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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英美)超英的小團子》作者:遙情八遐【完結+番外】

第46章

  黛茜下午在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玩得興高采烈,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沒能消停,又因為第一次在羅克西奶奶的小房子裡住, 沒有搖籃床, 圓滾滾的小身子在用被子做圍欄的床上翻來翻去,就是不願意睡覺。

  貓頭鷹鬧鐘上的時針已經指到十一。

  寶寶不睡,做大人的自然睡不了。

  老父親坐在床邊搖晃奶瓶。

  今天出了許多汗, 他剛剛衝過澡,發梢還沾著浴室涼涼的水汽,眉眼低斂,松懈了面部線條,凝神盯著手上晃蕩著幼兒奶粉的奶瓶, 一時之間顯得非常溫柔。

  那焦糖色眼眸裡微微漾起的光,像子夜終了、天色漸明時明亮的晨星。

  散發著奶味兒的團子慢慢爬過來, 手裡揪著被單的一角, 撒嬌地趴在爸爸腿上。

  她一見他就願意笑,嘴巴翹起來,兩邊臉頰嘟著的肉令人情不自禁要伸手捏一下。

  但聽說小孩子的臉捏多了要流口水。

  「媽姆。」黛茜親昵地道。把臉在托尼肚子上滾一滾。

  這小的撒嬌往往見效,這會兒也被托尼用大手托著腋下抱起, 小樹袋熊乖乖偎在爸爸懷裡,伸手捧了奶瓶, 低頭慢慢地喝。

  托尼打開手機, 檢索了變種人,一目十行快速地瀏覽。

  當年變種人動亂,查爾斯·澤維爾未必沒有露臉, 但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把蛛絲馬跡隱藏得很好,這兩年關於變種人出沒的新聞,也明顯少了很多。

  再往上查,可能要黑進軍方的系統。

  畢竟白宮這個地方,變種人們去得勤快,明顯比鋼鐵俠要熟悉。

  全息投影屏幕上突然多了個一抓一抓的小手。

  小雛菊喝奶不甘寂寞,總想爸爸理一理自己,嘴巴裡咂咂的,做父親的低頭望下來,正瞧見她精神奕奕的大眼睛。

  四目相對,彼此都不說話。

  托尼一閉眼,抬手關了手機,躺倒在床上,任由胸膛前軟綿綿的幼兒餅攤平開來,在上頭壓著。

  「快點睡覺。」他低聲道。

  這種事情也不是他腦電波可以控制的。

  按照托尼的生物鐘,他現在也還處在大腦興奮的時段,閉著眼睛說是養神,腦子一直沒停過思考,想想白天在對面那所學校裡看見的變種人……

  其實還是有點像變戲法。

  再想想,這個超能力者滿天飛的時代,靠超有錢成為超級英雄,也未嘗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何況托尼·斯塔克不僅僅是個億萬富翁。他還是天才。

