家,可游戲的快樂不減,還是一樣歡得直笑,把被子呼啦掀開,看見裡頭坐著的哥哥,手腳並用吭哧吭哧地爬過去,趴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手還那麼涼,她卻不害怕,也不抵觸。

  然後聽見埃文在頭頂上輕輕說了這麼一句。

  黛茜抬起頭看他,不明白什麼意思,看見他低頭用額頭貼過來,很配合地把腦袋湊上去。

  「你真像我妹妹。」埃文道。

  「很像……但是我記得很清楚。」他把黛茜緊緊抱了抱,「我的妹妹已經死了。」

  他咬緊牙關,話語從唇齒間一點兒一點兒地漏出來,說得漸漸艱難,最後卻笑了。

  「你永遠像現在這樣快樂,好嗎?」埃文問。

  「好。」

  黛茜最喜歡應好。

  然後覺得脖子突然濕濕的,像有水滴了下來,弄得她不舒服,伸手去摸。

  果然有水。

  托尼進屋來抱黛茜去睡覺,埃文也不像前兩天似的跟著,見托尼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轉身也回了房間。

  團子的睡眠質量向來很好。今天早早地睡覺,還做了美夢,夢見跟她的埃文哥哥一起玩。

  仍舊玩鑽被子游戲。

  這回一掀被子,裡頭卻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了。

  托尼沉沉睡著,突然聽見女兒大哭起來。


第113章

  驚醒了所有的睡意。

  他猛然睜開眼睛, 倉促坐起,借著賈維斯打開的床頭燈光, 看見搖籃床裡已經坐起的女兒。

  那小手使勁兒往外伸著, 五指抓握,只握住了空氣。

  即便是托尼,也有後怕又慶幸的時候, 心神稍定,翻身下床去抱孩子,大手摸一摸,摸著了濕漉漉又熱乎乎的眼淚。

  黛茜哭著醒來,眼淚流得格外凶, 緊緊扯著爸爸的衣服,一雙腿亂蹬, 怎樣拍背都不肯停, 嗚嗚的,還咳嗽起來,嗆得眼睛紅紅。

  這樣突然的大哭令大人不安,更加要心疼, 托尼抬手把那嫩嫩的臉蛋抹了又抹,低聲問「怎麼了」, 不見回答, 把綿軟的寶寶摟得更加緊。

  鋼鐵俠也束手無策。

  托尼買得起游艇、飛機、豪宅、珠寶,金錢足夠多,連生命都能兌換, 但孩子難受,一時間什麼也做不了。

  為人父母,強弱成了南北極,不停轉換,不能改變。

  他再耐心地說兩句「告訴我」,終於看見黛茜把身子探了出去,衝著門口,無比傷心地哭道:「沒……」

  小小的寶寶沒分清夢境和現實,只以為剛才睡覺時看見的都成了真的,掙扎起來,要去埃文的房間看看。

  「出去可以。」托尼道。

  他把女兒放在大床上,拉好她的飛鼠睡衣,順帶著梳理了下她睡得亂糟糟的軟發,只覺稚嫩的生命在掌心中顫抖著,不由深吸一口氣,俯身道,「但先不要哭。」

  「答應嗎?」做爸爸的問。

  黛茜一開始指門,小身子一抽一抽,聽見爸爸說的話,雖然嘴巴還傷心地向下撇著,但知道趕緊抹抹眼睛,然後再去指門。

  這麼小的孩子,讓憋著不哭,未免太過困難。

  團子已經很努力,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安靜兩秒,撲到爸爸懷裡,嗚嗚地道:「沒了——」

  托尼實在是商量不起來。

  湊過去親親臉蛋,再低聲地說些平時不說的軟和話,把淚噠噠的面團抱著,帶著出去看看什麼沒了。

  賈維斯什麼也沒說。

  別墅的隔音顯然很好,要是羅克西睡著睡著聽見黛茜在臥室裡哭,早就拿著掃把衝過來打人。

  打的是讓孩子哭得這樣厲害的大人。

  黛茜要下來自己走。

  她一手牽著爸爸,一手扶著牆,眼睫毛上掛著淚珠,不時地還抽噎,腳下卻走得很快,一路奔往埃文的房間。

  托尼這時候覺出些異樣,先黛茜一步去敲埃文的房門。

  深更半夜,這樣做似乎不太禮貌。

  然而似乎已經不存在禮貌不禮貌的問題。

  臥室裡沒有人應答。

  托尼等待片刻,再敲,還是一樣的結果。

  「賈維斯。」他沉聲道,「把門打開。」

  「我想承認我的失職,先生。」智能管家道,「房間裡沒有人。我檢測不到埃文,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別墅——」

  他說著「啪嗒」一聲開了門鎖。

  托尼牽著女兒大踏步進去,開燈,掃了一眼,果然半個人影也沒見著。

  臥室裡所有東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仿佛從沒有人住過。

  夢境成真有時候不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尤其黛茜繞著屋子找了一圈,還掀開被子看,哪裡也沒找見埃文,轉頭問爸爸「在哪裡」的時候,托尼啞口無言,撒謊也撒不出來。

  黛茜的第六感應驗,他恍惚之間,也有種十分強烈的直覺——埃文不會再回來了。

  心情陡然成了把隱瞞著的一些話告訴羅克西那會兒,看見她眼神黯淡,胸腔沉甸甸,仿佛塞了塊鉛在裡頭。

  蘇瑞沒能徹底治好埃文。

  世界上總要出各種各樣的英雄,拯救各種各樣的絕望,始終有挽救不了的。

  在實驗室,埃文說不用再救,蘇瑞沒說話。

  她掌握著極其高端的科技,因為這種高端,心裡從頭到尾也明鏡似的清楚和冷靜。

  埃文本來就快要死了。

  羅克西說他是那個恐怖博士唯一的成品,其實不對。

  最諷刺莫過於苦心改造出來、還僅存的實驗品其實也是個失敗的產物。

  埃文的身體因為實驗有了異能,只要他想,能避過一切人甚至機器的耳目,如果他還想,也可以做出許多毀天滅地的壞事。

  但炸彈爆炸的同時,炸彈本身也就不復存在了。

  埃文像炸彈,更像蠟燭。

  他哪怕什麼都不做,也很快要迎來無可避免的死亡。

  喜歡安靜,大概因為靜止的時候,更能體會身體裡每一寸生命力的流逝。

  「這不叫生命,斯塔克先生。」

  彼時從實驗室出來,埃文請求托尼暫時不要把實情告知羅克西,然後說了這麼句話。

  「是行屍走肉,沒有意義的。」

  沒有意義的埃文現在失蹤了。

  距離天亮後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新生活,還有僅僅不到五個小時。

  黛茜找她的哥哥找了很久。

  她不太明白,從前家裡來了暫住的客人,無論彼得、幻視,還是小娜阿姨,總要把想說的話都說了,最後補句再見才走。

  埃文不說再見。

  她從來不喜歡不告而別,總要拽著爸爸,再到別墅的其他地方看看埃文玩捉迷藏躲在哪裡。

  然後聽見羅克西突然哭起來的聲音。

  婆婆倚著門,跳多少次草裙舞都快樂不起來,皺紋似乎一下子深了許多,連賭馬的結果都不關心,要等一個人,還沒等回來。

  她也有好久沒把黛茜吸吸臉。

  埃文的捉迷藏非常短暫。

  他不是一個好的玩家,只有在和黛茜的被子迷藏游戲裡才屢屢獲勝;卻又成了最後的贏家,至少在離開之前,做了他一直以來想要做的事情。

  恐怖博士的名字叫伊萬·道奇。

  他被捕之後,還心心念念著實驗品,甚至可以把手伸得很長,派了兩個人追蹤埃文的下落,想把實驗品帶回身邊。

  博士摧毀了不知多少孩子的願望,自己的願望卻似乎從來不落空。

  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

  他很快見到了主動送上門來的實驗品,在密不透風的監獄裡,像從天而降的意外驚喜。

  「伊萬·道奇死得非常痛苦。」賈維斯道,「殺他的人不知所蹤。」

  多少人找,也沒找見蹤影。

  黛茜回去睡了一覺,眼淚抹抹干,漸漸地不那麼傷心。但許多天裡,她都還很喜歡玩捉迷藏游戲。

  玩著玩著,跑去埃文睡的那個房間看一看,仍舊沒有人,不厭其煩地問爸爸:「哥哥哪兒?」

  托尼瞧著她,忽然想起從前偶然瞥見的、埃文看黛茜時的眼神。

  「哪兒,爸爸?」黛茜總想要個答案。

  他沉默半晌,緩緩道:「在有陽光的地方。」

  「哇——」


第114章

  黛茜沒有忘記埃文。

  她知道沉默又好看的哥哥去了有陽光的地方, 可是每每跑到外面去找,找著了滿地的陽光, 找不到那個曾經陪著一起玩被子迷藏的人。

  雪化出了春天, 他也沒有回來。

  托尼把賈維斯安全系統裡的監控截圖印了一些照片,裝在黛茜的相冊裡。

  小小的寶寶常常會翻,吸溜吸溜地吃著糖, 滿心歡喜,把照片上的自己指給爸爸看:「我。」

  再指指埃文的身影:「哥哥。」

  托尼看她口水要滴到照片上去,伸手一揩,低聲地道:「別忘了他。」

  「好。」黛茜快樂地道。

  她是個信守承諾的好孩子,照最後一次見面時答應埃文的, 時常保持著快樂,哪怕偶爾哭哭鼻子, 也很快地能自己擦干眼淚。

  相冊裡的埃文將在往後的日子裡和其他紀念品一起, 陪氪星寶寶度過漫長的歲月。

  人生悲歡離合,她早早地體會過了,卻要到再長大些才能明白。

  生命的意義。存在的意義。愛的意義。

  然後能更懂得,應該做個什麼樣的人。

  但如今托尼的小女兒還是太小了些。

  此時此刻, 黛茜正坐在紅色的小椅子上,面對著牆, 低著頭不出聲地擺弄手指。

  紐約的冬天來得突然, 去得也突然,仿佛驟然剝落了所有厚厚的霜雪,敞亮地透出原本在城市地底掩埋著的鮮活的綠意, 春天來勢洶洶,代換了冬天孕育出的戰栗,讓人骨子裡都透出兩分懶懶。

  萬物生長,似乎連電視機播報的聲音都格外活潑。

  團子看不了電視。

  她剝掉了軟蓬蓬的冬裝,換上薄薄的長袖小童裙,淡金的頭發被溫蒂扎了兩條小揪揪,十分可愛。

  一晃春天來臨,她也已經是個又長了兩月的寶寶,比起從前,是更大一點兒,再比比同齡的,偏偏讓人覺著,還是那樣小只。

  老父親很為女兒的營養均衡發愁,可能喂了那樣多的飯,沒喂到體型,全用去助長了黛茜的淘氣。

  否則現在這小的也不會坐在客廳裡受罰。

  托尼真的很嚴格。

  不怪他嚴格——黛茜跟小黃人玩耍的時候,碰倒了大花瓶,差點兒被砸,好在躲得快。

  沒有受傷是好事,但一樣要受罰。

  「在哪裡都不能做危險的事情。」老父親嚴肅地道。把女兒按在椅子裡,擺好她的手腳,正兒八經地進行家庭教育,「我說過了。」

  為了更深刻地記住這次教訓,團子得面壁十分鐘。

  她面壁的時間裡,托尼叫來笨笨,讓它把昂貴的大花瓶的碎片掃進分類垃圾箱裡。

  黛茜坐得很端正。

  爸爸雖然嚴肅,但是不凶,不至於把她嚇得哭起來,幼兒柔軟又單薄的脊背依照大人的話挺直了,還堅持好一會兒。

  小黃人們在旁邊看熱鬧。零食你傳給我,我傳給你,一點兒不顧忌把老大受罰當娛樂節目看。

  托尼也在旁邊看。

  賈維斯精確地計算時間,十分鐘一到,就嗶嗶地響起鬧鈴聲,然後戴著眼鏡看報紙的董事長馬上就瞧見紅椅子上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他的孩子,惹人喜愛是真惹人喜愛,但每每氣人,總要忍不住把那一團綿軟狠狠地搓一搓,才知道錯在哪裡。

  團子是個好脾氣的團子,就算剛剛被爸爸責罰,也不記仇,把手一伸一指,道:「爸爸,響了。」

  「我有耳朵聽。」托尼道。

  他頓一頓,還是放下報紙,衝自由了的女兒一招手:「過來。」

  裹在牛仔背帶褲裡的小雛菊寶寶就呼哧呼哧地跑過來了。

  她還懂得爬到沙發上,替托尼關掉響個沒停的手機鬧鈴,攤著兩條小胖腿坐,很乖巧的樣子。

  「以後還做危險的事情嗎?」托尼問。

  「爸爸。」黛茜點頭又搖頭,自己很有講究地道,「爸爸氣得要命。」

  她最近不知道從電視還是哪裡學的造句,說話總愛用什麼「得要命」,對號入座得蠻好,像現在,講得就很真實。

  長大一些,學的話也越來越多,愛嘚啵嘚啵地跟大人說話,弄不好以後是個話癆。

  「說得非常正確。」托尼道。

  他再問一遍,這次明令禁止了不准黛茜在玩耍的時候接近易燃易碎物品,教育得女兒乖乖點了頭才算完。

  布偶似的一只撒嬌地爬進爸爸寬闊的懷裡,見他手裡還拿著報紙,也要一起看。

  老父親到底不是真正鐵石心腸的老父親,給了懲罰,現在低頭用鼻子碰一碰女兒軟軟的頭發,叫笨笨拿了一碟子櫻桃過來喂食幼崽。

  紅而甜的櫻桃肉吃得黛茜嘴巴也紅紅。

  她覺得喜歡,兩條腿晃悠著,還像從前一樣孝順,把沾了亮晶晶口水的半塊兒櫻桃肉遞去給爸爸吃,收到個很嫌棄的表情。

  「爸爸怕得要命。」黛茜快樂地道。

  「並不是怕。」托尼更正。

  他看她自己能從碟子裡拿著吃,就把手抖一抖,仍舊看報紙。

  美國有個物理學家發表了關於量子的新理論,占了頭版頭條,照片放得很大,就在正中央。

  托尼從前也有個很說得上話的物理學家朋友,因為某個計劃集結到一起,從此一直有聯系。

  彼此都是天才,又都受了智慧的桎梏,還都是所謂的超級英雄,催生出對彼此的互相欣賞,托尼連復仇者聯盟昆式戰鬥機的語音激活系統都給他設置了最炫酷的。

  可惜奧創一戰裡,那個物理學家朋友被迫飛離地球,生死未蔔。

  托尼翻過一頁。

  聽見底下的團子在含糊不清地說話:「爸爸。」

  黛茜塞了滿嘴的櫻桃,絲毫不影響她的表達欲望:「彩虹。」

  老父親確實看見報紙上登的雨後彩虹照片,彎唇淡淡地笑一笑:「是彩虹。」

  隨即感覺地面震顫起來。

  「先生。」賈維斯突然出現,道,「恐怕小姐說的不是報紙,而是……」

  他其實不必再說下去。

  別墅的落地窗很大,沒有窗簾,也沒有調成夜間模式,視野很好,能夠很清楚地看見外邊的一切。

  包括神降臨似的從天際貫穿而下、無比震撼的巨大彩虹,衝撞在地面,著實令大地顫抖了一下。

  彩虹橋。

  托尼對彩虹橋一點兒都不陌生。

  他第一反應是托爾又來地球,偏偏又降落在自己家——可能彩虹橋自帶導航系統,抱著女兒去落地窗前看。

  沒看見托爾。

  看見一個快被壓扁了的綠皮膚巨人,以及巨人身旁歪斜的一艘飛船。

  船艙被從裡面踢開,冒出一個毛絨絨的、暗中觀察的浣熊腦袋。


第115章

  那浣熊伸著腦袋東張西望, 圓碌碌的小黑眼珠裡滿是震詫與狐疑,仿佛突破了次元, 闖進一個認知之外的異世界。

  然後它似乎覺察什麼, 抬起頭來,正好看見別墅二樓高大落地窗後抱著孩子的托尼·斯塔克。

  一大一小的表情像得出奇,楓糖的、蔚藍的眼圓睜著, 匪夷所思,仿佛在看現場版的動物世界。

  動物世界放在紐約豪宅區裡,也是夠魔幻的了。

  托尼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心想事成的特殊能力,剛剛為下落不明一年多的科學家好友布魯斯·班納嘆息,馬上就能從天上掉下一個暴怒狀態的布魯斯·班納來。

  他最好是每天都幻想天上掉金子, 這樣斯塔克工業也不必來,坐在家裡就能輕輕松松成為全球首富。

  然而比起平白地成為全球首富, 眼前還有更加魔幻的事情。

  黛茜出過事, 老父親對天外來的生物本就沒什麼好感,彩虹橋突降時帶起異動,他第一反應是全副武裝。

  要不是見到彩虹橋,隨即又見綠巨人, 鋼鐵俠的炮彈早就發射出去。

  然而隨浩克一起降臨地球的飛船,看著不是個善茬。

  這樣的直覺很快得到了證實。

  浣熊直勾勾看過來, 臉上逐漸有種似人的抓狂, 落在喜歡小動物的黛茜眼裡卻有趣,它又毛絨,惹得被大人抱在懷裡的團子喜愛非常, 小手一抓一抓,高興地對爸爸道:「小狗。」

  托尼道:「不是小狗——」

  他的話戛然而止,被眼前所見驚得卡在了喉嚨。

  浣熊靈活地鑽回船艙裡。

  這一探頭、一對視、一動作,前前後後也不過十幾二十秒的時間,聽得丁零當啷一通作響,再從搖搖欲墜大門裡出來的不是浣熊,而是一截無比粗壯的樹枝。

  再仔細看看!——

  是樹人。

  內心一聲臥槽。

  樹人看著還是個青少年的臉,拿著游戲機,在啪啪啪地按,哪怕飛船墜落這樣的大事也沒能阻止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這樣的網癮少年,放在東方是要被個姓楊的人電擊的。

  浣熊很快跟在樹人的後面跳了出來,肩上扛著架碩大無比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准了樓上的斯塔克父女。

  托尼眼色一沉。

  旁人不清楚,賈維斯很是知道,他這個樣子是已經生了氣的。

  如果浣熊的槍不是只對托尼的頭,稍稍偏移點尺寸,對到黛茜臉上,托尼現在就已經動手扁人了。

  「嘿——住手,火箭!」浣熊背後一個正義凜然的聲音道。

  外星飛船臥虎藏龍,不僅裝著會用武器的浣熊和樹人,還陸陸續續走出來好幾個人形生物。

  比如從魁梧到虛胖只差一碗飯的高大男人。

  綠皮膚的美麗女人。

  手持雙刀、身體爬滿張揚紅色紋路的粗獷漢子。

  還有個長觸角、穿得像昆蟲的女外星人。

  跟演科幻電影一樣。

  無論是不是科幻電影,托尼都不感興趣。

  他沒抱孩子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後,衝笨笨輕輕一招,機械手臂領命而去,眨眼的功夫,別墅地底就有了場不為外人知的大動作。

  而托尼暗中吩咐的時候,底下那浣熊的武器正被魁梧帥氣的大胡子男人奪在手裡。

  「你總是這麼衝動。」彼得·傑森·奎爾一副領導者的模樣,揚聲勸阻同伴,「弄清楚情況再動手啊!」

  浣熊瞪著他,居然會說話,聲音還男人得很,輸人不輸陣,嗶嗶得更大聲:「奎爾你是沙雕嗎?!踏馬我們飛船墜毀在這個鬼地方,你眼眶裡鑲的那倆玩意兒難道是克拉格林的蛋?????」

  說話不是特別文明。

  好在老父親及時捂住了女兒的耳朵,嫩嫩的兩只耳連同臉蛋都攏在了大手底下。黛茜不明所以,不安分地轉動,想要逃脫大人的屏蔽。

  「你踏馬才是沙雕!」奎爾大聲嗶嗶,一邊說話,一邊把槍「哢」地上了膛,舉起手來,仍舊對著托尼,眼睛抬起來看人,高聲道,「朋友,這裡是什麼地方?」

  合著是這麼個問清楚,簡直半斤八兩。

  奎爾的槍隨即被後面忍無可忍的漂亮女人卡魔拉奪了下來。

  托尼看到現在,表情已經快麻木了。

  他大概能判斷,即便彩虹橋帶來的除了浩克,還有幾個危險分子,那也是耍寶的危險分子,比起監獄,更應該去寶萊塢發展。

  「你們真的打算讓他一直躺在那裡嗎?」被挾持了老半天的富豪人質在樓上淡淡道。

  綠巨人這麼龐大的一只,難得有存在感這樣弱的時候,扁扁的躺在那裡,生出幾分令人動容的可憐來。

  耍寶六人隊的頭齊刷刷轉了過去。

  從天上重重墜落,浩克精疲力盡,托尼話音剛落,就見地上滿面痛苦的大個子緩緩舒出一口氣,身形漸小,縮成了個正常男人的模樣。

  那張臉托尼再熟悉不過。

  浩克退出大腦,清醒過來的就成了科學家班納博士。

  班納只覺渾身上下像被人拿大鐵錘來來回回捶了個遍,頭疼欲裂,眼皮黏得緊緊,好不容易強撐著精神睜開來,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地球蔚藍如洗的天空,而是擋了光線的六個腦袋。

  四張人臉,一張浣熊的臉,還有一張樹臉。

  看見這些,還不如直接昏過去。班納這麼想,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兩眼一翻白,軟軟地又倒回地上。

  —— —— —— —— ——

  班納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記得自己做了個夢,身體動彈不得,滿眼萬花筒似的輪轉著六個古怪人臉,大喊大叫也無法驅逐,最後渾身一激靈,終於從怪夢中醒了過來。

  渾身是汗。

  「顯然不是什麼愉快的夢。」

  旁邊一人悠悠道。

  班納大夢初醒,正懵懵地把身上蓋著的粉紅凱蒂貓被子掀到旁邊去,防御力為零,聽見說話,急急忙忙抬頭,才發現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老朋友。

  托尼·斯塔克的小胡子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迷人。

  小雛菊寶寶跟著爸爸站在門口,好奇地探頭探腦。

  床上躺著的那個伯伯陌生,她以前從沒有見過,爸爸見了他,心情卻很好,讓笨笨把伯伯搬上床,還給蓋上被子。

  伯伯的心情也一定很好。

  幼兒的猜測不錯,只是低估了對方的高興程度。

  托尼慢慢走進房間,黛茜邁著小胖腿趕緊地跟在後面,還沒等伸手拉住爸爸的褲子,先見床上坐著的伯伯蹦了起來,飛撲著把老父親抱得緊緊。

  那一聲「托尼——」簡直蕩氣回腸。

  黛茜就有點兒懵。

  她抬頭看看被抱住的爸爸,再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手,不肯落後,趕快學班納的樣子,把托尼的一雙腿給抱住了。

  一聲「爸爸——」喊得也很蕩氣回腸。

  不知道還以為在演什麼苦情劇。

  「……」

  當了夾心餅干餡兒的托尼臉頓時黑了一片。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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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鋼鐵俠身上黏的兩塊狗皮膏藥久久地撕扯不下來。

  雖然說才到春天, 出門還得再添一件長袖的外套,站在別墅外頭, 樹木森然, 一陣風過,貼著皮膚,容易讓人打個冷戰, 但此時此刻,托尼已經過早地體會到了春天熟透之後的熱意。

  他覺得身上不僅很熱,還很沉重,像身上掛了一個麻袋,腿上還綁著鉛塊, 邁不開腿,也動不了手。

  所謂「上有老下有小」的負擔, 現在是體會得淋漓盡致。

  「我的脊椎要斷了。」托尼面無表情地道。

  班納聞言, 才驚覺自己的反應過了些,赧然地松開手,把險些窒息的好友穩穩地扶好。

  他是真的激動,松手之後還親昵地拍拍托尼的肩膀, 手下觸感真實,讓人生出滿滿的安全感。

  「托尼。」班納博士是個性情中人, 說話時嘴唇都在顫抖, 拳頭握緊了又松開,喜難自抑地道,「我終於回來了。你知道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在另外一個星球, 後來碰上托爾,被帶到他的星球,再後來又因為變故跑到新的星球,有多麼崩潰……」

  繞口令似的。

  要是拿上一杯酒,他的故事可以說個三天三夜不帶重樣。

  只是在那之前,老父親還得把腿上黏著的橡皮糖拉扯開,俯身抱在懷裡。

  他家的這個好好培養培養,弄不好不僅僅繪畫出彩,在話劇界也能成為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團子熟門熟路地往托尼懷裡鑽一鑽,小胖腿舒服地垂著,好好地抱住了爸爸的脖子,才抬頭看一看這個過分熱情的伯伯。

  班納後知後覺——自從奧創之戰浩克把昆式飛船開出宇宙以後,他對地球的認知就跟不上時代,總要慢半拍才能想到,他離開的日子裡,地球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比如托尼·斯塔克偷偷地生出個女兒。

  「這是你的孩子。」班納的表情就很神奇。

  神奇過後,透露出點兒淡淡的古怪。

  這種古怪轉瞬即逝,他隱藏得很快,可惜還是被托尼雪亮的眼捕捉得清清楚楚。

  「長得不像。」托尼輕描淡寫,「我知道。」

  「不。」班納仔仔細細把跟前的這對父女打量一遍,若有所思,「很像。」

  他補充一句:「長得不太像,神態很像。」

  托尼意外,多看了他一眼。

  班納隨即捂住額頭,連連後退,退到床邊,腿一彎坐下了,道:「我離開地球真是太久了……」

  「放心。」老父親把伸長了要來捂嘴的小手捉住,任由女兒在懷裡鯉魚打挺也不松手,瞧著好友,緩緩道,「你現在有足夠的時間講故事。」

  這個故事大概叫做浩克漫游奇境記。

  彼時班納的意識被困在綠巨人的軀體之下,暈乎乎地坐著飛船,墜落在個叫「薩卡」的星球。

  浩克被薩卡的統治者高天尊訓教成競技場紅人,近乎無敵,直到天空一聲巨響,又摔下來個雷神。

  托爾帶著爸爸和弟弟回到阿斯加德之後,日子就一直比較難過。

  先是奧丁離世,後有死亡女神海拉降臨奪取王位,血親混戰,打得比較艱難,被丟到了薩卡。

  萬幸的是托爾最終戰勝了他姐姐,也把浩克帶離薩卡。阿斯加德遭受諸神黃昏無法居住,舉國搬遷到一個荒廢的小星球。

  阿斯加德人民依靠勞動的雙手組建新家園,等托爾正式登上王位,生活安穩,才把浩克送回地球。

  至於彩虹橋帶來的銀河勁舞團,完全是個意外。

  「誰是銀河勁舞團?」

  被稱為——更多時候是自稱——「星爵」的彼得·奎爾橫著脖子,大聲地問。

  如果問話的時候沒有被五花大綁,腦袋兩邊也沒被小黃人拿著激光槍指住,或許能表現得更瀟灑一些。

  這群人比較倒霉。

  在外太空裡駕駛著飛船飛得好好的,突然一道彩虹橋貫穿,比黑洞更強烈的吸引力把他們生生吸了進去。

  人在飛船裡撞擊得七葷八素,差點兒吐一口,終於轟然落地。

  點兒背到這種程度,其實也是不容易。

  「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們。」浣熊火箭壓低聲音道。

  他臉上流露出的笑意十足的壞,放在電影裡放反派正正好,最好還是要吃小孩的那種。

  聽他現在說話似乎文明許多。

  當然要文明,家裡有個小的,托尼在指使小黃人把人弄進來之前就吩咐過,一旦說髒話,就要用膠帶貼浣熊的嘴。

  星爵同理。

  托尼在房間裡跟班納說會兒話,大概了解了情況,站起身到客廳來看看這群非主流的俘虜。

  班納博士如今不是博士,是十萬個為什麼,從黛茜問到娜塔莎,再問復聯解散的原因,最後這個問題出口,見托尼明顯地沉默了一下。

  無論過多久,內戰都是難邁的一個坎兒。

  但托尼畢竟願意踏出這一步,沉默也只那麼一刻,隨即道:「你不能指望一輩子都不產生矛盾,布魯斯。」

  更多的細節,他讓賈維斯說。為免小黃人不靠譜把外頭的人放走,還是親自過來看看。

  黛茜當然也要跟著。

  她非常願意看銀河護衛隊。或者縮小範圍,非常願意看火箭和樹人格魯特。

  於是小腳邁著,竟比托尼還要走得快些,一溜煙到了客廳,看見露出大壞蛋笑容的火箭和依舊沉迷游戲的格魯特,跟著笑起來。

  她不知道什麼叫浣熊,這樣的單詞對不滿兩歲的孩子來說還復雜了些,按著自己的認知,輕聲地道:「小狗。」

  聲音不大,卻顯然被「小狗」本狗聽得清清楚楚。

  團子很快看見火箭變臉,本來看著壞壞,一下子凶起來,瞪著眼睛,頓時非常嚇人。

  更嚇人的是他粗粗的大嗓門:「誰是小狗??!!!」

  火箭指著黛茜:「你真他……」

  「踏馬」到了嘴邊,終究沒有出口,憋一憋,火氣更盛:「你真討人厭!所以我最討厭小孩!跟人說話之前,問一句你叫什麼很難嗎!我叫火箭,不是小狗,也不是老鼠兔子貓!」

  一連串炮轟似的,把無心冒犯的寶寶嚇了一跳。

  她隨即被板著臉的老父親護在身後,可也被火箭的大嗓門喊得不知所措,低頭摳摳手指,再抬頭時,眼眶裡蓄了一包眼淚。

  托尼冷笑道:「誰給你的勇氣當著我的面這樣對我女兒?馬來西亞歌手嗎?」

  他一招手,早早候在旁邊的小黃人們就「撕拉」扯了一截膠帶。

  火箭還是那副火暴的模樣。

  然而膠帶未到,他先見被嚇到了托尼身後的黛茜探出腦袋,她眼裡還是噙著淚,卻還敢看他,小小聲地學著叫了一句:「火箭。」

  火箭就一僵。

  身後高高豎起的尾巴漸漸放松些,緩緩下落,他看看托尼,再看看抬手抹眼淚的黛茜,一叉腰道:「叫我干什麼?」


第117章

  他這個脾氣暴起來, 連激光槍都擋不住。

  作為唯二的不被捆綁的俘虜,托尼先前本著保護動物的原則已經給了些容忍, 但火箭要是知道他這樣的原則, 恐怕更怒火三丈。

  所以老父親雖然來遲一步,還是在火箭知道之前很人道地表示了尊重。

  讓小黃人把火箭和格魯特都綁了起來。

  網癮小樹人的雙手被縛,玩不了游戲, 非常郁悶,發出一聲類人的噗嗤聲,卻不是笑,看表情也知道是在抱怨。

  他一雙深棕色的眼睛很快眯起來,像所有青少年叛逆期懟人時那樣, 怪裡怪氣、極欠扁地說了句話。

  他說:「I am GROOT。」

  「噢!——」

  托尼還沒說話,銀河護衛隊其他成員已經滿臉恨鐵不成鋼地嘆一聲, 把頭偏過來, 對格魯特怒目而視。

  「你現在說的話越來越過分了。」火箭尤其恨鐵不成鋼,「誰叫你說這麼髒的話?下次再讓我聽見,我就用奎爾的內褲堵你的嘴!」

  「關我什麼事?」星爵莫名躺槍,轉了注意力去噴火箭, 「我的內褲又怎麼了?!」

  「火箭的意思是沒有比用你內褲堵嘴更能膈應人的了。」旁邊皮膚上長了紅色紋路的粗獷漢子——「毀滅者」德拉克斯認真地一字一頓。

  星爵的白眼簡直要翻上天花板:「你非要在這種時候做翻譯嗎?」

  他飛快地用目光在綠膚紅發的漂亮女人卡魔拉那兒溜一圈,強硬地撐起胸脯, 大聲道:「何況火箭說的都是狗屎, 我的內褲非常干淨。」

  「奎爾。」德拉克斯具備了他們一族典型的腦子不轉彎的特點,聽見星爵反駁,臉上沒半點兒動容, 不假思索,仍舊十分認真地陳述事實,「有一次你忘了晾……」

  「不是!」德拉克斯一認真,什麼人也拿他沒辦法,星爵偏要自證清白,「能不能說點別的?」

  最安靜的就是卡魔拉和長著蟲蟲觸角的螳螂女。

  但有這麼幾個男人在,越吵越大聲,仿佛隨時能夠把屋頂掀翻,渾然忘了自己是在誰的地盤,後來也忘了托尼說過的不准在孩子面前說髒話,劈裡啪啦地隔空用話對打。

  這個團隊真是史上最不像團隊的團隊。

  黛茜擦完眼淚,漸漸褪了對火箭剛才凶那一下的害怕,只覺才一會兒就熱鬧起來,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麼,心裡泛起些好奇,聽得也認真,可惜還沒聽兩句,就被爸爸的大手捂住了耳朵,嗡嗡的像小蜜蜂在叫,什麼也分辨不清楚。

  不到兩歲的幼兒,實在不應該學這樣的話。

  小黃人一擁而上,膠帶封了嘴,客廳裡終於安靜下來。

  火箭的嘴巴長,用的膠帶尤其多,也不知道撕下來的時候會不會粘一嘴毛。

  掉毛是一回事,如今小黃人斯圖爾特看著少了一圈的膠帶,明顯感到心疼。

  「多謝。」卡魔拉淡淡道。

  作為整個團隊最冷靜的人,應付這樣的爭吵已經是家常便飯,要不是被小黃人綁著,這些男人音量高起來那一瞬間她就要動手了。

  見卡魔拉跟托尼說話,星爵的嘴在膠帶底下唔唔唔,眼睛睜得大大,不停眼神示意。

  示意也沒有用。

  他女朋友看他一眼,只當沒看見。

  「不客氣。」托尼道。

  他老母雞一樣護著的小女兒不安分,才被火箭凶過,看浣熊被貼住嘴巴,耳朵耷拉的樣子,又覺得他可愛,自動自覺地離了爸爸掩護的羽翼,一雙小手在背後背著,很想輕輕摸一摸火箭的耳朵,到底沒敢,只站在那裡默默地看。

  火箭知道她在看,從鼻子裡哼出氣來,別過頭去,態度相較剛才已經好了許多,可還是不願意理小孩。

  高等生物幼崽這種東西,無論在哪個星球都一樣地討人不喜歡。

  在火箭還沒被進行非法基因和神經機械強化、成為89P13號實驗體之前,他沒少見小孩玩弄動物。

  就算不玩弄動物,以他家裡的格魯特為例,從前是個大樹人的時候多麼老實,後來遭了劫難,變成小樹苗重新生長,就長成現在這樣每天都讓人想打青少年屁股的德性。

  其實就養孩子這個話題,托尼和火箭完全聊得起來。

  然而相遇的時間和地點都尷尬,現在的狀態也尷尬,恐怕一時不能實現。

  「但我並不希望你一直這樣綁著我們。」卡魔拉臉上即便沒有表情,言語之間依舊有種難以言喻的逼人感,武器再漂亮也是武器,鋒不鋒利,出鞘就知道,「我有幾個問題要問。」

  「可以。」托尼道。

  他倒是好商量得很。

  聽問題之前,做爸爸的先把總看火箭看不夠、還要分神看樹人的女兒交給了保姆溫蒂。

  溫蒂今天一上班就撞上大事情,先是浩克,後是外星人,不要錢一樣從天上一個個地掉,她震驚一會兒,很快淡定地接受了事實,躲在角落暗中觀察,把存在感降得很低,動作也輕。

  本來不是她能管的事情。

  這麼一折騰,就到了午飯時間。托尼還要問話,團子卻得正常用餐,一開始不願意走,隨即聽見說今天中午煮了胡蘿蔔,還有上回吃得很好的胖胖香腸,架不住嘴巴寂寞,乖乖地趴在保姆懷裡,讓溫蒂帶到餐廳去。

  溫蒂走過拐角之前,黛茜還能看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火箭,輕聲地道:「是火箭。」

  記一次就記住了。

  「是嗎。」溫蒂笑道,「他叫火箭。」

  小浣熊站起來,比她家裡的寶寶也高不了多少,小小只的還凶,凶起來其實也可愛。

  「不說髒話會更好,對嗎?」她問黛茜。

  這頭問話,托尼那邊也聽著卡魔拉出口的問題。

  「這是哪個星系?」卡魔拉道。

  這個星球的文明並不算發達。

  她沒被綁進屋的時候,細心察看過周圍。

  原生質被,稀薄的大氣層,沒有防護罩,也沒有空中巡邏艦隊,沒有哨站,偶然飛過的一個飛行物防御力都低得可憐。

  彩虹橋在運輸的同時,也屏蔽了飛船的定位系統,她沒時間等系統恢復。

  以她的本事,完全能夠順利出入除泰坦星之外的任何一個星球,何況此刻腳下踩著的這個並不強大,更沒什麼好害怕的。

  托尼拿了一杯茶在喝,吹一口氣,掀開極輕極薄的一層水汽,隔著水汽看卡魔拉的眼睛,慢慢道:「是地球。」

  這樣的對話在尋常人聽來中二又離奇,但對於見過許多世面、家裡時常迎來外星人的鋼鐵俠來說,實在沒什麼稀奇。

  他本人也不想要這種稀奇。

  卡魔拉聞言,臉上還是沒什麼變化,不過在托尼又一次垂眸喝茶的時候,把視線轉過去,看了星爵一眼。

  彼得·奎爾聽見「地球」這個詞的時候,原本還在使勁兒使眼色的眼頓時僵直了。

  他第一反應是放空,疑心聽錯,再看托尼的神情,就知道沒什麼不可能,瞳孔中漸漸地浮上來些慌亂,轉頭環顧,果然看見之前沒留意的,沙發上的報紙寫著英文,他全看得懂。

  過了這麼多年,還是看得懂。

  就像無論離開多久,彼得·奎爾的星際檔案裡,出身地永遠是地球。

  變不了的。

  這麼一瞬間,他腦中閃過千萬種想法,千萬種想法都帶了同一張臉,捆綁在身後的手握成了拳頭,不知過多久,才逐漸平靜,松了力道。

  他把頭靠在牆上,安靜下來。

  這樣的情緒變化原本微小。

  托尼沒有注意,跟奎爾鬥嘴鬥得最激烈的火箭卻立刻覺察,手不能動,口不能言,悄悄地伸一條腳過去,借著格魯特的身體作掩護,去踢一踢奎爾的小腿。

  奎爾沒有理人。

  「第二個問題。」卡魔拉停頓一下,繼續問,「你想綁我們到什麼時候?」

  「我很抱歉,卡魔拉女士。」托尼道。

  他手裡的茶似乎滋味格外好,一連喝了幾口才見他放下。

  托尼拿手帕擦擦嘴唇,抬手做了個把子彈上膛的動作:「如果沒來這麼一下,我不至於對你們這麼不客氣。班納跟我分析過,你們恐怕撞上了彩虹橋才到這裡來,是個意外。」

  「你現在就能解決這個意外。」卡魔拉道,「弄清事情原委,我們對你就沒有威脅,對地球更沒有威脅。」

  「拿什麼保證?」

  托尼這話一出,終於見卡魔拉臉上有了些笑容。

  這笑容很微妙,說是愉悅,更像面對不自量力威脅時挑上眼梢的一點兒寬容的嗤嘲:「你覺得能綁住我,真是因為這一根繩子和幾把槍嗎?」

  —— —— —— —— —— —— ——

  兩個月以來,斯塔克家又有了一回熱鬧的時候。

  沒有客人來的日子,老父親在家裡研究新的裝甲,偶爾出門去斯塔克工業辦辦公,寫個親筆簽名什麼的,余下的時間還要顧著小女兒的日常生活,孩子一天天長大,能吃什麼東西不能吃什麼東西,或者又調皮搗蛋,要怎麼教導,全是做大人的該操心的事情。

  養大個孩子真是不容易。

  但這樣的生活平淡而忙碌,卻一點兒不讓人覺著無趣。

  更別提除了日漸好動的女兒,董事長還要養一窩的小黃人。

  黛茜喜歡和爸爸待在一起,也喜歡家裡熱鬧。

  如今一下來了許多的人,有爸爸的朋友,還有倒了大霉被從外太空傳送到地球的外星叔叔阿姨。

  團子顛兒顛兒管卡魔拉叫阿姨,沒得到像從前叫小娜阿姨時那樣溫柔又欣喜的對待。

  卡魔拉看她一眼。

  那嫩嘟嘟的臉蛋很是柔軟,黛茜每每高興,總要往上堆起兩坨粉粉的臉肉,笑得大眼睛都藏在彎彎的眼縫裡,很是叫人喜歡。

  卡魔拉不說喜歡。

  她不過眼神溫和些,不應答,也不點頭,溫和完那幾秒,又把頭抬起來,看向別處。

  似乎是個性子冷清的人。

  但黛茜也是見過卡魔拉笑的。

  她跟星爵奎爾說話的時候,聲音比往常更輕些,會伸手去觸碰他的衣服,在以為沒人看見的空當,揚起嘴唇來,輕輕地笑一笑。

  這一幕被團子悄悄地見著了。

  相比之下,上午說話還很大聲的奎爾,下午被解開繩索、撕了嘴上的膠帶之後,話就明顯少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撕膠帶的小黃人太用力,把大人也弄疼了的緣故。

  小黃人就不敢把卡魔拉撕得太用力。

  畢竟卡魔拉證明輕易綁不住她時動的那幾下拳腳,打在香蕉膠囊上,也是會痛的。

  把小黃人身體裡的燈都折得亮了起來。

  這群外星來的客人一開始看著是要馬上離開地球的樣子,後來卻說,要留一兩天。

  主要因為飛船摔壞了,需要火箭去修理。

  「難怪她願意站在這裡看人。」班納道。

  科學家手捧一只老干部專用水杯,坐在沙發上悠悠地喝咖啡,重返家園的滋味,盡管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仍然回味不夠。