  但天才也管不了小小的女兒睡覺。

  黛茜翻了個身,也學著爸爸的姿勢仰躺,小肚子一動一動,不一會兒就圓滾起來。

  一瓶奶也見了底。

  她還想玩,把奶瓶甩到旁邊,煎蛋一樣翻回面,想摸摸爸爸的胡子,卻發現當墊子的老父親不知什麼時候真睡了過去。

  面團一樣臥在上面的黛茜只能自己跟自己玩,擺弄擺弄小手,側著臉趴在爸爸胸膛上聽心跳。

  托尼安穩有力的心跳聲向來是這小的最好的催眠曲,咚咚咚,一下一下在眼皮上輕輕地敲,等敲得越來越輕柔,也已經敲出了她的夢。

  四周好安靜。

  當然黛茜在曼哈頓的家睡覺時四周也很安靜,但這裡還能聽見極靜時風穿過樹葉縫隙的聲音,沙沙作響,令人非常舒服。

  托尼難得能睡個懶覺。

  等大早上的陽光帶著胡椒煎雞蛋的香氣灑落在眼皮上,董事長才從夢中蘇醒,頭腦還混沌的某一瞬間,習慣性以為是保姆在做早餐。

  然後想起來是在羅克西的家,他胸前還應該趴著個軟軟的女兒。

  然而沒有女兒。

  房子小大概也有房子小的好處——至少托尼在猛然一驚之後,很快聽見樓下傳來的羅克西的大笑。

  笑聲裡夾雜著黛茜嫩嫩的小嗓音,叫人一顆高懸的心頓時跌回肚子裡。

  老父親頭發亂蓬蓬地下樓來了。

  「看,是最晚起的史大顆。」羅克西往樓梯看一眼,吸著兩邊臉頰道,「是晚起還要蹭別人飯吃的史大顆。」

  黛茜看見最晚起還要蹭別人飯吃的老父親,倒是很高興,嘴裡還含著蔬菜泥,就迫不及待要笑。

  等到托尼在小小的盥洗室裡用一次性牙刷和毛巾洗漱好,團子早吃得飽飽,想從椅子下來玩。

  「那麼,跟我一起出去走走。」羅克西解下她脖子上的圍兜,抱著這綿軟的一團,給她換上小鞋子,「現在正是時候。」

  哈皮還坐在餐桌邊吃東西,聞言隨口問了一句:「什麼正是時候?」

  羅克西一扭臉,沒告訴。

  托尼撕開面包,忽然想起什麼,用拿面包的手點了一點花裙子老婆婆的背影,淡淡道:「不准帶她去賭球。」

  「我才不。」羅克西叉腰道,「我要讓她接受知識的熏陶。」

  托尼嗤地一聲。

  他的女兒到底不是貓,一天帶一早上的喂食,已經讓黛茜跟羅克西熟起來,早上小小的一只先睡醒,自己一個人在床上玩,羅克西推門進來抱,也沒見她不願意。

  小團子扭扭地走來餐桌邊,知道要出去,想把爸爸也帶上。

  老父親用大手將她腦袋一撫,道:「跟著去吧。」

  黛茜才乖乖讓羅克西牽了手出門去。

  出門前,她還不舍地老回頭看。

  「能帶她去哪裡接受知識的熏陶?」哈皮也笑。把一塊南瓜餡餅放進嘴巴裡,塞得臉頰鼓鼓。

  他這麼問是問自己,沒指望董事長搭腔,但話音落下沒多久,余光裡托尼的手突然一僵,緊接著就瞧見旁邊的身影站了起來,拿餐巾擦擦嘴,大踏步往門外去。

  果不其然,一推門,看見已經過了馬路、正在通往城堡的大道上走著的一老一小兩個身影。

  羅克西實在是愛斯塔克家這個小的,明明給黛茜穿了鞋,出門看見骨碌碌一個小身影走著,又忍不住母性泛濫,把黛茜抱了起來,自願地當人形代步機。

  黛茜反而不願意,身子亂扭,要自己下來走。

  她大概還有點怕老婆婆抱著抱著自己,再按耐不住地湊過嘴巴來吸一大口臉蛋。

  現在是上課時間,透過城堡外的窗玻璃,能看見查爾斯正拿著書本,在大書房給學生講課。

  X教授上課的形式非常自由,學生可以坐,可以站,聽得興起,可以舉手打斷。

  說是在上課,更像一起分享心得。

  這個星期讀的是薩特。

  薩特是非常典型的存在主義作家,而存在主義寫作,目的往往在思考「人」本身。

  「我個人不太喜歡他的處境劇。」查爾斯微笑道,「他總喜歡把人逼入絕境,認為絕境之中的選擇決定人的本質。」

  他頓一頓,繼續道:「未必只有向左或向右的單向選擇。總還有其他辦法……但我認同選擇決定本質。」

  教授看一眼周圍的學生,合上書本,拱手道:「我想聽聽你們的想法。」

  他坐在輪椅上,輪椅背對著窗戶。

  因而恐怕始終看不見窗台上趴著的兩個影子。

  黛茜不明白隔著玻璃聽人說話有什麼意思,卻很願意看人,所以也沒亂動,任由老婆婆把自己抱著,兩只小手扒在窗沿,聚精會神地看裡頭舉手的哥哥姐姐。

  羅克西在上頭陶醉。

  「教授這樣難道不迷人嗎?」她嘆道,學古典貴婦,用手輕輕捂住了臉頰作牙痛狀,邊說話還邊搖頭,「我怎麼能夠說不。」

  說到底,她能這麼順順溜溜地進學校裡來,除了已經混個臉熟的緣故,還因為昨天查爾斯「歡迎過來參觀」的邀約。

  當然,他邀請的是托尼。

  但聽者有份,羅克西一雙耳朵早豎得長長,拿著這句話當通行證,今天一早就過來例行參觀。

  樂得太早,趴人家窗台參觀沒多久就被扒了下來。

  X教授借著意念請這一老一小進來吃點心的時候,羅克西變臉似的,即便還維持著趴窗戶的姿勢,也能立即散發知性又矜持的淑女氣質。

  這種技能不可多得,想必年輕那會兒沒少追求者。

  她倒完全沒覺得對方能用意念跟自己說話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黛茜換過好幾個保姆,都是人類,還從來沒被變種人帶過。

  今天碰上了。

  於是托尼跟哈皮開車到學校裡來,出了車門,看見的是這麼一幕:

  小小的團子在個渾身散發金屬光芒的鋼人肩頭坐著,左邊是冰,右邊是火,中間還有個男孩在給她做鬼臉,舌頭吐出來,是類蛇的信子。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黛茜開了眼界,給逗得彎著眼睛直笑,伸長胳膊,還想抓一抓右邊的火苗。

  最終沒有抓成。

  火隔得太遠,她一伸出手去,就成了一縷輕煙。

  「他們都很喜歡她。」漢克道。

  查爾斯的助手漢克是個非常斯文的科研人員,聰明,靦腆,短短的發很清爽,鼻梁上架一副眼鏡,是喜歡的人說話時會不好意思轉開眼去看別處的那種,看著很有些可愛。

  他當助手,要操心學校裡的大事小事,也時刻關注學生的精神狀態,這樣和諧的相處自然是好事。

  兩人這麼一坐一站地在窗前瞧著。

  漢克見查爾斯眉頭舒展,正想繼續說點什麼,隨即又見教授兩根修長的手指搭上太陽穴,似捕捉到奇怪聲音,正在傾聽。

  身後有腳步聲,查爾斯先回頭,果不其然看見個站在門口、臉色有些蒼白的熟悉面孔。

  「又做噩夢了麼?」他道,「琴。」

  日後將被稱作「鳳凰女」的琴·葛雷,如果不在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留在外頭的世界,已經算個大學生。