  薩卡星亂得很,浩克生活得習慣,班納本人並不太喜歡。

  在靠競技才能獲得自由的星球,科學家的身份帶不來多少好處。那裡的人對班納無感,更喜歡戰無不勝的綠巨人。

  阿斯加德很好,可惜才落地沒多久,就在雷神和死亡女神的大戰中熊熊燃燒,十分燙腳。

  托爾找的新星球也不錯,重建之後生機勃勃,阿斯加德人都很友善,因為班納是新一代眾神之主的朋友,得到的對待就更加友善。

  班納還是喜歡地球。

  如果不是溫蒂阻止說地板還沒吸塵,他大概想躺到地上去,近距離感受地球的呼吸。

  博士現在坐在這裡看好友的小孩。

  黛茜怎麼來的,托尼跟班納說了個大概,班納的反應跟幻視的倒是很像,抬一抬眼鏡,生發出對外星生命濃厚的研究興趣來。

  黛茜是氪星人,不是托尼親生的,卻不妨礙她可愛。

  小小的一只拖著布偶站在那兒,認認真真看人,不時踮腳張望,找什麼似的,可惜老也找不著。

  她想看看火箭和格魯特去了哪裡。

  小浣熊對她凶凶的,她也不介意,光看火箭做各種動作就很有趣。

  作為銀河護衛隊裡的技術人員,火箭扛著工具、硬拽扯格魯特借用了托尼的裝甲育兒室修飛船,到現在也不見蹤影。

  毀滅者德拉克斯和螳螂女在旁邊說很大聲的悄悄話。

  「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螳螂女問。

  「我不知道。」德拉克斯粗著嗓子,「火箭在修飛船,奎爾跟卡魔拉躲到別的房間去了。他們不走,我們也別想走。」

  「我從沒來過地球。」螳螂女又道,「這裡的空氣很好。比我從前住在伊戈那裡時的還要好。植物都是自然生長,讓人非常舒服。你想出去看一看嗎?」

  伊戈是螳螂女以前的主人。

  如果要介紹這個伊戈,就得扯出一大段枯燥又乏味的天神族歷史,挑個重點說,伊戈是奎爾的父親,為了延續天神族的血脈在各個星球之間廣泛播種,好不容易得了奎爾這個希望,卻因為無情地在奎爾母親腦裡放腫瘤,死在兒子手裡。

  對照起來,殺掉死亡女神的托爾暫時也不能算最慘的。

  「我不想。」德拉克斯道。

  螳螂女道:「好的。」

  她沉默一下,大概在糾結,糾結來糾結去,還是忍不住又開口:「我想出去。就在房子周圍看一看,你能陪我一起去嗎?我擔心見到其他的地球人。」

  「不能。」德拉克斯道。

  這下即便不說明,旁人也知道他的情商不太高,說話是直,未免有些太直了。

  最好笑的是他分明說每句話都很認真,像現在不假思索就拒絕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螳螂女,也是看著她的眼睛,正經地道:「沒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他轉頭看看窗外:「你也完全不用害怕。地球人跟你一樣弱小,長得也跟你一樣不好看。」

  「是嗎?」螳螂女馬上接話,「我不覺得他們長得跟我像。奎爾才是真正的地球人,他是最像的。」

  一千個星球有一千種審美,德拉克斯那個星球的陽光獨特些,螳螂女也沒少被德拉克斯說不好看,聽到今天已經習慣了。

  「所以我從來沒有說過奎爾好看。」德拉克斯誠實地道。

  「你覺得。」托尼維持一個坐姿已經維持了很久,從旁邊兩個人開始說話那一刻起,現在才終於抻一抻手臂,同樣大聲地對班納說悄悄話,「我的客廳是不是需要加一堵隔音牆?」

  作為一個又弱小又難看的地球人,房子還不隔音,他真是對不起這兩位外星客人。

  與此同時,還有個弱小又難看的地球人坐在斯塔克家的餐桌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叉子挑餐盤裡的意面。

  奎爾是吃飯最慢的一個。

  溫蒂拿過廚師證,經歷了層層考驗才進斯塔克家工作,做的東西實在算不上難吃,連德拉克斯也呼嚕嚕地吃了兩份,奎爾卻好像沒有多大胃口,眾人離席,他還留在那裡吃東西。

  「你知道這樣不太禮貌。」門口有人道。

  聽見聲音,奎爾恍然醒神,下意識埋頭吸了一大口面,塞得嘴巴滿滿,抬頭看漸漸走到跟前的女朋友,說話含含糊糊:「我以為你從見我第一眼開始就該知道禮貌跟我無緣了。」

  「是。」卡魔拉拉開椅子,在他身旁坐下,伸手過來拿了他的餐盤和餐具,「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現在非常不安,彼得。」她道。

  奎爾沒有好好地咀嚼,硬咽下了滿嘴的食物,抹抹嘴巴:「那你該不該給我一個吻?卡魔拉。」

  他仿佛很有見識:「足夠安撫我的情緒。」

  說著對她勾勾手指。

  卡魔拉瞧著他,並不說話,突然間出手如電,掰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指。

  星爵嗷嗷叫起來。

  本來沒有多疼,他一叫,卡魔拉也就松了手,看他很快變得沉默,她道:「你以前跟我說過你不願意回地球。」

  「這句話你又記清楚了。」奎爾笑一笑。

  他的笑容出現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

  「我真是討厭那個彩虹橋。」他道,「這裡是美國紐約。離密蘇裡州一點都不遠。」

  奎爾用手指蘸著水,在餐桌上畫了一條線,「一點都不遠。」

  「你覺得你還沒有准備好。」卡魔拉握住他的手,「可是奎爾,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你現在人就在地球。」

  「等火箭把飛船修好我們就走。」奎爾由她握著自己,「我知道你想什麼。我不會去的。」

  強大的天神族曾經犯過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不該欺騙真心愛自己的所有女人,更不應該借著愛的名義,害死那個苦苦等待的痴心的地球女人。

  他也實在低估了「母親」兩個字在奎爾心裡的分量。

  母親病死之後,小小的奎爾被「掃蕩者」帶到外太空,再沒回過地球。

  即便他從很久之前,就成了大盜星爵,在星球與星球之間來去自如,有一個地方,卻再沒有踏足過。

  彩虹橋來得真不是時候。

  「彼得。」卡魔拉道。

  奎爾拍拍她的手,停了她的話:「我不會回去的。」

  —— —— —— —— —— ——

  「回去,回去,回去!」玻璃門外一只揮舞著大鉗子的毛手在招。

  火箭嚷得非常大聲,就差拿個擴音器循環播放。

  但即便循環播放,也阻擋不了坐著電梯下來的小團子的腳步。

  難為她能找到這裡,也是很有毅力的寶寶了。

  當然,主要因為有個存在感低了許多、每到溺愛孩子就總有戲份的機械手臂。

  黛茜在上面好好地聽大人說話聽了很久,自己擺弄玩具,不吵也不鬧。

  只是幼兒的耐心有限,安安靜靜消耗著,遲早也是要消耗光的,滿屋子找不到火箭,外頭也沒影子,就知道到下面來看看。

  老媽子笨笨陪著下來一起看看。

  火箭感到一陣頭疼。

  他應付一個網癮少年已經足夠煩惱,摔到地球,修飛船還要被個更加不懂事的幼兒打擾,十分郁悶,黛茜還沒出電梯門,他聽見動靜,就已經邊揮舞工具邊嚷開了。

  好像沒有什麼用。

  黛茜在電梯裡一個勁兒地踮著腳,果然看見踩在飛船頂上的火箭,很是高興,再一看他衝自己揮手,就更加高興,電梯門一開,就呼哧呼哧地跑過去,兩只小手揣著,就差蹦起來。

  「你高興的點在哪裡?」火箭拉長了臉問。

  「火箭。」黛茜老老實實地叫人,把他名字的發音發得很准確,自己先覺著了不起,繞飛船來回地轉圈。

  「給我停下!」火箭越發大聲起來,把黛茜一指,「你打擾到我了!」

  他一指,奔跑的團子就慢慢停了腳步。

  只是她停,卻不知道要干什麼,站在那裡仰頭看用大英雄姿勢站著的小浣熊。

  「對,對,說的就是你。」火箭點點鉗子,「站到那裡去。」

  他給迷途的幼兒指了個前進的方向,把斯塔克家的千金安排得明明白白,一路安排到了牆角。

  「站好了。」火箭道。

  他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好像忘了黛茜下來的時候自己是如何跳腳。

  想想看,小小的寶寶特地坐著電梯下來找他也是不容易,黛茜身高不夠,按不了按鈕,還得求助笨笨。

  現在來了這裡,也願意乖乖地縮在牆角裡,專心地看火箭工作。

  看看這小的,再看看游戲機還不離手、遞個錘子遞成了鉗的格魯特,火箭就很想衝過去敲他的腦袋。

  含辛茹苦養大的樹苗,還不如個一歲多的體貼。

  「我告訴你。」

  火箭的鉗子又指去了格魯特那裡,「馬上把錘子找給我。你看我修好飛船之後拆不拆掉那台破機器?!」

  教育小孩真是不容易。

  網癮樹人聞言,抬頭看他一眼,才小聲嘟囔一句,不情不願地放下游戲機,拖著樹枝去工具箱裡找。

  工具箱裡什麼都有,卻單單找不到錘子。

  火箭給了這個任務,又埋頭在飛船裡叮叮當當地敲打,沒發現找不到錘子的格魯特開始在育兒室其他地方翻箱倒櫃。

  樹枝伸去打開裝甲陳列櫃的玻璃門,只摸到了裝甲,沒摸到錘子。

  格魯特繼續找。

  摸來摸去,不知道摸著了哪裡的開關,其中一個陳列櫃竟突然洞開,露出裡面一個舊舊的球形飛船。

  「你在干什麼?」火箭喝道。

  他很快也瞧見了托尼藏著的飛船,有些吃驚,躥著過來,像發現新大陸:「這個不是地球的飛船!」

  他第一反應是看看這個飛船上面有沒有可使用的零件,手伸過去,還沒碰到,突然一愣:「這不是……」

  火箭的眼睛睜圓了:「這不是快兩年前我丟掉的那個嗎?」


第118章

  靜。

  空氣靜得過分, 仿佛連呼吸與心跳都凝結,動一動眼睫, 能刮起一陣颶風。

  別墅大大的書房裡, 收拾出的長桌邊坐著兩個身影。

  托尼在這一頭,火箭在那一頭。

  四目相對,彼此眼裡都有無比犀利的鋒芒, 觸碰著刮擦出電火花,啪啪四濺,令旁觀者都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這麼不動作地互相看著,不知道看了多久,敵不動我不動, 都很沉得住氣,大有一直看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可惜沒有。

  因為一個觀眾不會看眼色, 不合時宜咯地笑出聲。

  針尖對麥芒、強撐著腰挺直坐了許久的兩個大人頓時像被針戳了的皮球, 垮垮地松懈了精神,彎腰抹抹臉。

  不會看眼色的團子笑得眼睛彎彎。書房裡安靜的這麼會兒,她貓在桌子底下拼積木,好不容易拼得高高, 比從前拼的任何一截都要高,快樂地鑽出來, 要拿給爸爸看一看。

  「爸爸!」黛茜捧著拼出來的樓不像樓的積木, 兩只手伸得長長,「這個。」

  托尼把這只穿得綿軟又粉嫩的面團抱了,放到腿上坐, 看小小的女兒仍執意要把積木捧著,等個肯定,順遂她心意地開口道:「拼得不錯。」

  他雖誇獎得不鹹不淡,但眉目間流露出的對家裡這個小的的疼愛,用膝蓋看也看得出來。

  可想而知,當老父親接到賈維斯的報告得知火箭陰差陽錯打開了藏在裝甲陳列櫃後面的氪星小飛船,匆匆坐電梯去到地下時,看見黛茜正被火箭指揮去牆角罰站,是怎樣臭臭的臉色。

  「比一年不洗的鞋子還要臭。」溫蒂這麼說。

  火箭於是被單獨請到了書房裡見家長。

  這麼多年以來,可能還是頭一次。

  托尼主要不是為了對罰站的事情興師問罪。

  賈維斯給出視頻讓他看的時候,他分明把火箭那句「這不是快兩年前我丟掉的嗎」聽得清清楚楚。

  黛茜賴在爸爸懷裡撒嬌,腦袋滾著,把老父親昂貴的襯衫滾得亂糟糟。

  托尼抱好了她,抬眼看看對面坐著的面無表情的火箭,頓時也收起在黛茜面前溫和些的父親樣子,嚴肅道:「你真見過地下室的飛船嗎?」

  「見過。」火箭也是一樣的嚴肅臉,「零件拆開了賣,可以賣不少錢。」

  算盤打得真是不錯。

  托尼眉一挑:「照你這麼說,當時在外太空看見那個飛船,就應該轉手出售。」

  「難道你以為我沒這麼想過嗎?」火箭問。

  小浣熊說話的時候,兩只毛手抱著胸,盡管擺出的是一副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成年人說話模樣,架不住他自然萌,圓碌碌的小眼睛晶晶亮,可愛得很。

  當然,當著火箭的面,要想安全些,就不應該開口誇他可愛了。

  「你大可不用弄得這麼神秘,單獨把我弄到這裡來。」火箭道,「這件事情奎爾他們也知道。」

  斯塔克家的小女兒是個了不得的寶寶,在離開飛船、睜眼見到爸爸之前,就已經經歷了常人不曾經歷的許多事情。

  法典隨卡爾·艾爾離開了氪星,意味著創世庫的生命也將停止誕生,然而在那之後的某一天,有人竟聽見從創世庫傳來的稚嫩的嬰兒哭聲。

  她是第一個脫離法典而生的氪星寶寶,被不知名姓的人發現,被不知名姓的人撫養,氪星彌留之際,想必也是那個養了她兩個月的人親手將她送上飛船。

  飛到太空安全地帶那一瞬間,氪星文明在大爆炸中毀於一旦。

  而被裝在飛船裡的小雛菊,安安靜靜閉上眼睛睡著,渾然不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能重新睜開眼睛的一天。

  她太小,不懂得憂慮,也不害怕,夢境如水波般平穩,靜靜推她在宇宙中漂浮。

  這麼一漂,就漂了很久很久。

  氪星消失那一年,卡爾·艾爾落到地球,成了克拉克·肯特。

  黛茜沒有他那樣幸運。

  她的飛船並未設置目的地,飛得久了,飛船節省燃料,自動休眠,干脆成了自生自滅的狀態。

  一晃三十年。

  准確地來說,應該是三十二年。

  期間飛船無數次被撿拾,又無數次被拋棄,輾轉流落,終於在某天,出現在了火箭駕駛著的飛船前。

  彼時的小浣熊正急吼吼地在趕路。

  銀河護衛隊的其他人在山達爾星停留,火箭到隔壁星系采買——不用錢的采買,或者成為「順」更恰當些——特產,不料返回的路上還能見到寶,很高興地撈到飛船裡。

  跟他的大飛船比起來,裝著寶寶的飛船真是太小了些。

  火箭踮著腳,趴在飛船上往裡看。

  任他把眼睛瞪得再大,都找不到一絲能窺探裡頭的縫隙,再動動鼻子嗅,什麼特殊味道也沒聞見。

  樹人格魯特在旁邊,及時提出了他的建議:「I am groot。」

  那時的格魯特還沒有沉迷游戲,是個實干的小朋友,話音剛落,自己就把樹枝狀的手延伸出去,拉開櫃子的抽屜,拿了一把大斧頭出來。

  啊。

  火箭抬起頭,心裡閃過一句感慨。

  可塑之才。

  這句話放到現在來聽,看看那個成天氣人的網癮少年,他恐怕啪啪地打臉。

  但那時候,小浣熊還是很滿意地接過格魯特給的斧頭,哐哐哐地敲打飛船。

  飛船一動不動。

  他哪兒知道裡面裝的是個氪星人,掃描也掃描不出裡面裝著什麼東西,敲了兩下,發現外殼沒有絲毫損傷,於是更加用力。

  打雷似的。

  然後火箭發現,哪裡是撿了一艘飛船,明明撿了一塊長著飛船樣子的石頭。

  刀槍不入,不動如山,子彈打不進,火燒燒不透,最後逼得上嘴用牙咬,飛船的殼沒動,小浣熊的牙先動了。

  他正琢磨著用別的方法把飛船破拆,駕駛座前的操作台嗶嗶地響,是在山達爾星等了很久等不來人的奎爾打電話催。

  火箭不得不放下手裡的東西,跑過去視頻。

  「你是打算在那個星系住下了嗎?」奎爾問。

  「我在飛,好嗎?」火箭一下看他,一下看操作面屏上的飛船航線,發現偏離了幾度,悄悄地手動調整,「你什麼時候能對我拿出對卡魔拉的耐心。」

  「我為什麼要……」星爵看著屏幕裡的這張小動物臉,忽然視線一偏,從火箭頭頂上發現了飛船裡微妙的不對勁,「你把什麼東西放進飛船裡了?」

  「一艘漂流的小型飛船,雖然已經很舊了,但也不是不能拆。」

  「拆開來有什麼?」

  「我剛才拆不開,現在——」

  「不要不要!」星爵還沒聽完就已經連連擺手,「你這個星期已經撿了夠多東西了!它占了我飛船裡全部的空余位置。」

  「你根本不懂,奎爾!」火箭的火蹭一下就冒起來一簇。

  奎爾的火也不甘示弱:「你為一個太空裡撿的破爛耽誤了時間,打不開還要放在我的飛船上,那是我——的——船——」

  火箭「啪」地把視頻通訊切斷了。

  這兩個暴脾氣能和平相處到今天也是不容易。

  火箭掛電話也沒有用,他掛一回,奎爾打兩回,打到最後完完全全消耗了火箭的耐心,看看山達爾星就在眼前,後來嘗試了許多次也打不開這個破爛飛船,火箭最終將裝著寶寶的小飛船丟回了太空裡。

  當然,飛船要是跟他在賭桌上順的眼球那樣小,他絕對不會丟出去。

  如果火箭知道裡面裝著的是個小嬰兒,大概也不會丟出去。

  但討論假設對於他來說沒什麼意義,對又開始漂流生活的黛茜也沒什麼意義。

  飛船被火箭丟掉之後跟掉落的行星碎片發生了碰撞,萬幸的是,撞開了飛船的噴射引擎,這一回黛茜借著最後一點兒燃料穿越過長長的行星帶,進入地球軌道,衝破大氣層,一路去了復仇者大廈。

  碰瓷了現在養著她的老父親。

  火箭一開始講得很平靜,後來口渴,接過笨笨給的水灌了一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就聽見對面臉色越來越沉的托尼冷冷道:「飛船裡裝的是我女兒。」

  他一口水就噴了出去。

  好在書房夠大,擺放的桌子也夠長,水的射程不遠,還不足以噴到托尼臉上。

  天真的團子瞧見突然噴水,驚奇地睜大眼睛,紅紅的嘴巴張得圓圓,配合地「哇」一聲。

  火箭擦掉嘴巴毛上的水,直勾勾盯著黛茜看,表情像在五彩的染缸裡浸過,一時之間什麼樣的情緒都有。

  保姆溫蒂在書房外面等著。

  托尼趕去地下室拽了火箭上來,她感覺她的老板是有些生氣的,黛茜要跟著爸爸一起進去,她本來想抱著孩子去別的地方玩,結果托尼開口說不用,也就作罷。

  談話進行了大半個小時。

  托尼突然開門的那一下,把溫蒂嚇得一個激靈。

  她趕快抬頭看看托尼的臉,見果然是一副嚴肅神情,下意識深吸一口氣,低聲地叫「斯塔克先生」,想要接過黛茜讓他自己一個人冷靜冷靜,手還沒伸過去,托尼就抱著女兒大步地走了。

  「把書桌收拾一下。」托尼離開書房之前這麼說。

  溫蒂趕快應好,轉身去找抹布,因而沒瞧見托尼一瞬間的情緒變幻。

  小雛菊寶寶安安樂樂地窩在爸爸懷裡,把在書房拼好的積木又拆得一個一個,還不懂大人剛才交談的話,不知道自己多幸運,也不覺得自己多不幸。

  托尼眼睛一眨,忽然想到被飛船襲擊了的那一天。

  飛船打開,小小的女嬰被托送出來,哭得臉紅紅,軟得沒骨頭似的,他是超級英雄,卻被她嚇了一跳。

  「是我幸運。」托尼低聲道。

  「哦?」

  黛茜在底下好奇地道。

  她抬起頭來看爸爸,發現爸爸彎嘴巴笑了一下。

  笑容來得又輕,又快,又溫柔。


第119章

  黛茜覺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家裡來了一群鬧哄哄的客人, 雖然代價是別墅面前的草坪砸壞了一大片,客人們還動不動要吵架, 但是每個角落都熱鬧, 人多一點,吃飯的時候都覺得特別香。

  在書房跟火箭談完話之後,爸爸還破例地給了巧克力吃。

  老父親站在廚房的冰箱前, 像即將賜福於世人的天神,身旁圍繞著個快樂得滿地轉悠的小天使,一雙小手早早地就捧起來,等一個零食的降臨。

  「爸爸!」團子饞得直舔嘴巴。

  托尼打開冰箱,放了一股子冷氣出來。

  他拆開巧克力的包裝紙, 看看地上並著小胖腿站得筆直的女兒,掰了一半。

  臨了要彎腰給的時候, 再看看她, 忽然改變主意,把一半的巧克力又一分為二,最後只給了四分之一。

  大人總是舉棋不定,有時候真讓小孩傷腦筋。

  「不能多吃。」托尼道。

  黛茜虔誠地把巧克力捧了, 高興地呼呼,撒腿就跑去外面的沙發上坐著吃。

  火箭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飛船修好, 今天客人是不走了的, 托尼雖然不一定情願,少不得分幾個房間給他們住。

  螳螂女一個人坐在客廳裡。

  她是最後一個加入銀河護衛隊的,戰鬥力是弱了點兒, 但有著情緒感知和情緒舒緩的特異能力,關鍵時候總能派上用場。

  看著是個天真又淳樸的外星人,從前一直住在奎爾他爸那裡,每到一個新地方,看什麼都新奇,像現在看個購物廣告,也能津津有味。

  電視上在推銷一種甩脂機器,綁在腰上,每天胡吃海塞都能減掉肚腩肉。

  世界上哪來這麼便宜的事情。

  螳螂女卻信了,嘖嘖稱奇。

  她覺得這個地方很不錯,捧著巧克力向自己走來的幼兒也不錯。

  幼崽的感情最純淨,感受著,仿佛身心都能得到淨化。

  團子把巧克力捏在手裡,蹬著腿爬上沙發,坐得端正,低頭咬了一口。

  甜得濃郁,令人幸福。

  「噢。」螳螂女在旁邊看著她吃,本來對巧克力沒興趣的,見黛茜吃得嘴角都彎,額上的兩根觸角不由得輕輕動了動,「真那麼好吃嗎?」

  她也想吃,可惜不敢亂動別人的東西,也沒有一個給巧克力的爸爸。

  黛茜嘴巴動作,耳朵也沒有閑著,聽見螳螂女問話,抬頭看她,見她直勾勾瞧著自己的巧克力,下意識要護住,又看看她,護食的動作就猶豫起來,不舍是真的不舍,但在螳螂女的注視下,還是小心地摳了一點兒巧克力,顫巍巍地遞過去。

  爸爸也才給了一小塊兒,吃完就沒有了。

  螳螂女左右看看,也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過去,接了黛茜那還沒指甲蓋大的饋贈,觸碰到黛茜的皮膚,忽然軟軟地「噢」一聲,心也要化了:「謝謝你。」

  幼兒的不舍她感受得清清楚楚,這樣還能主動分享,實在是招人疼得不行不行的。

  巧克力融化在舌尖。

  螳螂女笑起來,一時之間也有幾分小孩子樣:「真的好吃。」

  剩下的巧克力,黛茜吃得很慢很慢。

  很慢很慢,最後還是吃完了。抬起頭來,儼然一只不長胡子的花貓。

  老父親光給零食,忘了系圍兜,巧克力捏在手裡,受熱融了,被黛茜抹得臉上、衣服上都是。

  溫蒂從書房收拾好出來,看見被巧克力凃了的寶寶,趕緊把抹布丟給笨笨,撈起這小的衝向浴室。

  生死時速也沒這麼快。

  天氣漸暖,黛茜玩了這麼久,身上也出過汗,現在洗澡正好。

  等白嫩的團子在浴缸裡游兩圈,被全副武裝的保姆用毛巾搓得干干淨淨,再擦干了撲上香香的爽身粉,就能盛在大毛巾裡,一路運回臥室去。

  黛茜有好幾套小動物的連體衣,她喜歡浣熊,溫蒂就給穿了一身浣熊的,還有條扁扁的尾巴拖在身後。

  「是火箭。」團子扯著衣服,很有見識地對溫蒂道。

  說著自己先肯定了自己,不住地點頭。

  「也不是所有跟火箭長得像的都叫火箭呀。」溫蒂笑起來,「你把他好好地記住了,他一定很高興。」

  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黛茜在地上關不住,穿著小浣熊的薄毛絨連體衣,興衝衝地要去下面找火箭。

  笨笨還幫著她按電梯。

  不小心按著了負二層,於是團子坐在電梯裡,門一開,看見的不是小浣熊和樹人,而是鬧哄哄滿地的小黃人。

  香蕉膠囊們正在開派對,黛茜一出現,全場肅靜,隨即爆發了更加盛大的狂歡,高喊著「BOSS」,向她湧來。

  可惜滿臉茫然的小老板站了回去,門一關,電梯又緩緩上升,把所有的熱情都格擋在了外頭。

  這回笨笨按對了。

  門再一開,團子果然看見背對自己站在飛船頂上的火箭,高興地跑出去,還沒跑幾步,就聽見火箭的大嗓門在嚷。

  用無比生氣的腔調,暴跳如雷。

  「你走開!離我遠一點!」火箭大叫道,「別再讓我看見你!」

  他把手裡拿著的一個什麼東西狠狠摜在了地上,「啪」一聲四分五裂,把想靠近的黛茜唬得站在了原地。

  碎的是格魯特的游戲機。

  這裡顯然正爆發一場矛盾,格魯特也一副憤怒的模樣,看見游戲機碎了,更加憤怒,雙手樹枝纏作一股,憤怒地拍擊飛船,差點兒抽到火箭。

  他隨即看見下來玩的黛茜,覺得被人看見了丟臉,一甩手,憤憤地衝過來,進了電梯,果真像火箭說的離得遠遠。

  火箭把工具箱裡的工具倒了一地。

  他回頭找格魯特,當然也看見黛茜,尖尖的牙齒齜起來:「你又下來干什麼,還嫌不夠亂嗎?去找你的小狗!這裡沒有小狗!」

  笨笨馬上不高興,把黛茜護在了身後。

  火箭更怒,把扳手一揣,揣得老遠,指著已經升上去的電梯道:「連他也這麼嘲笑我!他、管叫我『動物』!——連他也!!!」

  他大喊大叫,胸腔似填埋無數死灰復燃後的火,高昂一聲之後,音量突然降了下去,背過身,用手狠狠擦一下眼睛。

  黛茜已經是第二次給火箭弄得不知所措,但這次分明沒錯,揣著小手,低聲傷心地喃喃道:「火箭。」

  「格魯特變壞了。」火箭的背一下子彎了不少,整個人都低落,腿一彎,坐在飛船頂上,「我讓他別玩那玩意兒,他就用這樣的話來傷害我。」

  黛茜慢慢地走了幾步,繞過笨笨的保護,還那樣小聲,道:「火箭。」

  她是見過自己的爸爸發脾氣,可托尼發脾氣的次數很少,也不像火箭一樣凶。

  「別叫我火箭。」火箭的耳朵耷下來,又擦一下眼睛,表現得比剛才還要凶,「叫我小狗、臭蟲、被改造的小怪物——」

  他脫口而出這樣的話,緩解不了傷心,很快改口:「你要是真敢說最後一個詞,小孩我也打。」

  團子聽見「打」,馬上站在原地不動了。

  她身上還穿著小浣熊的連體衣,高興地進來,撞見了這麼一遭,共情力非常強,火箭第三次擦眼睛的時候,她就低下頭去,也默默地抹眼睛。

  嘴巴都扁扁。

  「你在哭什麼!」火箭又道。

  他粗暴地擦掉眼睛裡的水,抬眼一看這個氪星小孩在學自己哭,本來就含著一口對格魯特的氣,再加一口,本想發怒,臨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在哭什麼?」火箭問。

  他站在那裡看黛茜一會兒,看小浣熊寶寶抹了一手的淚,沉默地彎腰溜下來,撿起地上的扳手,慢慢走到黛茜跟前,重復了第三次:「你哭什麼?」

  他看看她的浣熊帽子,尖尖的嘴巴,毛絨耳朵,眼睛上兩道白眉——多像他。

  但他不是什麼低等生物。他有智慧、有自尊的。

  「你這個氪星小怪物。」火箭道。

  黛茜嗚嗚地哭起來。

  火箭的耳朵就耷得更低,似乎跟剛才傷心時的小動作一樣,但又有些不一樣了。

  「你叫我『火箭』。格魯特卻叫我動物。」他道。

  仿佛一下卸了全身武裝,說話都放輕,「他是我的親人,我太難過了。衝你發脾氣,對不起。」

  他把額頭輕輕地貼過來,碰在了黛茜的額頭上。

  毛絨的,又溫暖,有種秋日裡栗子烤好時的氣味,一點兒都不難聞。

  不是什麼小浣熊的體溫、觸感和氣味,是「火箭」的。

  「我的壽命本來就不長,他可能想氣死我。」火箭道。

  團子被這樣一貼吸引了注意力,兩只眼睛望他,把自己望成了鬥雞眼,看著很有幾分搞笑。

  因而也忘了繼續跟著傷心。

  「我很抱歉,黛茜。」火箭道。

  他沒有紙巾,用自己的毛擦干了黛茜的眼淚,低低地嘆一口氣,轉過來准備撿拾散落一地的工具。

  不料一轉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的格魯特。

  其實電梯升上去,沒多久就又載著網癮樹人下來了。

  格魯特站在那裡,如同千千萬萬次站立在有火箭的地方,顯然將火箭剛才的幾句話聽進耳朵,再不生氣,低著頭,眼睛裡也悄悄地含了眼淚,萬分懊悔,慢慢地道:「I am groot。」

  火箭聞言,身體一僵。

  他嘴巴輕輕地顫了兩下,似乎隱忍情緒,忍著忍著,還是忍不了,衝去桌上拿了報紙卷成筒,就衝過去打格魯特的屁股。

  格魯特不躲。

  火箭眼裡亮晶晶,一瞬間不知是悲是喜,嘴上不住地道:「道歉給我大聲點!大聲點!大聲點!」

  那報紙重重地揮起,落下去,卻輕輕的。


第120章

  晚飯吃得很豐盛。

  溫蒂研究了一個星期的意大利菜譜, 嘗試著做做,竟然很成功, 檸檬燴飯尤其出彩, 黛茜足足吃了小半碗。

  意大利餃子也不錯,給小孩子吃的那份沒有放黑胡椒粉,西紅柿跟芝士的搭配剛剛好, 蔬菜的清甜中和了濃郁,托尼用剪刀把大大的餃子剪成幾塊,讓黛茜自己用小勺子舀著吃。

  「爸爸。」團子嘴裡塞得滿滿,還要望著大人盤子裡的食物,對龍蝦肉饞得很, 小手伸得長長,使勁兒地指, 「爸爸。」

  「先吃完你自己的。」托尼不為所動, 在女兒巴巴的目光注視裡毫不留情張嘴吃掉了龍蝦,末了用餐巾擦擦嘴,對顧著臉頰失望的黛茜彎彎嘴角,「快點。」

  黛茜把勺子在碗裡劃來劃去。

  火箭在旁邊, 也把勺子在盤裡劃來劃去。

  他劃是因為早早地把菜吃完了,在等溫蒂換一盤新的餃子。

  再看看周圍坐著的客人, 個個吃得很香。

  托尼看黛茜沮喪歸沮喪, 還是好好地咀嚼了餃子咽進肚裡,遵守諾言,讓溫蒂給了半只龍蝦肉, 用叉子叉了喂孩子。

  老父親喂食的時候,不動聲色把視線往左邊偏了偏,在火箭臉上逗留了幾秒鐘。

  這只浣熊並不喜歡小孩。今天他還大聲地吼了黛茜,晚飯前卻自動自覺坐到黛茜寶寶椅旁邊的位子。

  團子偶爾捏著咬了一口的餃子給火箭看,火箭雖然面露不屑,竟還是很配合地瞄上兩眼。

  哪兒發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倒並不讓人不高興,因而托尼看看火箭,終歸也只是看看,什麼都沒有問。

  吃過晚飯,溫蒂收拾收拾東西回家,銀河護衛隊的幾個人表示了對托尼借住的感謝,都回了各自的房間,留托尼和班納在客廳聊天。

  團子不肯睡覺。

  她穿著小浣熊的連體衣在沙發後頭興奮地跟笨笨玩捉迷藏,時不時笑出聲,跑起來小身影骨碌碌的,快活得很。

  「所以現在你聯系不上娜塔莎。」班納十指交叉,瞧著桌面出神,良久才來一句話。

  今天他惡補了很多的報紙和電視節目,大概想把失去的這兩年地球時光都補回來。

  總有彌補不了的遺憾。

  在被托爾從薩卡星發現之前,班納的身體長時間被浩克占據,本我封存,記憶裡一大片空白,薩卡的人只知道浩克,不知道班納,更不喜歡班納。

  還有什麼比被抹除了存在更可怕的事情?

  即便冷靜如班納博士,在這種情境之下也不得不感到心慌意亂,精神一崩潰,往往又容易讓潛伏在身體裡的另一個意念占據主動權。

  用班納自己的話說,這種感覺就像是「浩克把控著方向盤,而自己被裝在了後尾箱裡」。

  「聯系不上。」托尼道,「你不是不知道她。」

  黑寡婦想要隱藏蹤跡,連FBI和CIA的眼睛都能逃過,除非她自己現身,否則全世界找一個女人,跟大海撈針也沒什麼區別。

  更何況,娜塔莎也不像史蒂夫那樣,特地寄個保存了電話號碼的老人機過來。

  「我知道。」班納就笑笑,眉目間幾分失落轉瞬即逝,「不知道她現在過得……」

  最後的「好不好」幾個字沒有出口。

  娜塔莎現在還是通緝犯,用膝蓋想也知道好不好。

  「你以後打算怎麼樣?」托尼一拍班納的肩膀。

  「我要先找個地方住,托尼。」班納抬手將托尼的手緊緊握了握,「得先清靜一段時間……無論在薩卡還是阿斯加德,浩克對我的影響都太大了,我要跟他好好談一談。」

  「我這裡有很多房間。」托尼道。

  「不。」班納搖頭,「布魯斯·班納回到地球的消息傳出去,對你和我都沒有好處。索科威亞協議還在生效,當初我下落不明,不用做選擇,現在同樣不想做選擇。」

  他打定了主意:「過兩天我就走。」

  「是嗎?」托尼一攤手,「隨你。我會給你配備一切必需的物質,信號屏蔽器之類的。」

  大人們說著話,小雛菊寶寶暢快地玩了一通,生物鐘影響,漸漸感到困倦,邁著小短腿,揉揉眼睛,跑來找爸爸。

  「爸爸。」

  幼兒餅軟軟地趴在老父親腿上,眼皮子直往下耷拉,說話也小小聲,口齒含糊:「我困得要命。」

  笨笨還窩在窗簾後面,等著黛茜來找,等半天沒見動靜,悄悄地探頭一看,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局,溜達著也到沙發前來。

  他倒是個盡職盡責的好玩伴,除了不會說話,偶爾粗心,實在沒什麼可挑剔。

  托尼垂眸看了一眼,大手一抬,把女兒整個兒卷了起來,看這綿軟的一小團直往懷裡縮,撥一撥她蹭亂了的金發,問:「喝奶嗎?」

  困歸困,但凡有吃的東西,斯塔克家這個小的總一口也不舍得落下,這會兒在爸爸懷裡舒服地滾一滾,閉著眼睛快樂地道:「喝奶!」

  老父親於是對好友說一句「稍等」,拉扯過小毯子把貪吃的面團裹了,放在沙發,起身去廚房衝泡奶粉。

  剩下班納一個人暫且照看沙發上亂滾的黛茜。

  班納很願意照看黛茜。

  托尼一走,穿小浣熊連體衣的寶寶滾兩圈,趴著不動了,小小的手指摳著,抬頭來看他。

  「伯伯。」那小嘴吧嗒的,叫出輕輕的一句。

  班納瞧著她,笑了笑:「我真替托尼覺得慶幸。那個時候想必他很不好受,多謝你來到地球,黛茜。」

  「好。」團子道。

  她根本也沒聽懂,應得倒是很快。

  專注泡奶事業已經快兩年的老父親動作很快,拿著奶瓶從廚房回來了。

  托尼把奶瓶給黛茜捧著,將毛毯裹著的小女兒抱在懷裡,任由她咂咂地喝奶,繼續跟好友聊沒聊完的天。

  「浩克對你的影響越來越大。」托尼道,「放任不管,他不是沒有取代你的可能。」

  「我知道。」班納道。

  他看見黛茜嘴邊淌了一點兒奶,彎腰抽紙,遞給托尼:「藥物對浩克沒有作用,托尼。我做過無數次嘗試,你也是知道的。」

  他的手伸去摸摸心髒:「現在出現了個突破口——浩克掌握身體主動權這麼久,如果他願意,我偶爾能跟他交流。我想這是個契機。」

  「那如果他對你提出『唯浩克論』呢?」托尼問。

  班納松緩了些的表情又緊繃起來。沉默片刻,忽然又笑:「我也是個自私的人,托尼。」

  大人們說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而團子喝著喝著奶,還剩一小半,就已經入了甜甜的夢鄉。

  那小手還緊緊抱著奶瓶不肯松,怎麼甩也甩不脫,最後還是托尼掰了手才肯放。

  護食的本領一等一地強。

  她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被爸爸抱了起來,夢鄉裡平靜的湖輕輕顫一顫,暈開幾圈漣漪,迷迷糊糊之中要醒,背脊被有節奏地輕拍兩下,聽見托尼低而沉的嗓音:「睡吧。」

  黛茜今晚不睡自己的小搖籃床,破例地在爸爸的大床上占了一個被窩。

  托尼才掖好被子,就見那小小的被包無意識地縮過來,要和自己靠在一起。

  托尼躺下的動作就一頓,末了湊過去,在那奶味兒的臉蛋上親一親。

  胡子好扎人。

  夜色漸深,地下室叮叮當當的火箭也停了動作,拉燈睡覺。

  別墅籠在一片靜謐裡,夜風是呼吸,群星閃爍,偶爾透過雲層,悄悄地往下窺探。

  窺到了個腳下無聲,悄悄走出陽台來的高大身影。

  他耳朵裡塞著耳機,口袋裡裝著個小巧的mp3——比起地球上越來越輕薄、功能越來越多的電子產品,已經遠遠算不上先進。

  外殼也舊了。

  奎爾的眼睛亮得驚人,表情也正常,因而不是夢游。只是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陽台上看月亮,不知道有什麼樂趣。

  他也不是為了樂趣。

  今晚的月光很好,水一樣從天際淌下來,落在臉上,覺出幾分涼意。

  他趴在欄杆上,不說話地看某個方向,只看到地平線沉沉的陰翳。

  奎爾今天查了地圖。他知道那個方向有密蘇裡州。

  在被擄出地球之前,他生活在那裡。跟他的外祖父母和得了絕症的母親一起。

  他的童年算不上快樂,但偶爾也有快樂的時候,短暫,卻真真實實地存在過。

  所有的快樂都在母親去世那一刻成了毫無意義的。

  奎爾把手探進口袋,調高了音量。

  音浪驟然洶湧,湧進耳膜那一瞬間,他卻分明聽見身後有點兒雜音。

  一開始以為聽錯,不料雜音越來越響,調到最大聲也咚咚咚地十分吵人。

  奎爾的惆悵也就不成惆悵,總要被身後的咚咚咚打擾,終於忍無可忍,摘掉耳機轉過頭去看。

  這一看不得了。

  眼簾裡猛地填充進一張放大了的臉。

  不光因為距離近的緣故,是真有那麼大。

  狂人尼采曾經說過一句非常有名的話,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斯塔克家的客廳就成了深淵。

  奎爾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後退兩步。

  跟著他走出陽台的,是個身高超了兩米的巨人,白天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哪裡想到晚上又能碰見。

  緣,真是妙不可言。

  班納博士莫名其妙地又變成了浩克。

  意識到自己身在地球,浩克格外暴躁,拍開房門一路咚咚咚地跑出來,橫眉豎目,像要打人。

  面前就站著個半夜不睡覺的人。

  奎爾心髒砰砰砰跳成了架子鼓,瞧著步步逼近的浩克,再後退,退到欄杆,再沒有余地,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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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浩克一巴掌呼過來的時候, 他竟然還能不合時宜地分神想,這真是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奇男子。

  然後掌風帶到, 縱橫全銀河系的星爵反應也不慢, 身高瞬間矮了半截——

  躲得真是迅速。

  「他又出現了!」

  身後有人叫出聲。

  浩克回頭去看,客廳裡頭不單單衝出來一整支銀河護衛隊,連帶著這別墅的主人, 也在最後面露了身影。

  托尼是最震驚的。

  班納今晚還說,有個跟浩克對話的機會,不想這個機會來得這樣快,快得班納來不及開口,就莫名其妙地被浩克取代了意識。

  這是個相當危險的信號。

  托尼低聲道:「賈維斯。」

  做爸爸的懷裡沒有抱著女兒。

  別墅的隔音比斯塔克家從前的任何一個房子都要好, 安保系統也一樣。托尼被智能管家從睡夢中喚醒,黛茜還窩在小被子裡, 身子一動一動睡得正香, 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怎麼樣驚天動地的變故。