  她能夠讀心,也會意念控制,能力覺醒之後大大影響了生活,來學校不久,還不太掌握自己的能力。

  大概因為這個原因,琴最近身體有些虛弱,囿於夢境,醒來之後往往恍惚,昨天羅克西帶了蘋果派來分,她也只在房子裡隔著玻璃看,與人群格格不入。

  琴撫了撫額頭。一縷紅發落到頰邊,被她撥到耳後去。

  她道:「最近我在夢裡,總能跟一個人意念相通。」

  「什麼人?」查爾斯眼神一動。

  「紅衣服,蒙面,拿雙刀的男人。」她手往下滑,順勢捂住了臉,非常苦惱,「教了我不少髒話……」


第47章

  教授的臉色就有些古怪。

  他這麼一張臉古怪起來莫名地有幾分喜感, 只是還沒等旁人仔細瞧見,就先眉眼低垂地收斂了情緒, 招手示意琴走到跟前來。

  琴猶豫一下, 最終還是順從地走過去,見查爾斯抬起手,微微欠身, 讓他輕易能觸碰著。

  那一點帶著薄薄溫度的指尖落在眼側太陽穴,像風中引燃的火星,倏然發起燙來。

  燙是深入意念時的觸覺。

  一個心靈感應者在捕另一個心靈感應者的夢,確實順著軌跡看見了那個爆粗的雙刀男。

  第三人稱視角,還能看見對方眯著眼在對這頭比中指。

  「他也是變種人。」查爾斯笑道。

  很快他又不笑了:「他最近情緒不穩定。能跟你的意念相連……大概因為某些東西是相通的。」

  「都被人看作怪物嗎?」琴問。

  她問這話時, 目光轉開去,並不看人。

  查爾斯一默, 隨即笑道:「你不是怪物, 琴。」他用手碰一碰自己的太陽穴,用剛剛觸碰學生的動作,「我有過很長一段的精神崩潰時期。聽得見很多人內心的聲音,被叫做惡心的竊聽者。後來我學會控制自己的能力, 情況好了許多。你也一樣。」