  火箭手裡拿了一把很大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准浩克,尖牙齜起來,個子雖然不是最高的, 卻最凶:「放開他!」

  大概是這樣逼人的氣勢,唬得浩克也下意識一愣。

  托尼家的天花板很高, 綠巨人也能有足夠的站立空間, 他直了直兩人合抱的腰杆,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蹲在陽台的奎爾。

  誰說浩克就不較真, 浩克較真起來,在這麼劍拔弩張的關頭,也要用又粗又沉的嗓音大聲地道:「他不在我手裡。」

  然後才緩衝成功,探身一聲震耳欲聾的示威咆哮。

  仿佛地板都在震動。

  火箭一身的毛被這音浪刮過,根根向後,吹完口水風,莫名感覺身上有點濕潤,用手一拈毛,再一聞,轉頭去看格魯特,果然看見格魯特眯起眼睛的嫌棄神情。

  他這個暴脾氣上來,扛著槍就要一陣掃射。

  卻沒想到那龐大的對手在他掃射之前就果斷轉身,起跳越過仍舊蹲著的星爵,從陽台縱身跳了下去。

  落進戶外的私人游泳池裡,濺起好大一片水花。

  後來火箭才知道,浩克的示威,對像不是他,而是站在後面神情嚴肅的托尼·斯塔克。

  班納博士是復仇者聯盟的成員,但嚴格意義上,從戰鬥力來說,浩克才算是復聯的一大支柱。

  畢竟「我們有浩克」這句話光是出口,就能夠很大程度地震懾像洛基·奧丁森這樣的神了。

  由於共同用著一個軀體,班納見過的人浩克大多也見過,所以對托尼這個熟面孔再熟悉不過。

  那場跟反浩克裝甲的對決歷歷在目,被打飛出去的痛感,回憶著好像能鮮活地回到臉上。

  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所以浩克看見托尼,也不覺得多麼愉快,大步跑著,頭也不回。

  「他跑不出這裡。」托尼道。

  「那究竟是什麼?」奎爾現在才站起身,拍拍衣服,「班納博士是會什麼變身技術,是嗎?」

  「他身不由己。」托尼道。

  老父親處變不驚,說完話卻臉色一動。

  隔音再好,架不住浩克弄出的地動山搖的動靜,又或者團子睡著睡著,感覺不到爸爸的氣息,醒了過來正在找人。

  托尼返身回臥室的時候,德拉克斯正對自詡銀河護衛隊隊長的星爵進行客觀評價。

  「奎爾,你剛才表現得真屎。」德拉克斯誠實又懇切地道。

  「對。」火箭深以為然,放下槍,用下巴點點奎爾,「真屎。」

  「什麼?」奎爾一攤手,「我總要弄清楚他想干什麼!何況他又傷不到我,蹲下來躲避不是本能反應嗎?」

  他求證似的,看看自己的女朋友:「卡魔拉,你不這麼認為嗎?」

  卡魔拉嘆一口氣。

  她的目光很快遠起來,越過陽台,投到那個狂奔著,不知奔向自由還是奔向瘋狂的巨人的身影。

  某個瞬間,她覺得,這個叫「浩克」的存在,非常孤獨。

  然後又想,托尼說得沒有錯。

  浩克走不出這裡。

  黛茜也被困住了。

  她已經長大了些,卻還遠遠沒能越過托尼這張大床周圍拉起的護欄,小浣熊的連體睡衣滾得皺皺,軟軟的一團坐在那裡,在非正常的起床時間起床,還困得大眼睛都是迷糊的,但發現房間裡沒了爸爸,硬要找人,撐著不肯睡回去。

  心想事成,老父親很快推門而入,抱起床上困得眼皮耷耷的面團,伸手摸一下她的尿包,還是癟癟的。

  「爸爸。」團子縮進托尼懷抱裡,擠扁了一邊嘟嘟的臉蛋,好像睡在雲朵裡。

  「我又不會走。」托尼道,「睡吧。」

  不會走的承諾對於一位英雄父親來說,可信度不太高。

  小雛菊寶寶用手扯住了托尼睡衣的帶子,撐起眼皮,探著往門外看,很有幾分執意,伸手指:「看看。」

  「沒什麼好看。」托尼道。

  他大手在女兒背上輕輕地一拍一拍,黛茜本來還要堅持,架不住這催眠的動作真很催眠,小浣熊張開紅紅的嘴巴打個呵欠,再給用被子一裹,滿滿的安全感和困意戰勝好奇心,最終又成了個熟睡的面團,被托尼放回床上睡。

  寶寶的睡眠在大人保護下得以延續,大人的夜晚卻在浩克出現那一刻就結束了。

  而出逃的浩克,此時正在別墅外四面升起的防御牆前暴怒。

  他總是暴怒,生氣,破壞一切能夠破壞的,卻無法打破那一層空氣樣薄的牆壁,拳頭擂得震天響,捶到最後,甚至跳起來。

  什麼東西悄悄飛到頭頂上,遮蔽了月光,投下一大片的陰翳。

  浩克若有所感,抬頭望去,見一張鋪天蓋地的網,籠罩下來,像緩緩降落的瑩藍的發光水母。

  然後知道藍的不是水母。

  是電流。

  浩克轟然倒地,身軀戰栗不止,雙眼一翻白,失去了意識。

  —— —— —— —— ——

  「他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混沌中一個很MAN的聲音道。

  「就關在這裡,感覺不是很保險。」然後是拍胸脯的聲音,「我可以借你一樣電擊器,在舊貨市場淘的,電流很大,帶來飛一般的感受,你不用再擔心他暴走。」

  他似乎一直在自言自語,說這麼多話,也不見有人應答。

  好在隨後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拒絕道:「不用。我對我的技術足夠自信。」

  浩克皺緊眉頭,只覺胸腔裡湧動著數也數不清的煩悶情緒,這情緒令他暴躁,躺著更令他暴躁,於是一下子睜開眼。

  動作突然,周圍頓時沒了聲音。

  綠巨人捂著額頭坐起身。

  在地球,他這個存在除了「浩克」,在普通人口中更多冠以「怪物」的外號。

  但「怪物」剛剛醒來的懵懂狀態,跟正常人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浩克很快發現自己被關在了個籠子裡。

  說是籠子,其實是個獨立的房間,用柵欄隔開,而柵欄的另一頭,就站著把他關起來的當事人。

  「冷靜了嗎?」托尼問。

  顯然沒有。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現狀無疑更加激怒浩克,他才坐好,猛地又彈起,如虎嘯獅吼,無比憤怒地咆哮,試圖掰斷柵欄。

  口水風又撲面而來,火箭淡定地打起雨傘。

  「該怎麼說?」他轉頭看定定瞧著浩克的托尼,攤開一只手道,「你對他真是太仁慈了。」

  「我們兩個是盟友,外星人。」托尼斜睨火箭一眼。

  「我沒打算傷害你,浩克。」他衝浩克道,「我只是希望……」

  話語全淹沒在浩克的大聲咆哮裡,什麼也沒聽著。

  身經百戰的鋼鐵俠非常淡定:「賈維斯,給我一個擴音器。」

  「好的,先生。」賈維斯無比配合。

  於是加了擴音buff的托尼再說話,音量就比浩克要大上兩倍:「我只是希望你冷靜下來。那張網的電流不足以對你造成傷害,這個房間也不足以。」

  這話一出,浩克終於沒有再搖柵欄。

  他用那雙大手捂住耳朵,低頭盯著地板,怒氣未消,大聲地說:「不要地球!要托爾!好朋友!」

  托尼眸光一閃,流露出幾分好笑來:「什麼時候你跟托爾成了好朋友?」

  他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蘋果,走前兩步,遞給停了動作的浩克:「吃水果嗎?想吃早餐也可以,雖然比正常飯點早了很多。」

  浩克一把把蘋果抓進籠子裡。

  隨後拋出一把碎了的蘋果果肉。

  有些浪費食物。

  「你遲早要回到地球的,浩克。」托尼道。

  「你不要我回。」浩克盯著他,「你是班納的朋友。」

  「對,我是班納的朋友。」托尼承認這一點,「但你也跟我並肩作戰過,我沒有理由虐待你。」

  浩克看看為他設下的柵欄,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

  「你要班納,不要浩克。」他道,「不用騙我。」

  說完就轉過身,背對著托尼坐下,再不打算交談。

  「嘿,大塊頭!」火箭喊他,他也不回答,惱火地看著牆角,不得不胸膛起伏地壓制那股本能的怒意。

  什麼都不說。

  浩克也不僅僅總是生氣的。

  說無可說,他也選擇沉默,在無數個被困的日子裡吶喊,吶喊之後,往往只剩了長久的沉默。

  跟誰說?

  沒法說。

  托尼默默地看他一會兒,抬手關掉了牆壁上的按鈕,升起柵欄,道:「想要什麼隨時告訴賈維斯。要參觀我的房子,我也很歡迎。」

  然後聽見外面啪啪地有人在拍門。

  伴隨隱隱約約的「爸爸」的連聲呼喚,令托尼一動,立馬轉身離開房間。

  火箭跟著離開。

  他們兩個轉身的時候,浩克回頭看了一眼。

  團子浮在空氣裡,蹬著小腳,鍥而不舍地拍打房門:「爸爸!」

  她的爸爸從昨晚開始就背著她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被知道了還不承認,關在小黑屋裡不肯出來。

  溫蒂才來上班,黛茜的早餐還以原材料形式存在著,跟格魯特瘋玩一通,發現爸爸跟火箭趁著自己玩耍偷溜,趕緊地來找。

  老父親開門的動作很快,眼一掃發現漂在空氣裡的女兒,用手一接就接住了,嚴肅地道:「不要亂跑。」

  黛茜被爸爸鉗著,但因為找著了爸爸,仍然很高興,笑得眼睛彎彎:「我在這兒呢。」

  她隨即好奇地探一探頭,想看看爸爸在房間裡藏什麼好的。

  一探恰恰跟裡面回頭看的浩克對上了眼。

  黛茜先是一愣,臉上呆呆的,很快想起來這個人見過,輕輕地叫「伯伯」,嫩嘟嘟的臉肉上又有個笑容,一點兒不覺得浩克那張臉嚇小孩。

  從博士變成綠巨人,身量都大了幾倍,她還能認出來,真是不容易。

  托尼跟著回頭看。

  這時候浩克已經默默收回目光,繼續面壁,他也只看到個背影。

  浩克有時候看人、看事情,比誰都明白。

  他剛才脫口而出的托尼想要班納而非浩克,其實也不完全是個人的氣話。

  超級英雄也有感情,也會偏心,托尼心裡的天平,顯然在班納博士的那一段添了更重的砝碼。

  托尼抱走孩子,心裡還在思考一個問題。

  按理說,浩克陷入昏迷或沉睡,班納就回來,這次卻沒有。

  他眉心悄悄地攏緊了幾分。

  小孩子沒有大人這麼多的煩惱。

  黛茜早早地拿著勺子,在餐廳裡等著開飯,等到溫蒂端著餐盤過來,整個人快樂得像要起飛。

  她大口大口地吃土豆泥,大口大口地吃胡蘿蔔塊,再大口大口地吃水果,吃得小肚子溜溜圓。

  大人們卻吃得又慢又沉默。

  偶爾圍繞浩克交談幾句,說的又是很復雜的話,她聽不懂,爸爸還沒把她從寶寶椅裡抱出來,只能抓著腦袋滿餐廳地看。

  團子發現溫蒂還准備了一份特大號的餐盤。

  溫蒂在今天早上上班之前,萬萬沒想到會換來一位特殊客人,再想想等會兒要去給綠巨人送飯,腿就有點發軟。

  盡管斯塔克先生之前說過「他暫時不會搞破壞」,架不住這位是最強壯的復仇者,一個拳頭砸下來,能把她按成肉餅。

  保姆在這兒邊場景演練邊默默祈禱,沒發現黛茜的心思都飄到了自己這裡。

  特大號餐盤的食物又多又豐富,煎了大塊培根和大條香腸,是黛茜的兒童餐不能比較的。

  幼兒學著爸爸平時的樣子摸摸肚子,深深覺得還能再吃下許多的飯,給塊兒肉也可以。

  要什麼來什麼,說話的老父親終於發現女兒握著勺子在發呆,把餐盤裡還沒吃的三明治撕下一角,伸手過去喂了這個嘴饞的,道:「就在客廳玩,知道嗎?」

  黛茜還在盯溫蒂遲遲不拿走的餐盤,聞到鼻子底下有香味,自然而然地張開嘴,再聽見爸爸說話,揮舞著勺子,爽快道:「好!」

  脖子上系的圍兜於是被解開了,整個人也被抱起,放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溫蒂終於做好心理建設,頂著再正常不過的臉色,拿飯走出餐廳。

  小身影骨碌碌地跟在她後頭。

  托尼給浩克設了圍欄,不是沒有私心。在浩克冷靜之前,總有那麼幾分衝出傷人的危險性,何況家裡還有一個兩歲不到的小孩。

  浩克還在面對牆角發呆。

  托尼不理解為什麼班納沒有回來,在那之前,還有個不理解的問題——浩克為什麼出現。

  浩克自己很清楚。

  班納掌控對身體的主導權,被塞進後尾箱的就成了他。

  但回地球的第一晚,班納睡前還在回味錯過了許多許多事情的煩悶、對浩克頻頻出現的慌亂,以至於睡覺睡得很不安穩,做了噩夢。

  夢裡的班納是憤怒的,這種憤怒之強烈,給後尾箱的浩克遞了一把車鑰匙。

  浩克垂下眼睛,在牆壁上一戳一戳。

  他忘了控制力氣,把托尼家的牆戳出兩個小洞。

  後來發現房子破了洞的托尼臉色真是精彩得讓人不敢看。

  浩克戳完洞,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不是托尼,也不是火箭,輕盈得很,後面還跟著一個更加輕的。

  然後有人敲門。

  門就敞開著,溫蒂禮貌些,發出聲音示意浩克有人來,輕輕地道:「浩克先生,我給你送一下早餐。」

  她還是有點兒心虛。

  房間裡像坐了一座小山,光那偉岸的背脊就賁著一處一處充滿力量的肌肉,再配上角落的陰影,哪怕對方不說話,都已經很有壓迫力。

  更何況她話音剛落,沉默的浩克就轉過頭來看。

  溫蒂捏緊了餐盤的邊緣。

  浩克長得真凶啊。她心裡道。

  但果真像托尼說的那樣,浩克並沒有做出什麼要傷害人的舉動,他甚至連這樣沉沉盯著她的時間都很短,視線很快從她臉上滑落了,放在底下不知哪裡。

  溫蒂遲疑著,順他的目光往下看。

  一看不得了。

  或者說,在瞄見那個穿連體衣的小小人影之前,她就已經聽見了黛茜軟而輕的聲音:「伯伯。」

  團子跟著溫蒂進來,這回算是把浩克看得真真切切,臉上的歡樂轉成了疑惑,再看看,就往溫蒂身邊站了站,仰頭告訴大人:「不是伯伯。」

  似是而非的。

  她認出這是班納的臉,卻敏感地覺察到,人不是那個人了。

  「客人要吃早餐,你不能在這裡打擾。」溫蒂低頭教育這小的,「爸爸讓你在客廳玩,對嗎?」

  黛茜就誠實:「對。」

  溫蒂再一個眼神示意,她就懂得慢慢地往門口走,走兩步,還是沒能忍住,回頭再看看這個大只的陌生人。

  浩克也在看她。

  溫蒂過去,把餐盤放到桌上,對比一下才發覺准備的餐具太小,不好意思地抬了抬手:「我會馬上買個加加加大版的。」

  浩克不用餐具。

  他不跟托尼說話,也不跟溫蒂說話,現在卻肯吃早餐,大手伸過去,直接拈了一塊油亮亮香噴噴的培根,往嘴邊送。

  才到嘴邊,被一道熾熱的視線迫得停了動作。

  培根看著真是很好吃的樣子。火候剛好,煎得兩面都逼出油脂剔透的顏色,黑胡椒的焦香先打開味蕾,舌尖都做好了起舞的准備。

  這麼好吃,成功令慢吞吞走路的團子止住腳步,站在那兒眼巴巴地看。

  浩克不以為意,張嘴再吃。

  瞬間感覺投過來的那道視線更加可憐,那股饞勁兒,隔著這麼一段距離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浩克沒能吃進去。

  他閉上嘴,拎著這片肉,臉上仍然是不高興的神情,對不遠處揣著小手、一下子雀躍起來的黛茜招招手。


第122章

  團子簡直樂不可支, 整個兒都歡快起來,瞬間把爸爸和溫蒂都說過的「到客廳玩」拋在腦後, 顛兒顛兒地就往浩克這邊跑, 至於溫蒂別過臉來悄悄使的眼色,她當然也看不懂,呼哧呼哧地去了, 還沒等到跟前,兩只手就捧起來,乖乖等待天上掉個比臉還大的培根。

  綠巨人臭臭的臉色,一時間好像也不是那麼可怕,甚至有些和藹可親。

  大概只有被饞勁兒蒙了眼睛的小雛菊寶寶才這麼認為。

  溫蒂沒有辦法, 趕緊地也走到浩克身邊,臉上帶笑, 兩只眼睛全粘在了黛茜身上。

  浩克這樣大, 黛茜卻這樣小,這麼一靠近,對比就更強烈。

  「你要吃。」浩克道。

  他手裡那晃悠悠就是入不了嘴巴的培根快冷了,然而凝結起來的一層薄薄的油花看著也很美味, 小小的寶寶一雙藍眼睛望得發直,聽見說話, 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浩克的大手終於又有了動作。

  培根在空氣裡顫悠悠, 眼看湊了過來,要投喂的架勢,黛茜也努力踮起腳, 伸手去抓,只差一點點兒距離時,培根急速漂移,來個始料未及的大轉彎,一路進了浩克的嘴巴。

  溫蒂目瞪口呆。

  誰想到綠巨人也能做出騙小孩的操作,她看看大嚼特嚼的浩克,再看看沒反應過來一臉懵的團子,哭笑不得。

  黛茜踮著的小腳一歪,差點兒坐倒在地上,好在站住了,抓一抓空空如也的手,後知後覺到嘴邊的肉給截胡,終於流露出幾分幼兒式的憂傷來,說出那句經典台詞:「沒。」

  遇到個壞壞的大人,有時候也真是煩惱。

  浩克揚起頭顱,半點兒不在乎黛茜的失落,非但不在乎,視線掃下去,瞧著那張耷拉的臉蛋,還要毫不留情地補刀:「你,沒有。」

  「為什麼?」黛茜問。

  浩克粗聲粗氣:「我不喜歡你。」

  溫蒂及時止損,伸手去摸圍裙的口袋,摸出來一個塑料紙包著的糖果,彎腰遞給黛茜,哄道:「這是客人的飯。你如果吃掉,客人就要餓肚子了。出去玩吧?」

  黛茜拿著糖,雖然不舍,還有些失望,但聽懂了浩克那句「不喜歡」,想一想,還是跟在溫蒂身後出了房間。

  「他不喜歡。」小尾巴跟得緊緊,出了房間門,還懂得扯著溫蒂的裙擺,把浩克說的話輕輕重復一遍。

  溫蒂想一想,屈膝蹲下,扶著黛茜的肩膀道:「也不是一定要每個人都喜歡我們的。世界上那麼多人,每個人的成長環境不一樣,喜好也不一樣,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黛茜道。

  她沒吃到浩克餐盤裡的肉,失落一下下也就好了,被大人不喜歡也不生氣,或許因為成長在一個完全不缺愛的環境,少一點點的愛,也沒有關系。

  這會兒團子低頭剝糖紙,剝出來一顆圓圓白白的奶糖,含在嘴裡,擴散開的濃郁奶香瞬間治愈了不滿足的腸胃,突然聽見爸爸在走廊盡頭叫自己,骨碌碌地跑過去,在老父親「為什麼跑到這裡來」的問話裡張開了手臂抱住大腿撒嬌,然後如願以償被抱了起來,坐人力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到客廳玩耍。

  浩克還是浩克,沒有半點變回班納博士的跡像。

  但可能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溫蒂送過去的早餐被他吃得干干淨淨,連果核也沒剩,最後打個飽嗝,雖然說還是待在房間裡面壁不出半步,至少也沒有制造混亂,情緒還算穩定。

  唯獨讓浩克和溫蒂情緒都有點兒不穩定的是斯塔克家這個小的。

  黛茜是個心胸寬廣的寶寶,浩克說不喜歡她,她自己卻對浩克很感興趣。

  她感興趣的人實在太多了。

  火箭吃飽了在客廳遛食,順便翻翻桌上的雜志,按按牆壁上的智能面板,被團子邁著小胖腿追著跑了就吐槽,吐槽歸吐槽,居然默默放任了那只小手伸過來摸摸自己的尾巴。

  摸完尾巴,黛茜日常視察房子下面住著的小黃人。

  其實給浩克送飯的工作大可讓小黃人來做,然而想想小黃人一貫以來或有意或無意搞的破壞,萬一去挑浩克的鼻毛惹怒綠巨人,實在得不償失,所以托尼還是把這群香蕉膠囊都關在了下面。

  小黃人們正在全景模擬出的馬爾代夫度假。

  溫蒂帶著黛茜出現的時候,只覺眼簾裡一片五彩斑斕,沙灘褲和草裙蕩漾出濃濃的夏日風情,還有太陽傘、冰鎮飲料和排球,再享受的也沒了。

  他們顯然更懂得什麼叫做及時行樂。

  黛茜不能行樂。

  她現在是不缺玩伴,往往一下來就要後悔,因為會像現在這樣,被發現了自己的一大波香蕉人呼嘯著撲過來團團圍住。

  小雛菊寶寶從團團包圍中擠出來的時候,嫩嫩的臉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兩個口紅印子,自己用手擦一擦,活脫脫像她老爸從前沾上女人口紅印時嫌棄的樣子。

  回到地面上,火箭和格魯特又跑走了,黛茜一個人鼓搗玩具,越鼓搗越沒趣,爸爸也忙,留了一個保姆看著自己。

  溫蒂發現黛茜往走廊探頭探腦,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種預感應驗得很快。

  浩克滿臉都寫著不高興,抱住雙膝,坐在角落裡,把角落擠得滿滿當當。

  他其實很想隨手抓起房間裡一個什麼東西胡亂打砸,這種破壞欲從被關進來的一刻就存在,壓抑著實在費了不少力氣。

  這是本能,不是他的本意。憤怒隨他的誕生一起誕生,是他的養分,讓他無所畏懼,才能這樣強大。

  靠著憤怒的力量,浩克在戰鬥中贏過許多回了,甚至連班納飲的彈都能吐出。

  他獨自一個人在房間裡費著費著力氣,忽然聽見身後有什麼窸窸窣窣的小動靜,警惕的同時更加煩躁,轉頭去看。

  以為進來的是托尼,結果不是。

  門邊只有張露了一半的臉,藏在那裡分明沒什麼用,湛藍湛藍的大眼睛早把主人的身份暴露了。

  還敢來。

  浩克從鼻子裡呼哧出一口氣,舉起砂鍋一樣大的拳頭,狠狠握了一把空氣。

  像是示威的樣子。

  然後發現,好像也沒什麼用處。

  黛茜並不害怕。

  她非但不怕,還敢把身子往外挪一挪,看他更清楚些。

  她也把手抬起來,卻不像大個子一樣示威,而是衝著浩克顫巍巍地攤開了白嫩嫩的手掌心。

  那小小的掌心裡躺著一塊用漂亮塑料紙包裹的奶糖。

  「給你。」團子瞧著他,輕輕地說。


第123章

  這顆糖果本來是溫蒂拿著哄黛茜的。

  玩具留不住寶寶的心, 房子這麼大,她卻總想往浩克待著的房間去, 保姆心裡警鈴大作, 從神奇的圍裙口袋裡又摸出一顆奶糖,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黛茜倒是好好地把奶糖接住了,手指搓著糖紙, 聽那聲音沙沙地響。

  「你乖乖待在這裡就能吃。」溫蒂笑著道,「好嗎?」

  團子瞧著糖果,眼睛彎起來。

  她一向是個愛吃的,為了一塊培根敢接近綠巨人,用糖果哄著玩再合適不過。

  溫蒂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她不知道再神的神算子也有失誤的時候。不過很快就知道了。

  黛茜拿著糖果, 並了小胖腿站著,突然想起什麼, 呲溜一下轉身就跑。

  她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護食, 願意把手裡吃的東西給什麼人,從來都是十分主動。

  溫蒂瞧著她,一路去了浩克的房間。

  於是出現此時此刻的這一幕,阻止也來不及阻止。

  浩克看看黛茜, 再看看她獻寶一樣送出來的糖果。

  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他陰沉著一張大人的臉,沒有說話, 也沒有站起身, 去拿黛茜的糖。

  團子耐心地把手這麼抬了很久,半點兒回應也沒得到,不由得踮一踮腳, 小嘴吧嗒地,提醒道:「看。」

  見浩克始終沒動作,她大膽地踏進門,一路這麼把糖捧到他跟前。

  後頭還跟了個躡手躡腳的保姆。

  綠巨人維持著他的王之蔑視,面上虎虎的,手裡卻沒動作,任由黛茜過來,低頭俯視,開口時像打了個悶雷:「我不要。」

  拒絕得毫不留情,真是讓小孩傷心。

  黛茜看著……好像也不是特別傷心的樣子。

  浩克拒絕她的糖,她就自己把牛奶糖的糖紙剝開,白白軟軟的一塊放進嘴裡,味道跟上一塊兒一樣濃郁香甜,吃得她眉開眼笑。

  富豪千金在線吃播,吃的是本來要送給別人的糖果。

  浩克一開始說了不要,卻沒料到黛茜接受得這樣干脆,雙手抱胸,從鼻孔呼出一口氣。

  他忽然覺得這個房間實在太小。

  小歸小,他也沒想過要出去。

  外面都是不喜歡他的人。再說了,托尼·斯塔克也不會讓他離開這片私人住宅區。

  但浩克其實比任何人想得都要聰明。

  他的視線漸漸下滑,又落在無憂無慮、毫無戒心的黛茜身上。

  小小的寶寶把奶糖吃得咂咂響,左邊臉蛋鼓起來,一會兒又平下去,換右邊臉蛋鼓。

  她是沒什麼可怕的,一旁眼睛不眨盯著的溫蒂,心卻越提越高。

  保姆看見原先還不肯理小孩的浩克此時不知道為什麼轉變了心意,騰挪身子,大手如蓋,向團子蓋過去。

  溫蒂脫口而出:「浩克先生——」

  尾音緊張拉長的時候,那大手中途轉了個彎,轉去身後,摸出來一個東西。

  溫蒂一個箭步,差點兒扎過去,再看見那東西的瞬間生生止住,於是保持著一個有些滑稽的姿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對上浩克沉默望過來的目光,只能尷尬地扯嘴角笑笑,假裝無事發生。

  團子的糖還含在嘴裡,整個兒被沉沉如泰山的影子包住了,抬頭一看,高興地叫一聲,趕快把兩只手捧起來,順順利利接著了浩克投下來的一個蘋果。

  蘋果是溫蒂拿過來的飯後水果,浩克沒有吃。

  「你給我,我給你。」他道。

  這麼做未免成了典型真香,很快又相當直接地補充一句:「還是不喜歡你。」

  「好。」黛茜好脾氣地道。

  她得了個蘋果就足夠快樂,也不計較別人喜不喜歡她,捧著禮物給溫蒂看。

  溫蒂看完,吃完奶糖的寶寶就很滿意的樣子,突然一轉身,呼哧呼哧跑了出去。

  這樣無疑幫了溫蒂一個大忙。

  她正愁怎樣在不惹浩克發怒的前提下帶走黛茜,畢竟浩克也有自尊心。黛茜在這裡無聊,自己跑出去玩就再好不過。

  溫蒂高興得太早。

  她才跟完全不打算回應自己的浩克打了招呼,正准備離開,就看見那奔波忙碌的幼兒抱著一本故事書,又快樂地跑了進來。

  小雛菊寶寶還是個投我以桃報以木瓜的好寶寶,從分享中得到的快樂遠比吃獨食得到的快樂要多得多,得了浩克的蘋果,就願意把昨天晚上爸爸還沒給自己念完的故事書拿進來,跟綠巨人一起看。

  黛茜盤腿坐在浩克身邊,沒發現溫蒂某一瞬間哭笑不得的神情,把故事書打開了,指著上面一塊紅,親昵地道:「爸爸。」

  她拿的是復仇者聯盟的故事書。

  人物還是那些人物,故事內核不一樣,用來哄孩子的晚安讀物,都畫些親和友愛的內容,畫風也很萌。

  這一本講復聯英雄外出聚餐,鋼鐵俠旁邊站著雷神,雷神旁邊站著浩克。

  有趣的是,在班納與浩克之間,似乎浩克才總是被公認的復聯成員。

  人們需要他,卻又害怕他,甚至討厭他。

  「為什麼?」浩克問。

  他對故事書不感興趣,黛茜翻開書本的時候,他還打呵欠,很快低頭發現插畫版的自己,大大的手指戳下來,一下擋了一半的內容。

  「把我畫得這麼小。」最強壯的復仇者相當不滿。

  他豎起小拇指,不屑地道:「他們才這麼小。全都是弱弱的復仇者。」

  他這麼說,黛茜一下就把他跟故事裡的綠色塊對號入座,指著圖高興地道:「是你。」

  「是浩克。」浩克道。

  團子學舌學得很快:「浩克。」

  她再翻一頁書,這頁開始爸爸沒來得及講,因為她昨天晚上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她不認識書本上的英文字,於是很認真地看圖,小手在書上拍拍,找著了爸爸就很心滿意足。

  浩克本來不看的,聽那翻書的聲音一下一下,非常煩人,再討厭小孩也不到打人的地步,捂住耳朵,架不住聲音雖然小,還是源源不斷地入耳,內心小火苗騰騰地燃燒,探過頭去,要制止黛茜,制止到最後,就成了兩個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起看書的畫面。

  「爸爸吃……」黛茜道。

  她看書看得很是瀟灑,一手拿書,一手拿著浩克剛才給的蘋果,嘴裡說著爸爸吃,結果是自己哢嚓一聲,把蘋果啃出個小小的缺口。

  「浩克吃得更多。」浩克道。

  他說著話,忽然覺察到什麼,抬頭一看,略過默默站著的溫蒂,捕捉到了門口那個總是暗中觀察的影子。

  老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忙完了手頭的事情,知道女兒在浩克的房間,並不慌亂,腳步卻下意識加快了。

  賈維斯事先說過寶寶沒有發生任何危險,但房間裡的一幕,還是跟托尼想像中的天差地別。

  「我還以為這樣其樂融融的景像要在美國國家宣傳片裡見到。」托尼似笑非笑道。

  黛茜聽見聲音,把舉著的故事書一放,書裡的鋼鐵俠飛到現實,樂得她骨碌站起,扭扭地奔向老父親:「爸爸!」

  「你打擾別人休息了。」托尼道。

  浩克一見盟友就恢復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黛茜跑過去,故事書落在了地板,攤開正是浩克跟其他復仇者相親相愛的插畫,他眼睛一瞪,「啪」地把書合上了。

  團子手裡還大半個沒啃完的蘋果,吃又吃不完,這會兒全拿去奉獻給爸爸,照理被托尼推開:「到外面去玩。」

  「不——」黛茜一聽,身子就扭,她現在跟浩克玩得正好,不想到外頭去自己玩玩具,掙扎著從托尼懷裡溜到了地上,啃一口蘋果,仍舊回浩克身邊去。

  她自認為跟浩克很熟了,不成想綠巨人看她,還是一副「你誰啊」的表情,但她慢慢地挨過去,浩克卻又沒有避開。

  大人有時候真是奇怪。

  浩克沒避開,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起初他腦海裡冒出過一個離開這裡的方法,忘性太大,一轉眼就拋在腦後,現在托尼站在這裡,他一下就想起來。

  算不上什麼正牌英雄會用的手段,但是對方先把自己困在這裡,為了等班納回來。

  不需要打架的時候,大家的眼睛就只看得見班納。

  「好吧,你跟溫蒂留在這裡。」托尼道。

  火箭的飛船修理到最後一步,還需要某些特殊零件,動動手的事情,他還有點兒時間幫這個忙。

  他說著,轉過身去,就要離開。

  沒有轉身之間,浩克的表情就已經有些奇怪。

  綠巨人低頭看著黛茜,垂放在身側的大手猛然攥緊,像下定了什麼決心,緊繃著的臉部線條更加緊繃,像拉緊了隨時釋放的弦,又仿佛他自己這道閘門終於關不住體內叫囂的洪水猛獸,在做最後的、徒勞無功的掙扎。

  他一伸手,衝地上坐著又翻開書的黛茜探去。

  與此同時,才轉過身的托尼心中暗感不對,腳步一頓,轉頭來看。

  瞳孔陡然縮了縮,本能反應再快,要瞬移到女兒身邊,已經是不可能。

  「浩克!——」托尼道。

  然後聽見底下黛茜「咯」地一下,發出輕而歡快的笑聲來。


第124章

  畫風轉得有點兒快。

  團子笑的時候真是惹人喜愛, 紅紅的小嘴往上翹著,笑出嘴角的兩個小渦渦。

  綠巨人的大手放下去, 沒能把這綿軟的一團拍成餅, 也沒能提起她。

  因為手還在空中,就被剛剛好抬頭的黛茜發現了。

  手掌心貼上一點兒顫顫的溫暖,是她學著他的樣子, 抬起小手,貼了他的皮膚。

  這使得起了壞念頭的浩克一愣。

  「哇。」黛茜輕輕地道。

  她活到這麼大,碰過最大的手是爸爸的手,又溫暖又寬厚,非常有安全感, 用途也很多。快吃撐的時候是爸爸的手來摸摸小肚子,每天晚上翻故事書, 給她蓋好被子, 輕輕把她放進搖籃床裡的,都是爸爸的一雙手。

  浩克的手比爸爸的大很多很多,小小的寶寶還是第一次觸碰,感覺硬邦邦, 但實際上,跟普通人的手也沒什麼不一樣。

  她慢慢地摸一摸, 仰著頭, 瞧見那大掌中縱橫蜿蜒的紋路,用手指摳一摳。

  這麼一摳不得了,像嚇著了頂天立地的大個子, 浩克猛地把手一抽,連連後退,暴喝一聲,開始發脾氣。

  「出去!出去!」

  浩克哪裡還有半點兒要抓黛茜要挾托尼的心思?

  幼兒的觸碰像羽毛,輕輕拂過,更像電,陡一接觸就傳遞到大腦皮層,刺激了所有經不起刺激的情緒,亂糟糟糾結在一起,他本來不擅長應付自己的情緒,這下更暴躁,連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憤怒,只剩了叫囂。

  團子給嚇得一哆嗦。

  她的故事書還沒看完,想跟浩克一起看的,現在看不成了。聽見「哐當」一聲響,房間裡的椅子被摜在了地上,然後桌子也倒了,剩下一張單人床,同樣沒能幸免。

  老父親剛才來不及護孩子,現在絕不能再慢,浩克發怒那一刻,他已經飛身過來,將嚇到了的面團抱在懷裡,順帶一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浩克的咆哮聲很快消失在耳畔,是托尼帶著女兒和溫蒂退出了房間。

  黛茜手裡還抓著那本故事書,看是沒有心情再看了,等眼皮上蓋的大手拿開,她睜眼瞧見爸爸,不知所措得淚汪汪:「怎麼,爸爸?」

  她回頭去看浩克的房門,再沒有看見人,抬手把淚花抹一抹,傷心地問:「怎麼?」

  「沒事。」托尼替她拿著故事書,也轉頭看房門一眼,眸色沉沉,須臾才又低聲地道,「你沒犯錯,不用怕。」

  「他生氣。」黛茜用手指一指浩克那兒。

  「他是這樣。」托尼道,「他喜歡生氣。」

  「不喜歡我。」黛茜道。

  「我喜歡你。」做爸爸的回答。

  他看女兒漸漸沒了傷心的神色,才把她放在地上:「去找你的小伙伴玩。」

  生氣的浩克就這麼持續打砸,等到房間消音結束,再打開門看時,地板上幾乎沒什麼完整的東西了。

  托尼提前把貴重物品撤出來,也算是有先見之明。

  「我不認為他失去理智。」火箭道。

  小浣熊嘴裡叼著一根草,很社會大佬的模樣,一手搭在縫縫補補終於補好了的飛船,另一只手叉著腰:「要真失去理智,不會甘願困在沒上鎖的房間裡。而且就算上鎖,就你那個門,他拆著跟拆積木一樣。」

  「大可試試看。」托尼道。

  「門的質量我不關心。」火箭把不知道從哪裡找的草撲地吐了出去,看托尼的眼神明顯跟一開始的時候不同了,「但就機械師來說,你的工作質量非常高,當然了,跟我比還是有很大差距。」

  托尼嗤地一聲。

  在銀河勁舞團,火箭難得在修飛船的時候能有個幫手,還是個不用指揮、面對外星飛船也能輕松上手的好幫手。

  托尼·斯塔克是個天才,毋庸置疑。

  「好,那麼我們現在要從這個亂糟糟的星球離開了。」火箭道,「落在你這裡,或許讓這個星球變得不像想像中那麼糟糕。」

  「昨晚洗澡的時候你不是這麼說的,火箭。」德拉克斯幽幽道。

  他為了練習所謂的隱身術,在房間角落一動不動地窩了很久,但好像沒什麼效果,因為他開口的時候,地下室裡沒有一張驚詫的臉。

  「你昨天還抱怨這個鬼地方,說托尼·斯塔克長得不高還一副很吊……」

  在托尼黑臉之前,毀滅者及時閉上了嘴巴。

  閉嘴不是因為終於懂得看人家臉色,主要是火箭一個箭步衝過來,用扳手堵了他的嘴。

  銀河護衛隊沒在地球留下什麼驚天動地的壯舉,比起拯救山達爾星、除掉最後一個天神族,光留在托尼家裡修飛船,實在平淡得不得了。

  「我已經很感謝你們了。」托尼道,「我不想再上頭版頭條。」

  他說著拍拍手。

  修理平台能夠自由伸展,得了指令,把飛船越托越高,從天花板開的通道出去,一路送到別墅外的地面上。

  「好了,再見,小怪物。」火箭對一旁跟格魯特玩得很好的黛茜道。

  團子正從格魯特手臂生長出的嫩枝條上摘一朵小花,拿在手裡看,聽火箭說再見,趕快跑過來:「去哪兒?」

  「去外太空。」已經到說再見的時候,火箭目光溜過去悄悄看托尼一眼,發現老父親正盯著自己,嘴一勾,反而橫起來,再沒什麼好顧忌,伸手去把黛茜嫩嫩的臉蛋一捏,果然很軟。

  他低頭在背包裡窸窸窣窣地翻,翻出一個圓碌碌還滴溜溜亂轉的眼球,想想就這麼給個孩子有些限制級,又放了回去,再翻翻出來個漆黑的金屬小圓筒:「這個送給你。」

  「哇哦。」螳螂女跟在奎爾和卡魔拉身後,整理了著裝准備出發,不想一進門就看見這樣的畫面,十分驚奇,「我從沒見過火箭主動送別人禮物。」

  「可能今天天上要下紅雨。」奎爾道。

  黛茜把小圓筒接了,還沒拿熱乎,就被走過來的爸爸把東西收了去。

  「我們在這裡浪費的時間已經足夠久。」卡魔拉道,「走吧。」

  一行人出了別墅,坐上飛船,隔著駕駛室裡巨大透明的窗戶,跟斯塔克父女告別。

  火箭和格魯特上飛船的時候,團子拿著花,在後面骨碌碌地跟著跑。

  但無論現在,還是往後漫長的一聲,就算她跑得再快,幾乎超過了光,也有追趕不上的東西。

  比如注定要離去的客人。

  告別像樹的年輪,自然發生,無可更改,一圈一圈周而復始,在成長中避無可避。

  「別走!」團子高高地舉著花。

  「現在不走,以後也要走。」火箭難得鐵漢柔情,雖然柔情的表現不過是把手放在黛茜頭上摸了摸。

  軟軟的淡金的發扎成了小球球,還是他今天早上看著溫蒂給黛茜扎的。

  「聽著,我很擅長說謊,今天不說謊。」火箭道,「以後應該不會再見了,好好長大,小怪物。」

  「火箭……」黛茜還跟著他跑,想把手裡的花送出去,但沒能成功。

  托尼先一步把她抱起來,再看那小小只的浣熊的背影,已經帶著格魯特進入了船艙。

  飛船的引擎啟動了。

  團子從前經歷過許多,這一次表現得格外堅強,花沒送出去有些沮喪,但還願意衝著駕駛室裡的幾個人揮舞揮舞。

  托尼後退幾步,抱穩了懷裡這個,揚聲道:「說再見。」

  黛茜沒說話。

  聽爸爸再重復一句,她才跟著說了,說完嘴巴就扁起來,看著逐漸升空的飛船,把頭往托尼頸窩裡一埋。

  於是沒趕上飛船咻一下消失的瞬間。

  現在家裡就剩一個愛發脾氣的客人了。

  從外頭回到房子裡,小雛菊寶寶的心情還有些失落,拿著的花也耷拉下去。

  她倒還記著哐哐哐砸東西的浩克,因為對方在生氣,不太敢靠近,跟著爸爸坐在客廳,有一下沒一下地翻故事書。

  故事裡的浩克卻總是開開心心的,跟真人一點兒也不像。

  翻兩下,她突然站起來,抱著書就跑。

  溫蒂本來在擦桌子,余光裡瞄見了偷溜的小身影,再看一眼坐著沒動的老板,心領神會,趕緊跟過去暗中觀察。

  浩克已經安靜了很久。

  房門虛掩著,仍然能聽見裡頭大發雷霆之後呼呼的喘氣聲。

  團子抱著書停在門口,想進去又不敢進,想一想,坐了下來,自己在那兒繼續看書。

  似乎這樣就有了不久之前兩個人看書的樂趣,跟爸爸給自己念又不同。

  才翻一頁,聽見房門響動的聲音,不遠處的溫蒂倒抽一口冷氣,黛茜抬頭看,發現滿面怒容的浩克探出半個身子來。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

  他好像沒有之前那樣生氣了。

  黛茜的小手在書上摳一摳,輕輕地把故事書往浩克跟前推了推。

  浩克沒有看書。

  他抬起手,像才做過的那樣,向黛茜伸過來。

  溫蒂捂住了嘴才沒有尖叫,轉身要去找托尼,卻發現托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身側。

  他這樣來去無聲的功夫,恐怕很令德拉克斯羨慕。

  浩克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俯身湊得更近些,瞧著黛茜一張好奇的臉,大手靠前,輕輕在她的手上碰一碰。

  像她那樣。

  他突然表現出極度的痛苦,悶哼一聲,轉身往房間裡逃,但逃沒兩步,身形搖晃,仿佛重影似的。

  然後發現不是重影。

  綠巨人巨大的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膚色也改變,就這麼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由浩克轉變為了布魯斯·班納。

  所有人都希望回歸的班納博士就這麼契機不明地回歸了。

  團子睜圓了眼睛。


第125章

  「哇——」

  底下一聲真情實意的感嘆, 奶顫顫,還帶點兒睡醒不久的小鼻音, 輕輕的, 喚醒了熟睡中的托尼·斯塔克。

  億萬富豪的一天,從給女兒當墊子開始。

  深灰絲綢枕上揉著柔軟的褐色亂發,沒有梳攏, 散了幾縷在額前,被大手一撥撥到腦後去。

  那楓糖色的虹膜裡映著晨光,他剛睜眼,睡意纏綿,晨光於是都氤氳成了霧, 間或一眨眼,把光影都藏在睫毛掃下的陰翳裡。

  老父親的胡子兩天沒有刮, 胡亂地長了茬子, 用來蹭蹭臉,肯定像仙人掌一樣扎皮,讓幼兒很是不喜歡。

  托尼打個呵欠,看了一眼時間, 顯然還早,閉上眼睛, 想再睡會兒回籠覺。

  但很快, 懷裡窩著的一團就又小倉鼠似的窸窸窣窣起來。

  黛茜昨天晚上沒在自己的搖籃床睡,在爸爸的大床上得了一個小被窩,一大早睜開眼睛, 也不用墊腳張望等著大人來抱——雖然她如今努努力,已經能夠把半個身子探到床外頭——呼哧呼哧地就能爬到爸爸的被子上躺。

  非常軟和。

  黛茜手裡拿著幾張圓圓的超級英雄卡片,是「旺卡」這個牌子的巧克力裡附送的,美國工廠這邊搞活動,集齊一整套可以換獎品,如果幸運,還能抽到神秘大獎。

  這些卡片,起初是溫蒂在收集。

  斯塔克家的保姆喜歡卡片上的Q版英雄頭像,閑暇時從口袋裡拿出看,被開著玩具車路過的團子瞧見了,團子又喜歡,就當做禮物全送了出去。

  這兩天,家裡的巧克力明顯多了許多。

  大概因為黛茜那時候捧著卡片給托尼看,一張張撥開,有美國隊長,有蜘蛛俠,有黑寡婦,有神奇女俠。

  「沒有爸爸。」她失望地道。

  坐在落地窗邊喝咖啡的董事長抬眼,似有意似無意,反正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他就是看了溫蒂一眼。

  溫蒂總覺得在那一眼裡看出無限的深意。

  然後她拿到了托尼·斯塔克的一張銀行卡。

  為附贈的小卡片買巧克力,做這件事情的人是托尼,一點兒都不奇怪。

  溫蒂拆出卡片,也沒浪費巧克力,每一塊兒她都好好地包回去,知道托尼不要,也不讓黛茜多吃,拿去送給想要這些巧克力的人,兩全其美。

  畢竟旺卡工廠的零食全球聞名,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會喜歡的。

  小雛菊寶寶舒舒服服地伸展了短短的手腳,在爸爸的懷抱裡察看昨晚溫蒂給的新卡片。

  還是沒有鋼鐵俠。

  鋼鐵俠也不算限量款,限量款的是官方公告出來、誰也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神秘卡片,卻偏偏買了這麼多巧克力、拿了這麼多重復的英雄卡,都沒有一張鋼鐵俠的。

  但也不算太糟糕,黛茜今天早上得了一張新的浩克卡。

  綠巨人在卡片裡暴跳如雷,因為畫成了Q版,看著還挺可愛。

  黛茜又輕輕地哇一聲,把卡片放在臉上貼一貼。

  下一秒,她就覺得身子陷下去,原本放在被窩裡大人的手臂抽離了,隨即有只溫熱的大手伸過來,把她手裡的浩克卡一拿。

  睡得頭發亂亂的老父親眯著眼睛看女兒的卡片,看半晌,架不住底下小手伸得長長要拿,再不給,被子上的小魚就亂蹦跶,手指一松,還了回去:「你最喜歡的還沒抽到。」

  「是浩克,爸爸。」黛茜快樂地道。

  她現在吐字,比從前又清楚許多,還能說許多的長句子。

  孩子真是說大就大了,仿佛是十分長遠的事情,卻也只在恍惚一眨眼之間。

  時間過得真快。

  班納帶著銀河護衛隊降落地球,一晃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

  浩克沒再出現,班納在托尼的幫助下隱藏了下落,到目前為止都很安全。

  他想好好靜養,托尼也就不去打擾。

  這會兒老父親被女兒弄醒,睡回籠覺的念頭漸漸沒了,把胸口靠著的面團抱到一旁,他坐起身,抬手揉一揉眼睛,預備下床去洗漱。

  穿飛鼠睡衣的團子軟軟地一翻滾,趴在被子上,瞧著爸爸把圍欄拉起來,手腳並用地爬著,要跟在後頭一起去。

  她長大了些,睡衣也換過一套,脖子那兒系兩個小絨球,很是可愛。

  「你不要來。」無情的老父親把爬到床邊的女兒輕輕一搡,「我先刷牙。」

  「我也刷。」黛茜趕緊道。

  說了似乎也沒什麼用,還是被托尼關了起來,直到溫蒂走進房間,才把這小的抱出,牽著出去刷牙洗臉換衣服。

  溫蒂今天好像格外高興,做事情臉上總帶著笑。時不時望黛茜一眼,好似老阿姨一樣欣慰。

  不怪她這樣高興。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團子穿了條碎花的小裙子,底下搭白的蓬蓬褲,淡金的頭發全攏在後頭,扎個小包包,額頭往上還推了條發帶,扎不起來的細軟的碎發在空氣裡飄著。

  「你說吧。」老父親在餐桌上仍然是一副大佬的模樣,只不過平時自己就做了決定的大佬,今天居然把決定權給小小的女兒,「今天想怎麼過?」

  黛茜正低頭吃一個白嫩可愛的水煮蛋,聽見爸爸說話,抬頭看一眼,十分懵懂,不知道要說什麼,砸吧一下嘴巴,將左半邊臉頰還含著的蛋慢慢嚼了咽下去。

  今天是團子的第二個生日。上個生日好像昨天才過過,一轉眼就兩歲多了。

  「是這樣。」黛茜伸出兩根手指,比得很好,「爸爸。我這麼大。」

  「那叫兩歲。」托尼道。

  黛茜就把這個詞在嘴裡輕輕地嚼:「兩歲。」

  現在壽星才是家裡最大的,憑她老爸在外頭怎樣呼風喚雨,還不是要聽一個兩歲幼兒的主意。

  可惜幼兒似乎對怎樣過生日並不感興趣,好好地把早飯吃完才最要緊,水果筐裡的大顆櫻桃,黛茜往嘴裡塞了一個又一個。

  早飯吃到一半,聽見家裡的門鈴在響。

  只響一聲,賈維斯就開了門。

  托尼於是心裡有數——來的是熟人。

  而且是熟得不能再熟、閑到一大早就登門拜訪的。

  「生日快樂!」餐廳門口探進來一個頭。

  「果然是你。」托尼彎唇笑笑,探身在黛茜的筐裡捉了一只車釐子,揚臂投擲過去。

  百發百中,或者說對方接得准,穩穩把紅通通的果子夾在兩指之間,張口咬一口,真是甜得很。

  詹姆斯·羅德上校跑斯塔克家跑得最勤。黛茜的上一個生日他沒能趕到,今天就起個大早,一定要做第一個慶祝的客人。

  團子高興得在座位裡直蹦,尤其看見羅德接住了果子,歡呼道:「伯伯!」

  笑得兩坨臉肉都嘟起來。

  羅德最愛這小的臉上的嬰兒肥,衝過來親一口,把手裡拿著的禮物送給黛茜:「我的黛茜實在越長越可愛。」

  他今年送的是一整套畫筆,各種各樣的畫筆,知道黛茜喜歡畫畫,挑的都是最好的。

  黛茜捧著絲帶扎好的禮物,飯後甜點也不願意吃了,小胖腿蹬著,要下來跟羅德一起玩。

  「我以為你們今天要出門,才提早過來。」羅德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一臉慈祥地陪黛茜傳球。

  「出不出門要看她的心情。」托尼道。

  團子抱著小紅球,突然發現自己跟羅德玩得高興,老父親獨自坐在一旁,好像孤孤單單,趕忙奔過去,整個兒窩在爸爸懷裡,像小袋鼠回了媽媽袋,安逸又舒適:「爸爸也玩。」

  「黛茜真是長大了。」羅德感慨道。

  人看著下一代,總要生發出許多歲月匆匆的慨嘆,如今上校瞧著兩歲的寶寶,只希望時間過得再慢些:「我想看她長大,卻又總懷念她還包在襁褓裡的樣子,我們黛茜再長大一點就上幼兒園,往後上小學、中學、大學,交男朋友,很快就結婚了。」

  他說著,勾勾黛茜下巴的軟肉,看團子怕癢地縮了縮脖子,笑道:「不知道以後她會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

  「你想得太遙遠。」托尼道。

  好友這麼說,做父親的不免跟著聯想了一下,但怎樣聯想,似乎都不太令人愉快,於是托尼說話也是板著臉。

  「不遙遠,時候到了你就知道。」羅德道。

  他就逗黛茜:「以後找誰結婚啊?有喜歡的人記得先告訴伯伯,好不好?」

  團子懵懵地看羅德一眼。

  她這樣小,還不清楚結婚是什麼,但羅德問話,她依舊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

  「爸爸結婚。」黛茜高高興興地道,「我和爸爸。」

  她一邊說,還一邊指旁邊穿著寶寶熊睡衣的邋遢老父親,半點兒不嫌棄。

  羅德哈哈大笑起來:「眼光好差……」

  然後感覺好友如雷似電的目光掃過來,咳嗽一聲,趕緊把笑容收到臉皮底下:「差……差不多了。」

  當伯伯的笑,團子就跟著笑,拿了球趴在托尼腿上,搖晃著兩只小腳在撒嬌。

  撒著撒著嬌,聽見外頭有響動,賈維斯在頭頂上道:「有客人來,先生。」

  大人還沒動,懂事的團子先爬起,跑到門口去瞧來的是誰。

  這麼一瞧不得了,兩只大眼睛都彎起來,話才到嘴邊,人就先撲了出去。

  「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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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彼得·帕克長高了不少。

  他眉眼間洋溢著的那股少年氣總是容易令人怦然心動——美好靠近時, 無人不心動。

  仿佛吻朝陽。

  鄰家英雄的變聲期還沒過去,但相較以前被人戲稱像女孩子的嗓音, 現在說話已經沉了些, 放低音量,好似羽毛在耳畔輕輕地撩。

  夏天在指縫間沙一樣地溜過,彼得今天穿了一件藍色的無帽衛衣, 上面畫個地球儀。衛衣又寬又闊,衣袖有些長了,蓋過小半個手掌。

  自從有了黛茜,彼得在沒被邀請的情況下到斯塔克家拜訪早就不是什麼特殊事情,更談不上無禮。

  何況今天是大日子, 他跟羅德一樣,也是早早就出門。

  算一算, 彼得也有將近兩個月沒到紐約做客了。

  穿黑馬丁靴的腳停下了走廊, 彼得把左肩滑了的包扯一扯,還沒扯好,先迫不及待地彎腰伸手,將小跑著奔向自己的團子抱了起來。

  「皮。」

  黛茜高興得不得了, 使勁兒撲騰,笑得咯咯作響, 把手上拿著的球往彼得懷裡塞。

  「生日快樂, 黛茜。」彼得低頭親親那嫩嘟嘟的臉,抬腿往她跑出來的玩具房裡走,「斯塔克先生呢?」

  其實不必等黛茜回答。因為彼得走兩步, 一抬眼就看見了坐在玩具堆裡的老父親和上校。

  「斯塔克先生!」彼得開口道,「羅德先生也在。」

  無論什麼時候,他看見托尼的前兩秒,總下意識要緊張一下,哪怕鋼鐵俠懶懶地靠在黛茜的大熊寶寶上,沒有半點兒要訓話的意思。

  長輩的威嚴在這種時候才有點兒用,遇上危險,哪怕托尼再三叮囑了不要摻和,按照彼得的性格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發射蛛網就飛到現場,一分鐘都不帶耽誤。

  「坐吧。」有威嚴的斯塔克先生道。

  彼得於是把包一摘,帶著黛茜坐到了地板上。

  「爸爸說我大了。」團子很聰明地把爸爸說過的話說給彼得聽。

  「是。」彼得笑著道,「長大了,可以做更多大孩子能做的事情。」

  他轉身拉開背包的拉鏈,拿出一個精心包裝好的禮物,放在黛茜手裡:「本來梅也想過來看看你,但她今天很忙,所以托我說一句生日快樂。」

  團子接過禮物,一按發現是軟的,回頭看看爸爸,想要打開。

  托尼道:「看我干什麼?你自己的禮物,想打開就打開。」

  黛茜於是扯了絲帶,把外頭的紙剝掉,發現彼得送的是一本用布縫的書。

  布書本來沒有什麼稀奇,她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就有許多布書,或翻或咬,是居家旅行必備之選,男女老少都很喜歡。

  彼得送的布書,每一頁都縫著幾個小口袋,裡頭裝著不同的禮物。

  胸章,頭繩,小錘子之類,上面都有小雛菊,或畫的,或本身就做成小花的樣子,再用心也沒有了。

  「喜歡嗎?」彼得問。

  他眼睛裡倒映著黛茜雀躍的臉,因她的雀躍,自己生出幾分雀躍,聽見那句「喜歡」的回答,不由笑起來。

  「所以你今天就打算這麼過?」羅德跟好友一起懶洋洋,「讓黛茜坐在家裡收禮物,吃個蛋糕就算完了?」

  「你知道我怎麼想嗎,羅迪?」托尼突然問。

  小小的女兒拿著從禮物書裡撥下的雛菊胸章挨過來,自己不會打開別針,想讓爸爸幫忙,做大人的也就一邊說話,一邊拿了胸章,給她別在小裙子上。

  這就能讓孩子高興了。美得不行,特地跑出去,要讓溫蒂也看看。

  羅德上校為寶寶的生日操心,卻不知道別墅地底那一群聒噪的小黃人從一個星期以前就開始准備黛茜的生日派對,叮叮當當地鼓搗了很久,今天早上更是四點鐘就起床,把地下城堡每個地方都裝飾上了,就等著今晚讓黛茜切蛋糕。

  六七十個小黃人,等於六七十份禮物。

  小雛菊·斯塔克大概是過生日最忙的兩歲幼兒了。

  思緒回到現在,羅德聽見好友沒頭沒尾地問這麼一句,懵懵地應:「我怎麼知道你怎麼想。」

  「我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老父親掌握了被動技能[男人的直覺],眉心一蹙,慢慢道,「你在這裡,彼得也在這裡,那麼……」

  他下意識看看玩具房的房門口,然而從彼得進來到現在,再沒有什麼動靜,話頭隨之一收:「沒什麼。」

  托尼說著話,手機震動,他拿著看了一眼,從地上站起身。

  「干嘛去?」羅德跟著起身,彼得來了之後,黛茜光顧著跟她的第二喜歡玩,冷落了伯伯,他本來要做好友的大尾巴一起出去,沒想到托尼噌噌噌走得飛快,完全沒有要被他跟的意思。

  上校不禁生出打爆好友狗頭的念頭。

  但這麼多年交情,托尼不懂事的時候還是羅德給他擦屁股,早就練出一副好耐心和好脾性,否則按照軍火商斯塔克的做派,恐怕一個朋友都沒有。

  黛茜再長大一點兒,羅德就要給她講她老爸從前的故事。

  只是故事說出口之前,上校還得幫忙給別墅的主人開個門。

  門鈴響了。

  上一年黛茜生日,是托尼跟她兩個人過,今年不同,來的客人格外多。

  托尼·斯塔克個性張揚,當了超級英雄以後低調些,卻也從來不抗拒什麼派對和酒會,除非他自己懶得參加。

  然而有了女兒,就無論是過黛茜的生日還是過他的生日,他都更願意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在家裡過。

  托尼是五月二十九過生日,正在春意融融,萬物生長的季節,彼時別墅外頭的花開得繁盛,別墅的大壽星帶著他的女兒,在廚房裡做蛋糕。

  為了不讓那個生日過得太掃興,蛋糕胚子是溫蒂提前烤好的,老父親和寶寶的主要工作是往上面抹奶油,再放點兒水果做裝飾,簡單得很。

  「一點都不簡單,好嗎。」托尼面無表情道。

  不是什麼人往蛋糕上塗抹奶油的時候,都需要提防著自己的孩子先一步把用來當裝飾的水果吃掉。

  當然提防是不能提防,黛茜想吃,那紅紅的小嘴張著,讓人說不出狠心拒絕的話,可不是說給就給了。

  「爸爸。」團子吃著新鮮的獼猴桃,兩邊臉頰塞得鼓鼓,有話想說,一定要出口,於是說得含含糊糊,「爸爸的頭。」

  溫蒂鼓勵她用水果拼一個爸爸在蛋糕上,黛茜覺著有趣,就很願意拼爸爸。

  「不好意思。」抹奶油抹了一手的老父親淡淡道,「你剛剛把我的頭吃進嘴巴裡了,小姐。」

  吃掉就吃掉。反正綠色的頭一點兒也不好看,最後換了蘋果來做。

  蛋糕不能算做得不成功,除開少了大半水果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溫蒂插上蠟燭,請賈維斯關了家裡所有的燈,讓托尼在燭光和生日快樂歌裡吹蠟燭。

  這種簡單又隆重的吃蛋糕儀式托尼已經很久沒有做過。比起蛋糕,他更喜歡也更習慣久,但低頭看看桌子另一邊坐著的滿臉期待的小女兒,他還是配合地一口吹滅了蠟燭。

  燭光化作一縷輕煙湮滅於黑暗前,黛茜分明瞧見爸爸輕輕地笑了一下。

  「又是誰上門來送禮物?」羅德自言自語,走到大門前迎接。

  他忽然想起托尼剛才欲言又止的那句話,腦海裡閃過一個人影,不禁要笑,又想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搖頭吁出一口氣。

  這口氣才吁一半,就生生卡了回去。

  羅德一抬眼,看見了從敞開的大門外進來的客人。

  四目相對那瞬間,他先是一愣,隨後生出幾分懊惱。

  心想事成這樣的好運可不是每天都有,哪怕用在抽超市獎品上,也比實現什麼神預言要好。

  可惜今天的心想事成,已經拿去兌換了後者。

  拿著一個小包的幻視站在門口,抬手跟羅德打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分明從羅德臉上讀出失去了五百萬的肉痛。


第127章

  幻視:?????????

  「今天不是黛茜生日嗎?」明明可以不走門卻表現得最有禮貌還要敲門的幻視提著包, 一邊說話,一邊伸長脖子找寶寶, 「我想祝她生日快樂。」

  跟旺達生活的這段時間裡, 他的人形幻化得越來越好,樣貌和身材無可挑剔,卻少了那種過分完美的不真實感, 多出兩分人情味。

  說不上來是哪兒多了,只覺得聽他說話就十分舒服。

  即便以幻視那跟賈維斯同款的英式金屬嗓音,就算讀說明書也足夠令人陶醉。

  站都沒站熱乎的幻視搜索一圈,沒發現黛茜,先發現了從更衣室緩步走出的托尼。

  「啊, 斯塔克先生。」他頷首道。

  托尼換了身休閑的衣服,看見幻視, 眉毛一挑, 倒不是十分意外,微表情裡流露出點兒「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意味:「鞋子不錯。」

  幻視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穿著的牛皮短靴。

  「好好地突然跑去換衣服。」羅德摸著下巴看托尼,「你要出門?」

  「禮物到了。」托尼道,「剛好可以上去坐一坐。」

  「坐……」

  上校還在咀嚼好友的用詞, 幻視已經穿過別墅的道道牆,找著了正在玩具房給彼得看卡片的黛茜。

  「是旺卡巧克力的卡片啊。」彼得饒有興味地把黛茜的卡片一一攤開, 發現Q版蜘蛛俠時很高興, 還有些赧然,「原來你在收集這個。」

  「是你。」團子把蜘蛛俠的卡片拿起來給他瞧。

  彼得剛接過手,不防坐在身前的寶寶一下站起, 瞧見什麼了不得的人似的,呼啦啦就拔腿往門口奔去。

  他跟著抬頭,果然看見了個不得了的人。

  鄰家英雄每每到斯塔克家都能碰見大人物,已經沒了一開始的拘謹,對上幻視的目光,如今能夠微笑回應:「歡迎。」

  今天來的都是黛茜喜歡的熟人,幻視雖然不會帶孩子,但身上那股要研究孩子的認真勁兒,總莫名其妙能讓他跟黛茜打成一片。

  「我想主要因為沒多大的年齡差。」托尼道。

  爸爸一出現,再稀罕的客人,在團子這裡熱度也減了,小小的寶寶撒歡兒繞著老父親轉圈,見他腰杆挺直,平視前方,跟幻視說話,沒有要抱抱自己的意思,趕緊把那西裝褲扯一扯,小手伸著:「爸爸!」

  托尼低頭看她一眼,這才把撒嬌的小壽星抱了,任由黛茜把他西裝外套口袋的手帕拿出來玩,對難得又湊在一起的信號三人組道:「哈皮在外面等著。」

  司機兼保鏢哈皮同志今天沒有到家裡當大灰狼,而是按照頂頭上司的叮囑,提前把准備好的生日禮物開了回來。

  托尼·斯塔克的禮物不送則已,一送就驚人。

  此時此刻,站在別墅外私人碼頭的幾個人瞧著海面由遠及近的五層豪華游艇,臉上的表情各異,但都很精彩。

  年輕的鄰家英雄嘴巴張得很大。

  他一開始沒有意識到自己嘴巴張得很大,意識到之後,看了一眼身旁,抬手把下巴合了回去,只覺得電視劇裡也沒有這麼誇張。

  有錢人的快樂,果然是普通人根本想像不到的。

  幻視倒還好。他這個人活得非常環保,吃喝拉撒睡可以全節省,跟旺達談戀愛之後才想著要有點錢送禮物,什麼飛機游艇大炮彈,對於一個攻防兼備的超級英雄來說,有跟沒有也沒什麼區別,住的房子小,還嫌沒有位置放。

  羅德上校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抱著胸眯著眼睛,看那游艇緩緩靠近,看到最後眼睛很累,太陽光照過來又刺眼,悄悄往幻視身後挪了挪。

  「爸爸,是船。」團子道,「哇」一聲,眼睛睜得圓圓。

  她抬頭看見甲板上站著的哈皮,一下來了精神,連連揮手,趕緊告訴爸爸:「哈皮在上面呢!」

  樸實的富家千金還不知道哈皮腳下踏著的船標了自己的名號,就這樣站在碼頭上看著,沒船的快樂跟有船的快樂是一樣的。

  這艘游艇其實是托尼許久之前就開始建造了的,從設計、放樣、材料制造、船體施工、裝修到檢驗,老父親都會過問一遍,今天這麼開出來,他沒說什麼話,其實已經算很滿意。

  巡航艇停在了碼頭,像一座冰山靠過來。

  一行人登上游艇,出發之前開了香檳,隨意參觀過底下的一層,打算坐著在曼哈頓的海域裡逛逛。

  黛茜很少坐船,被爸爸抱在甲板,只覺風在臉上呼呼地刮,環顧四周,空空蕩蕩的,趕緊把臉埋在大人懷裡。

  游艇還是要許多人一起坐才有趣些。音樂廳、棋牌室、游泳池和電影院太大,多一個人多一份熱鬧,也不至於太空曠。

  午飯是在游艇上吃的,坐在餐廳放眼望去,曼哈頓海灘的無限風光盡收眼底,黑海白鱘的魚子醬新鮮甜冽,卻都比不上窗外的一只海鳥來得讓黛茜開心。

  游艇駛抵曼哈頓下城17碼頭,哈皮提前安排了車來接。

  紐約的富人聚居在上城地帶,下城則是十足十的世界經濟晴雨表,拔地而起的高樓堆疊出全美乃至全世界蓬勃的財富,夜幕降臨,燈火輝煌,尤其漂亮。

  下城有一家新的大型寶寶樂園,黛茜是去哪裡都不要緊,就喜歡跟大家待在一起,做爸爸的於是想帶她過來玩一玩。

  「順便炫富嗎?」羅德道。

  「這不叫炫富。」托尼打開車門,把女兒放進安全座椅裡,扣好安全帶,「我有錢,本來就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想想居然很有道理。

  豪車駛出碼頭,進了主干道,亮晶晶的巨大廣告牌和人群看得團子目不暇接。

  她蹬一蹬腿,滿足地把頭靠在靠背上,突然發現窗外一個熟悉的黑發的身影。

  「看!」黛茜手指出去。

  托尼聞言,跟著望出窗外,余光裡什麼一閃,隨即看見了人群裡那轉身欲走的雷神的背影。

  狐疑的一聲「托爾」喚出口時,托尼分明看見對方的身體僵了一下。


第128章

  托爾的頭發剪短了。

  比起從前那時不時要在打鬥和奔跑過程中纏在一起的金黃金黃的長發, 現在利落的短發更能顯出雷霆之神的英氣,還染了褐色, 要不是看背影時一眼注意到過度發達、強壯如鋼鐵的手臂肌肉, 還真不一定能馬上認出來他。

  「……只是頭發嗎?」雙手抱臂站在幾人跟前的托爾聽見幻視說的「頭發短了」,眼皮往上掀了掀,幅度很小, 大概想翻白眼,後來硬生生忍住了,似笑非笑地瞧著幻視。

  當然不只是頭發。

  托爾在諸神黃昏一役中失去了右眼,後來戴上眼罩,總算跟已經離去的眾神之父奧丁有了相似之處。

  這個「總算」, 建立在死亡女神海拉的所謂托爾一點兒不像奧丁的吐槽上。

  用她的話說,洛基的脾性還要更像奧丁些。

  中途遇見莫名其妙出現在地球的熟人, 小雛菊的親友團於是暫緩前往寶寶樂園, 轉頭來了咖啡廳說悄悄話。

  「你眼睛的事情,班納跟我說過。」托尼道。

  他說話時,正漫不經心低頭給女兒掰甜甜圈,因而沒發現自己提起浩克時托爾臉上掠過那一抹難看神色。

  「想必是慘烈又輝煌的一戰。」等到他抬頭, 托爾卻早已經把頭偏轉開,「不是嗎?」

  「也不是靠我一個人打的。」強壯威武的雷霆之神抱胸抱得胳膊累, 於是放下手, 拿了桌上白瓷盤裡的蛋糕,慢慢咬一口,等奶油在舌尖化開, 才又不緊不慢地道,「危難關頭是洛基幫的忙,他很勇敢,也很果決。」

  話音沒落,突然感覺周圍氣氛奇怪起來。

  托爾抬手揩掉唇邊並不存在的蛋糕渣子,一抬頭發現周圍包括托尼在內的盟友都投來奇怪的目光。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怎麼?」

  「如果我沒聽錯。」羅德道,「你剛才說的那個勇敢又果決的人,他是洛基。」

  「是啊,怎麼?」托爾一攤手,「他畢竟是我弟弟。」

  這種時候又不說洛基是收養的了。塑料兄弟情,變來變去。

  托爾說話的時候,總忽略不了底下轉悠個不停的小身影。

  是黛茜在人群裡多看了一眼發現的他,現在把他領到咖啡廳,導致暫時沒能去寶寶樂園,黛茜也沒見不高興,滿臉驚奇地繞著他轉圈,不知道在找什麼。

  「沒有。」團子把手一攤,嫩嫩的手心空蕩蕩。

  「沒有什麼?」羅德問。

  黛茜指一指正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雷神,小手伸過去摸摸他的腿,隔著衣服,摸著了溫熱又健碩的肌肉,石頭一樣,抓也抓不起來。

  「大庭廣眾不要這樣,女士。」托爾皮笑肉不笑,彎腰捉住黛茜的手,放回她身側貼著,「對,站好。」

  斯塔克家的千金被他指導得服服帖帖。明明上次來的時候,托爾都不怎麼帶小孩,今天卻居然有點兒耐心。

  雖然這樣的耐心只是曇花一現,黛茜把手一放好,他馬上就站遠了兩步。

  團子「咯」地一聲笑,眼睛彎起來。

  托爾不閃還好,一閃,讓這小的以為在做游戲,趕緊又挨過來,把他的腿給抱住了。

  像一團棉花貼過來。

  托爾臉一僵,渾身都透著不自在,飛快地把黛茜一抱,往托尼懷裡一塞,面無表情道:「看好你的孩子。」

  托尼把還掙扎著想跑回去的女兒用手臂一攔攔在了腿上,黛茜不願意,一雙眼睛老盯著托爾,張開手要人,啊啊地叫。

  「爸爸!」團子扯著小嗓子,「他——」

  一個「他」字到最後也沒他出個所以然來。因為話說到一半,嘴饞的寶寶就看見爸爸從盤子裡拿起剩下的半個甜甜圈,知道要給,頓時安靜。

  一塊甜甜圈入口,美得她差點兒把老父親的手指也咬一咬。

  甜甜圈塞滿了寶寶的嘴,大人才有說話的時間,高中生彼得拉來椅子坐在托尼身邊,跟黛茜一起吃甜食,等托尼一開口,他的耳朵就豎起,靜靜地聽。

  「如果我沒記錯,班納說過你在新的星球重建阿斯加德。」托尼一邊喂孩子,一邊對托爾道,「怎麼有空跑到地球來?」

  「辦點事情,很快就回去。」托爾道。

  「什麼事?」

  他不是很情願回答,不知從哪裡摸了一個勺子,左右手拋著玩,拋兩下,含糊道:「不是什麼大事。」

  強行沒什麼大事,於是托爾獲得了一起去寶寶樂園的邀請。

  托尼這麼說的時候,雷神大概是想拒絕,嘴角動一動,再看看周圍一圈的超級英雄,沒說什麼,跟著一起進了車子。

  這下車廂裡要塞好幾個大漢。

  「還好我開出來的是加長。」哈皮欣慰地道。

  機緣巧合,黛茜的幼兒安全座椅左邊坐的是爸爸,右邊坐的偏偏又是托爾。

  這兩個人今似乎格外有緣。

  其中一個已經成年的有緣人顯然不太珍惜坐在小壽星身邊的緣分,頻頻把頭側去看窗外,倒退的人流映在他海藍的眼瞳中,仿佛有了時間定格的魔力,只在輕輕一眨眼間,才掀到視線之外。

  托爾看窗外看了一會兒,換個姿勢,翹著腿坐。

  車內空間大得很,他的大長腿有足夠的伸展空間,但托爾的左腿才疊到右腿上,他自己就又放了下來,可能這個姿勢不太舒服,所以還像平時那樣粗獷大氣地坐。

  姿勢換了,目光卻一直粘在車窗上,也不是沒有來過曼哈頓,難道今天的風景格外好看。

  看著看著,托爾感覺手臂有一點點癢。

  是帶著溫熱的癢,輕輕在手臂碰一碰,一碰卻又遠離,沒一會兒又貼上來,小小的手指還一勾一勾,勾他的衣服。

  他轉過頭去,剛好跟偷偷摸人的黛茜四目相對。

  寶寶有點兒不好意思,見他終於理人,隨即又高興,笑出藍藍的兩道小月牙。

  她今天是真的很喜歡托爾了,小手一抓一抓,使勁兒在座位裡抻長了身子,想要去摸摸他的臉。

  「不行。」托爾無情地拒絕了她的親近。

  被拒絕,團子也不生氣,兩只手縮了回去,做個洗臉一樣的動作,放在臉上搓搓:「你。」

  她這個動作來得奇怪,跟托爾說的話也奇怪,羅德一直留心他的這塊心肝寶貝肉,一樣看不懂,一臉的懵。

  他看不懂,托爾某個瞬間卻像明白什麼,兩只眼睛眯起來,看黛茜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興致。

  新開的寶寶樂園非常大。

  因為要價比較昂貴,來玩的孩子比游樂場、動物園的要少很多,團子站在門口,手裡提一個小包,仰頭瞧著上面大大的牌子,輕輕地「哇」一聲。

  樂園是很提倡親子互動的,架不住這位幼兒帶了一整個親友團來,黛茜邁著小步走在最前面,光顧著看各個游樂區,看得眼睛亮晶晶,沒注意旁人看她身後幾位身高腿長的大家長時,眼裡也是亮晶晶。

  陪玩的人這樣多,黛茜都不知道要跟誰互動。

  她被引著去了小孩子的創意區,和大人一起用五顏六色的黏土捏房子。

  雖然對於黛茜來說,房子不用捏,現成的就有好幾套,家裡不僅有礦,還有跨國合作的工廠,還有農場,還有私人碼頭,但這樣動手創造本來就是種樂趣,她又喜歡畫畫,對顏色很敏感,黏土一上手,就玩得不亦樂乎。

  幾個大老爺們兒圍坐在一起,跟團子一起捏黏土。

  幻視捏得格外認真。他做什麼事情都很認真。

  在動手之前,他已經通過非常人的運算速度算出了捏所有房屋配件需要的黏土量,又匹配過所有顏色,知道什麼跟什麼搭看著最舒服,於是下手如有神,刷刷刷,刷刷刷,捏出一幢四四方方、有棱有角還帶室外游泳池的大別墅。

  黏土捏得好的寶寶能得到樂園送的精美獎品,於是一行人從創意區出來的時候,幻視手上抱了好大一個布偶。

  他捏的房子,已經被作為優秀作品放進玻璃櫃裡面展出了。

  老父親很無語:「不知道是帶誰出來玩。」

  托爾一直興致缺缺。

  他不想捏黏土,不想造房子,周圍全是小孩,充斥耳膜的尖叫、笑聲和哭嚎,都令人相當煩躁。

  何況身邊就有一個小孩。

  黛茜捏黏土也想著他,把搓得紅紅的一條往他跟前遞,十分會照顧大人。

  這會兒托爾走著走著,落到了隊伍的最後面,腳步一轉,想悄悄離開,不想褲子被輕輕拉了一下,低頭瞧,是小小的團子正望著不遠處滿池的彩色圓球發呆。

  他一開始是拒絕的。

  但抬頭看看前頭停下腳步等待的家長,托爾眉頭一挑,露出兩分笑容,對托尼道:「我帶她過去玩。」

  他一指旁邊:「有休息區。」

  換著帶孩子也很不錯。畢竟這麼多大人陪著一個,總是很矚目。

  托尼沒說什麼,由著雷神把黛茜牽到球球池邊。

  托爾帶著黛茜去了球球池的角落,剛剛好避開家長的視線。

  團子趴在池邊,扒拉著小圓球,也想進去玩。

  然而比起玩球,還有更令她感興趣的。

  托爾願意主動帶她,實在在人意料之外。黛茜拿了一個球出來給他,在他彎下腰來接的時候,順利摸著了他的臉。

  軟的。

  托爾沒有躲。

  黛茜很驚奇,再去摸摸頭發,小手搓一搓,發現那發色還是褐的。

  「你想找什麼?」托爾突然低聲地開口。

  他臉上泛起的笑意難以捉摸,隨黛茜的動作越來越深,手包了她的手,帶著一起摸自己的頭發。

  金光閃過,團子小手碰著的雷神的褐色短發就成了黑而柔的。

  而站在她身前的雷霆之神,也已經換了個樣子。

  「你果然令我驚喜。」洛基笑笑地,帶了幾分促狹,「再次見面,認出爸爸,卻不肯叫嗎?」


第129章

  果然是他。

  黛茜就記得, 在車上看的第一眼是黑發的叔叔,一轉眼變成雷神, 她是不信的。

  何況在還小的時候, 她不是沒有見過洛基。

  那陰差陽錯的「爸爸」教學,讓真爸爸知道了,恐怕要當場打人。

  現在洛基壓低聲音說話, 誘哄著她喊爸爸,顯然不懷好意,團子聰明得很,雖然跟著洛基嘴巴彎彎地笑,但聽見讓叫爸爸, 知道把手往池子另一邊指:「爸爸在那兒呢!」

  洛基於是把手裡的球拋回池子,伸手去捏她的臉。

  黛茜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想干什麼, 乖乖地任他把自己嫩嘟嘟的臉蛋掐一把, 然後感覺不對,才把脖子一縮,躲了過去。

  「記性好有時候不見得是什麼好事。」洛基收起笑容,想起硬生生被這小的截胡來了這裡逛樂園, 說話時牙根都癢癢,「把人跟丟了, 我是不是該感謝你?」

  小雛菊寶寶是個謙虛的寶寶, 聽見大人說要感謝,就有點兒不好意思,把小手擺了擺。

  洛基本來拉下臉, 她做出這個舉動,可笑又可愛,他沒忍住,也不用忍,嗤地一聲謔笑出來:「聽說今天是你生日?陪你這麼一會兒,已經夠夠的了。」

  他伸手一摸黛茜的頭,轉眼又變回托爾的模樣,說話也不同,原音低而流麗,現在沉了許多,帶點小鼻腔,甕甕的也很好聽。

  洛基本來就不是什麼正派人物,他也不屑做正派。

  角落裡只有他和黛茜兩個人,那群超級英雄卡在視覺死角,如今顯然是跑路的好時候。

  「再見。」洛基對仰頭望著自己的團子一招手,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真摯。

  其實他頂著他自己那張臉,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當然這樣帶點兒邪氣的笑容出現在托爾臉上,違和感就比較強,看得黛茜打了個冷戰,小身子一哆嗦,露出懵懵的表情來。

  洛基轉身就走,把小小的寶寶一個人丟在球球池邊。

  團子還不知道這個大人是要拋下自己,以為是要到別的地方玩,轉頭看一眼還沒來得及進去翻滾的彩色球球池,很有些不舍,趴得扁扁,在池子裡撈了一個球,抱在手裡,見洛基已經大步地走出好幾步,趕緊邁著小胖腿跟上。

  洛基聽見了身後的動靜。於是他腳步一停,半路剎車,害得黛茜跟著剎車,可她是跑著,距離太近,一下撞在了他的腿上。

  磕得黛茜鼻子很疼。

  洛基扭頭時,團子正慢慢地在撫摸鼻子,球在另一只手裡還攥得緊緊,一抬臉,大眼睛裡滴出兩顆眼淚。

  眼淚純粹是疼出來的。

  她堅強得很,本來就沒想要哭,摸完鼻子,順便把眼淚也摸一摸,發現洛基停下了在等她,高興地道:「去哪兒?」

  洛基根本就沒有在等她。

  說她自作多情,似乎也不太能說出口,何況這麼小的孩子,還不懂得自作多情是什麼意思。

  「你。」洛基俯身一指黛茜,認真地道,「站在這裡,不要動。」

  「好。」團子乖乖地應了。

  不要動,她是聽得懂的,洛基再一次轉身走的時候,她就好好地站在原地,即便此刻也沒有懷疑大人是要自己跑路,抱著球左右望望,等著他回來。

  小朋友們都換了好幾樣玩具玩了,她喜歡的球球池卻還沒有去,洛基也沒有回來。

  他走過拐角,像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三四分鐘過去了,連人影都沒有看見。

  小雛菊寶寶耐心很好地等著,不亂跑,不吵鬧,其實很想回去找找爸爸,問洛基怎麼還沒出現,最後忍住了,低頭默默地擺弄小圓球。

  這麼把孩子獨自放在公共場所,是要出事的。

  這裡未必有什麼壞人,卻有的是陌生人。

  黛茜跟前停了一雙擦得锃亮的皮鞋。

  一位西裝革履的陌生男士路過她,停了下來,也沒問話,打算直接牽黛茜的手。

  團子抬頭看,還沒等看著那位男士的正臉,視線先被突然出現的一只大手阻擋。

  那手先男士一步,把她牽了,等她看清牽自己的人,高興得小腳一踮一踮。

  頂著托爾臉的洛基去而復返。

  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不知道為什麼又回來,替黛茜擋下陌生人,臉還很臭,好像被人欠了五百萬巨款。

  「不好意思。」洛基道。

  他突然出現,用意不明的陌生人就往後退一步。

  那人長著一張很普通的臉,普通得看過之後一轉眼就忘了。

  「看好你的孩子。」他或許是出於好心,要帶黛茜去找家長,又或許趁著沒有大人在,有偷摸拐走孩子的意圖,所有的猜測現在只剩了他悶悶說出的這麼一句話。

  陌生人說完就離開。

  他真是怪,來寶寶樂園,身邊也沒有帶著孩子。

  洛基牽著托尼·斯塔克的孩子,其實並沒有真要做人家父親的自覺。感受到手心裡那綿軟的小手輕輕動著,並不安分,他低頭看黛茜一眼,正碰上終於等到了大人的寶寶雀躍不已在笑,露著嘴巴裡白白的小牙齒。