  「像你這樣。」琴道。

  她灰藍的眼睛注視過來,像注視一片海。

  查爾斯的包容是海。

  「不。」他道, 「你會比我更好。」

  他或許還有別的什麼話想說, 薄唇微微動著,打算吐下一個詞,卻一抬眼看見門口溜進來個小小的影子, 饒有興致地收了聲音。

  小胖腿跑起來居然還很快,這麼吭哧吭哧地,一忽兒就到了眼前,團子一邊跑一邊回頭看,手上拿著朵不知道誰給的小花,花朵隨跑動一晃一晃。

  但老父親一向是教育走路的時候不要東張西望。

  托尼·斯塔克未必能總結出什麼偉大的人生道理,這一條卻說得不錯。

  黛茜興高采烈地跑著,跟外頭的人玩捉迷藏,光害怕後頭有人追,小腳突然一絆,圓滾滾的小身子面團似的要「啪」一聲拍倒在地上。

  房間裡有大人看著,自然不能拍倒。

  前一秒眼見這小的要撲街,後一秒像地上騰了團鼓脹的透明氣墊,墊在底下,把穿牛仔背帶褲的黛茜托了起來,越升越高,直到整個兒都懸浮在空中。

  團子眼睛睜得大大,興奮地叫一聲,小手把花在空氣裡直甩,幾乎瞬間將可憐的捉迷藏拋在腦後,鼓著臉頰呼呼地吹氣,還想要飛得更高些。

  可惜這樣好玩的來得太快,走得也太快。

  琴一撤手,即便小小的寶寶還在半空中撲騰,最終也還是想癟了的氣球,慢慢飄飛回底下來。

  但底下不是地板,是一雙放在輪椅上的腿。

  查爾斯一伸手,順利接著了背帶褲裹著的黛茜,放到腿上,腿沒有感覺,心裡卻有些柔軟。

  新生命總能讓人喜歡。

  「黛茜·斯塔克。」他低頭慢慢道,「你好。」

  黛茜聽見叫自己的名字,抬頭來看他。

  她不太喜歡讓陌生人抱。比現在更小的時候,羅德第一次到別墅看她,剛從托尼懷裡接過手,小小一只胡亂扭動,發覺逃脫不了大手,嘴巴一往下撇,就傷心地哭了。

  還是要爸爸抱在懷裡慢慢地拍背,小手抓著衣服,雖然還眼淚汪汪,但總算願意給羅德親一親臉蛋。

  這會兒坐在教授腿上坐得穩穩,小胖腿伸著,跟著他彎彎眼睛。

  綿軟的小手搭到查爾斯手臂上來,輕輕地捏了捏。

  查爾斯盯著她看。

  黛茜或許不知道這位教授在干什麼,感受到細微波動的琴卻清楚得很,面露詫異,這詫異很快因為查爾斯的搖頭笑嘆成了加倍的詫異。

  讀不了。

  頭一回,查爾斯就知道不是錯覺,現在確認徹底得不能再徹底,就是讀不了。

  琴問:「她也是變種人嗎?」

  查爾斯說不是。

  他說話的時候,即便不抬眼,也知道門口靠了個抱臂的高大身影,沒有表露半點兒把人家小女兒抱了哄著玩的赧然,只有些淡淡的遺憾。

  人總有好奇心。

  如果這對父女在維徹斯特住得久一些,他的好奇說不定借著偶然就能滿足。

  可惜托尼下午就要走。

  今天已經是周日,開車回去,到家剛剛好是晚上,還能趕著飯點的尾巴給黛茜做點晚飯吃。

  羅克西尤其不舍,包了滿滿一大包的點心,抱著軟綿綿的小團子不願意撒手,親了又親,直親得黛茜臉蛋上的奶味兒都沒了。

  這小的耐性不可謂不好,左邊一口大啾咪,右邊一口大啾咪,親得她嘴巴嘟起來,居然還能忍一忍,慢慢扯手裡棉花糖的糖紙,最後吃完了糖,才忍無可忍地扭一下,伸手要爸爸把自己抱回去。

  哈皮在勞斯萊斯裡無聊到抖腿。

  小雛菊寶寶被放到兒童安全座椅裡,很習慣地自己先調整個舒服的姿勢,看跟前給自己扣安全扣的爸爸,再轉頭去看車窗外含淚揮舞手帕的羅克西奶奶,還知道揮一揮手。

  「你把我也帶走吧!」羅克西淚光閃爍,「史大顆!」

  被走過來的托尼一只手捂了臉,在手掌底下唔唔地說不出話。

  車子動了。

  離開羅克西的小房子,掉個頭,往來時的方向去。

  經過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高大的柵欄門,哈皮打著方向盤,隨便瞥了一眼,無意道:「有人啊。」

  黛茜正低頭玩玩具,不知前頭說的什麼。

  托尼眸光一動,沿哈皮的視線望去,瞧見學校門口一坐一站的兩個影子。

  坐著的那人在輪椅上,搭著兩邊的扶手,背脊挺得很直。

  站著的是他的學生。

  波比難得有在教授想出來院子裡走走時說要幫著推輪椅的勇氣,這會兒站定,不過站一下子,勞斯萊斯絕塵而去,只留下淡淡的汽車尾氣。

  查爾斯臉上沒什麼變化,仿佛出來不是為了送人,只不過隨意看看馬路上的過客,再看隱藏在樹影間傾斜褪色的陽光,就非常享受。

  片刻無言。

  「教授。」波比憋這麼久,憋出一句話,囁嚅道,「我忘記揮手了。」

  「沒事。」查爾斯道。

  黑影在廣闊的公路上飛馳。

  哈皮一向喜歡開快車,尤其懷念開斯塔克家跑車那一甩尾帶來的感官刺激。

  現在說是飛馳,其實也不敢開得特別快,後座有個寶寶,他要時時顧著她的安全。

  黛茜已經進入了甜甜的夢鄉。

  夕陽很好,透過車窗,灑了輕而柔的一層在她臉上,側目望去,一邊的臉頰紅撲撲。

  脖子系著的小圍兜上還淌了一灘甜甜的口水。

  白嫩嫩的小手指偶爾一動,是夢裡激起微微的漣漪。

  再駛過一個分岔口,公路上的車漸漸多起來。

  紅的大卡車,綠的大卡車,黑的小轎車。

  還有狂奔而去、雷達轟轟的超跑。

  老司機哈皮開得沉穩,即使被超跑惡性超車,也能夠面不改色地反超過去,兩車擦肩之際,抬手比個中指。

  對面車裡的人嗷嗷叫。

  後頭又一輛大卡游移著試圖超車。

  這位司機的駕駛技巧明顯比開超跑的高明許多,游移一會兒,見哈皮不讓,慢慢地減緩了車速。

  正當哈皮跟著減緩車速,大卡一瞬間成了無比靈活的胖子,才眨眼,車屁股就到了跟前,超得出其不意。

  哈皮在駕駛座上嗷嗷叫。

  嗷嗷叫很快只剩了無聲張大的嘴。

  大卡開得很快,顯然已經超速,才超車沒一會兒,漸漸在視野裡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