  「你真會給人惹麻煩。」洛基放開黛茜的手。

  結果黛茜又要伸過來牽,另一只手裡抱的球已經被體溫貼得溫溫。

  她不住地扭頭去看又被小朋友占領了的球球池,大眼睛裡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渴望,比看見甜甜圈還要饞,輕輕地對這位並不很關心幼兒的神道:「去那裡,好嗎?」

  這一幕如果被托尼看見,老父親一定要暴走。

  他小小的女兒被帶過來這樣久,結果什麼也沒玩找,想在球堆裡翻滾,還得問洛基的意見。

  更不要說洛基把黛茜拋在沒有熟人看管的地方好幾分鐘,算起賬來,樁樁件件都是讓人非常不爽的。

  「斯塔克先生?」彼得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跟幻視和羅德排排坐,一起旁觀托尼給跑來的小孩子簽了一個又一個名,伸長脖子望望托爾和黛茜去的地方,沒看見寶寶,正想說要不還是過去陪著一起玩,就看見揮手送別了小粉絲的托尼突然站起身。

  彼得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也跟著站起身。

  托尼抬手看下腕表上的時間,沒有說話,抬腿徑直往球球池裡走。

  繞過屏障,大家長們看見了正在球堆裡玩得不亦樂乎的寶寶。

  黛茜懷裡抱著一堆彩色的球,往上拋得高高,圓球就像五彩的大顆水珠,啪啪啪地落下來,有些砸到她頭上、肩膀上,一點兒也不疼,反而惹得她一直笑。

  她也沒想要太多的快樂,有甜食,有許多的球,就足夠充滿一整天的快樂了。

  雷神抱著雙臂站在池邊看著她玩,臉色很深沉,像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

  團子一點兒不貪心,自己得到快樂,在球堆裡撲騰撲騰,又抱起一堆,游到池子邊,要給洛基也潑一潑。

  「看。」黛茜叫他,「看。」

  「住手。」變成托爾的洛基道,「我不要。」

  他發現走來的老父親,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發現托尼的可愛,握拳在唇畔,咳嗽一聲,道:「你們看著她,我……」

  「是托爾!」尾隨著鋼鐵俠過來玩的兩個大孩子看見雷神,眼睛一亮,簡直像撿到什麼人間至寶,趕緊把被鋼鐵俠簽過名、還沒捂熱乎的紙展開,跑過來,禮貌地問,「可以也簽個名嗎?」

  被孩子圍住的洛基十分不愉快。

  他一開始就不應該選他哥哥當掩護,做了壞事算托爾的很好,但同樣免不了要承接他的好人氣。

  如果做英雄都這麼累,還不如做個反派。

  「不可以。」洛基冷冷道。

  他的回答慢了一點兒,「不可以」淹沒在羅德搶先一步的熱情回應裡。

  上校連聲道:「可以可以可以!」把筆塞在了洛基手中。

  「……」

  洛基十分違背本心地在兩個大孩子的紙上塗了凃,連多看一眼也不願意,遞過去就飛快縮回手,仿佛那紙張有燙人的溫度。

  大孩子滿心歡喜地接過紙,一起走出一段路才打開來看。

  「托爾的字原來這麼醜嗎?」一個問。

  「不僅醜,還要簽得這麼大。」另一個說。

  「比鋼鐵俠的簽名還要大。」起先問的那個說。

  兩人一起回過頭,看向雷神背影的目光就有些復雜。

  紙張哪裡燙人,反而是托爾的簽名辣眼睛。

  洛基並不管這些。

  他簽完名,玩得高高興興的團子已經被托尼用手從池子裡撈了出來,小小的一只額頭都出了汗,坐在爸爸堅實的手臂上,還在不停說話,要讓沒有見過世面的老父親也知道知道玩球是怎樣的快樂。

  「爸爸,圓圓的飛起來。」黛茜扭著小身子,做出拋花的動作,「呼啊——」

  她說著又往下一沉,沉進托尼的臂彎裡,這是在模仿被球淹沒了身體:「很多很多蓋住,爸爸。」

  「好玩嗎?」沒見過世面的老父親就問。

  換來女兒滿足地一點頭:「好玩!」

  「你還想要逛哪裡?」托尼又問,「再玩一陣子,就送彼得回家。」

  提到回家,洛基適時上前一步,用他哥哥的腔調粗聲粗氣:「你們帶著她去玩,我有……」

  「你放心,我跟彼得今天得回家,你跟幻視可以住在托尼家裡。」羅德替好友招攬房客,用胳膊肘懟了洛基一下,使個眼色,「我知道你上次來沒有地方住,托尼家的房間多得是,蹭多幾次就習慣了。」

  做伯伯的說著話,瞧見團子那一張快樂的小臉,心也要化了,順勢道:「黛茜,他們住你家好嗎?」

  「好!」團子道。


第130章

  不知不覺中, 天色漸漸晚了。

  曼哈頓下城仿佛刷新了的電腦屏幕,一下從白天刷成暮色四合, 日光照耀時沉眠的無數燈火復蘇, 齊刷刷照亮了整個城市,霓虹閃爍,閃得人眼睛一會兒紅, 一會兒綠,一會兒又紅又綠。

  「不要再晃了。」洛基冷冷道。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推開了眼前又紅又綠的熒光棒。

  以雷神的姿態做這種事情,好像有些過分高冷。

  「不好看嗎?」彼得道,「黛茜很喜歡。」

  他臉上帶著笑, 晃晃手,把手裡的熒光晃出許多不同的線條, 逗得底下一聲興奮的叫。

  黛茜跟大人們一起站在廣場上, 瞧見彼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裡買的熒光棒,愛得不得了,自己拿在手裡呼啦啦地揮舞,卻更喜歡看彼得玩。

  光跳躍的時候, 她就伸長了手要去抓,往往什麼也沒抓著。

  「皮!」

  彼得一停下, 團子就過來抱腿, 撒嬌讓他再揮一揮。

  連同快樂的時光一起揮走了。

  「彼得要回家。」托尼道,「他明天還要上學,不能曠課。」

  老父親說這話的時候, 已經要到晚餐時間,玩累了的寶寶窩在彼得懷裡,下巴擱在那有力的少年的肩頭,臉上的肉軟軟擠著,眼皮子直往下墜,就快睡著了。

  十月初的紐約有點兒涼,彼得抱著團子,只覺得又軟又溫暖,低下頭去,聞見那淡金又柔軟的發裡香香的寶寶洗發水味道。

  然後想起來,學校的作業還沒做完。

  「我回家了,黛茜。」彼得輕輕地道,「斯塔克先生會幫我吃掉我那份蛋糕。等到放假,我就過來找你玩,好嗎?」

  沒有回答。

  寶寶已經在他柔聲說話中進了夢鄉。

  被爸爸從彼得懷裡抱走的時候,黛茜小身子動了動,但沒有醒,軟軟地躺進托尼臂彎,今天經歷過的一切快樂都在夢裡重新嘗過一遍,比什麼蛋糕都要甜。

  羅德也要回家,於是廣場上只剩了帶著孩子的老父親,不著急回家的幻視,以及披著羊皮的邪神。

  洛基不想回托尼家。

  他上次被托爾抓到地球,就在托尼家裡享受了貴賓級的囚犯待遇,不堪回首,想到就要打人。

  正打算鍥而不舍地繼續找借口離開,忽然見幻視轉過頭來盯著自己看,若有所思的樣子。

  「怎麼?」洛基不動聲色。

  「沒什麼。」幻視道。他手裡還拿著捏黏土得來的布偶,打算帶回去送給旺達,「走吧,斯塔克先生的車已經到了。」

  托尼在前,幻視在後,夾心餅干一樣,把話沒出口的洛基給夾回了別墅。

  哈皮開著拉風的加長送彼得回家,托尼於是換了一輛車,他自己在駕駛座開,幻視和洛基坐在後邊。

  兩人中間還隔了一個安全座椅,裡面睡著美夢酣甜的寶寶。

  洛基坐得很端正,目不斜視,一只手悄悄伸到背後去,在摸車座。

  他是想目不斜視來著,但時間久了,透過後視鏡看看托尼的臉,正好跟也抬頭看後視鏡的托尼四目相對。

  托尼或許沒覺得什麼,洛基卻很不舒服,心裡冷笑一聲,斜了目光去看坐在旁邊的幻視。

  幻視跟托尼不同,沒空看洛基。

  他在看睡覺的小雛菊寶寶。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何況從上次見面到今天生日,隔了幾個月沒看見黛茜,幻視就又覺得黛茜哪裡不同。

  眉眼長開了一點點,說話流利許多,小小的嘴巴一天到晚吧嗒吧嗒,看見什麼總要跟大人說,十分惹人喜愛。

  氪星的後裔,能在地球平平安安地長大,長成一個好孩子,做地球人跟氪星人的橋梁,那就很好。

  雖然從托尼的角度,未必希望黛茜成為什麼橋梁。

  為人父母,沒有不希望孩子健康、快樂的。

  至於什麼拯救世界的大事,托尼自己就在做了。

  幻視湊得更前,在黛茜臉側屏住了呼吸。

  他研究氪星人的興趣從來沒有衰減過,地球上那樣多復雜的物質、用龐大計算機也不一定能算清楚的成分,在他的腦子裡清清楚楚地排好數列,唯獨黛茜是難解的方程式。

  他看不透,用什麼大數據都算不出她的未來。

  「如果能算,你現在應該拿個水晶球關在小黑屋裡哄游客。」托尼道。

  「安靜一點,斯塔克先生。」幻視旋即示意前面開豪車的司機噤聲。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去勾團子耳朵前面柔軟的小發卷。

  這一勾不得了。

  黛茜睡得好好的,突然一下子睜開眼睛,跟幻視大眼對小眼,兩個人看看著都是懵懵。

  團子才睡醒,睜大眼睛瞧著幻視,沒瞧一會兒,一雙藍眼珠就眯縫起來,打個軟乎乎的呵欠,在安全座椅裡抻著身子,喊一聲「爸爸」。

  「托爾。」

  托尼在前面打方向盤,聽見後頭的動靜,知道是女兒睡醒,抬眼看一下,悠悠喊了盟友的名字。

  只是盟友的反應慢了一點點。

  洛基不關心黛茜有沒有睡醒——他今天格外喜歡看窗外,像坐車時總要把頭伸出去的貓,聽見托尼叫他哥哥的名字,第一反應是雷神從新阿斯加德飛來地球,下意識板正了腰,隨即眼風一轉,若無其事地應:「怎麼?」

  「袋子裡有果汁。」老父親道,「你知道怎麼弄的。」

  從前的正牌托爾給黛茜喂過果汁。

  「是。」洛基把離自己很近的媽媽袋拿了,取出一個罐子,打開一看是奶粉,極其自然地又放回去,「我知道。」

  等他順利把袋子裡的果汁倒進奶瓶,一旁等待的團子早就醒神,發現車子換了一輛,連人也少了兩個,在東張西望地找。

  「皮沒有。」黛茜扯扯幻視的披風,「伯伯。」

  「他們回家了。」幻視道。

  他只覺得是自己摸了頭發才把黛茜弄醒,現在坐得特別端正,一點兒觸碰寶寶的意思都沒有:「像你現在也要回家。」

  五層的豪華游艇開出來,現在又停在了曼哈頓下城的碼頭,光停船費就要嚇死人。

  有錢人的心思向來很難懂。

  「回來嗎?」黛茜問。

  幻視接過洛基遞來的奶瓶,放在她手裡,面部柔和些,輕聲道:「會回來的。一直都在。」

  團子這才抱著奶瓶咂咂地喝。

  回家的這段時間,別人家都在吃晚飯,幼兒的肚子扁扁,還要一塊餅干吃。

  她要餅干的時候,身子在安全座椅裡往洛基的方向歪,被洛基靈活地躲了過去。

  一點兒都不紳士。

  離小壽星的生日過去還有好幾個小時,車開進樹林,遠遠地就看見別墅張燈結彩,比過聖誕節還要熱鬧。

  「你換了房子。」洛基道。

  托尼那在氪星人戰役中被摧毀的房子長什麼樣子,他記得很清楚,現在踏足一個新地方,討厭的情緒於是少了一點點兒。

  終歸只是少了一點討厭。托尼他是怎麼都喜歡不起來的。

  托尼道:「這是很久之前的新聞了。」

  他手裡牽著的小手一扭,溜了出去。

  小小的身影殷勤地在前頭跑著,要第一個打開大門。

  門開那一瞬間,一個蛋糕飛出來,「啪」一聲,正好打在跟著走的洛基臉上。

  「啊!」黛茜驚奇地道。

  看來長得矮也是有好處的。

  詭計之神簡直要窒息在蛋糕裡。

  他這麼直挺挺地站了許久,不說話,抬手把奶油抹了下來,臉色臭到了極點。

  承受他臭臭臉色的,是拿著彩帶和便攜禮炮興衝衝跑出、結果瞬間縮成一團的小黃人。

  把客人打了,小黃人們擠出心虛又諂媚的笑,露著大白牙,還想拿圍裙給洛基擦。

  洛基自己揩掉奶油,目光陰惻惻掃過去的時候,香蕉膠囊們都是一顫。

  這一顫,大概不是因為被嚇。

  他們原本擠在一起,現在卻都張大了嘴巴,眼睛也睜得圓圓,緩緩散開,仰視洛基。

  看著看著,臉上忽然都浮起紅暈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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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防風鏡底下的大眼睛亮晶晶, 嬌羞地忽閃忽閃,閃得邪神背脊發毛。

  一段時間不來地球, 地球上的古怪生物越來越多, 還都集中在托尼·斯塔克家。

  遇見他就沒什麼好事。

  「把蛋糕擦干淨。」托尼道。

  男主人說話,對披著托爾皮的洛基陷入莫名痴迷的小黃人們才一個抖擻,趕緊拿著抹布過來替洛基擦擦, 還要攀爬到他身上去擦臉,被洛基十分嫌棄地用手推開。

  推開就推開,小黃人大方,喜愛之情不減反增,尤其被推的那只, 皮膚觸碰,陶醉得快軟成一灘泥, 順從地跳回地板, 還對洛基擠擠眼睛,送送秋波。

  洛基打了個冷顫。

  這個冷顫使得他哪怕進了屋都無所適從——他從前什麼時候無所適從過,今天卻在斯塔克的別墅裡,覺得哪裡都不自在。

  洛基很不高興。

  「你看起來很不高興。」幻視在旁邊, 突然說了一句。

  他的觀察力倒是一絕。

  洛基抬起下巴,慢慢道:「並沒有。」

  黛茜已經跟個女王一樣被小黃人請進了房間裡。

  她出去玩的這麼段時間, 香蕉膠囊們在家中翹首以待, 等得脖子都長,趁生日還有好幾個小時才過去,要好好地給她慶祝慶祝。

  小雛菊寶寶連晚飯都是坐在王座上吃的。寶寶椅被改裝得金燦燦, 還貼了大塊寶石,一顆顆都是小黃人們自己打磨拋光,值不值錢是一回事,五顏六色的一大片,看得老父親嘴角抽搐。

  「請記得零點到來之前把它恢復原狀。」托尼道。

  凱文還滿心歡喜地把胸脯挺得高高,等一個表揚,聽見這話,高興的神情一下子撇了,沒精打采,在托尼腳邊轉圈,整個兒成了灰色的香蕉。

  托尼眼睛往下瞥,不鹹不淡地看了凱文一眼。

  抬腿走開之前,他道:「也不是做得不好看。」

  說完就去給孩子喂飯。

  凱文剛聽這句話,沒反應過來,還是灰色的。等下一秒腦子轉過彎,即刻蹦跶三尺高,呼呼地跑去地下,抱著一堆寶石上來,把所有看見的家具都貼了個遍。

  「……」

  托尼是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那股想要家暴的衝動。

  什麼叫做不禁誇,看凱文就知道了。

  黛茜在今天晚上吃著了她的生日蛋糕,厚厚的奶油壘起來,上面還有大顆水果和巧克力,足足蓋了五層的蛋糕塔。

  小小的寶寶端著蛋糕盤子,蛋糕在盤子裡顫巍巍地晃,一路到老父親跟前,獻寶似的,快樂地道:「爸爸,吃蛋糕。」

  她說著,瞧見蛋糕上的草莓掉下來一個,掉在盤子邊緣,頓時忘記這是要給爸爸的蛋糕,愛惜糧食,伸手拿起草莓,放進嘴巴裡吃。

  很甜,吃得她眼睛彎彎。

  洛基全程冷眼旁觀。但因為所有人都陪著家裡的小壽星過生日,他也不能走,只好抱臂站在旁邊默默地看。

  他在角落裡看風景,風景也在看他。

  小黃人最喜歡黛茜,這點沒有變,但第二喜歡的人一下就有了著落,把生日的團子哄得高高興興,得出空閑,一個個都在偷看站在牆角的洛基,看得面紅耳赤。

  這大概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怦然心動,像嗅見同類的濃濃荷爾蒙,整個兒都要飄起來。

  於是洛基雖然不是主角,他自己也不想在斯塔克家當主角,但收到的蛋糕,比房子裡除了黛茜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多。

  被迫暴露在聚光燈下的邪神內心難受得一比。

  小黃人裡,鮑勃的反應速度實在不能算很快。他興高采烈地把蛋糕咬了一大口,發現別人都在給洛基送蛋糕,趕緊跑過去,恭恭敬敬地獻上缺了一個大月牙的蛋糕。

  「不要拿給我。」洛基的眉毛要擰成麻繩,「拿走!」

  鮑勃哭著走了。

  團子在爸爸的陪伴下拆小黃人給的禮物,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的小插曲。

  幻視注意到了。

  他沒有工作,不需要錢,所以不用匆匆忙忙趕回家,加上有一段時間沒見托尼跟黛茜,今晚住在托尼家,也說不上打擾。

  畢竟大家都這麼熟。

  「他們好像不太喜歡我。」幻視拿著手裡一份孤零零的蛋糕道。

  他看著洛基,若有所思:「卻很喜歡你。」

  今天也不知道若有所思了幾次,雖然不至於讓洛基害怕,但他每每露出這種研究的神情,都讓洛基不太舒服。

  「關我什麼事。」洛基道。

  他說話的時候,黛茜正打開不知道第幾個包裹。

  托尼顯然有些失算。

  小黃人給黛茜准備的生日禮物,都是他們親手制作的。

  作為動手能力強到逆天的香蕉膠囊,就不說什麼概念機之類的普通玩意兒,像團子現在滿臉驚奇、從盒子裡拿出的強力激光槍,足夠讓做大人的牙根癢癢。

  再看看其他的禮物,全是過於實用——實用到拿著就能出去反社會。

  但姜到老了,到底還是辣。

  托尼面上不動聲色,讓黛茜一個個拆完禮物,等小黃人上來要給寶寶演示演示禮物的使用方法,他就往前一步,淡淡道:「全部沒收。」

  小黃人「啊————————」得好大聲。

  一個生日,熱鬧到黛茜揉著眼睛說困了才算完。

  托尼去看洗澡水,換了衣服的團子在玩具房的地毯上滾來滾去地玩耍,幻視在外面看電視,於是默默陪在孩子身邊的又只剩了洛基一個人。

  洛基好不容易才擺脫小黃人的糾纏,忽然覺得,就這麼跟個小蘿蔔頭好好地待著,已經算非常不錯。

  何況黛茜又不吵。

  他走過去,在團子身旁蹲下,恢復了本來面目。

  「因為你,我真是浪費太多時間。」他道。

  說著話,忽而一眯眼,伸手過去捏黛茜的臉:「但怎麼說……你真是幸運得讓人妒忌了。我最不喜歡這樣的小孩。」

  吃喝不愁,還擁有這樣多的愛。

  多到能圍成一座像牙塔。

  黛茜的命,真是太好太好了。

  「既然如此。」洛基道,「我也送個生日禮物給你。」


第132章

  黛茜一被捏臉, 就停止了滾動。

  她趴在那裡,小身子攤成扁扁的一張, 感覺臉被捏得皮緊繃繃, 嘴巴一歪,滴出一滴晶瑩的口水,拉得長長, 直往下墜,眼見就要落到地板上。

  洛基「嘖」一聲,十分嫌棄,飛快放開手,像摸到滾燙的山芋, 還往後退兩步。

  團子記得他剛才說要給禮物,好奇地張開小手, 往洛基跟前伸, 發現自己離他太遠,還蹬著小胖腿,吭哧吭哧地爬過去,手一抓一抓。

  「你倒是一點都不客氣。」洛基道, 「不討喜的程度,跟你爸像了個十成十。」

  這話有本事當著托尼的面說。

  冷言冷語歸冷言冷語, 洛基是個神, 說了要給禮物,不至於違背對孩子的承諾,伸手在黛茜眼前拈一撮空氣, 一轉腕,一放,瞬間釋放了包覆住滿屋光線的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

  黛茜驚得小小聲叫出來。

  黑暗裡,她更要靠洛基近一點兒,只是還沒等顫巍巍地扶著地板站起來,先看見眼簾裡悠悠飄飛而過的一點浮光。

  「哦?」團子道。

  她伸出手指,輕輕把浮光戳了一下,以為是蟲,不料旋風忽起,呼啦掀起她的頭發,衝天而上的是煙花樣炸開四散的璀璨星河。

  真是星河。起初絢爛到了極致,塵囂俱下,剩了安靜的流淌的光輝,泛著淡藍,在房間內旋轉回環。

  仿佛一下置身無窮無盡的宇宙,又像在幻夢裡,找不到盡頭,雲端漫步,每一步都踏著星星。

  黛茜就「哇」一聲,跑來跑去,小蝴蝶似的,用手撈星星,可用盡了力氣,也沒能撈上來一個,都從手指縫裡飛快地流逝,再找不見。

  「在哪兒呢?」她扯扯洛基的褲子問。

  洛基壞不壞且不論,就幻術來說,阿斯加德除了弗麗嘉,無人能再出他左右。

  奧丁有兩個兒子,托爾驍勇善戰,洛基在武力上遜色,卻是當之無愧的天才法師。

  當然了,他不喜歡被叫做法師,該叫神才對。

  「漂亮嗎?」洛基問。

  他施法術的時候還保持著蹲的姿勢,實在有點兒不美觀。現在聽見團子問話,他低頭笑吟吟地反問,眼角眉梢之間的笑意在漫屋星光映照之下,浮現出少許難言的溫度來。

  很是好看。

  壞人總是美麗的。

  「漂亮。」黛茜乖乖地道。

  她這麼回答,洛基笑意更深。

  「是嗎?」他道。

  說著把手握成拳。一握收攏了所有璀璨的星光,流動的星河盡入掌中,玩具房霎時間恢復原狀,再普通不過,什麼驚喜也沒有。

  黛茜轉頭望望,還想追剩的一點浮光,沒能追上,趕緊回來,又貼著洛基站,仰頭看大人:「沒了。」

  「對,沒有了。」洛基眼睛彎彎,「告訴你,眼前的一切美好都是虛幻,什麼愛和快樂都是空的,現在擁有的,將來必定失落,小東西。」

  「你懂了嗎?」他問。

  團子沒有懂。

  她只為滿屋的星光消散了失落,小手鍥而不舍,有節奏地拉扯洛基的褲子,連聲追問:「還有嗎?」

  邪神呼之欲出的話語就一頓。

  他滿腹的負面話語,正要對黛茜說出,低頭就看見那雙滿是渴望的大藍眼睛,一時語塞。

  黛茜問了話,遲遲得不到洛基的回答,那身形頎長的大人好像被強力膠水粘在了當地,她心裡著急,又是真心喜歡洛基變出來的幻境,急得呼哧呼哧蹦跳:「哪兒去了?」

  洛基抬手,把眉心捏了捏。再放下時,又釋放了比方才更美妙百倍的環境,連地面都成了螢火蟲的毯。

  把團子樂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捧了一堆又一堆,往空中潑灑。

  可惜還沒灑出去,螢火在手中又成了虛無的幻影,轉瞬成空。

  黛茜是竹籃打水,什麼也沒拿著。

  她愣愣地坐在那兒,下意識地又去看洛基,小手一攤:「沒。」

  洛基邪邪地一笑,正要把剛才的消極道理再跟她說一遍:「一切美好都是……」

  沒說完,又對上一雙渴求的大眼睛。

  團子砸吧著嘴,骨碌地從地上爬起,軟聲軟氣地道:「還要。」

  洛基的禮物,無疑是今天小壽星最喜歡的一個。

  她也不知道邪神的出發點是什麼,只對漫天的幻像十分著迷,愛得不得了,現在發現又不見了,少不得要纏著洛基,再討一個好看的出來。

  洛基又變了一個:「一切美好都是……」

  「哇!」黛茜快樂得轉圈圈。

  「都是虛幻……」洛基執著地,一定要把台詞說出口。

  可惜說的人很認真,聽的人根本不放在心上,滿屋地奔跑,快樂得像朵盛開的小花。

  「……」邪神已經沒了表情,「打擾了。」

  他說著話,忽然聽見門外的腳步聲,知道是給黛茜准備洗澡水的托尼靠近,抬手一抹臉,變回了托爾的模樣。

  老父親踏進房門,冷不丁發現,自己的小女兒正樹袋熊一樣掛在雷神的大腿上,甩都甩不開。

  托尼頓時有些黑臉,大步過來,把這抱別人大腿的小孩摘了,態度強硬,道:「去洗澡。」

  黛茜還心心念念著洛基的幻像,一步三回頭,大眼睛裡的崇拜和喜歡,看得洛基背脊發涼。

  他也不適應這樣的崇拜和喜歡,只覺麻煩。

  0點的鐘聲敲響,斯塔克家千金的生日終於過去了。

  夜深人靜之時,別墅裡的一切都在沉睡,月亮仿佛也疲累,躲在雲層,懶懶地伸個懶腰,露著半張臉,嬌羞的樣子。

  嬌羞大概因為看見悄無聲息站在客廳的托爾的身影。

  洛基這次背著托爾來到中庭,根本上是為了尋找阿斯加德失落的女武神瓦爾基裡。

  說起來是個很長又很復雜的故事,他現在不想復述,趁著月上枝頭,萬籟俱寂,千載難逢的大好逃離時機,他打定主意要離開托尼的別墅。

  神執意離開,世人無法阻擋。

  抱著這樣的念頭,洛基頂著托爾的皮,大踏步往陽台走去。

  這些超英或超反好像都不太喜歡走門。

  萬萬沒想到的是,洛基才走兩步,便覺身後異樣,還沒等轉過頭去,已經有一只手,幽幽地搭在了他的肩頭。


第133章

  在遭遇恐怖片劇情之前, 洛基還在對目前為止阿斯加德的最後一位女武神咬牙切齒。

  邪神的詭計天衣無縫,從來都是洛基戲弄別人, 還沒什麼人能戲弄他, 更不要說從眼皮子底下弄走本來屬於他的東西。

  宇宙魔方。

  諸神黃昏之戰中,洛基從奧丁的寶庫中取走蘇爾特爾的角,成功復活蘇爾特爾, 幫助托爾戰勝海拉。

  但托爾不知道,他弟弟還順手取走了另外一樣東西。

  如果沒有被女武神發現,洛基或許早就帶著宇宙魔方離開新阿斯加德,去別的星球稱王稱霸。

  就敗在「可惜」兩個字上。

  洛基的秘密不知道怎麼被女武神覺察,即便他反應得很快, 女武神也已經和宇宙魔方一起從阿斯加德消失了。

  降落地點在地球。

  托爾要恢復九界的秩序,很長一段時間不在阿斯加德, 所以並不知道洛基的貓膩。

  洛基也不想他哥哥知道, 不遠萬裡來到滑鐵盧之地,要找回女武神。主要是找回她手裡的宇宙魔方,如果能夠設計讓她永遠回不了阿斯加德,那就更妙。

  他如願找到女武神的下落, 正在人海中跟蹤,哪裡知道會遇上過生日的黛茜, 還被黛茜他爸弄到了家裡。

  不自由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只要邁出這個門, 沒人再奈何得了他邪神。

  洛基往前一步。

  然後被人拍了肩膀。

  事後想想,那一秒其實他心裡大概也跟坐了過山車似的大起大落,更像離心力最強要被甩出去的那一下, 呼啦啦全是冷風,冷得人薄汗都出了一層。

  還好頂著一張托爾的臉。

  他腳步一頓,垂眸望望地面,臉上什麼表情變化也沒有,瞬息壓制了那一點兒慌亂,轉過身去。

  陰影裡站著一個與他齊高的人。穿風衣,戴帽子,帽檐壓得很低,還叼了一個煙鬥。

  煙鬥裡沒有煙。

  「嘿。」那人道。

  說話時,唇角一勾,勾起久經世事的滄桑感。

  說話不要說多這樣的道理,恐怕放在誰身上都是適用的。

  那人說話的時候,洛基的瞳孔都縮了一下,手背到身後去,已經變出小刀,隨時能捅上一刀子。

  隨即聽見對方又道:「Pare Tu。」

  說話的同時,另一只手也沒閑著,遞過來一個疊了好幾層肉餅和蔬菜的巨型漢堡。

  這才發現,對方的手真細。細得有些微妙。

  洛基還沒說話,那陰影裡的神秘人先按耐不住,抬起頭來,露出大帽子底下一張黃燦燦的臉,大白牙雪白雪白,笑得好諂媚。

  然後瞧見那大衣底下也冒出三張臉,在衝洛基燦爛地笑。

  「……」

  洛基很想打人。

  他是這麼想的,也的確這麼做了。

  只是在動手之前,先挑挑眉,為剛才腦中一閃而過的危機感感到羞恥和不值,繼而似乎極其愉悅地,對四個送夜宵的小黃人笑了一笑。

  真是看得人心肝顫顫。

  那股壞人的氣息真是該死的迷人了,小黃人們「噢」地一聲,紛紛後仰,差點兒多米諾似的摔在地上。

  高興得太早。

  天上不會白白地掉餡餅,洛基也不會白白收他們的漢堡,伸手一拍一抹,把漢堡從頂上小黃人到底下小黃人的臉抹了個遍。

  屈尊降貴地還要彎腰,真是辛苦他老人家。

  小黃人們很傷心地跑走了。

  全程沒有驚醒在臥房睡覺的老父親和小女兒。

  洛基趕走煩人的香蕉膠囊,還耐心很好地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發現沒有人,才悄無聲息地又移動腳步。

  輕得像頭發絲落到地上。

  他走得很快,轉眼就到陽台門前。

  自由就在大門外,動動手而已。

  洛基把手搭在了門上,輕輕一推。

  與此同時,肩上又落了只手,輕輕一拍。

  他怒而轉頭,還要再抓漢堡去抹小黃人的臉,卻在下一秒微微變了臉色。

  來的不是小黃人。小黃人恐怕已經被他傷透了心,在底下城堡埋頭嗚嗚地哭泣,於是這一回就換了不聲不響的幻視。

  幻視大半夜不睡覺,又變回了他非人類的樣子,穿著披風,沒有頭發。

  雖然也是好看的。

  「托爾。」此時此刻,他瞧著周身微微僵硬的洛基,臉上沒有半點覺得異樣的意思,溫和地道,「你也睡不著嗎?」

  這個「也」字用得很奇妙。

  它揭示了幻視半夜不睡覺出來瞎溜達的深層原因,暗示了洛基——阿斯加德二王子、約頓海姆合法國王、詭計之神——接下來的悲慘命運。

  洛基的臉色當即就不好看起來。

  這個夜晚,他沒能成功逃離斯塔克家。

  睡不著的幻視和看似睡不著的假托爾在客廳裡暢談了一宿,都是些雞毛蒜皮、不涉及機密的小事,其中夾雜著幻視的人生思考,以及「女朋友到底怎麼了」的千古一問。

  「旺達她很好。」幻視交叉著十指,坐在沙發,想到紅女巫,就情不自禁流露出一點兒微笑。

  他隨即赧然,收斂微笑,繼續道,「我喜歡和她產生感應。但是有時候我也摸不透她的心思。她一個人在吃飯,說不需要我在旁邊,我到書房看書,再回去就發現她好像不太高興。」

  「我能計算千萬個公式,唯獨算不准她的心。」

  他旁邊單身的神看起來不是很想聽。

  洛基托著腮,整張臉都板著,說話也是咬牙切齒:「女人說不要就是要了。」

  幻視恍然大悟。

  黛茜第二天早上起床,神清氣爽,穿著小紅裙子,在家裡面跑來跑去地玩。

  爸爸還賴在房間裡睡懶覺,早飯她是已經吃過了的,現在抱著一碗飯後的水果,自己找小凳子坐在客廳,一邊看新聞一邊吃,紅紅的小嘴吃得水潤潤。

  吃著吃著,客廳裡多了一個人。

  站在走廊的邪神看起來特別憔悴,幻術都充盈不了熬夜之後透支的精神,沉默地獨自在那,頭上仿佛籠罩了一片隨時要下雨的陰雲。

  團子吃水果的動作遲疑起來,蘋果停在牙齒和牙齒之前,眼睛卻瞧著洛基,發覺他只是這麼看著,並沒有別的動靜,才猶猶豫豫地「哢嚓」咬下去。

  「好吃嗎?」洛基陰惻惻地問。

  單純的幼兒聽著問話,就乖乖回答:「好吃。」

  一邊答,還一邊從碗裡拿出一塊新的蘋果,伸著手,願意給他也吃一個。

  洛基不吃。

  他還要對黛茜說點兒什麼影響人生觀價值觀的話,目光不經意瞥過正在播放新聞的電視,瞬間凝住了,像被強力膠粘在屏幕上。

  他下意識往前一步,臉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第134章

  新聞不是什麼大新聞。

  瞬息萬變的世界, 丁點兒大的事情都能上電視,信息充當養分, 讓吃瓜群眾活躍在肥沃的瓜田裡, 偶爾摘兩個信息量大的果實當茶余飯後的談資,就算是有價值。

  而對於洛基來說,現在在電視上看見的這一幕, 可就太過於有價值了。

  記者就總統這一周發的推特隨機采訪紐約市民,拿著話筒在大街上轉來轉去,於是鏡頭也跟著轉來轉去。

  市民的回答很精彩,間或夾雜幾個要打馬賽克的手勢,只是邪神的注意力不在馬賽克, 而在半虛化了的群眾背景板上。

  什麼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現在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人群中滿面茫然仿佛丟失了人生目標、走路跌跌撞撞的褐發姑娘, 赫然長著一張女武神的臉。

  洛基昨天追蹤她追蹤到一半, 中途被拐來斯塔克家,雖然自有辦法找到人不至於著急,但目標就這麼明目張膽跳到眼皮子底下,還是讓他略略詫異了一會兒。

  以至於他盯著電視屏幕許久沒說話, 入了神,慢慢慢慢走到黛茜身邊來看, 又不知不覺坐在沙發, 還拿了幼兒水果碗裡的一個草莓,放進嘴巴裡咬一口。

  那是黛茜最喜歡、留著最後面吃的草莓,很大顆, 藏在許多水果的下面,好不容易把別的都吃完了,她滿心歡喜要享用,結果還沒等碰到,就有只大手先伸過來,毫不留情地拿走了它。

  團子眼睜睜看著草莓進了洛基的口,跟著張大嘴巴,卻只咬到無味的空氣,瞧洛基被草莓滋潤得紅紅的嘴唇,想必那一口一定很甜。

  她捧著空空的碗坐在那兒,小小的年紀,就知道了什麼叫悵然若失,手指一摳一摳,好可憐的樣子。

  洛基並不管她的悵然若失,他從新聞裡得到個重大的、出乎意料的發現。

  女武神的表現不太正常。

  當然她在他眼裡就沒有正常過,否則也不會有那個閑工夫偷他的宇宙魔方。

  但如今這個手撕過浩克的狠角色到了地球,居然換個樣子,拽得讓人想扁的氣質蕩然無存,失魂落魄,活脫脫是母狼變成了羊。

  原因不難找。

  現場話筒收音很好,路人跟女武神的對話也能聽見一些,「你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的三段式問話,有哲理得叫人肅然起敬。

  女武神一問三不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人再問,她情緒就激動起來,甩頭跑開。

  洛基抬手揩了一下嘴唇,心裡有個猜測萌芽,越想越覺得搞笑,一低頭抿了點兒笑意在嘴角,倏然起身。

  「去哪兒?」

  黛茜的傷心勁兒還沒有過,看見洛基要走,趕緊捧著空碗站起來跟著。

  「關你什麼事。」洛基瞥她一眼,淡淡道。

  煩人的托尼·斯塔克沒有起床,幻視也不知所蹤,大概還關著門在參悟愛情的玄機,現在不走,恐怕再沒有這樣的好機會。

  雖然被大人這樣冷冷淡淡地拒絕回答,但好脾氣的團子不感到生氣,洛基邁著大長腿走,她就在後面骨碌碌地跟著,誰也不礙著誰的事情。

  大的帶著小的,卻不是出門,首先徑直去了廚房。

  溫蒂在廚房忙活,從做完早餐到現在還沒來得及解下圍裙,聽見門口有腳步聲,抬頭去看,跟前已經站著個小山似的高大男人,面無表情一聲不吭,驚得她下意識倒退兩步。

  「啊。」溫蒂道,「托爾。」

  高冷版的托爾她已經快習慣了,所以即便洛基不應她,踩著拖鞋誇誇誇地走過來,她也能笑容不減地往後退一退,任由他打開冰箱,拿了一袋子草莓出來。

  黛茜手裡捧著的碗還沒有放下,只見洛基一轉身,空空的碗底就通通通地落下來好幾個草莓,洗干淨的,還沾著水珠。

  意外之喜,樂得寶寶眼睛彎彎,用手拿了一個出來,舉得高高讓洛基看。

  洛基皮笑肉不笑:「能堵住你的嘴嗎?」

  已經堵上了。黛茜低著頭慢慢地吃,吃得有滋有味。

  她一時忘記去跟洛基,哪裡想到吃幾個草莓的功夫,他就從她家裡光明正大溜了出去,連個招呼也不打。

  自由的空氣呼吸在鼻腔中,哪怕混了汽車尾氣,也是好聞的。

  寶寶或許也想聞一聞帶著汽車尾氣的自由氣息,但在那之前,她滿屋子地跑著,要找消失了的客人。

  「托爾說他有事,不在我們這裡待了。」溫蒂拿過黛茜手裡的水果碗,見這小的跑來跑去找人,覺著好笑,溫柔地勸慰道,「以後還會回來玩的。」

  她說著,想起來什麼事情,把手伸進圍裙口袋裡摸索摸索,再拿出來就握成個拳頭,神秘兮兮,放到黛茜跟前:「說到托爾……猜猜我要給你什麼好東西?」

  移情移得不錯,一下把還探頭探腦的小雛菊的目光吸引過來。

  那小手衝她伸著,貼在她手背,試圖把手指撥開,看看裡頭藏著的好東西。

  溫蒂再把手一抬,底下這個身高不夠的就使勁兒踮腳,急得直圍著她轉圈。

  發現轉圈也拿不著東西,黛茜就往前一撲,把溫蒂的腿給抱住了,嫩嫩的小嗓音嚷著:「什麼呀——」

  一團綿軟挨過來,溫蒂就覺得心肝也要掏給她,哪裡還能吊著黛茜的胃口,把手攤開,露出裡頭藏著的旺卡巧克力的英雄卡片。

  是新的一張,上面畫著雷神托爾。

  依然不是鋼鐵俠。

  「我昨天晚上買的巧克力,卡片送給你,拿去跟其他的卡放在一起吧。」溫蒂道。

  黛茜瞧見新卡片,果然很高興,嘟著臉肉笑笑地,把卡片接過來,邁著小短腿呼哧呼哧跑去玩具房,打開一個裝甲頭盔——其實是個收納盒,裡頭擺著好幾張卡。

  她珍惜地放進新卡片。

  然後想起來,要給爸爸看一看,於是捧起頭盔,又不怕跋涉地往托尼臥房跑去。

  睡懶覺的老父親還沒有起床,太陽都快曬屁股。

  這麼說可能有些誤會了托尼,畢竟在女兒跑向房間之前,他的意識已經清醒,只是不想動彈,懶懶地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臥房的牆壁彈了一下,有個身影從牆的另一邊悄無聲息穿進來。

  幻視漂浮著靠近了托尼的床,見他閉著眼睛,動作放得更輕,等到了跟前,才慢慢探身過去,在托尼耳邊輕輕地:「斯塔克先生……」

  「羅德之後,你是第二個對我吹氣的男人。」托尼倏然睜開眼睛,臉上好像不太愉快,抬手把幻視推後一點,「無論吹手指頭還是吹耳朵,都算不上什麼好體驗。」

  「我以為你還沒醒。」幻視不感覺赧然,也不知道托尼的不愉快從哪裡來,順勢往後一段距離,雙腳落地,「托爾離開這裡了。」

  「我知道。」托尼並不意外。

  「接下來做什麼?」幻視問。

  托尼抬手撥一下睡得凌亂的頭發,掀被起身,話說得意味深長:「你知道。」


第135章

  黛茜推開門, 快樂地跑進臥室。

  還沒等看見人,她就大眼睛彎彎地叫:「爸爸!」快活成了一只送喜報的小鳥。

  寶寶來的時候, 幻視已經離開房間, 剩托尼一個人在床邊漫步,寬大的寶寶熊睡衣睡得皺皺,連帶寶寶熊的臉也出現了皺紋。

  「爸爸起了。」黛茜輕輕地道。

  她也不用跑, 已經醒了神的老父親自己就抬腿過來,把她捉在半空,慢悠悠道:「早上起床之後看見人要說什麼?」

  他的大手鷹一樣有力,鉗著軟綿綿的女兒,卻一點兒沒有弄疼她, 讓黛茜能夠舒舒服服地就這麼在空氣裡蹬著腳。

  做爸爸真是不容易,一起床看見孩子就要考昨天教過的東西。

  教育是很長久的事情, 不能指望小孩一聽就會, 總要有不斷重復、不斷溫習的過程。

  人生本來也就是一個循環的往復,從小學了好的受益無窮,一念之差教壞孩子,那就要吃終生的惡果。

  爸爸問話, 黛茜是聽進耳朵,也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的。

  她忙得很, 每天要玩, 還要吃飯,做很多很多事情,要回憶的也很多。

  總歸是個聰明的寶寶, 想一下,團子就乖乖地道:「早上好。」

  吐字顫顫地,還不算咬得很清楚,但知道要這麼回答,也已經很讓人欣慰。

  「對,早上好。」托尼重復一遍黛茜的話,只覺手裡抱著的面團越來越滑溜,開始攬不住,就放她回了地板。

  黛茜始終穩穩地抱著頭盔,這會兒得了自由,就把又圓又硬的儲物盒放在床上,自己轉頭到臥室角落裡推一只小凳子,一路推到托尼跟前,再抱回頭盔,站上凳子,縮短自己跟爸爸的身高差距,才把新的卡片掏出,給托尼也看個清楚。

  「托爾。」團子滿足地道,「爸爸。」

  打死也抽不到鋼鐵俠的卡片。

  老父親配合地拿過來看一眼,淡淡道:「畫得像個維京海盜,不錯。」

  托尼說著出了臥室去換衣洗漱。

  幻視跟他剛才悄悄地嘀咕幾句話,這會兒人就不在家裡,不知道去干什麼。

  「但他說他會在午飯時間趕回來。」溫蒂送上一杯果汁,瞧著托尼吃飯,低聲道。

  「以他的速度。」托尼拿餐巾擦擦嘴角,將杯沿湊到唇邊之前添了一句,「不用等到吃午飯。」

  溫蒂沒聽清:「什麼?」

  兩個大人說著話,玩卡片的寶寶又慢慢地挨過來,拉扯著爸爸的衣角,使勁兒往上爬,才吃完水果沒多久,現在看見托尼在吃飯,感到嘴饞,還想往嘴巴裡再塞點東西。

  托尼撕了半個可頌,讓黛茜拿在手裡,看小小的女兒樂於把自己當坐墊,也就任由她坐在腿上吃,彎唇一笑,對溫蒂道:「沒什麼。」

  男主人的啞謎打得人雲裡霧裡,做保姆的理解不了。

  但很快她就能理解了。

  幻視是個很守信用的人,說在午飯之前回來,中午時分,溫蒂才進廚房,就聽見賈維斯的聲音:「有客人來。」

  智能管家這話,主要是對著托尼說。

  這段時間哈皮重新清點了一下復仇者基地裡放著的各式各樣的武器,呈交上一個清單,托尼正在翻著看。

  指尖掃過「梅金吉奧德」的時候,幻視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一起出現的,還有去而復返的雷神,以及一個滿臉莫名其妙的褐發女人。

  場面突然搞笑起來。

  唯一感到高興的只有站在大人世界之外的小團子。

  黛茜本來在拆新玩具,發現洛基回來,玩具也不要了,快快地跑到跟前,就差載歌載舞。

  如果小黃人在這裡,就真要載歌載舞。

  「走之前也不打聲招呼,托爾。」托尼面不改色,仍然坐在沙發看清單,對於跟洛基一起回來的褐發女人好似也不感興趣。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走還要經過你的同意。」洛基冷笑道。

  「是巧合,斯塔克先生。」幻視道,「我出去散步,剛好看見托爾和這位女士……」

  散步散得真是時候。

  洛基找人的速度向來很快,何況女武神的行蹤本來就在他掌握之中,如果沒有幻視半途出來截胡,當時他已經帶著女武神離開紐約。

  「是嗎?」托尼道,「好巧。」

  他的視線碰上洛基的視線,四目相對,湛藍的淺褐的瞳仁中都湧上些不知名的情緒,仿佛已經隔空過了幾招,又若無其事地偃旗息鼓,世界和平。

  大人的世界真是復雜。

  「我來地球本來就是為了找阿斯加德失蹤的女武神。」洛基並不打算就這麼脫下托爾的面具,眼睛一轉,道,「現在找到,當然要回去。」

  女武神長得很漂亮,高傲、聖潔、堅毅的形容詞用在她身上並不為過,就算現在站在斯塔克家,她茫茫然不知道來路和去向,身上長年累月形成的氣質也不變,A得不得了。

  洛基找到女武神時,不由分說要帶她走,也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險些挨沉重的一記拳頭。

  女武神現在聽見洛基的說辭,眉頭一皺,打臉打得毫不留情:「我不認識他。」

  邊說邊上下打量洛基,嫌棄之色更濃:「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不得不說看人非常准確。

  洛基用手指下腦子:「她記憶出了一點問題。」

  提到這位阿斯加德的女客人,托尼似乎生出點兒興趣,把清單一放,起身道:「你說她是女武神。」

  「怎麼。」洛基一挑眉,「不像嗎?」

  他們說著話,沒人注意到後面走廊裡排著隊走過三個小黃人。

  這是小黃人裡的黃金組合,凱文、鮑勃、斯圖爾特。

  他們三個主要是上來找吃的東西,順便看看小團子和洛基,現在一下子望見人,瞬間忘了昨晚是怎麼樣被漢堡拍,大眼睛裡盛著洛基的背影,閃爍成了一片星海。

  「Beauty。」鮑勃道。

  他的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些,先一步踮著腳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想要擁抱洛基。

  眼見越來越近,表情都蕩漾起來。

  可惜出師不利。

  鮑勃到了洛基背後,手差一點兒就挨上去,正在這時,神經敏銳的女武神覺察異物靠近,旋身用腳一挑、拳頭一揮,在場眾人甚至沒看見是怎樣動作,鮑勃就飛了出去。

  拍在牆壁,「啪」地成了一張小黃餅。

  凱文和斯圖爾特拔腿就跑,比兔子都快。

  「現在像嗎?」洛基旁觀完這一幕,轉頭去看托尼。

  托尼瞧著鮑勃輕飄飄飛到地上,頓了一頓才道:「……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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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溫蒂滴滴滴地吹響了哨子。

  銀色哨子在她指間, 像要伴隨哨聲飛出的小鳥,裡頭的珠子轉得無比歡快。

  跟哨聲一樣歡快的是踏進餐廳來的整齊腳步。

  小黃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排成隊, 手裡端著餐盤, 有秩序地進餐廳領飯吃,等盤子裡放了披薩、薯條、蔬菜和水果,就咧嘴向溫蒂道謝, 轉身將位置讓給同伴。

  下一個上前來的卻不是小黃人,而是扎著小辮子、規規矩矩端著餐盤的小雛菊寶寶。

  黛茜的身高放在小黃人堆裡一點兒也不違和,跟大家一起排隊吃飯,對她來說格外新鮮,光端著空盤子就很快樂, 也很遵守秩序,不插隊不打鬧, 這會兒到了溫蒂跟前, 就趕緊把盤子遞上去,乖乖地等著給飯吃。

  「拿好了。」溫蒂把托盤還回來,瞧著團子笑,也跟著笑。

  黛茜穩穩地端好盤子, 跟在小黃人凱文的背後,拉開凳子坐, 伸手去拿勺子, 看見凱文手掌空空,貼心地也拿了一把給他。

  排排坐吃飯,好像進口的食物都變得特別香。

  集體吃飯也只是偶爾做游戲一樣地進行, 小黃人有自己的廚房,平時自己在底下吃飯,要是每天都跑到上邊吃,恐怕溫蒂沒等出廚房就得累趴。

  因為次數少,所以每次一起吃飯,黛茜都特別高興。

  團子用手捏起披薩的一角,仰著頭,嘴巴張得又大又圓,慢慢地咬上一口,塞得臉頰鼓鼓,臉蛋旁邊不知道怎麼抹了醬汁,成了小花臉。

  她一邊吃飯,一邊伸長脖子往餐廳門口望,惦記著家裡還沒用上午餐的大人。

  爸爸跟客人在外面說話說了很久,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似乎總沒有結束的時候。

  結果等吃完了飯,托尼還沒有進來。

  黛茜低頭剝開香蕉的皮,白白的果肉放在嘴邊想要咬,忽然有些猶豫,再想一想,拿著香蕉「騰」地站起身,扭扭地跑出去找爸爸。

  托尼正在客廳看女武神喝酒。

  記憶存儲值為零但武力點滿的女武神原本看起來很不好說話的樣子,一拳把鮑勃打到牆壁之後成功冷了客廳的空氣,幾個大男人面面相覷,什麼話也憋不出來。

  但就是這樣一位不好說話的女性,在知道托尼家裡有很多酒之後,瞬間變得平易近人,差點兒拍著他的肩膀稱兄道弟。

  她噸噸噸喝酒的英姿真是颯爽又帥氣。

  「你的酒窖要空了。」洛基在不遠處冷眼旁觀,抱著手臂,對托尼不鹹不淡地說話,似乎不打算繼續替哥哥維持跟這位盟友的表面友誼。

  畢竟被幻視截胡,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如果這時候能亮小刀,就算幻視有十個腎也不夠他捅。

  「沒關系。」財大氣粗的董事長不以為意,視線輕飄飄掃過女武神的臉,「好酒送美人,應該的。」

  說兩句話的工夫,女武神手裡的酒瓶又空了一半。

  她兩邊眼下浮起淡淡的紅暈,雙眼卻仍然亮得驚人,聞言揚唇對托尼一笑:「有眼光。」

  正巧這時候,團子舉著香蕉從她旁邊跑過,顛兒顛兒地要找爸爸去吃飯。

  女武神發覺余光裡溜過個水果,不疑有他,伸手一撈——

  黛茜跑到托尼跟前,叫著「爸爸」,叫完才發現手上輕很多,低頭一看,皮還在,蕉沒了。

  白白嫩嫩的一截在女武神手裡,已經被咬了一口。

  小小的寶寶握著軟趴趴的香蕉皮,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不見。」她說,「爸爸。」

  「叫溫蒂再給你重新拿一條。」托尼道。

  他說著,把女兒抱在腿上,好整以暇地瞧著誤吃小孩香蕉的女武神,慢悠悠道:「是你說的喝酒有助回憶過去,現在想起來什麼了嗎?」

  顯然沒有。

  重建阿斯加德之後,女武神已經很少沾酒,雖然她的酒量是整個阿斯加德女神中最好的,連西芙也比不上。

  也不知道是什麼腦回路,拿烈酒治失憶,除開喝得一身酒氣,不見得還有什麼收獲。

  「唔。」女武神眯起眼睛,不過看的不是托尼,而是洛基,臉上若有所思,「看著他的臉,似乎……」

  她說到一半恍惚忘了後話,晃晃腦袋,「似乎有種熟悉感。」

  怎麼樣熟悉,她還沒說,洛基就搶白:「所以她該回阿斯加德。靈魂冶煉爐能夠恢復她的記憶。當然了,天生的暴力無藥可救。」

  「不著急。」托尼道,「我認識很多腦科專家。」

  不愧是超級英雄。這種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精神非常值得學習了。

  簡而言之一句話,洛基想走,走不了。

  「從前不知道你這麼熱心。」洛基盯著托尼。

  此時此刻,本該來個眼神交鋒,可惜老父親的手被女兒用剛才女武神吃剩的香蕉皮貼了又貼,忍無可忍,大手伸去收繳她的無聊玩具,一低頭錯過了洛基眼中的探詢。

  等托尼抬起頭,已經是一副問心無愧的表情:「我向來這樣。」

  女武神喝光三瓶酒,不能再喝,當服務員的笨笨十分識趣,載著剩下的酒瓶揚長而去,女武神要追,被洛基的一條手臂攔下。

  「我找個房間讓她休息。」洛基道。

  休息是假,找出宇宙魔方在哪裡才最要緊,東西到手,她就算醉死在斯塔克家,他也沒意見。

  兩人一前一後在走廊裡慢慢行進著。

  女武神走在前面,腳步有些虛浮,洛基在她後頭走得倒是很沉穩,哪怕速度越來越快,也沒見步伐有絲毫凌亂。

  拐過拐角,沒有監控,也遠離了去吃飯的托尼的視線。

  洛基不動聲色卻出手如電,飛快拽扯住女武神的胳膊,逼迫得她旋身倒退兩步,背撞在了牆壁上。

  她熏染了酒氣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怒意,抬手要打人,拳頭揮出來,千斤一樣沉重。

  洛基是個法師,近戰不行,躲閃得還是很快,臉一偏避開她的拳頭,趕在她下次出手之前沉聲道:「你帶出來的東西呢?」

  女武神不答,反手又是一拳,險險擦過洛基的臉。

  洛基的耐心再好,遇上只會打架的戰士也要短兩口氣,冷冷道:「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想。」

  說著用另一只空閑的手去碰女武神的額頭。

  還沒碰到,他忽然嗅見空氣裡的古怪,轉頭去看,動作就微微僵停在半空。

  拐角站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都目不轉睛在往這邊瞧。

  幻視直勾勾,黛茜也直勾勾。

  站在旁邊者的角度,這兩個阿斯加德人的動作是有些曖昧。

  兩雙充滿探究精神的眼睛太過明亮,即使在光線充足的走廊裡,也讓洛基覺得太過刺眼。

  甚至想要把女武神丟過去打人。

  幻視追著黛茜過來,原本沒想著會看見這一幕。被洛基一望,覺察不妥,眼裡流露出幾分歉意,快快地道「不好意思」,默默從拐角退了回去。

  過沒一會兒,幻視再度出現,對保持動作的洛基歉意更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這回退的時候,捎上了剛才被忘在原地、眼睛睜得呼呼圓的黛茜。


第137章

  直到被幻視帶離了現場, 充滿正義感的寶寶都還在對剛才看見的一幕耿耿於懷。

  她未必能明白洛基是在干什麼,也不知道這樣的動作在大人眼裡充滿曖昧, 只是看懂了女武神臉上的怒氣, 一邊乖乖地任由幻視把自己抱著,一邊扭頭去瞧他,輕輕地道:「他打人。」

  「那不是打人。」幻視道。

  小孩子有自己的主見:「阿姨生氣。」

  「是啊。」這一點幻視還是同意她的, 「但是如果她真要動手,他壓制不住她的。我用公式計算過她的武力值,遠遠在他之上,超了幾十個百分點。」

  他想著剛才撞見的那一幕,深感抱歉, 因為還跟著黛茜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熱鬧,於是更加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裡還帶著一點兒新奇。

  畢竟他跟旺達從來不這樣。

  這對情侶的戀愛模式向來世界和平, 對於幻視來說,能跟旺達在一起,就已經足夠幸福,哪裡還能把她粗暴地按在牆上。

  「所以說。」幻視抱著黛茜走了好一段路才回神, 把綿軟的小布偶似的寶寶放回地上,讓她回去拆她的玩具, 他則站在原地自言自語, 「女武神下一次出手,他就躲不過去了。」

  洛基要是知道幻視說的這句話,丟掉形像也要狂奔出來堵他的嘴。

  一天到晚嘴叭叭的, 就會說大實話。偏偏實話還每次都應驗。

  幻視話音落了的同時,邪神的身影也被忍無可忍的女武神拍落在了地上。

  干脆、暴力、斷根肋骨的那種。

  瓦爾基裡把洛基一頓胖揍。

  「你之前說我是女武神,我本來不相信。」酒意上頭的女人看起來危險又美麗,手一伸,把坐在地上的洛基的領口揪了起來,臉湊前去,險些鼻尖碰著鼻尖,說話可狠,「就我揍人的順手程度和爽感來看,說不定我還真是。」

  「除了相信你是女武神,還有一件事情我是篤信的。」洛基頂著的雷神的臉掛了彩,頰上一塊青紫,被他用手一抹,瞬間復原,仿佛無事發生。

  此時此刻,他不怒反笑,好像所有的不耐煩和惱意都在女武神的胖揍中煙消雲散,還能慢條斯理地說話,眼睛一挑,挑出亮亮的神采來。

  「是什麼?」女武神問。

  「你從阿斯加德落到地球,一定是頭先著的地。」洛基道,「智商不升反降,真的可憐。當然,如果你是裝的又另當別論。」

  他把手輕輕放在女武神揪著自己衣領的手上,用力一扯:「那演技就好得讓我害怕了。足夠你無實物出演一部漫威電影。」

  有些人,嘴上放著狠話。但事實連女武神的手都沒扯動。

  洛基話說完,低頭發現瓦爾基裡的手還在自己衣領上待著,嘴角笑意一繃,默默地把她的手再扯一扯。

  這次還是沒扯動。

  力量懸殊,讓邪神的臉頓時有些掛不住。

  女武神一眯眼,手上加了力氣,勒緊洛基的脖子:「我殺了你。」

  「你不會。」洛基道。

  他說完幾個字,呼吸就有些吃力,只是一雙眼睛裡始終沒有波瀾,好整以暇盯著女武神的臉,越是窒息,越流露出嘲諷的快意。

  神要殺人,就像碾碎一只螻蟻,而神要殺神,有時候也不過動動手這樣簡單。

  女武神跟洛基拉著意念的鋸,兩相對峙,居然是她先松開的手,剛剛被按在牆上、差點兒受洛基擺布的惱怒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因為現在命勝實敗的局面而更加升騰起來。

  她真是討厭洛基。

  明明他長著一張不輕易惹她討厭的臉,卻只要人出現在那裡,就能讓她渾身不舒服。

  要做到這麼人神共憤,也實在是不容易。

  洛基要是脫了雷神的偽裝,恐怕女武神揍起他會更加得心應手。

  「憑什麼?」瓦爾基裡怒得說話呼哧呼哧。

  「你知道你不屬於地球。」她一松手,洛基徹底坐回地上,知道判斷無誤,眼裡那種欠扁的意味更深,「你要知道你是誰。答案在我手裡。」

  女武神握一握拳頭,不甘示弱:「話說得好聽。」

  她是喝了酒,可意識還清醒得很:「我就是把你揍得半死,你也不敢不恢復我的記憶。」

  洛基眼睛一眯。

  「我手裡也有你想要的東西。」女武神一咧嘴,笑出兩排白白的牙齒,像隨時能咬斷敵人的脖頸,「看看哪個比較重要。」

  洛基聞言,抬手摸了摸剛才遭受重創的脖子,撐著地板站起身,還低頭拍一拍根本沒有灰塵的衣服。

  這樣看來,他似乎也有也有敗在別人口舌之下的時候。

  似乎。

  須臾,他一抬頭,看著靠在牆上得意洋洋的瓦爾基裡,忽然一笑。

  「那場戰役裡。」他輕聲問,「為你而死的那個女武神,她叫什麼名字?」

  瓦爾基裡臉上的得意漸漸消失了。甚至於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收斂得意,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自抑的耳鳴。

  像刀刃碰撞時,尖銳又漫長的鳴金聲——

  她心裡一痛,緊隨而來的是融進身體本能裡的悲傷和暴怒,為了洛基口中那個不知名的、死去的女武神。

  她踉蹌兩步,站定身形,舉起了拳頭。

  「打得真是激烈啊。」托尼道。

  「烈啊。」

  「牆壁要花不少錢來修,今天的賬戶上又多一筆支出。」溫蒂憂心的是這個。

  「出啊。」

  「是我的錯,斯塔克先生。」幻視好不自責,「我是知道這回事情的。如果一開始就阻止,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

  「這樣啊……」

  三個大人一下都不說話了,眼睛齊齊望向坐在沙發中間那個被小毯子抱著的面團,像聚光燈打過去。

  團子還興致勃勃地學大人說話,活脫脫成了中國相聲裡捧哏的,可惜捧得不好,成了談話殺手,一下子發現周圍幾個都不說話,轉著腦袋左右看看,發現都在看自己,飛快地感到不好意思,往爸爸身邊縮一縮。

  「大人在說話,女士。」老父親把女兒的毯子掖一掖,伸手拿了裝奶昔的杯子送到黛茜嘴邊,沒等雀躍的寶寶張嘴巴咬就想起來是自己的飲料,於是收回手,咕嚕地吸很大一口。

  小雛菊作為億萬富豪的女兒,從做嬰兒的時候就應當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但她只覺得很多時候想一口吃的都很難。

  有錢人家的千金也時常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天要為口腹之欲發愁,也是很不容易。

  黛茜也有自己的奶昔杯。

  她學著爸爸的樣子,往前伸著小手,把杯墊上面的小號奶昔杯拿過來吸吸,一口也沒有吸出來。

  剛才就已經喝了個精光。

  但這一點都不公平,她的杯子小小的,爸爸的杯子像雷神錘子那樣大。

  雖然雷神的錘子已經成了過去式。

  團子失望地搖晃搖晃杯子,捧著給做爸爸的看。

  老父親的眼往下一瞥:「多一點嗎?」

  「多一點,爸爸。」黛茜很快地應。

  「還有呢?」

  問這一句話的時間,小手靈活的幼兒已經把奶昔杯的蓋子打開,眼巴巴等著再喝兩口甜的。

  她實在喜歡這些,不顧著肚子,能把托尼的那一杯全部喝掉。

  托尼問話,黛茜一開始沒聽見,捧著杯子干等。後來聽他補充了一句「還有呢」,她才想起來平時爸爸教過的,聰明地道:「謝謝爸爸。」

  現在學會了說多多的話,小嘴吧嗒吧嗒,總是惹人喜歡。

  於是順利續了一杯奶昔,捧在手裡快樂地喝,喝得兩邊臉蛋鼓鼓,也就不再接大人的話。

  「確實。」幻視道,「本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話的。」

  他手往前一直,屏幕上兩個少兒動漫人物正克服千難萬險,相親相愛地擁抱在一起:「電影都快看完了。」

  這幾個人窩在家庭影院看電影,外邊的笨笨正在孤零零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也不算孤零零,還有滿屋的小黃人幫忙,只是它嫌棄這群香蕉膠囊總是鬧哄哄,劃分了三八線,自個兒打掃自個兒的地盤。

  就像托尼說的,女武神第二次對洛基動手,真是動得轟轟烈烈。

  一個神的憤怒值到了點,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如果斯塔克家的牆壁會說話,一定要撐著最後一口氣,撕心裂肺喊出大寫加粗的「粉身碎骨」。

  至於洛基,他也沒好到哪裡去。

  邪神很知道什麼樣的話最傷人,一刀扎進皮肉裡不過流點血,扎進心裡,才真是痛。

  他一句話就能挑起女武神的殺意,順帶挑動她混亂的記憶,最後要不是幻視出來攔人,托尼又及時擊暈了開始失控的女武神,局面還不知道要壞到哪一步。

  那打在他身上的每一拳都沉重得很,幻像只能蒙蔽別人的感官,不能保護他自己的感官。

  鮑勃踩著椅子給洛基抹藥,洛基什麼都沒說,他就十分傷心的樣子,等到洛基眉頭一皺,他的眼淚啪嗒掉下來了。

  「你是不是太誇張?」洛基往後一避,避開鮑勃的手,對他充沛的情感很是不喜,臉上也冷冷的,「離我遠一點。」

  其實鮑勃哭泣也不完全為了洛基。

  在這只小黃人的心裡,洛基是唯二的領教過女武神拳腳的可憐角色,看見洛基,除了心痛,還想起自己被打在牆上扁成一張餅時的心酸,越想越心酸。

  這一重心理,還是不要讓洛基知道好了。

  鮑勃作為小黃人裡最多愁善感的一個,眼淚流出來就止不住,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拿擦過眼淚的濕濕的手給洛基抹藥,倒很盡職地沒有忘記工作,只不過把邪神嫌棄得腦袋像風向標似的四處亂轉。

  洛基被他哭得心煩,更何況這只香蕉根本沒把藥擦對地方,金光一閃,他就變回原本的模樣。

  鮑勃的動作一頓,哭聲戛然而止。

  早知道這樣有用,洛基一開始就該變回去的。

  然而他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鮑勃的動作停在那裡,表情也有了變化。

  護目鏡下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瞳仁裡倒映著大大的一張洛基的臉。

  漸漸地,那臉變成了兩顆悠悠上浮的紅心。

  洛基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鮑勃的手伸去護住心口,心髒撲通撲通,像有只小鹿要撞牆自盡。

  然後他鼻子一熱,流出兩道鼻血來。

  詭計之神臉上難得有掩飾不住的詫異和驚惶之色,明明白白地浮現在那張漂亮的神的臉蛋上,一時之間顯得有些喜感。

  還沒等洛基收起驚惶,鮑勃就這麼捂住心,在對方的注視之下滿面笑容地直挺挺倒了下去,掉在地上,還QQ地彈了兩彈。

  「Bob!」門外的凱文和斯圖爾特聽見動靜,圍著圍裙拿著抹布趕緊進來察看。

  一看不打緊。

  地上很快又多了兩只Q彈爽滑、昏倒過去的小黃人,用來紅燒正好,做成湯也不錯。

  在洛基走過的漫長的一千多年裡,恐怕還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他的母親很喜歡他,他的哥哥也曾經很信任他,只是無論哪一種喜歡和信任,都好像遠遠達不到小黃人這樣狂熱的程度。

  看見他的真面目,能樂暈過去。

  他從未擁有過無比熱烈的喜歡,現在一下擁有了,只感覺抵觸,沒產生半分的幸福感。

  地球真是個無比恐怖的地方。

  有浩克,還有小黃人。

  洛基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氣。

  但一口氣還沒出完,他又忽然聽見什麼動靜似的,目光如電,看向門口。

  門口有個拿著奶昔杯探頭探腦的寶寶。

  黛茜跟爸爸要來的第二杯奶昔還是很快地就喝下了肚子,電影也放完了,大人要說沒有意思的話,她就像條魚一樣呲溜地滑下沙發,一個人跑到家庭影院外面來玩。

  本來不知道洛基在這個房間的。

  主要是剛才凱文和斯圖爾特那一聲響亮的「Bob」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等她感到現場,就只剩下一臉厭世的洛基,和地上躺得橫七豎八的小黃人。

  團子居然還相當鎮定,可以算是心理素質非常好的小孩。

  洛基「嗤」地一聲。

  意識到有人靠近那一瞬間,他臉上的淤青是用幻術掩蓋掉了的,現在發現來的只有黛茜一個,淤青又慢慢長回臉上。

  對於地球人來說,他可能也就只剩下臉還能看的這一咪咪好處,現在一咪咪的好處也要被女武神的拳頭打沒了。

  團子慢慢地走到洛基跟前,途中先摸摸昏倒在地上的小黃人,發現他們還活著,只是不會動彈,不知道怎麼回事,茫然地看向洛基。

  「不用管他們。」洛基道。

  「沒事嗎?」黛茜問。

  「他們有事沒事關我什麼事。」洛基道。

  「這才像你會說的話。」門口一人插話道。

  托尼已經走了進來,洛基要想再恢復光鮮亮麗二王子的形像也來不及,干脆就這麼懶懶地坐在原地,對進門的鋼鐵俠反唇相譏:「這也像你會做的事情。」

  他說著,低頭掃一眼把自己五花大綁的鎖鏈。還鎖了三重。

  從把他從女武神拳頭下攔走之後,托尼就一直把洛基這麼綁在房間裡。

  什麼時候掉的馬、怎麼掉的馬,彼此心照不宣,現在見面,只剩假笑。

  「半年裡,米德加爾德什麼都變了,剩一個你沒有變,來來回回都是一樣的套路。」洛基瞧著托尼,似笑非笑,「捆綁我你爽嗎,托尼·斯塔克?」


第138章

  「看到你這張臉, 我就不知道爽字怎麼寫。」托尼反唇相譏。

  針尖對麥芒,視線接觸, 彼此眼裡的不屑與鄙夷能碰出清脆的聲響。

  大人的針鋒相對, 小孩子並不能完全理解。

  黛茜看看爸爸,再看看洛基,感覺得出這兩個人都不太高興, 但不知道為什麼,彎了腰,拖起昏倒的鮑勃,一直拖到凱文和斯圖爾特身邊,才跑去托尼跟前挨著。

  「我能理解你這種情緒。」洛基舔了一下嘴唇, 緩緩道,「或許你更希望坐在眼前的是佩普·波茲。」

  他永遠學不會正常人的和平相處之道。先前已經被女武神揍得這麼慘, 還不學乖, 現在還來招惹鋼鐵俠。

  「你盡管試試看。」托尼的臉部線條明顯緊繃許多,臉上表情倒還沒什麼變化,冷下聲音道,「我不會殺你, 但仍然有的是辦法對付你。畢竟不是每一次都有個哥哥把你護著。」

  洛基還是笑,只是閉上眼睛, 拒絕再看托尼這張臉:「你的演技不錯。」

  知道他不是托爾, 還沉得住氣。

  「為達目的,有時候是需要強忍惡心。」托尼道,「你想從瓦爾基裡手中拿的東西是什麼, 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噢。」洛基道,「我真是傷心。」

  嘴上說傷心,然而從他臉上一點兒傷心的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論演技,洛基在阿斯加德排第二,就沒有人能排第一了。

  托尼從洛基口中套不出那關鍵的物件究竟是什麼,也沒必要耐著性子跟邪神周旋,一俯身把軟綿綿的女兒抱在懷裡,轉身大步出了房間。

  團子跟洛基才沒說兩句話,沒想到再不能一起玩,在托尼懷抱中蠕動蠕動,小身子轉一個方向,趴在爸爸肩頭往後看。

  她瞧過來時,洛基若有所感,眼皮一掀,睜開了那雙綠眼瞳。

  他的眼睛是很好看的,算得上他五官裡最美麗的一部分,不能對視太久——遲早與自己的秘密一同陷進那神秘悠遠的密林中去。

  黛茜望著洛基,洛基望著黛茜。

  他一開始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盯著黛茜的眼睛出神,在托尼即將抱著孩子拐過拐角離開時,他忽而一眨眼,流露出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來。

  「那個房間以後別去了。」托尼對懷裡軟趴趴的小面團道。

  黛茜把臉一扭,想看看爸爸,結果扭頭的時候嫩嫩的臉蛋擦著了老父親臉上的胡子,惹得她一哆嗦,趕快抬起小手來捂臉。

  托尼低頭看見女兒捂著臉,大手撥開她的手,揉搓揉搓那滑溜溜的臉肉,道:「裡面有壞人。知道嗎?」

  「壞人。」黛茜很驚奇。

  作為超級英雄的女兒,她是聽說過壞人的。爸爸時不時要突然地出門,都說是出去打壞人。

  但壞人到底什麼樣子,是高還是矮,喜不喜歡吃胡蘿蔔,她一概不知道。

  「哪兒?」黛茜到處地找,腦袋轉來轉去,「哪兒,爸爸?」

  「你剛才看見的那個已經算是壞人裡的典範了。」托尼想起洛基的臉,又添了兩分不高興,「所有糟糕的詞都能用在洛基·奧丁森身上。」

  「洛基。」黛茜有樣學樣。

  她還是第一次念洛基的名字,輕輕地在齒間咬著,忽然之間將這個名字跟洛基的臉對號入座,兩只大眼睛就彎起來。

  「笑什麼?」托尼把她的臉一抹。

  抹完了,底下還是張笑臉,高興得讓老父親頭疼。

  「賈維斯。」托尼道。

  智能管家回應得很快:「我在。」

  「看好我的孩子。」托尼用空閑的那只手捏了捏鼻梁,「我總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鋼鐵俠的預感是不是靈驗,如今不得而知。

  能獲得的最新消息是,經受了洛基刺激的女武神終於從一片混亂之中拔足,稍稍恢復了清醒。

  「那是清醒的樣子嗎?」溫蒂站在門口,悄悄地往裡面看,與一同暗中觀察的幻視咬耳朵。

  瓦爾基裡坐在床沿,雖然沒有再動不動地捶牆,但一副出神的樣子已經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手裡握著一支筆,大概本來是要在紙上寫些信息幫助回憶的,現在也不必用上了。

  她臉上的表情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兒難過。

  「她大腦的信息處理區已經沒有那麼紊亂。」幻視分析,「大概在整理,所以還不能夠對話。」

  咬耳朵正進行著,女武神突然「啪」一下折斷了手裡的筆,令門口毫無防備的兩人一個激靈。

  「你們兩個。」她抬頭望過來,目光如電,「還要在門口嘀咕多久?」

  溫蒂的手有點抖。

  她想起自己原本是來給瓦爾基裡送水的,趕緊轉身去端托盤,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跑進房間,笑道:「感覺好些了嗎?」

  女神到底是女神。

  這麼近距離地接觸,瓦爾基裡身上傳遞出來的壓迫力強得不是一星半點,更甚於她記憶還沒有恢復的時候,讓溫蒂這個地球的普通居民感覺壓力很大。

  「我不要水。」瓦爾基裡推開托盤,「離我遠一點。」

  客人這麼說,溫蒂只得原樣退出去,恐怕再耽擱一下就又要壞一道牆,還順便帶走了若有所思的幻視。

  「你覺得她真是恢復了嗎?」溫蒂憋著一口氣,走出老遠才敢壓低聲音問。

  「我不知道。」幻視道。他回頭望了一眼。

  溫蒂不明所以,跟著回頭,什麼也沒看見。

  她去瞧幻視,發現他的表情漸漸古怪起來,又開始望天花板,於是跟著望天花板,還是什麼都沒見著。

  她有些緊張:「你怎麼了?」

  「真是奇怪。」幻視喃喃道,「剛才那一瞬間,我感覺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是什麼事情?」

  「這種感覺難以捉摸。」難得也有幻視難以捉摸的事,他一眨眼,在思考中微微散了眸光,連帶著聲音也輕而縹緲,「就像釋放了某種氣體,你有點兒感覺,但是看不見,也不能確定……」

  幻視的啞謎打得太高深莫測。

  他迷惘的時候,有人輕輕推開了瓦爾基裡的房門。

  女武神的靜思被擾,蹙著眉抬頭,表情也不是太客氣:「我不是說離我遠——」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第139章

  進來的那人身形頎長, 黑袍,綠披風, 深靴, 頭上戴著許久未見過的金頭盔。

  就像一只擬人的大角蟲。

  「你如果說我像大角蟲,我可能要生氣的。」洛基好整以暇道。

  他的幻術似乎比上次來地球時長進不少,撥弄是非顛倒黑白, 連托尼的眼睛都能瞞過。

  瓦爾基裡的憤怒衍生得很快,隨手往後抓了一把,大概是想抓個什麼東西當武器丟過去,有些失算,床上空無一物。

  不過這沒關系。她干脆直接抓住了床沿。

  「洛基·奧丁森。」女武神怒極反笑, 輕蔑至極,「我該在托爾面前撕下你這張偽善的皮, 讓他看看所謂真心悔過了的好弟弟是怎樣惡心。」

  「如果你感到惡心, 可能要多注意腸胃。」洛基對這樣的言語重傷不以為意,往前走兩步,隨手掩上房門,正色道, 「宇宙魔方在哪裡?」

  提起宇宙魔方,女武神的臉色就有些變化。

  這種變化並非因為心虛或加倍憤怒, 而是觸及從阿斯加德墜落到地球的記憶, 她腦中就跟攪漿糊一樣又開始混亂。

  亂得要向洛基扔床也顧不上,咬緊牙關,微微閉了眼睛。

  鋪天蓋地的畫面雪花一樣紛紛下落, 要捕捉,卻都成了無意義的符號,張著尖叫的深淵似的大嘴,吵得人耳膜嗡嗡響。

  洛基冷眼瞧著瓦爾基裡被意念束縛的難受樣子,一絲悲憫也沒有,手垂落到身側,綠光一閃,已握住一把鋒刃涼如水的小刀。

  他欺身而上的速度很快,也很輕,幾乎眨眼之間就到了女武神跟前,出手如電,要去威脅她的咽喉。

  可惜威脅很快被扼在了瓦爾基裡手中。

  洛基低頭,對上一雙眸光沉沉的眼。

  女武神道:「你永遠別想得到宇宙魔方——」

  她膝蓋一頂,身形翻覆時直接壓制了洛基的攻勢,在洛基悶哼之中加重力道,順勢將他按倒在床。

  「房間裡沒有異樣嗎?」托尼問。

  女武神把溫蒂和幻視趕了出來,一時半會兒不想被人打擾,托尼不方便進去,也沒興趣用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在別墅的射箭場上練箭打發時間。

  拿起復合弓的時候,他恍惚看見鷹眼的臉。

  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不出意外,鷹眼現在應該被軟禁在家裡。英雄內戰他站了美隊,戰爭結束之後顧忌家人,簽訂了索科威亞協議。

  與其說簽協議,不如說是自願給自己的雙手上了鐐銬。

  鷹眼的箭最好。百發百中。

  托尼把線拉緊,手指一松,冷箭直衝靶心。

  「通」一聲,偏離了幾分。

  這算不上十分安全的體育運動,所以黛茜被笨笨攔在了一段距離之外。

  小雛菊寶寶很喜歡老父親英姿勃發的模樣,一舉手一投足干淨又利落,還很帥氣,托尼不讓靠近,她也沒吵著要跟大人一起玩,乖乖地坐在小椅子上瞧,目不轉睛,等爸爸射中靶子,她就高興得把兩只小手拍一拍。

  斯塔克家的孩子向來捧場,鼓掌鼓得很好,總讓人生出無限的成就感來。

  「沒有,先生。」賈維斯道,「瓦爾基裡睡著了,只是心率有些快。」

  偷看別人房間是侵犯隱私的,但至少用常規數值判斷女武神的狀態不算過分。如果不是情況特殊,托尼也用不著這樣。

  他不是對瓦爾基裡放心不下,是對關著的洛基放心不下。

  然而從賈維斯的視角看去,被鎖了三重的邪神也沒什麼大礙,佛系地閉目養神,仿佛從容地接收了再度被俘的現狀。

  「用膝蓋想也知道可疑。」托尼道。

  他說著彎腰從箭筒裡取出一支新箭,張弓搭弦,准備瞄准靶心。

  箭在弦上時,做爸爸的下意識再去瞄一眼好好當觀眾的小女兒,這麼一瞧不打緊,瞳孔剎時縮了縮。

  哪裡有黛茜?

  笨笨還在原地,快樂的小面團卻一下子沒了蹤影。

  瓦爾基裡行走在一片光怪陸離之中。她腳下是無數女武神為阿斯加德獻出靈魂後空蕩蕩的軀殼,縱使離世,張張臉龐依然聖潔而美麗,鮮血不能玷污,泥濘更不能。

  腳下是屍骸,頭頂有聖光。

  某一瞬間,她以為重回昔日浩劫,手腳發冷,一抬頭卻看見雲叢中翱翔的雪白飛馬,和撥開雲霧之後乍現的太陽。

  不是太陽,是一位金發的女武神。

  不久之前,洛基問過她,在戰場上為她而死的那位女武神叫什麼名字。

  僅存的這位瓦爾基裡啞口無言。

  就算現在見到了那個人,還是啞口無言。

  她不說話,金發女武神笑著看她,卻願意向這頭緩緩走來,伸出雙手。

  「我以為你無所畏懼。」金發女武神道,「可你這次連還擊都這樣無力。」

  瓦爾基裡被她抱住,她的話還響在耳畔:「從阿斯加德墜落之後,你究竟遇見了什麼?……」

  「宇宙魔方,它在哪裡?」

  瓦爾基裡一顫,陡然睜開眼睛。

  所有的幻影潮水一樣褪去,意念歸位,哪還有什麼金發的女武神,連洛基都不在,只剩雪白的天花板。

  被邪神幻術困擾的不止瓦爾基裡。

  溫蒂還看見放在鍋裡煮的西紅柿跳出來,自己剝掉自己的皮,在蹦擦擦地跳草裙舞。

  她目瞪口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應該尖叫,在那之前,已經被快步進廚房的幻視按住了肩膀。

  「好好看清楚。」幻視道。

  「我現在明白那種捉摸不透的感覺是什麼了。」

  他的所感僅僅是捉摸不透,輪到托尼那裡,恐怕已經恨不得把洛基殺之而後快。

  射箭場之外,被邪神抱在懷裡的團子使勁兒掙扎。

  黛茜看爸爸射箭看得好好的,忽然背後來了一雙大手,把她一下夾娃娃樣夾出了房間,這令她很不情願,轉頭一看,是洛基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忽然沒了對這個大人的好感,小胖腿蹬得呼哧呼哧。

  「要爸爸!」她扯著嗓子嚷道。

  「宇宙魔方被那個女人弄丟了。」洛基道。

  他很不高興,雖然是笑,總有幾分咬牙的意味:「白忙活之後還要跑路,我最不喜歡。」

  團子還在亂動:「爸爸!」

  「你如果不被托尼·斯塔克養。」洛基道,「或許還是個可塑之才。」


第140章

  說起來, 這是洛基第一次抱黛茜。

  天漸漸涼了,團子的衣服帶點兒絨, 撫摸著毛乎乎, 用手一圈她的小胳膊,能圈到底下嫩嫩的肉,整個人又輕又軟, 也不像想像中滿身口水味和尿布味,寶寶霜的味道清香柔和,抱著她如同抱著毫無威脅的布偶。

  如果這只布偶再安靜一點兒會更好。

  洛基不感到喜歡,也不感到不喜歡。

  阿斯加德的二王子不耐煩跟他人肢體接觸,碰上討厭的, 事後還要仔仔細細擦手,何況一來二去已經面對成了仇敵的中庭人。

  但現在抱著中庭人的女兒, 他卻居然不抗拒, 看團子手腳並用在空氣裡劃水,還生出些玩味,要逗一逗這小的。

  「你爸爸已經不要你了。」他剛才說的那句讓他來養黛茜不知道是真情還是假意,眸光滴溜溜, 轉出不加掩飾的惡意,調侃道, 「他說把你送給我。」

  黛茜就停止了掙扎。

  她已經聽得懂洛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一定相信,但還是感覺傷心,垂著短短的手腳安靜瞧著地面, 再抬頭的時候,眼眶裡含了一包的眼淚,仍然轉著腦袋左右看著,聲音小了很多,囁嚅道:「我的爸爸哪兒呢。」

  真是可憐巴巴得讓人心生不忍,要怨怪洛基話說得太過。

  不過也不用別人怨怪,團子的話才完,不遠處就響起個熟悉的聲音。

  說話說得冷冰冰,恨不能言語化作利箭,將拐帶孩子的邪神扎個對穿,一箭斃命。

  「誰允許你對我的孩子說這樣的謊言?」托尼道。

  他手裡的復合弓早丟在射箭場,取而代之是開了電弧脈衝炮的手部裝甲,藍汪汪的光強烈如家長呼之欲出的憤怒,正對洛基那張討厭的臉。

  洛基處處撥托尼的逆鱗,現在還打黛茜的主意,簡直吃不了兜著走。

  但面對已經找到跟前來的鋼鐵俠,他眼裡似乎半點兒懼意都沒有,仍然揣面包似的揣著黛茜,抬起空閑的那只手,將豎起的食指貼了貼唇,「噓」一聲道:「凶相畢露也不怕嚇到你女兒。」

  而黛茜不知道是不是讓他剛才的謊話嚇著了,噙著淚呆呆瞧著地板,連爸爸出現也沒反應。

  「先生。」賈維斯突然在托尼耳畔道,「不太對勁。」

  在發現黛茜消失了的那一刻,智能管家也是這麼說。

  那會兒他的不對勁在於沒能從攝像頭裡發現洛基的行蹤,現在的不對勁則是……

  「沒有熱信號。」賈維斯道。

  托尼眼神一動,將抱著孩子的洛基頭從上到下掃視一遍,楓糖色的眼瞳裡倒映著洛基微笑的臉,雙眸一合,將這令人惡心的笑容狠狠揉碎在眼底。

  他五指大開,電弧脈衝炮呼嘯而出。

  炮彈直衝洛基的面門,轟隆一聲響,再看過去時,什麼也沒發生。

  除了牆壁炸開一個大洞。

  洛基和黛茜的身影仿佛鏡花水月,消失得無影無蹤。

  托尼看見的邪神和女兒分明又是幻像。

  真正的洛基抱著黛茜,躲在別墅的某個角落裡。房子太大,有時候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找不著爸爸的團子沒了精神,兩只小手卻還是緊緊地抵著洛基的胸膛,不肯給抱,更不願意讓這個突然變臉的壞神把自己帶走,洛基的手再落到她軟軟的金發上時,她就鼓著腮幫子生氣起來,把臉蛋一別,扭來扭去。

  「剛才那句話說得沒有錯。」洛基道,「現在是有個人處心積慮地要把你帶走,如果是我教,現在你哪怕不用武器捅,咬也該咬上來了。」

  「托尼·斯塔克的聖人道理難保不會害死你,可憐的小東西。」

  他居高臨下地瞧著黛茜,感慨出這些話,好像真要做人家的老父親。

  洛基說黛茜可憐,但仔細想想,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趁著諸神黃昏從奧丁的寶庫裡偷盜出宇宙魔方,一轉眼魔方被女武神拿走,他千裡迢迢追到地球,不僅陰差陽錯追進了托尼的家,還要給頭腦混亂的女武神做失憶恢復,竹籃打水一場空,最後才知道魔方已經不在她手上。

  那麼所做的一切不都成了無意義的循環?