  但如果不是越來越遠,恐怕都沒機會看清楚。

  那車頂上姿勢妖嬈地側躺著一個人。

  紅黑配色的緊身衣,紅是底色,黑是護肩、護腕、護膝,還是臉上狹長的兩塊,由眉梢直到眼底。

  看著不像是個正面超英的配色,但能瞧出來是個男人。

  還是個在身後背了交叉兩把長刀的男人。

  他在卡車頂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扶腰,扶著扶著撫摸自己的腰肢,手沿著腰線,滑去尾椎骨附近的某個位置。

  從鼓囊囊的屁股兜裡掏出一個漢堡。

  這麼看著是要解開面罩來吃,然而哈皮眯起眼睛瞧著,發覺他並不吃,一拳砸下去,漢堡成了扁扁的一塊餅。

  浪費食物。

  那人砸完漢堡,想必也即刻幡然悔悟,一躍躍起身,站在卡車頂上,懊惱地原地踏步。

  踏到第二下,彈射而起,輕盈地落到對面反方向行駛的另一輛車上。

  標准的超級英雄式落地實在精彩。

  哈皮恍然大悟。

  那個人純粹是坐車坐反了。


第48章

  暮色四合、群星漸起, 行駛著的勞斯萊斯的影子拉得越發長,也越來越淡, 最終融進黑暗裡, 跟前兩道陡然亮起的車燈,將前進的道路照得白光燦燦。

  黛茜在車座裡亂動。

  她已經借著坐車回家的時間睡了一覺,睡得小臉透出飽滿的粉, 叫人看出一臉的滿足。

  可惜路上突然一個顛簸,車身搖晃,一下子將還睡著的寶寶晃醒了過來。

  非自然醒的小團子迷迷糊糊,大眼睛裡一片睡意未褪的水霧,左右看看, 發覺還在車上。

  爸爸在旁邊看手機,安全座椅的帶子扣著, 非常不舒服, 連扭個身都不能。

  她本來有些幼兒的起床氣,動一動面團一樣軟的小身子,突然就哭了。

  「?」

  顛簸的時候哈皮沒在意,聽見哭聲, 腦中警鈴大作,抬眼看後視鏡, 只見穿背帶褲的寶寶眼淚汪汪地在安全座椅裡踢著小胖腿。

  不知道還以為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跟司機相比, 後座那個做父親的明顯要淡定許多。