  女武神弄丟宇宙魔方這一宗裡,其實有很多細節值得探尋。

  洛基借著金發女武神刺激瓦爾基裡的記憶,又利用金發武神迷惑她說出宇宙魔方的下落,金發女武神要是知道,即使靈魂飛到天上變成了星星,也要飛下來錘爆他的狗頭。

  瓦爾基裡在洛基的幻境中一片混沌,分不清夢還是現實,然而分不清還不是最讓人困擾的,如幻像所問,她是在從阿斯嘉德墜落到米德加爾德的過程中碰見了強大到令人恐懼的存在。

  這種恐懼,連直面過死亡的女武神也無法逃避。

  「是一個穿黑衣的女人。」瓦爾基裡道。

  「和一場星球屠殺。」

  除此之外,她說不出更確切的信息。印像中那些人物的面孔過於模糊,武器炸裂的碎片像隕落的星火,而她坐在飛船裡,只一瞬間就被剝離出來,與為首的黑衣女人面對面時,大腦一片空白。

  之後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回憶起的太少,令瓦爾基裡懷疑那不過是又一個幻像,但身體本能的抗拒說不了謊。

  「所以宇宙魔方現在在那個神秘女人手裡。」彼時洛基借著金發女武神的口問。

  這個問題瓦爾基裡還是能夠清楚回答的:「不是。」

  只是回答有些跌邪神的眼鏡:「在遇見那波人之前就已經不在我手裡了。」

  洛基真是不指望這個女人除了打人之外還能做成什麼事。他哥哥神經也粗,可絕不會粗到這種程度。

  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糟糕的還能遇見更糟糕的。

  這兩天的經歷洛基不堪回首,如今已經沒有希望從女武神手中拿回宇宙魔方,最重要的是趕緊離開這個沒好事發生的斯塔克家。

  進龍潭虎穴容易,要出去就難。

  「一點都不難。」洛基道,「我是神。神無所不能。」

  他說著彎了腰,把極度不情願、快要擰成麻花的小面團放在地上,卻居然不是要帶黛茜走。

  這裡畢竟是托尼·斯塔克的地盤,他被找到只是時間問題。

  何況有賈維斯和幻視的幫助,托尼找人的速度不可能慢,走的時候要還帶著一個亂動的孩子,無異於自找麻煩。

  「分辨好人壞人的方法,你爸教得太籠統。」洛基對一沾到地板就呼啦啦跑出好一段路,躲在牆壁拐角後面、探出半張臉來暗中觀察的黛茜道,「正義與邪惡從來不是相對面,不過信的東西和追求的利益不一樣。自詡英雄的人,他們目光短淺。」

  他嗤笑道:「看不到未來的無限可能,更不願意為這種可能付出代價。你長大就會知道的。」

  小團子不想知道。

  她被強行抱離家長身邊,現在只想飛奔回去找爸爸。

  她用小手抹一抹眼眶裡的淚,腆著小肚子轉身就跑,跑得飛快,等快跑出洛基視線範圍,突然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

  在幼兒的心裡,洛基變成一個壞人,但或許還沒有壞到很糟糕的程度。

  至少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他沒有狠心地把她從家裡帶走。

  當然了,如果洛基真進行這樣的嘗試,下場不會比當初帶領齊塔瑞軍團進攻紐約好到哪裡去。

  托尼·斯塔克是有軟肋的。

  隨著時間流逝,或許失掉一兩個讓他投鼠忌器的人,但也讓眼前這一個顯得尤為寶貴。

  軟肋要是叫別人捏在手裡,有個好歹,隨時會成為炸彈。

  洛基沒料到黛茜還有閑情回頭瞧自己,眉梢一挑,伸出手去,惹得寶寶以為又要來捉,不再猶豫,趕緊呼哧呼哧地跑掉了。

  她跑到走廊,迎面碰上拿著槍和火箭炮、氣勢洶洶尋仇似的小黃人隊伍。

  「嘿!」被架在最頂上、舉著望遠鏡左顧右盼的凱文第一個發現黛茜,高叫一聲,比發現法老的寶藏還興奮,帶領同伴脫韁野馬似的狂奔過來,把失而復得的小主人緊緊包圍了一圈。

  黛茜要找爸爸,小黃人牆擋得水泄不通,更通不過她一個孩子,急得直蹦跳,紅紅的嘴巴裡叫著:「爸爸呀——」

  說爸爸爸爸就到。

  從洛基擄走黛茜到找著女兒,前後其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

  老父親的身影出現在走廊,大步邁著,臉陰沉沉,手一攬把小黃人牆後面的女兒抱在懷裡,任由這小的親昵地趴在肩頭滾自己脖子,低頭一看發現黛茜眼底下有道小小的淚痕,臉就又黑了一大片。

  與此同時,制造了諸多幻像和鬧劇的邪神獨自穿行過別墅前的花園,腳下如踏流雲,離自由只有一步之遙。

  跟他哥雷神比起來,他有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短處。

  不會飛。

  平時有座駕倒還沒什麼關系,碰上現在這種時間就是生命的時候,慢騰騰的走路速度真算不上什麼優勢。

  因而看見堵在前頭的幻視時,洛基臉上也沒多少驚訝。

  「斯塔克先生很生氣,洛基。」幻視緩緩降落在地,對洛基道。

  「我能想像他臉色有多難看。」洛基道。

  他是這麼說的,也這麼做了,眼底流露出幾分愉悅:「那麼你出來攔我,是因為斯塔克先生很生氣,還是來主持所謂的正義?」

  「我不認為你做過什麼跟正義沾邊的事情。」幻視正色道,「你不能離開。」

  洛基應得懶洋洋:「是嗎。」

  嘴上隨意,手中已經握了兩把鋒利的匕首。

  說打就打。

  幻視不是個喜歡動粗的人物,必要時候出手卻往往很迅速,身形一晃,倏然就到了跟前,握掌成拳,動手時帶起呼呼風聲。

  這一拳挨了,肯定很疼。

  拳頭臨到洛基臉上,幻視眼神一變,反應奇快,旋身一抓,抓住了險些從身邊溜走的邪神的披風一角。

  穿得太拉風也不是什麼好事。

  「你的幻像對我沒有效,洛基。」幻視語氣平平,「我的大腦構造跟人類不一樣。」

  「你少把功勞歸到你的大腦。」洛基被拽住披風,干脆抬手扯落了這個累贅,聽見幻視說的話,眼睛眯起來,盯著他頭頂閃閃發光的心靈寶石,「沒了那顆寶石,你什麼都不是。」

  那顆寶石之前也在他手上的。

  洛基對黛茜說的話未必全對,放在他自己身上卻仿佛一一應驗,他從前擁有過的好東西,無不一一失落,到現在手裡空空,什麼也沒有了。

  幻視凝神想了一下:「或許吧。」

  他抬手撫摸撫摸額頭的寶石,對撒腿開跑的洛基道:「我暫時不想殺你。但像你說的,寶石很有用,用來把你留下,也不算浪費它。」

  他說著,額頂金光一閃,心靈寶石開始蓄力,要像當初劈奧創那樣,現出一道金光來劈洛基。

  洛基哪能不知道身後的變故,急急剎停,一抹臉居然變了聲音,揚聲道:「你下得了手嗎?」

  是個女人的聲音。

  他做女裝大佬也不是第一次,性別不受限,為達目的變個女的也無可厚非。

  只是這次變的女人長著一張幻視他女朋友的臉。

  幻視一愣。

  這樣的操作他還是第一次見,那通透澄澈的綠眼瞳中霧似的氤氳開一層茫然,稍稍卸了攻擊心,站在那裡瞧著洛基變成的旺達。

  但腦子轉得快就是快,愣過之後,他也就恢復清醒,面對洛基那一聲「下得了手嗎」的質問,用行動作了回答。

  邪神躲幻視更加猛烈的進攻躲得有些辛苦,以至邊喘息邊怒道:「我很替你的女朋友感到擔憂。」

  「我說過,你的幻像對我起不了作用。」幻視一面出拳,一面十足冷靜地道,「就算變成她的樣子,在我眼裡你跟她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或許在打架的時候說話。

  洛基有意誘導他回答,現在找著可乘之機,薄唇一樣,隨即在幻視的拳風下沒了蹤影。

  幻視動作頓了頓,要屏息再找,迎面飛來兩把匕首,他側身躲過,然後知道,這只不過是給了洛基更多逃跑的機會。

  大概像洛基說的,神無所不能,幻視這個半神化的產物也不用放在眼裡,照樣來去自如。

  幻視握一握拳頭,起飛往洛基逃跑的方向去,卻飛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從天際橫貫過來一道巨大的彩虹橋,如神跡降臨,輝煌無比,看多少次都看不膩。

  邪神的話應該做一點改動。

  無所不能的前提是,這個神沒有碰上從阿斯加德怒氣衝衝飛過來找他算賬的哥哥。

  「我真不幸。」事後阿斯加德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邪神如是說。

  托爾·奧丁森的心很累。

  任誰在結束了東奔西跑維護九大世界和平的任務之後回到家,發現自己的弟弟出去搞事,也不會感到高興。

  最讓他生氣的是,洛基不單單私自藏起宇宙魔方,還把寶貴的魔方給弄丟了。

  「你能做成一件像樣的事情嗎?」托爾憤憤問。

  他站在托尼家客廳問話的時候,手上也沒閑著,把被揍得臉上舊傷添新傷的弟弟五花大綁。

  「必須聲明。」洛基道。

  他一說話,就扯動嘴角的傷口,大概是很疼的,輕輕地「嘶」一聲,隨即若無其事,繼續聲明,「弄丟宇宙魔方的不是我。你現在當了眾神之主,怎麼還是任用一些垃圾當手下。」

  話音未落,身後啪啪地響起女武神掰指關節的聲音:「我現在覺得你也很偉大。不管被揍多少次,你永遠都不甘閉上那張欠揍的嘴。」

  托爾抬手阻止了女武神和洛基的又一次大戰,轉身向盟友表達歉意:「我會把他鎖在王宮裡。他哪裡也去不了了。」

  托尼抱臂站得筆直,冷眼看洛基。

  老父親的腿上粘著一只軟綿綿的幼兒掛件,黛茜躲在爸爸身後,偷偷摸摸地看洛基,知道這個人是做了壞事,要受懲罰了。

  她為洛基的變壞感到有些難過。在他變壞之前,她跟他玩得很好,雖然是單方面的。

  「沒關系。」托尼道。

  他這諒解來得令人意外,就連洛基都轉過臉來看他一眼,四目相對,彼此都領略了眼中不變的要把對方搞死的心意,於是又都滿意地把目光收回去。

  「他盡管來。」鋼鐵俠補充道,「能不能活著回去就看他的運氣。」

  為了能活下去,洛基到底還是跟著托爾回了阿斯加德。

  當然,回不回不是他說了算。

  紐約之戰後第二次體驗牢獄生活,這次恐怕要關很久很久。

  阿斯加德人走後,差點兒被拐走的團子情緒還好,萬萬沒想到家裡的小黃人抑郁了。

  一個一個在客廳裡東倒西歪,或趴或躺,全病懨懨的,仿佛剛經歷過生化危機,連吃香蕉的興趣都沒有。

  鮑勃掏出一張拍立得照的洛基的照片暗自垂淚,被其他的小黃人發現,一擁而上搶成了碎片,這下他更加傷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彩虹橋再度降臨的時候,場面依舊很壯觀,不過回去的這一趟,主要壯觀在別墅大門口排得整整齊齊給洛基送行的小黃人隊伍。

  有揮手帕的,有撒花瓣的,有送禮物的,有致辭的,場面之隆重,不知道還以為在歡送哪位英雄。

  「這是怎麼回事?!」托爾滿頭霧水。

  洛基看那擠得水泄不通的香蕉膠囊一眼,相當煩躁,更甚於發現宇宙魔方不見了的時候:「能快點把我送進監獄嗎,哥哥?」

  這場歡送儀式最終還是被滿臉不高興的房東托尼終止。

  他把小黃人趕進房子,轉身親眼看著托爾和瓦爾基裡把洛基帶進彩虹橋、消失在眼前才安心。

  這樣的壯麗景像黛茜一年也看不了多少次。

  小小的寶寶使勁兒仰著脖子,大眼睛盯著來了又去的彩虹橋,聲音太大,還知道兔子一樣捂住耳朵,紅紅的嘴巴張圓了,奶呼呼地感慨:「哇——」

  彩虹橋尾巴消失的時候,她伸手想去夠,夠著夠著飛在半空,竟然突破了以前達到的高度,能飛越托尼的頭頂。

  大概注意力一集中起來,潛能總是無限激發的。

  這下站在門邊的溫蒂也跟著輕輕「哇」出聲。

  老父親此刻格外冷靜。他不出聲,只是看著女兒飛,等黛茜飛過他頭頂十公尺到了極限,失去平衡往下掉的時候,一伸手就把這小超人接在臂膀裡。

  團子「咯」地一聲笑,粉嫩嫩的臉肉嘟起來,不知道剛才稍稍出點兒差池就要摔在地上屁股開花,覺得好玩,親昵地抱住爸爸的手臂,要再來一次。

  洛基的騙局被識破,人被帶回阿斯加德關押,幻視也該回他自己的家裡去。

  「你們以後打算結婚嗎?」溫蒂在打包要讓幻視帶回去的點心,低頭笑著說了這麼句,隨即感覺有些失禮,赧然道,「不好意思……」

  「啊。」幻視原本在想事情,倏然回神,擺手道,「沒關系。」

  提起旺達,他的表情就很溫柔。人在想到生命裡一切美好時,總是溫柔的。

  「旺達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伴侶,但是我還沒想過跟她結婚。」幻視道。

  溫蒂問:「為什麼?」

  幻視一低頭,瞧見懷裡抱著的在寶寶樂園做房子得來的大布偶,他要帶回去送給旺達:「我還沒做好准備。只怕給不了她最好的。」

  溫蒂笑起來。

  幻視就抬頭看她:「怎麼?」

  「沒什麼。」溫蒂搖頭,把點心的打包盒遞給幻視,「我想旺達要是聽見這些話,會感到很幸福的。」

  —— —— —— —— —— —— —— ——

  小黃人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從失戀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還不如不要恢復。」托尼冷言冷語。

  一恢復,六七十個膠囊的食量空前擴大,家裡的冰箱瞬間空了好幾個。

  不僅要吃,還要吵人,呱呱呱地從跟前經過,電視裡放的什麼新聞都聽不見。

  「咦,在講旺卡巧克力。」溫蒂拉著吸塵器從旁邊經過,看見電視畫面,情不自禁停下腳步,「說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抽到巧克力裡隱藏的神秘大獎。也不知道是什麼,全球只有一名。」

  她開始浮想聯翩:「說不定是房子或者豪車呢。」

  「拿房子或豪車當獎品很稀奇嗎?」托尼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瞧溫蒂心花怒放的樣子,「如果你想要,年終獎可以發你一棟房子。」

  溫蒂點點頭。

  她點頭主要因為在看電視,一開始沒注意老板說的什麼。

  等一回神反應過來,吸塵器的頭「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這一天下班的時候,斯塔克家的保姆小姐是哭著出的門。

  回到家裡,溫蒂還給賈維斯打電話:「賈維斯先生,斯塔克先生說要獎我一棟房子……」

  「是的,溫蒂。」賈維斯溫聲道,「房子的樣式我已經在看了,請不要擔心,斯塔克先生不會爽約的。」

  溫蒂還沒有自己名下的房子。

  但無功不受祿,托尼這麼大方,她反而感到良心不安了。

  很久以後,無聊媒體研究斯塔克家的保姆為什麼從溫蒂上任之後再沒有更換過,列舉出無數的理由,都不如從老板給出的豐厚薪水下手。

  當然,還要算上溫蒂自己的職業道德修養。

  回到看新聞的這會兒,溫蒂想起黛茜的超級英雄卡已經收集了絕大部分,卻始終沒有抽到鋼鐵俠的卡片。

  小雛菊寶寶堅持集卡堅持了很久,從一開始爸爸讓溫蒂買了很多包巧克力回家拆,到現在每天只開一包她就很高興。

  今天的巧克力還沒拆。

  溫蒂打掃完客廳的地板,洗干淨手,從廚房的冰箱裡拿出一塊巧克力,吹響了哨子。

  沒過一會兒,就有個穿小恐龍外套的寶寶飛快地從玩具房跑出,一路朝廚房奔來。

  途徑客廳,黛茜瞧見爸爸在偷偷地喝東西,還湊過去瞧了一瞧,聞見是咖啡,嫌棄地把腦袋一扭,掉頭又來找溫蒂。

  拆巧克力拆出儀式感,也是很不容易的。

  要把先把巧克力放在白餐盤裡,默念三聲鋼鐵俠卡,再慢慢地用手撕開包裝。

  黛茜不懂什麼叫默念,這個環節往往由溫蒂完成。

  溫蒂今天沒有十分盡職地做好這件事情,因為剛剛托尼說要獎她一棟房子,給她心靈造成了極大的震撼,閑下來的時候腦子裡還是有三個感嘆號在顫抖。

  等她顫抖完,黛茜也已經把巧克力紙撕開來了。

  溫蒂坐在寶寶身邊,跟黛茜頭碰頭地看:「今天會是鋼鐵俠卡嗎?」

  團子一把抽出卡片。

  「咦。」這是團子在說話。

  「咦!」這是溫蒂在說話。

  很遺憾的是,今天也沒有抽到鋼鐵俠卡。

  但遺憾之中還伴隨著意外——黛茜拿出的卡片是長方形的,內容也跟其他英雄卡不一樣,閃閃發光,上頭印著大寫加粗的黑體字。

  「金獎券」。

  「這是什麼東西?」溫蒂拿著翻來覆去地研究。

  「喔!」她很快深吸一口氣,握住了滿臉懵懂、跟著想看看怎麼回事的黛茜的小手,十分激動,「你中獎了,黛茜!」

  這個世界就是充滿各種想得到想不到的境遇。

  就像今天早上溫蒂起床的時候絕沒料到自己會得到一棟房子,也像此時此刻,全球只有一個的超級大獎,出現在黛茜的巧克力包裝裡。

  「獎品是參觀巧克力工廠。」老父親沉聲念出了獎券背後附加的小字,「很不錯。」

  他看完,把金光閃閃的獎券放在桌面上,將女兒的下巴肉一撓,好整以暇道:「你運氣很好啊,女士。」

  「爸爸的卡哪兒?」

  這位年幼的運氣很好的女士卻只關心鋼鐵俠的卡片藏在什麼地方,趴在托尼腿上滿心期待地問,等聽見大人說沒有,兩道眉毛就蠟筆小新一樣撇下去,很有些失望。

  所謂的神秘大獎沒有溫蒂想的那樣豐厚,卻也相當有趣,去看一看沒什麼不可以。

  獎券上面沒有指定日期,托尼打算等空閑了再帶女兒去逛逛。

  在那之前,黛茜已經有了一項有趣的活動。

  10月31日,萬聖節前夜。

  對於孩子來說,沒什麼比在萬聖節前夜變裝拿著籃子上討糖果更好玩的了。

  到時候,紐約街頭會走著許許多多打扮得古怪又漂亮的人,還有表演,場面盛大,往往令人津津樂道。

  人用天使鬼怪的面部做偽裝,也給非人提供了保護色。

  據說真正的鬼怪會借著萬聖節前夜真假不辨的機會走上街頭,跟人類一起狂歡。

  上一個萬聖節前夜來臨的時候黛茜話都還說不利索,糖果是托尼買回家,也是托尼吃掉的。

  今年的寶寶已經能夠自己裝成鬼怪去敲別人家的門了。

  只是住獨棟別墅也有獨棟別墅的煩惱,周圍有森林有瀑布,就是沒有別的民居。

  托尼提前跟黛茜說好,晚上會帶著她出去外頭敲門要糖果。

  私人農場裡的管理員阿瑟早早地送來最好的南瓜,小黃人在家裡閑得沒事做,叫上笨笨一起雕南瓜頭。

  那幾天黛茜的飯裡總有用南瓜做成的各種菜。

  全家歡喜地要過節,金獎券的事情也就一時拋在了腦後。

  結果到了三十一號下午,視線透過別墅的窗子望進家裡,卻只有黛茜和溫蒂兩個人在家。

  「爸爸工作了。」團子坐在地板上擺弄南瓜燈,輕輕地跟溫蒂說話。

  她身後一堆雕得稀奇古怪的南瓜,一開始的幾個還算正常,到後面,全成了黛茜稱王的雕像、小黃人將托尼踩在腳下的雕像、小黃人跟黛茜一起稱霸世界的雕像。

  雕得活靈活現,尤其那個被踩扁的鋼鐵俠,一看就知道融入雕刻師飽滿的感情。

  而托尼之所以沒有把這個南瓜雕用火烤了吃掉,是因為成品出來的下午他沒有在家。

  一輛客機被劫後墜毀,他知道之後,就穿著裝甲呼嘯而去,把才睡醒午覺的女兒留在家裡。

  黛茜那會兒還抱著奶瓶咂咂地喝,看見爸爸站起來快快地走路,以為要出門玩,趕緊骨碌爬起身跟在後頭,哪知道裝甲一飛出來,就帶走了爸爸。

  「是去工作了。」溫蒂也坐著,給黛茜扎小辮子,瞧著小小的一個坐在地板自己玩,比起從前懂事許多,現在都沒含著淚說要找爸爸,心裡湧起許多的憐愛,柔聲道,「但他很快就會回來。還要一起過節呢。」

  團子慢慢地往溫蒂身上一靠。

  寶寶今天給打扮成小女巫的樣子,眼睛塗上黑眼圈,穿了長長的黑袍,把一雙小腳都藏在底下。

  魔杖和飛天掃帚是標配,只是拿這麼多道具就拿不了裝糖果的小籃子了。

  就算是畫黑眼圈的團子,也依然是可愛的團子。

  溫蒂給黛茜這麼一靠,心裡綿軟非常,真恨不得把家裡所有的糖果都搜刮給她。

  「好了。」保姆把梳子一放,替黛茜戴上女巫帽,笑盈盈地瞧著,「多可愛的女巫。」

  團子也高興,呼啦一下把南瓜燈放在一旁,站起來往房間跑:「爸爸!」

  她想讓爸爸看看自己扮成什麼樣兒了,卻忘記剛剛才說過爸爸出門工作,等轉來轉去找不著人,才跑去趴在陽台門上,仰頭望天,不知道老父親什麼時候才回來。

  一等等到太陽下山,暮色四合。

  小黃人也要跟著黛茜出去拿糖果,都在地下城堡裝扮成鬼怪,戴上假牙穿上披風是德古拉,頭頂耳朵屁股拖尾巴是狼人,難得有一個平時不怎麼說話的,默默做了金紅配色的裝甲,在cos鋼鐵俠。

  托尼要是看見,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高興。

  小黃人們浩浩蕩蕩地提著南瓜燈從地下上來,高興不已,嘰嘰呱呱說話像菜市場,卻在第一只腳踏進客廳的時候集體噤了聲。

  客廳裡只亮著一盞燈,賈維斯調暗了亮度。

  沙發上的小主人縮成個小小的團,包在薄毛絨毯子裡,安安靜靜地睡覺,柔軟單薄的脊背一起一伏。

  她的女巫魔杖和飛天掃帚放在一旁,做好准備,隨時出發。

  可准備了一下午,托尼也還沒有回來。

  小黃人們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凱文往前一步,剛要說話,被坐在沙發上瞧著黛茜睡覺的溫蒂一個噓聲的手勢阻止。

  團子趴在陽台門上眼巴巴等爸爸等了很久,老也等不來,問溫蒂,溫蒂給不出確切的回答,拿一顆糖果哄她,她也不吃。

  等到後來實在累了,自己爬上沙發,臉還朝著外頭,想第一時間發現爸爸回家,可惜眼皮子越來越沉重,一睡睡到現在。

  說不定要錯過表演,也錯過上街要糖果的時間。

  溫蒂不讓吵鬧,凱文帶著同伴悄悄地從客廳退了出去。

  大概撤退的時候腳步聲大了些,熟睡的寶寶眼皮一動,讓房子裡所有喘氣的一下子都凝神屏息,定在了當地。

  好在只是動動眼皮,團子翻個面,繼續遨游夢鄉,沒有醒來。

  溫蒂輕聲請賈維斯幫忙看一會兒黛茜,躲到客廳外頭給托尼打電話。

  電話連接聲響了幾下,托尼接起來。

  他那邊還有嘈雜的人聲,通話體驗不很好。

  「說。」托尼道。

  溫蒂問得小心翼翼:「斯塔克先生,今晚還帶黛茜出去要糖果嗎?」

  托尼沉默一下。

  視頻界面裡他轉頭望後面看了兩眼,仿佛還有沒做完的事情,再轉回來,問:「黛茜呢?」

  「她睡著了。」

  老父親楓糖色的眼瞳裡情緒沉浮,最終都壓進眼底,沒能看見女兒的臉,他只淡淡道:「我會盡快趕回去。」

  這個「盡快」是多久,誰也不好說。

  溫蒂還想說什麼,托尼電話那頭有人道:「鋼鐵俠——」

  談話被迫中斷。

  溫蒂掛掉電話,回到客廳瞧著還睡覺的團子,輕輕地嘆一口氣。

  她讓笨笨搬一張小床出來,用毯子裹著軟綿綿的寶寶,把黛茜放進小床裡睡。

  一動,黛茜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抬手要揉,小嘴吧嗒一下,小聲地叫爸爸。

  「爸爸還要一會兒才到家。」溫蒂包住她的手,「繼續睡吧。」

  一連哄兩三遍,黛茜才又慢慢合上眼。

  趁她睡覺的工夫,保姆到廚房裡做一點飯。她心裡知道,托尼大概是沒辦法在要糖果的時間趕回來了。

  家裡唯一的大人在廚房,客廳安安靜靜。

  片刻,門口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個頭,往裡面看。

  發現寶寶還在睡覺,周圍沒有別人,那黑影就伸出一只小黃手,神神秘秘地向身後招一招。

  然後從客廳門口躡手躡腳地溜進來一隊小黃人。

  每只香蕉膠囊還是原先的萬聖節打扮,唯獨與剛才來時不同的是,每人手裡都提著個小小的南瓜籃子。

  凱文走在第一個,以跳芭蕾舞的步子無聲前進,走到黛茜身邊,悄悄伸出手去——

  打開了她的糖果籃。

  他從自己的南瓜籃子裡抓一把糖,輕輕放進黛茜的籃子裡。

  第二的斯圖爾特也從自己的南瓜籃子裡抓一把糖,放進黛茜的籃子裡。

  將近七十個小黃人,將近七十把糖果,將黛茜的籃子塞得滿滿當當。

  天上星星閃爍了許久的時候,鋼鐵俠披星戴月地從外頭回來了。

  他的裝甲上多了些劃痕,面甲升上去,額前的褐發還沾著汗珠。

  明明天氣已經涼了起來。

  黛茜在爸爸回家前大半個小時醒的,這會兒正坐在餐廳的寶寶椅裡吃晚飯,滿滿一勺的南瓜塞進嘴裡,吃得很香。

  她睡醒還是沒瞧見爸爸,其實哭了一陣的鼻子。

  不是因為沒能去外頭要糖果,實在是等了很久,還不見爸爸回來,心裡著急,埋在溫蒂懷裡嗚嗚地哭。

  小黃人在旁邊瞧著,也跟著嗚嗚地哭。

  多了六七十個陪哭的,溫蒂真是好辛苦。

  團子哭著哭著肚子叫,被溫蒂抱去吃飯,吃兩口眼淚自己止住了,雖然還淚眼朦朧,小手卻已經在認真地舀菜,叫人哭笑不得。

  客廳裡響起腳步聲,黛茜第一個聽見,耳朵豎起來,馬上勺子也不要了,撐著椅子要出去,嘴裡塞著南瓜,含含糊糊地叫:「爸爸!」

  別提有多高興,還沒「爸爸」完,已經滿臉是笑。

  托尼拆了裝甲,去盥洗室洗一洗手和臉,顧不上換衣服,大步走向餐廳,把從門口出來的團子捉個正著。

  黛茜被爸爸抱起來,油油的嘴巴蹭過去,蹭了他一臉。

  托尼由著她蹭,看她一身女巫的小黑袍,義舉過後,終於有時間體味心裡那股歉疚,比倒了什麼味道的瓶子都要復雜。

  托尼·斯塔克的孩子才兩歲,想要好好地過個萬聖節,扮成小女巫去別人家裡要糖果,跟其他的小朋友一樣。

  鋼鐵俠不能實現她這個願望。

  「對不起。」托尼道,「下一年……」

  「爸爸!」懷抱裡的寶寶突然亂動,扭著要下地,也打斷了老父親的話。

  老父親聽話地把女兒放到地板,這個飯還沒吃完的呲溜一聲,跑得比狐狸還快,真像騎了飛天掃帚,一下就沒蹤影。

  但沒過一會兒,小女巫又飛一樣回到爸爸身邊,手裡還捧著個沉甸甸的糖果籃子。

  「爸爸!」黛茜很高興,把籃子給托尼看看,「搗蛋搗蛋!」

  她「trick or treat」還不能發得很好,兩個詞都咬成了搗蛋,絲毫不影響她的興奮勁兒。

  團子並不知道怎麼一覺醒來多了這麼多糖果,溫蒂也說不知道,就像施了鬼怪的魔法。

  「好多,爸爸。」黛茜捧出一捧。

  究竟怎麼回事,托尼一問賈維斯就知道。

  然而老父親沒有問。他從女兒手心的一捧糖果裡拿出一顆,剝開糖紙,放進嘴巴,笑了一下:「很甜。」

  門邊偷看的小黃人凱文松了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慢慢地走回他的地盤去。

  在走廊上,他偶然往窗外一望,想看看外頭的好夜色,猛然發現月亮被朵迅速飄飛的烏雲蓋得密密匝匝,一點兒光也不透。

  天黑得有些奇詭。

  凱文不知道怎麼,打了個冷戰。

  這頭的老父親吃了女兒的糖果,將她淡金的小辮子撫一撫,打算讓她先吃完晚飯再說,才站起身,就聽見賈維斯道:「先生,您有客人。」

  夜幕已至,居然有客人。

  「什麼人?」托尼問。

  「他遞了一張旺卡巧克力工廠的名片。」智能管家道。

  除開每天一塊巧克力抽鋼鐵俠卡,余下的時間,這個家裡的人幾乎都要忘記旺卡巧克力這麼一回事兒了。

  托尼眸光一轉,往餐廳外走去。

  黛茜骨碌碌地跟在後頭。

  客人已經在客廳裡等待。安全是安全的,否則先過不了賈維斯那一關。

  但詭異……也實在詭異。

  這是個打扮與時代格格不入的男人。

  魔術師道具一樣的高帽子底下是剪成了蘑菇頭的紅發,發尾往裡翹著,不時拂過他蒼白的面頰。

  他戴了一副深紫的眼鏡,嘴唇薄而泛粉,身形修長,卻偏偏要在高領的內襯外加一件深紅外套。

  那戴著黑手套的右手握著一把圓柄的木頭手杖。

  這種裝扮放在萬聖節前夜倒還說得過去,可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看見托尼帶著女兒出來,那人不緊不緩抬手摘下眼鏡,露出一雙好看得讓人忽略他身上所有古怪的黑色眼睛。

  來客微微一笑。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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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他的牙齒真白, 上下兩排顆顆整齊,是托尼迄今為止見過牙齒最齊的。

  托尼還沒說話, 這人先從深紅外套口袋裡拿出幾張卡片, 垂眸瞧一眼,仿佛上了台臨時忘詞的主持人,要靠手卡才能回憶起開場白。

  他一開口, 說話的腔調也有些奇怪:「托尼·斯塔克和黛茜·斯塔克。」

  說著拿黑眼睛掃一掃獨身老父親和他的女兒,面不改色,繼續道:「我是旺卡巧克力工廠的主人威利·旺卡,恭喜你們從巧克力裡抽到金獎券。同時很遺憾,你們沒在約定的時間來參觀巧克力工廠。」

  尾音總是放輕, 往上飄著,還有時不時要短促笑一聲的小習慣。

  聽姓氏就知道是工廠的主人。

  威利一說話, 黛茜就笑, 兩只小月牙又出現在臉上,扯著爸爸的褲子,大眼睛一眨不眨,注意力全給了這位客人。

  小雛菊寶寶還沒面對面見過其他人的萬聖節變裝秀, 威利穿得詭異又華麗,對於她來說實在新鮮得很。

  托尼下午出門, 晚上回家, 忙了好幾個小時,沒換衣服沒有洗澡,晚飯也沒吃, 身體已經疲憊,大腦卻還清醒,但再清醒的大腦面對威利·旺卡這番沒頭沒腦的話也要遲鈍一下子。

  「不好意思。」托尼抬手示意威利坐下說話,「我以為並不存在什麼約定的時間。」

  暗中觀察的笨笨很有眼色,悄悄溜去廚房端飲料。

  威利不坐。

  「金獎券上寫得很清楚。」他道。

  他說話,自始至終都保持可以用來做牙膏廣告的完美笑容,露八顆牙齒,一顆不多,一顆不少。

  但托尼說不存在約定時間的時候,威利的笑容就減淡了一點。

  他抬手看腕,是個看時間的動作,然而那手腕上光禿禿地沒有表。

  「金獎券上有。」威利豎起左手食指,「說了在萬聖節前夜太陽一落山就來,我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人。」

  托尼於是讓溫蒂拿出金獎券看一看。

  溫蒂翻來覆去地把上頭的大字要看穿孔了,也沒看出哪裡寫著時間。

  「或許用摸的?」她具有敏銳的偵探嗅覺,「敲上盲文或者莫斯代碼,要考驗獲獎者的偵查能力。」

  最好是有商家願意用這種方法來消磨消費者的耐心。

  「你說的沒有一句是正確,女士。」威利將拐杖靠在沙發邊,緩步走向溫蒂,接過她手裡的金獎券,手指向一處,「寫在這裡。」

  靠近時,能聞見他身上香香的花生巧克力味兒。

  溫蒂大感驚奇,探頭去瞧他指的地方,隨即像梗了塊石頭在喉嚨,說不出話,臉色也怪怪的。

  比螞蟻還小的字寫在那裡,可能是以為世界上每個人都隨身帶著把放大鏡。

  兩個大人的身形底下還站著個矮矮的踮著腳的團子。

  黛茜抱著溫蒂的腿,也想瞧瞧獎券上面有什麼奇妙。

  她之前或許期待過抽獎抽來的巧克力工廠之行,但這個機會現在白白地沒有了。

  「我很抱歉。」托尼道,「旺卡先生,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派車把你送回工廠。」

  抱歉是抱歉,老父親臉上卻沒有多少可惜之色。

  參觀工廠是想做隨時能做的事情,何況比起參觀,直接給一張鋼鐵俠卡片可能讓家裡這小的高興得多。

  威利眸光一閃,提起手杖,微笑道:「不用抱歉。我專程過來,是為了彌補你們的遺憾。跟我走。」

  這裡是托尼的家,他倒來去自如,話音剛落,邁著長腿徑直往外走,仿佛外頭正等著八匹白馬拉的皇家馬車。

  跟上去之前,托尼想的是,再過兩個小時就到黛茜的睡覺時間了。

  要出門玩,團子很高興,牽著爸爸的手,走路快得女巫的黑袍子飛起來。

  這似乎是個相當魔幻的夜晚。

  溫蒂送老板和黛茜出門,門外沒有車,三個人竟走進的是一間透明的、憑空出現的電梯。

  說是電梯有些不恰當。因為大門閉合之後,威利·旺卡按下按鈕,這個透明的大箱子底下竄出火焰,如同拔地而起的火箭,筆直飛往天際。

  一轉眼不見了蹤影。

  溫蒂呆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神,抬手撫摸額頭,整個人醺醺然,鼻端還飄著威利身上那股濃郁的花生巧克力香氣。

  天上的月亮還被雲遮蓋,一絲微弱的光線也不透,穹頂如同巨大無比的黑色幕布,給萬聖節前夜所有的詭麗和荒誕演出當背景。

  「我想我是不太清醒了。」保姆喃喃道,「賈維斯先生,是這樣嗎?」

  賈維斯沒有回答。

  托尼·斯塔克是個天才。是個看一晚上資料瘋狂學習就能在第二天成為熱核天體物理學家的天才。

  他還是個發明家。

  種種事實可以表明,黛茜她爸是相信科學的。

  然而今天晚上,從腳邁出大門那一瞬間開始,所見所感就很難用科學來解釋。

  比如在天上亂飛的電梯。

  「我想你知道這不符合物理學原理。」托尼對威利道。

  威利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是一個科學家。」

  他隨即拉下臉:「我不喜歡科學家。電梯在天上飛是完全符合原理的,先生。否則我們現在應該掉下去。」

  黛茜不知道什麼原理。

  她坐在電梯裡,低頭看地上變得越來越小的房子,房子裡的亮光漸漸成了拳頭大小,像能一下握在手裡。

  幼兒的萬聖節前夜前半段可能過得不如意,但此時此刻,再沒有誰的萬聖節過得像她一樣酷。

  電梯飛行的速度很快,飛越無數的山川河流和樓房,底下的人群鬼怪或悲或喜,都跟所有倒退的風景流逝到沒人知道的地方去。

  終於,底下出現一大片錯落有致的建築。

  巧克力工廠正張燈結彩,廣場上到處堆著巧克力做的南瓜頭,音樂悠揚,糖果鋪撒成的地毯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廠房。

  某一瞬間,托尼跟溫蒂一樣,出現了短暫的醺醺然,雙頰發熱,眼睛閉合的時候,恍惚看見底下廣場上擠滿了奇裝異服的人群。

  睜眼再仔細看,卻空無一人。

  他的手伸下去,牽好了女兒的手。

  跟著威利·旺卡出門或許是鋼鐵俠這一生做過的最爛的決定之一。

  濃郁的糖果香氣熏染得他仿佛也成了糖果,電梯開始降落,越是靠近廠房,這種錯覺越是強烈。

  「你把廣場布置得很熱鬧。」托尼道,「可惜似乎沒什麼客人。」

  威利只是微笑:「客人已經來了。避免交通擁擠,我們從房頂進去。」

  他進屋的方式有些粗暴。

  本以為會有什麼大門從房頂打開,結果是電梯整個兒不管不顧地撞進去。

  轟隆一聲,把滿心歡喜看風景的團子給嚇一跳,趕緊扯扯爸爸的褲子,要讓大人抱起來。

  穿越屋頂之後,眼前驟然明亮。

  再看看驀地豐富多彩起來的世界——巨大的甘草棒上長著通透欲滴的紅蘋果,花朵裡盛著奶油,綠草地旁一條汩汩流動的深褐的巧克力河,居然連天空灑下的細細白雪都是椰絲。

  托尼徹底失語。

  他感覺這個世界過於魔幻,甚至像一腳踏進糖果屋。

  「我沒見過這種樣子的糖果工廠。」

  「是嗎?」威利聳聳肩,「什麼樣的糖果工廠都會有的。」

  他說著替這兩位客人打開門。

  黛茜是巧克力工廠接待過的最小的客人了。小小的寶寶到這裡,比到什麼樂園都要快活,能觸碰到的一切全是糖果,小腳踩在草地上,踩得久了,發現草融化成甜甜的糖。

  「爸爸!」她如果知道哥倫布,此時的心情比起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時候也差不了多少,呼哧地蹦跳,呼喊爸爸,要讓爸爸也看看。

  「請便。」威利極其慷慨地一攤手。

  斯塔克父女沒有從置身糖果屋的或驚或喜中緩過神,托尼本身也不讓黛茜吃那樣多的糖,一陣茫然和失語之後,老父親從樹上摘了一個糖蘋果,放在黛茜捧起來的小手裡。

  威利見狀一挑眉,到底沒有說什麼。

  糖果屋算不上稀奇。

  在見過巧克力工廠奇奇怪怪的生產工具和產品之後,才知道用糖果做景觀只算得上最普通的。

  「這個是吃了能學會吹口哨的糖果。」威利從一堆五顏六色的口哨糖中拿起一個,笑吟吟放在托尼手裡,「很多孩子為學不會吹口哨煩惱,只要吃一個糖果就能解決。」

  他仿佛知識最淵博的園丁,在炫耀豐收的花園,轉身再拿起一個,隨即發現拿錯,有些嫌棄地放下,「這個糖果是失敗品。」

  他道:「它只能夠讓無聊的大人長出頭發,如果標上旺卡工廠的名頭放出去賣,可能會砸了我的招牌。」

  威利很快換上一個新的:「這是做夢糖。」

  他的眼神縹緲起來:「能做一切想做的美夢……我有一段時間,經常做一些神奇的夢。夢見我在加勒比海當海盜,或者換了一雙剪刀做的手,還有一次,是在另一個世界裡,做一個瘋瘋癲癲的帽匠……」

  威利說著說著笑起來,依然是標准笑容:「醒來之後我就想,如果能把夢裝進糖果裡,一定會很受歡迎。」

  「這樣很奇怪。」托尼接過威利的糖果,放在眼下看,眉頭微微皺著,「也毫無意義。」

  威利十分驚訝:「糖果要什麼意義?」

  「糖果是讓人快樂的,斯塔克先生。」


第142章

  托尼一怔。

  他倒沒料想威利這樣說, 一時抿抿嘴唇,雖然看上去還是覺得一切扯淡的模樣, 但也沒再說什麼, 把奇奇怪怪的糖果都替黛茜收起來。

  威利·旺卡介紹了這麼多糖果的神奇作用,於他無異天方夜譚,科學家的心裡並不相信, 不表態,一出於禮貌,二是家裡的孩子很喜歡,三則因為自始至終隨巧克力香氣在感官中縈繞不去的似夢非夢的失重感。

  托尼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給自己念故事書的瑪利亞。

  是在他還小的時候, 一晃幾十年,聽故事和吃糖的感覺具體是什麼樣的, 已經淹沒在成年人世界許多許多的忙碌和煩惱裡, 模模糊糊地回憶不起來了。

  腳背上有什麼東西輕輕地踩過去。

  老父親低頭去看,是個小個子。

  未免太小了一點,連黛茜的身高也比不上,明明四肢健全, 還有成年人的體征,筆直地站著卻只有三十釐米左右, 目測連先前糖果屋裡的糖南瓜都比他高些。

  「喔, 你踩到客人了,瑞安。」威利輕聲道。

  那小個子快快地走開,這才讓托尼看清, 他肩上還背著工具箱,大概行色匆匆地是要修理工廠裡生產糖果的機器。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小的人。」托尼感覺匪夷所思。

  「能理解。」威利垂眸瞧著底下的小雛菊寶寶,神色莫辨,嘴上道,「畢竟倫柏地很危險,草叢裡藏著猛獸,去那裡冒險的人很少,也就見不到奧柏倫柏人。」

  這位廠長曾經獨自到倫柏地探險,尋找新的糖果口味——做夢夢見當海盜,現實裡為了糖果以身犯險的做派也的確有幾分海盜的大膽——結果糖沒有找著,意外地找到喜歡可可豆的奧柏倫柏人。

  威利用可可豆當工資,成功換來一個部落的員工。

  這些故事要是說出來,恐怕托尼更覺得是天方夜譚。

  威利本來張了嘴巴要說,一抬眼瞥見托尼的臉色,頓時興致缺缺,只低頭專心致志地觀察黛茜。

  他不算個喜歡孩子的大人,自己卻像個孩子,那雙黑眼睛好看就好看在透出鮮活的童真和靈動,放在任何一個成年男子的臉上都違和,但因為威利已經很奇怪,有這樣的孩子氣反而不奇怪。

  如果非要馬上說出一條威利親近小孩的理由,只能是因為小孩喜歡吃糖。

  黛茜也喜歡吃糖。她在巧克力工廠裡走了一路,高興了一路,卻總揣著小手,沒有隨便碰工廠裡的糖果和機器,哪怕剛才看見奧柏倫柏人從面前走過,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也只是輕輕地哇一聲,仍然乖乖地挨著老父親站。

  後來又走過許多廠房,拿了很多的糖果,諸如會孵出小鳥的巧克力蛋、覆盆子風箏和大餐口香糖,越奇越有,裝在工廠附贈的手提袋裡,滿滿的一大包。

  走完整個巧克力工廠,團子有些犯困,蜷縮在爸爸的懷裡打瞌睡,看見喜歡的就很快睜開眼睛。

  十月底的夜風越發涼起來,走出工廠大門,迎面的風呼呼鑽進脖子,涼得幼兒一哆嗦,把頭埋在托尼頸彎,等老父親溫暖的大手覆蓋上來,遮擋了寒意,她聽見外頭熱熱鬧鬧的說話聲,反而恢復點兒精神,抬起小手揉揉眼睛,轉頭望外邊看。

  「你的客人到現在也沒有來。」托尼對威利道。

  他指的是張燈結彩卻空無一人的廣場,裝飾得再漂亮也沒有用,生氣無存,在咻咻的風聲裡格外冷清。

  威利敲一敲手裡握著的玻璃外殼包裹的木頭手杖,彎唇笑起來,十分誠摯,將先前回答過托尼的話重復道:「不用擔心,客人已經來了。」

  空蕩蕩的廣場,看在黛茜眼裡又是另外一番景像。

  威利的客人從一開始就在。

  盛裝打扮,載歌載舞,糖果路上的糖果被潑灑往天空,落下來又是一場震耳欲聾的歡呼。

  有大人,有小孩,看起來非常快樂。

  「我很遺憾,斯塔克先生。」威利伸手揩了一下下巴,「顯然到你這個年紀,已經完全失去了那樣珍貴的東西。就像時間,一去不復返。所以難免會被表像蒙蔽,看不見表像之下的真實。」

  托尼皺起眉:「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威利轉而去看瞧著人群瞧得要痴了的小雛菊寶寶,答非所問:「很多孩子小時候都看得見。可惜後來他們長大,眼睛就一個比一個不好使,只能看見成了型的呆板的世界。不過也好。」

  團子今晚因為爸爸的工作錯過了萬聖節前夜的變裝表演,沒想到在巧克力工廠補了回來。

  她大眼睛裡倒映著的景像精彩至極,近乎魔幻,穿黑衣、頂著南瓜頭的人把頭摘下來互相拋,而頭摘下之後,脖頸上空空,分明什麼都沒有。

  這就有點兒嚇人。

  旁邊有個坐在宴會桌前拿著糖果大吃大喝的老婦人,一不留神把目光放到威利三人身上來,發現黛茜在看,糖果梗在咽喉,那可憐的細細的脖子上顯出個撐起的蝴蝶結樣子。

  她很快拍拍胸膛,把糖果咽下肚,隨手抓了一把甘草根丟向南瓜人們,喝道:「嘿!有孩子!」

  甘草根在空中長出雪白雪白的奶油花來,「噗」地落在南瓜人空無一物的脖頸上,幻化出一張張漂亮無比的面孔,只是頭發沒有顏色,眼瞳也沒有顏色。

  黛茜樂得直拍手。

  她隨即看見工廠大門口走進一對白了頭發的夫婦。

  這對夫婦從鐵柵欄門穿行而過,臉上一點兒變化也沒有,仿佛只是遇見陣頑固而冰冷的風。

  丈夫穿著黑白的西裝,妻子頸上的珍珠項鏈剛好搭配白禮服,歲月沉澱,優雅又高貴。

  在黛茜看來,這兩位老人很有些眼熟。

  她現在完全沒了睡意,看著老夫婦一路徑直走到這邊來,距離越發靠近,那夫人還用眼睛瞧她,亮晶晶地眨一眨,眨出溫暖的笑意,她就待不住,推推爸爸的胸膛,要到地板上去。

  托尼不明所以。

  做大人的完全處在一頭霧水的狀態,旁邊的威利也不說話,只有團子一個勁兒高興,現在又成了抱不住的小面團,他摟一摟無果,也就把黛茜放下來站著。

  老夫婦離托尼只有幾步路的距離。

  那位老先生不知道怎麼,臉上忽然流露出幾分不自在,腳步一頓,就在原地站住了。

  「霍華德?」

  做妻子的回頭看丈夫,眼神交彙,又好氣又好笑:「這麼多年了,還要鬧什麼別扭?!」

  然而男人一強起來,拿槍頂住頭也不好使。

  勸說兩句無果,夫人就踩著高跟鞋快快靠近托尼,近得幾乎要把臉都貼在托尼臉上。

  托尼一無所知。

  她仔仔細細地把托尼由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游移得十分緩慢,似乎生怕遺漏了某處細節沒發現,一面看一面嘆息,欣喜又心酸,抬手捂了捂嘴巴,等到片刻之後緩和了情緒,才慢慢道:「多了好多白發。我的孩子。」

  此時此刻,她的表情跟世界上許多女人會做出的表情一樣,眼含熱淚,心生憐愛,千言萬語說不盡,出口一句話,像說了千萬句。

  她們有個共同的名字,叫做母親。

  黛茜記事還不能十分清楚,辨認得出哪個阿姨是一起玩過的,哪個伯伯來過自己的家,但生活裡的許多處細節,藏在小小的腦瓜裡,一時半會兒挖掘不出來。

  如果能挖出,她現在一定知道,眼前的這對老夫婦,曾經在爸爸的相冊裡出現過。

  三人合影裡有托尼·斯塔克,還有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

  萬聖節前夜披著冷風前來的,是托尼的父母。

  「操心那麼多事情,當然會長白發。」霍華德·斯塔克還站在幾步路之外,手插口袋,就算老了,說話也是帥帥的樣子,有一眼沒一眼地瞧托尼,撇嘴道,「我長白頭發比他早,沒見你這麼心疼我。」

  「霍華德!」瑪利亞扭頭喝住丈夫。

  她再把臉轉回去的時候,碰上托尼一動,驚得她縮回手,反應過來,看看兒子眼角眉梢增添了的細紋,再忍不住,身體前傾,將托尼緊緊擁抱。

  「我的孩子。」她抬手撫上托尼的頭發,觸摸著的空氣冰冷又虛無,卻令她無比溫暖。

  這是超級英雄,是斯塔克工業的鋼鐵俠,是全美獨一無二的天才發明家。

  所有的名頭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孩子」在母親口中的分量。

  「安東尼,我的孩子。」瑪利亞輕輕道。

  她回頭再看還站在安全距離之外的霍華德,又成了妻子的模樣:「你確定要站在那裡一晚上嗎?」

  霍華德·斯塔克正在看地上站著的矮矮的黛茜。

  看黛茜一眼,再悄悄地看托尼兩眼。

  瑪利亞問話,他不作答,站在那裡,倔強一如從前那個輕易不開口說我愛你的嚴厲的又冷漠的父親。

  「霍華德。」瑪利亞道,「你知道我們的時間有限。」

  霍華德一怔。

  他抬頭,再認真看看兒子,抹一把臉,走了過來。

  父親的手搭上肩頭時,托尼仍然不自知。

  他只覺得刮到臉上風很涼,一陣一陣的巧克力香氣往鼻孔裡鑽,因為跟威利沒了對話,還分神想一想今天來不及救下就咽了氣的那名乘客。

  然後心髒一縮,鋪天蓋地的酸楚襲來,沒有緣由,強烈得他一瞬間微微紅了眼眶。

  「安東尼。」霍華德把頭低下去,輕輕地道,「我的驕傲。」


第143章

  時間流淌的速度恍惚緩慢起來, 慢成了磨人的鈍刀,偌大的廣場一時之間靜默得連風聲都停止, 唯獨聽見心髒在胸腔中咚, 咚,咚的跳動聲。

  托尼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抬手擦一下眼睛,剛才那一下沒來由上湧的情緒是身體心血來潮, 不能自控,他並不喜歡在陌生人面前失態,擦完眼睛,快快地用余光掃一下威利的臉。

  巧克力工廠的廠長拄著手杖,筆直站立在旁側, 目不斜視,面不改色, 仿佛什麼也沒看見, 即便看見也漠不關心。

  大人落淚,是頂頂無聊的事情,哭聲不好聽,樣子也毫無美感可言, 還會傳遞毫無意義的悲傷。

  威利工廠裡的奧柏倫柏人就從來都不哭,所以能保證極高的工作效率。

  團子站在爸爸身邊, 仰起頭來, 能瞧見這個搭著爸爸肩膀的老先生的屁股。

  用屁股對著人,實在是不太禮貌。

  霍華德極輕極快地對托尼說完剛才的那句話,心裡很不是滋味。

  二十多年一晃而過, 他的兒子也已經不再年輕了。

  瑪利亞為托尼多了白發傷人,心疼他在自我奉獻中消耗生命,而霍華德看見兒子的白發,猛然發覺,人生短暫。

  他的人生短暫,托尼的人生也短暫。

  人能活多長呢?最少是一天,最多是百年,為人父母,生老病死不可怕,親眼看著孩子經歷生老病死,才是最難過的。

  霍華德轉過身去。

  即便托尼看不見,做父親的在兒子面前還是不自覺要端著做父親的樣子,總是寡言,生前愛不出口,現在成了非人再見至親,真情流露也不過只有一句話。

  他也不像瑪利亞那樣將托尼緊緊擁抱。

  看斯塔克家的父與子,笑著笑著哭起來,悲聲過後,再瞧他們重聚首的情狀,又要忍不住破涕為笑。

  老父親的老父親一轉身,看見妻子臉上欣慰的表情。

  霍華德臉皮一繃,隨即渾身都不自在,板著臉道:「我說完了。」

  這才發現,托尼別扭的樣子跟他老爸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都嘴強,連微表情都很像。

  「每年都要見一次,不用每次都這樣有儀式感。」霍華德道。

  「可是。」瑪利亞問,「霍華德,我們還能這樣看多少年呢?」

  霍華德於是不說話了。

  完全不知情的托尼及時挽救失態,父親的手離了他的肩,那股匆匆來的情緒也就匆匆去,跟威利站在風裡看廣場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何況還帶個小小的女兒,夜色漸漸深了,他生出離開的念頭。

  「不急。」威利道,「我看她就玩得很好。」

  這個「她」,當然指的是黛茜。

  他的話頭指向孩子,順帶著將斯塔克夫婦的注意力也轉移到好奇張望的小雛菊寶寶身上。

  瞧見孩子,瑪利亞趕緊揩揩眼淚,露出兩分笑意,向黛茜伸出手。

  「這是我的小孫女。」她道。

  團子把手背在身後。

  瑪利亞喜歡她,見她不要握手,只把手伸去摸摸那女巫黑袍的一角,溫柔地道:「謝謝你,黛茜。」

  霍華德始終居高臨下地瞧著團子,沒有開口,高冷得很。

  片刻,他才緩緩道:「居然選他當爸爸。你太沒有眼光。」

  這話算不上什麼好話,幸虧黛茜不懂什麼叫做沒有眼光,也幸虧旁邊有個游魂拿著覆盆子風箏默默地溜過來,轉移了黛茜的注意力。

  「這是托尼·斯塔克,是嗎?」那魂問。

  一開口,還是個年輕人。

  瑪利亞開口說是,他就快樂起來:「我喜歡鋼鐵俠。可以擁抱他嗎?」

  反正托尼也感覺不到。

  只是開了這一個頭,不知道哪裡冒出來許多喜歡鋼鐵俠的魂,跟開見面會似的,爭先恐後要跟托尼親密接觸。

  老父親要是知道身邊圍了一大群非人,就為碰碰他的手,碰碰他的臉,碰碰他的頭發,恐怕惡寒得倒吸一口冷氣,雞皮疙瘩掉一地。

  因而漸漸長大失了童心,看不見威利所謂的更純粹的東西,對他來說不完全是壞事。

  這樣擁擠,簡直要把斯塔克夫婦也從托尼身邊擠開。

  但姜還是老的辣這個道理,古今中外都適用,在非人身上也適用。

  瑪利亞躲在丈夫身後,唯獨霍華德不慌不忙。

  這樣的場面已經經歷過多次,最初十年,被包圍的是他,後來他兒子成了鋼鐵俠,老斯塔克的粉就被吸得一干二淨。

  至於那些鬼捧著心肝喊出的諸如「啊啊啊啊啊啊啊托尼爸爸!」「妮妮看看媽媽吧!」「強勢承包我老公」的話,實在是沒耳朵聽,次次讓瑪利亞憋得滿臉通紅。

  通紅主要因為托尼·斯塔克的媽媽粉,每每遇見,都歸到霍華德年輕風流時的情債上。

  老父親的老父親有口難言。

  於是遇上這樣的場面,霍華德總會把手探進西裝口袋。

  拿出一疊美鈔。

  天女散花。

  生前愛的,死後一樣愛。幾乎所有的魂「呼啦」一下全衝過來,在漫天飛舞的鈔票中快樂撿拾。

  什麼爸爸,什麼兒子,什麼老公,全拋在腦後了。

  真是塑料追星。

  斯塔克家的小千金也去撿錢。

  黛茜還在努力地想是在哪兒見過這兩個人,沒等想出來,霍華德就灑了很多很多的鈔票,不能怨這小的愛財,主要是有趣,嘩啦啦的紙片掉在地上,她就邁著小胖腿跑過去,彎腰撿一個。

  在托尼的視角,是女兒跑離了身邊,蹲在地上撿起一個糖果。

  一片混亂中,隱隱聽見指針在表盤上走時的滴答聲。

  瑪利亞走近托尼,再抱抱他,這回沒再流眼淚,輕輕地道:「這話每年都要說,多希望你能聽見,托尼。」

  「我們不怨恨。」她道,「只想你開心和平安。」

  霍華德不打算再對托尼說什麼。

  他已經將兒子看了許多遍,在鐘表滴答聲越發響亮、周圍靈魂都開始撤出廣場時,視線轉向已經拿著錢和糖果回到托尼身邊的黛茜,彎下腰去,表現得像一個無比嚴肅的固執老頭。

  團子依偎著爸爸,難得有被看得慫起來的時候,脖子一縮,像小兔子。

  「叫他少點酒吧。對身體沒什麼好處。」霍華德道。

  「另外。」他隨即伸出手,將黛茜嫩嘟嘟的臉蛋一捏,「黛茜·斯塔克,我是你爺爺。」

  黛茜脖子就更要縮沒了。她很快發現給捏了臉也沒有感覺,新奇地探出頭,再聽霍華德說話,紅紅的嘴吧嗒吧嗒,跟著學。

  「爺爺。」

  話出口那一瞬間,十二點的鐘聲響徹整個工廠。

  夜風席卷,撩得人微微閉眼,等再度打開眼睛,面前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想該帶女兒回家了。」托尼轉身對威利道,「多謝你的款待,旺卡先生。」

  威利這次沒有阻攔,微微一笑,舉起手杖道:「時間剛剛好。」

  托尼於是抱起女兒,瞧著威利一招手,工廠房頂又炸出來時的透明電梯,腦海中仍然有個抹不去的執念:這完全不符合科學原理。

  想完這一點,他才低頭問在懷抱裡動來動去的寶寶:「你剛才說的什麼?」

  鼻端的巧克力味道越發濃郁起來。

  —— —— —— —— —— ——

  萬聖節前夜的巧克力工廠之行魔幻無比,更魔幻的是,第二天醒來,托尼發現除了自己和女兒之外,沒有人記得發生過這麼回事。

  溫蒂是親眼看著他們出門的,今天來上班,還隨口問說什麼時候去參觀巧克力工廠。

  面對托尼的問話,保姆一問三不知。

  「斯塔克先生,您的想像力不寫小說太可惜了。」溫蒂誠心誠意地道。

  賈維斯也不知情。

  托尼後來查過威利·旺卡這個人,網頁一片空白,仿佛他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一點兒痕跡也沒留。

  網頁上,旺卡巧克力工廠的主人也不叫威利,叫查理。

  那張金獎券也神秘地從家中蒸發,無論溫蒂怎麼找都找不著。

  但不知該不該說幸運,能夠為這場奇遇作佐證的除了托尼和黛茜的記憶,還剩下一袋子從巧克力工廠帶回來的糖果。

  威利吹得天花亂墜的神奇糖,現在裝在袋子裡,也跟普通的糖果沒什麼兩樣。

  托尼更像與女兒做了同一個沒有任何邏輯和理性可言的怪夢。

  黛茜的夢可能更精彩些。

  「您還糾結巧克力工廠嗎,斯塔克先生?」賈維斯問。

  智能管家問話的時候,董事長正看著袋子裡的糖果發呆。

  聽見說話,托尼就回神,隨手拿了一顆糖放進嘴巴,再拿起桌上厚厚一疊裝甲測試報告,漫不經心道:「用不著為糾結無用的事情糾結。」

  他果真說到做到,看了一會兒書就洗漱睡覺,還能享有一夜無夢的高質量睡眠。

  夜色褪去,陽光進窗。

  第二天上午,托尼是在賈維斯驚慌失措的呼喚聲中醒來的。

  董事長迷迷糊糊睜開眼,帥臉上還有未褪的睡意,撐著坐起身,發現頭重了很多。

  忽覺不對,抬手去摸。

  此刻盡絲滑。

  不僅滑,還多,還長。

  好一頭靚麗的發。


第144章

  長長發的鋼鐵俠驚翻了天地, 連賈維斯呼喚「斯塔克先生」時都結結巴巴,恐怕智能管家見過大風大浪, 知道一夜白頭, 也知道一夜禿頭,卻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魔幻的畫面,現在托尼捧著他自己的頭發黑了臉, 賈維斯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連管家都這樣,更別提和爸爸睡在一個臥房的團子。

  黛茜已經又長大一歲,如果不是先前發生過好幾次超能力者為著或正或邪緣由入室的事情,托尼早應該把女兒放回改裝過的幼兒房去睡。

  團子睡前還總需要爸爸念故事,就算不念, 也該見著人,上回睡覺之前笨笨把搖籃床拖到幼兒臥房, 寶寶不習慣, 跑去使勁兒推,要推回爸爸的房間去。

  今天早上開始,黛茜或許就能減少些對老父親的依賴心了。

  托尼久久地維持著坐在床上的姿勢,沒有動, 也沒有說話,唯獨呼吸聲越來越粗, 像無形中有個旋鈕, 根據他的怒氣值在不斷提高音量。

  音量爬升到最高點,戛然而止。

  頭發長也有好處。

  這麼猛然起身,全披落下來, 遮住了大半張臉,無論怎麼咬牙切齒都沒人瞧得仔細,不用擔心破壞形像。

  「還有形像可言嗎?」事後托尼狠狠唾了這麼一句。

  而現在他黑著一張臉,眼中翻湧著的復雜情緒像萬花筒,找得見震驚,找得見憤怒,也找得見一掠而過不知怎麼辦好的茫然。

  畢竟作為一個現代人,就算是富豪,也習慣了偶爾掉發,從來沒享受過一夜育發的待遇。

  「該死的威利·旺卡。」老父親低低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他終於有了動作,抬手拂開發簾,想要翻身下床,卻在下一秒對上雙直勾勾又驚慌慌的藍眼睛。

  這不是平常的爸爸。

  小雛菊·斯塔克思考得很清楚。

  她或許不該跟做大人的待在一個臥房,也不該比托尼早起,一睜眼睛,透過圍欄看見個滿頭秀發的老父親。

  很有幾分仙風道骨,好像披個破爛的披風,隨時能到加德滿都之類的地方朝聖修煉。

  幼兒的人生觀每天都在遭受巨大衝擊中度過,今天也不例外。

  瞧見長發的爸爸溜下床,邁著大步往這頭走來,裹在被子裡的飛鼠小面團縮了縮,實在退無可退,可憐地給抱了起來,伸出小手,勾了爸爸的一縷長發搓搓,發現滑得很,小身子一激靈,再抬頭看面色不善的老父親,顫巍巍道:「爸爸。」

  「變成這樣你以為我想嗎?」托尼皮笑肉不笑地問。

  他自我感覺發量已經足夠,發際線也沒有後退,不需要長成這種滑稽的樣子。

  更不想在抱著女兒邁出門去的時候,把外面正拿面小鏡子悄悄補妝的溫蒂嚇一跳。

  「斯、斯塔克先生……」

  溫蒂一抬頭,眼也直了,話也說不利索,手上一用力,睫毛夾直接帶下好幾根睫毛,疼得她捂著眼睛嗷嗷叫。

  「先生,您不用過於緊張。」

  早餐時間,賈維斯收拾好了情緒,依然是那個溫柔體貼的管家,輕聲細語對吃煎蛋的主人道:「理發師已經在來的路上。事先跟他關照過,他絕不會把今天看見的事情說出去。」

  「事成之後,他就該回家在院子裡挖個洞,每天喊一遍國王長著驢耳朵,是嗎?」托尼嘲諷道。

  小團子坐在餐桌底下,抱著她的彩虹小馬,每隔一會兒,都要探出腦袋來偷偷看一看爸爸。

  發量多少大概真能改變一個人的形像。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的帥臉還是那張帥臉,但一看他扎攏了在腦後的頭發,怎麼看都感覺不太對頭。

  必須頂著長發一早上,對托尼來說還不是最難以忍受的。

  最難受的是,地板下面住著幾十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討厭鬼,平時太陽曬屁股也不見誰出來活動,今天居然早早地跑出一個鮑勃。

  鮑勃看見托尼,等於所有小黃人都看見托尼。

  將近七十只香蕉膠囊排著隊咚咚咚地跑上來看熱鬧,簡直鑼鼓喧天,笑聲要掀翻屋頂。

  被托尼冷著臉一個個丟回去時那嘭嘭嘭落地的聲音也十分動聽。

  理發師如約而至,遵從商業條款和職業道德,表現得再正常不過,就算他今天經手的是被糖果惡搞了的鋼鐵俠托尼·斯塔克,一樣能夠面不改色地洗、剪、吹,還始終沒有讓客人辦卡。

  敬業得令人肅然起敬。

  結賬完要離開的時候,恢復了原本干淨利落短發的托尼問:「大腿掐得還疼嗎?」

  理發師一愣,隨即赧然:「還行……」

  托尼點頭,抬手拍了一下他肩膀:「走遠一點再笑。」

  至於從巧克力工廠拿回來的那袋糖果,托尼研究之後鎖進櫃子裡,設了好幾重的鎖。

  整理出來的報告顯示,這些就是普普通通的糖果成分,沒什麼特別,更沒有復制的必要。

  彼時托尼拿著報告出神,再拿出一顆糖果,放在唇邊猶豫很久,到底沒有吃進嘴巴。

  長頭發不可怕,要是再變成個豬鼻子,他還得去趟韓國。

  爸爸剪短了頭發,團子就又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來親近,給結結實實地揉了一通臉蛋。

  托尼今天本來應該到斯塔克工業去一趟,大早上搞出這麼個么蛾子,遲到在所難免,干脆聯系助理調整時間,空出一天陪女兒在家裡畫畫。

  黛茜很高興,跑著去書房拿她的畫畫本。

  一個大本子畫到今天,累積了厚厚的一層,再畫幾天就該畫完一整本了。

  團子興致勃勃地抱來畫本和畫筆,回了客廳,發現爸爸還在講電話。

  「我沒有興趣。」托尼一邊說話,一邊從黛茜手裡抽出一支畫筆轉著玩,「安排個人代表我去,禮物你看著挑。」

  他說著要掛電話,正逢助理在那頭添了一句,說到關鍵點,讓滑屏的大手一頓。

  黛茜乖乖地把兩條小胖腿並著站,等爸爸說完,突然發現家長把視線拋了過來瞧著自己,若有所思的樣子。

  助理提到斯塔克公司的一位長期合作伙伴理查德·施旺邀請托尼參加私人宴會。

  這位施旺先生的女兒過八歲生日,他知道托尼也有個女兒,早早地發來邀請函。

  施旺公司主打新型武器制造和研究,也負責生產精妙昂貴的零部件,和斯塔克工業的合作項目一直順風順水,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當然,托尼跟施旺的董事長關系也就那樣,去或者不去都不妨礙合作。

  他嫌麻煩,本來要推。助理卻說,「說不定黛茜能在宴會交到朋友呢」。

  於是傍晚時分,把目光投向斯塔克別墅,看見老父親在更衣室對著鏡子打領結。

  從他的大更衣室推門出去,走過兩間房,是黛茜的小更衣室。

  團子從來不缺禮服,香檳色小裙子精致又可愛,溫蒂正坐在椅子上,給她抹濕潤潤的寶寶面霜。

  「到宴會上要好好跟著爸爸,不許亂跑,別人給的東西也不要隨便吃,好嗎?」溫蒂叮囑。

  她的手又輕又巧,把黛茜嫩嫩的臉蛋抹得粉粉。

  哈皮已經在外頭等待。

  如今黛茜懂事些,看見她家正直的司機不再躲藏,偶爾幾次出門,手裡拿著爸爸給的零食,她也願意分一點兒給哈皮。

  哈皮覺得已經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了。

  宴會設在施旺名下的酒店,邀請函上寫著七點開場,邁巴赫在夜色中疾馳,路燈拉出長長的影子。

  孩子的生日宴,到場的當然也有許多孩子。

  托尼帶著黛茜出現在宴會現場時,拿著飲料和點心到處走的人已經不少,見斯塔克父女出現,一位富商拿著酒過來親昵地說話。

  這富商也有個女兒,比團子大四歲,讀了幼兒園,看著很有見識的樣子。

  「斯塔克先生。」這女孩子不怕生,也不怕名氣在外的托尼,小大人似的道,「聽說你喜歡跟聰明人做生意。」

  不說鋼鐵俠,只說斯塔克先生,以後她長大了,融入資本世界的速度恐怕比任何人都要快。

  「你以為你是聰明人。」托尼道。

  「我繼承了我爸爸的聰明。」六歲的小女孩說得一本正經。

  因為這幾分正經,反而顯出孩子氣來。

  「是嗎?」托尼的眼就掃去那富商臉上,意味深長,伸手到桌上給黛茜拿了個蛋糕,牽著女兒轉身,「我看不見得。」

  團子不懂大人之間的暗中博弈,也不在乎今天的主角是誰,有蛋糕吃就很高興,跟爸爸站到個清靜的地方,低頭默默地掰蛋糕,快樂得不得了。

  「你的追求真是比別人低太多了。」老父親低頭瞧家裡這小的一眼,似笑非笑道。

  黛茜吃完最後一塊,小手黏黏,舉著給爸爸看,要手帕來擦干淨。

  正在這時,她眼睛一眨,仿佛從人群裡瞧見個熟悉的影子,不禁探著腦袋仔仔細細地看。

  確實是熟人。

  對面宴會桌邊抱臂站著、漂亮臉蛋上寫滿不耐煩的男孩,很久很久之前在看極光的地方見過。

  那個時候,他的臉還沒有這麼臭。

  「你在聽我說話嗎,達米安?」


第145章

  韋恩家的小少爺真是越長越好看。遺傳自塔利亞的綠眼睛冷傲如冰雪, 除了感興趣的人物或者他爸,即使對迪克·格雷森也不屑一顧, 看人時又總是定定, 仿佛要一直瞧進對方心裡去,把光和影一同連根拔起,事無巨細, 探知得清清楚楚。

  今天晚上他出現在這裡,肯定是跟著布魯斯·韋恩一起來參加宴會,高定的黑禮服減了他幾分孩子氣,黑頭發上抹發蠟,發尾囂張地打著翹, 像他生性,從來不安分。

  別的孩子在宴會上開開心心, 達米安不開心。

  別的孩子都在結交朋友, 這位少爺緊抿著薄薄的唇,半句話也不肯說。

  他煩躁得很。

  煩躁是因為身旁有個女的喋喋不休,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長了一張嘴,達米安長達米安短, 永遠沒有停下的時候。

  索菲亞·施旺現在是真的很失望。

  今天是她的八歲生日,爸爸舉辦宴會讓她做主角。

  「來的都是大人物, 索菲亞。」施旺先生道, 「隨便打個響指,都能給美國經濟帶來颶風的。他們的子女也會是大人物。你該懂得跟什麼人打交道最合適。」

  資本社會,現實得很。

  在切蛋糕之前, 索菲亞換了禮服,從後面悄悄地溜出來,要看看其他大人物的小孩都什麼樣子。

  看來看去都無趣,唯獨瞧見韋恩家這個一臉高冷的,心生好感,抬頭挺胸地過來,要交個朋友。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做達米安·韋恩。」索菲亞道,「如果你覺得這裡無聊,我可以帶你到別的地方去玩。」

  達米安冷冷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影武者聯盟的繼承人在刀口上長大,殺得了人見過血,輕飄飄一瞥威力不小,看得施旺家的千金寒從腳起,打了個冷戰。

  達米安那樂於用不義手段來實現正義的危險傾向在被蝙蝠俠撫養之後得到了約束,但他的自我定位始終的未來的全人類領導者,習慣了聽從,很不喜歡別人違拗自己的心意。

  索菲亞顯然做的樁樁件件都不對。

  她喜歡達米安的身份,也對他的臉有好感——這個看臉的世界,孩子也會被好看的同齡人吸引——所以在一抖的驚嚇之後非但沒有走開,反而認定達米安是個寡言少語的,並不會主動地找話題。

  她可以主動。

  黛茜瞧見達米安的時候,索菲亞已經頂著達米安逐漸升級的不耐,東拉西扯說了許多的話。

  事倍功半,一無所獲。

  達米安甚至在她說話的時候走神。索菲亞發現這一點,就算有天大的好感,也要像被潑了冷水的火苗一樣熄滅下去。

  「你在聽我說話嗎,達米安?」她臉色臭臭地問。

  回應她的是達米安更臭的臉。出門之前布魯斯說過不能在宴會上惹事生非,更不能對同齡人動手,被索菲亞攔著路走不了,忍到現在已經是極限。

  「你真是粗魯又無禮。」索菲亞道,「我在問你話——」

  達米安一直把臉偏著,她有些生氣,想碰碰他的手,卻不想對方幾乎在她手指一動時就覺察,出手更快,一恍神,手腕已經被達米安捏在手裡。

  達米安的力氣向來很大,捏得碎定位儀鑿得開牆,要擰斷索菲亞的手腕更是毫不費力,恐怕連眉頭都不帶皺的。

  「誰准你碰我?」他問。

  指上一用力,索菲亞的眼眶就濕潤了。

  所幸在她扯開嗓子尖叫之前,有只大手及時從旁伸來,覆在達米安手上,阻止了即將發生的鬧劇。

  蝙蝠俠本俠頭痛得很。

  事實上,從踏進宴會廳大門的那一刻,布魯斯就開始懷疑帶達米安出門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這一次是達米安自己主動要跟著出來,出發之前約法三章,還三令五申說不准開他的車,這個兒子才算消停。

  對達米安三令五申要是管用,哥譚恐怕從此之後再沒有一個惡人。

  「達米安。」布魯斯道。

  達米安飛快抬頭望過來。

  布魯斯有時候會想,他這個最小的兒子哪裡會是蝙蝠,分明是一頭厲害得不得了的狼。

  達米安不像他,卻很願意像他。這種時候拿出父親的威嚴還能奏效。

  對視兩秒,韋恩家的小少爺冷哼一聲,放開索菲亞已經被捏得紅起來的手腕。

  「我替達米安向你道歉。」布魯斯道。

  索菲亞哇哇大哭,驚動了一旁跟合作伙伴聊天的施旺先生。

  兩個大人少不得又一番斡旋。

  「真是亂七八糟。」托尼道。

  斯塔克父女躲在暗處默默吃了很久的瓜,此情此景,倒叫托尼開始慶幸他這個女兒的追求不高,不至於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事。

  「爸爸。」團子把達米安看了又看,覺著眼熟,但很久沒見,不知道喊人,小手指一指,「他。」

  「不管他。」老父親道。

  布魯斯韋恩出現在這裡,托尼一開始是有些驚訝的。

  但想一想,其實也沒什麼好驚訝。

  他的生意能從紐約做到哥譚,韋恩集團的生意從哥譚做到紐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只是事前看過的賓客名單裡沒有布魯斯和家屬,大概也是後來起意才加了上去。

  布魯斯怎麼替兒子向別人道歉托尼不想看,黛茜也不想看,她眼饞其他小朋友吃的大冰淇淋杯,回身一抱把老父親的腿給抱住了,親昵地道:「爸爸。」

  「不行。」托尼道。

  他牽著女兒的手,要到別的角落看看,順帶讓這小的交個朋友。

  團子對達米安很感興趣,但達米安就算了。

  「爸爸。」小小的寶寶看見那大冰淇淋杯上的棉花糖,五顏六色,還有巧克力豆,實在愛得不得了,還要再撒一撒嬌,得了又一個「不行」,才垂頭喪氣地把手放到托尼溫暖又可惡的手心裡,乖乖讓牽著走。

  不移動則已。

  一走動,不遠處滿臉事不關己聽布魯斯跟施旺先生交談的達米安余光一掃,掃著了穿香檳色小裙子的黛茜。

  她這件裙子跟爸爸的領帶顏色正配,出門之前還得到了溫蒂的贊美。

  達米安神情一動。

  「我要上廁所。」他道。

  索菲亞已經被人帶走去好好地哄著,大人解決事情沒孩子的份,布魯斯應了施旺一樁生意,聽見兒子在旁吐出來這麼一句,轉過臉看他一眼:「上完廁所回來不准再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否則你一個星期別想出門。」

  達米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早在布魯斯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腰背挺得筆直,背影利落又倨傲,像只小黑天鵝。

  黛茜果真在大廳的另一邊找著了玩伴。

  說是玩伴,其實不過因為小男孩願意把他冰淇淋杯上面的棉花糖分給她幾個,小手一捧,低頭一吃,團子對這位陌生的同齡人就有了笑臉。

  孩子的友誼有時候真是簡單。

  「我喜歡。」那男孩比團子要大一點點,說話還不如她說得好,慢慢地磨了半句,出口總要想一想。

  低頭吃棉花糖的饞貓聽見說話,抬起頭來,大眼睛彎彎地:「什麼?」

  玩伴看她吃得很好,伸手去杯子裡再拿一個糖,手指縮回去之前,指了一下站得遠些的鋼鐵俠:「他。」

  「是我的爸爸。」黛茜馬上道。

  她已經有了跟別人爭奪老父親的經驗,占有欲作祟,快快地補充一句:「我也喜歡爸爸。」

  話剛說完,眼前就落了一片陰影。

  托尼的身影被個抬著下巴俯視人的大男孩擋住了。

  黛茜下意識要偏頭找爸爸,很快發現站在她跟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十分眼熟的達米安。

  她看達米安,達米安也在看她。

  他的觀察能力相當不錯,眸光一轉,冷冷道:「你不記得我了。」

  團子不知道要回答什麼,懵懵地瞧他,把捏在手裡的棉花糖一摳一摳。

  「有段時間,你的新聞可是滿天飛。」達米安又道。

  他對黛茜說的話比索菲亞說得明顯要長許多,不過看他臉色,似乎算不得什麼好事。

  小少爺傲傲地說話,眼神裡帶著探究,竟還飛快掠過一絲氣惱,見團子不說話,身體前傾,朝她彎了腰。

  再度開口之前,達米安終於發現旁邊還站著個同樣一臉懵的小屁頭,伸手一提,把黛茜那位慷慨的朋友提離了現場。

  「一個連奶都沒斷的,竟然有人說,你就是造成世界轟動的氪星人。」達米安壓低了聲音。

  他說的每個字,讓在場的人聽見,都要再引起一場世界性轟動的。

  氪星人之戰異常慘烈,到今天仍然講起來歷歷在目,在那場大戰裡,超人近乎強大到無敵,談到他日後做的救人於水火的種種,更有許多人直呼上帝。

  靠的還不是種族天賦。

  黛茜如果真是氪星人,那就是超人的同族。

  「你是嗎?」達米安問。

  黛茜還是茫然。

  她很快就不茫然了。

  這個眼熟的、令她生出熟悉感和親近感的哥哥俯身過來,卻不是要做朋友,而是一伸手,捏了她的臉。

  捏得很疼,說是親近或者玩耍,恐怕沒人相信。

  團子憋紅一張臉,嘴裡嗚嗚地,使勁兒用小手去推,一下沒能推開,疼得掙扎,眼裡很快汪了眼淚,大顆大顆止不住地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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