  他看資料向來專心,但車身一晃,下意識就往女兒那頭瞥了一眼, 知道她醒,看那小嘴扁扁的模樣,也知道要哭,同樣的情況處理過許多次,反而不著急。

  黛茜嗚嗚地哭出聲,托尼就探身去按開安全座椅的扣,大手一撈,將她撈在懷裡。

  小團子不樂意穿背帶褲,老要伸手去扯,扯不開,更加要扭來扭去。

  托尼把兩邊帶子給她撥下了,綿軟的一團坐在跟前,像散開葉的中國粽子。

  裡頭包的還是軟乎乎的白糯米,揉得胖胖的那種。

  勞斯萊斯的減震本來非常好,如果不是沒提防,突然有個很大的坎兒,也弄不醒家裡這小的。

  剛睡醒的淚包趴在爸爸懷裡,哭是漸漸地不哭了,白嫩的臉蛋殘留著淚痕,她正用手摳爸爸衣服上的圖案玩。

  紅紅的小嘴咂巴咂巴,大概還有些餓。

  媽媽袋有果汁,托尼拿了一包,慣例地倒在奶瓶裡,讓黛茜捧著喝。

  小雛菊寶寶喝得專心致志,藍眼睛舒展著,哪裡還記得剛才的不高興。

  「這樣你就滿足了。」托尼似笑非笑道。

  黛茜一聽是跟自己說話,抬頭來看他。

  眼簾裡伸來一只手,將她有些滾亂了的頭發撫撫順。

  果汁喝得還剩下三分之一時,勞斯萊斯抵達了斯塔克家的環海別墅。

  在羅克西的小房子住兩天,如今又回到家裡,黛茜格外高興,車子進了地下車庫,一開門,放出只小小的寶寶,手裡還捧著奶瓶,屁顛屁顛往車庫裡頭跑。

  「歡迎回來,黛茜小姐。」智能管家輕聲道。

  他隨即感知到從車裡下來的兩個大人,金屬嗓音又響:「歡迎回家,先生們。」

  「那個法師還在看家?啊——不要拿給我。」托尼道。

  他那個「啊」是對著打算把車鑰匙遞過來的哈皮說,擺擺手,示意司機隨便丟在什麼地方。

  別墅上頭亮著燈,倒讓人有些失望。

  照理說離開的這兩天,托爾該已經帶著洛基從阿斯加德返回地球,找著父親,再前往阿斯加德,享受父子重逢的喜悅。

  奇異博士責任盡了,居然還在這裡。

  「是的,斯特蘭奇博士在上面。」賈維斯道,「托爾也在,還有……」

  「嗯?」

  管家說話的時候,托尼正走到電梯門前去。

  他家的幼兒餅貼在牆上,沒拿奶瓶的那只小手竭力伸得長長,也踮起腳,還是夠不著電梯的按鈕。

  老父親彎腰抱起女兒,打斷賈維斯道:「我自己上去問。」

  只不過隔了上下的一面牆。

  有爸爸幫忙,黛茜順順利利按到了坐電梯的按鈕,高興得呀呀說著大人聽不懂的話。

  「那我開我自己的車先回家了。」電梯門關之前,哈皮跑過來,順便將羅克西裝的一大包點心放在電梯的地板上,揚聲道,「給我補回雙休。」

  董事長懶洋洋地:「以隨叫隨到為前提麼?」

  「不。」

  電梯快速上升,開門關門,不過眨兩下眼睛的速度。

  但門開那一瞬間,托尼覺得自己還是自戳雙目比較好。

  電梯對著的是客廳。

  環形客廳裡非常安靜。

  奇異博士盤腿坐著,懸浮在半空中,連鬥篷都飄飛起來,像底下真有風。

  他不知在展示什麼來自秘術法師的神秘力量,旁邊站著的雷神等得有些焦慮,一看見電梯門開,立時眼前一亮:「托尼!」

  但托爾隨即看見盟友拉下來的臉,原本抬起來、准備揮動打招呼的手拐個彎,放去尷尬地抹抹臉。

  黛茜首先望到史蒂芬身後的鬥篷,無比興奮,想去找它玩,剛邁一步,被爸爸抱了起來,胖腿蹬著,他也不放。

  托尼臉色不太好看的原因顯而易見。

  如賈維斯所言,別墅裡除了史蒂芬和托爾,還有第三個人在。

  不知說阿斯加德人,還是約頓海姆人更恰當些。

  客廳正中坐著個被五花大綁的黑色影子。

  桎梏中的男人黑發綠眼,黑西裝束了腰線,令人生出種美麗的斯文敗類的既視感。

  尤其他一挑眉,邪氣不加掩飾,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個所謂的雷神弟弟、假死頂替了眾神之主身份在阿斯加德興風作浪的詭計之神洛基半點兒不受地球人歡迎。

  紐約之戰歷歷在目,他是罪魁禍首。

  洛基的臉就正對著電梯門,此時正與托尼四目相對。

  視線交鋒,他並不退避,反而越看越生出意趣,臉上漸漸浮現出笑容來。

  看著就很欠扁。

  「你好哇。」洛基饒有興致的目光移開了,在托尼懷裡抱著的小女兒身上盤旋,嘴裡卻還是跟大人說話,道,「米德加爾德的硬殼螞蟻。」


第49章

  尾音似有意似無意上挑, 撩撥人的神經,能撩撥出捋衣袖揍他的衝動。

  托尼沒有這種衝動。

  他背脊挺直地站在那兒, 從居高臨下的俯角垂眸望去, 沉默須臾,突然嗤地一笑。

  眸光在淺棕色的眼瞳中輕盈地一轉,轉出點兒輕蔑, 大手扶著懷中女兒柔軟單薄的背脊,將這亂動的一團軟安撫安撫,托尼道:「我以為在我回家之前,保姆會把家裡垃圾全收走的。」

  洛基又笑起來。

  阿斯加德二王子向來能屈能伸,軟硬兼吃, 鋼鐵俠這麼直接嘲諷反而取悅他,歪頭道:「我也以為有復仇者聯盟在, 永遠回不了地球了。可惜地球還是地球, 聯盟卻支離破碎。」

  他「嘖」一聲,悲天憫人地嘆道:「好可憐。」

  這兩個人針尖對麥芒,恨不能一下子扎死對方,也就一旁仍然高僧打坐的奇異博士比較佛系, 只當什麼都沒有聽見。

  他也確實沒有聽見,入定似的, 身前金印浮動, 是又一次念了咒語,在尋找眾神之主奧丁。

  如今這匪夷所思僵局的始末,大概要由默默目睹了一切的賈維斯來敘述。

  簡而言之一句話——托爾綁著洛基回到地球找爸爸, 等在別墅裡的奇異博士卻奇異地發現,奧丁失蹤了。

  最後一次見他在挪威的一個海岸。

  但如今找遍整個挪威的所有海岸都找不見眾神之主的蹤影,史蒂芬隨即發現,是奧丁本身在刻意隱藏蹤跡。

  「別問我奧丁為什麼要捉迷藏。這是你們的家事。」彼時史蒂芬淡淡道,往前對托爾一伸手,「給我一根你的頭發。」

  「誰都別想動我的頭發。」托爾橫眉豎目。

  當然,如果FLAG立起不是用來推倒的,那將毫無疑問。

  托尼回家之前,雷神頭上的頭發已經去了十幾二十根,全被史蒂芬拿來當尋找奧丁的媒介。

  托爾很火,看看被捆在地上、一千五百年前家裡收養來的弟弟,一拳頭揮過去,帶起好大一陣風。

  大概終究沒有真打,否則洛基此時此刻也不會這麼氣定神閑地坐在這裡跟托尼互懟。

  他們兩個互懟,尷尬的只有兩面夾心的托爾。

  小面團在爸爸懷裡掙脫無望,漸漸地也服帖了,挪一挪屁股,坐在托尼的手臂上,揪著衣服保持平衡,聽大人老跟地上那個說話,好奇地用大眼睛來瞧洛基。

  洛基也在看她,看著看著,微微狹了眸。

  詭計之神這個動作越發使托尼冷臉,托爾恰好在這時候過來,試圖用委婉些的語氣說可能要再在這裡待多兩天,一看臉色,知道希望不大,後半截的話正准備咽回肚子裡,卻聽托尼冷冷道:「好啊。」

  「那我就把他隨便丟……」托爾應到一半,突然反應,面露愕然,「什麼?」

  要說托尼·斯塔克不能容人,未免太曲解了他本人。

  但對方是洛基,容忍的方式也就特別些。

  托爾抱著雙臂,腰杆挺直地站在別墅某間特意清空了的小房間裡,瞧著自己的弟弟被牢牢固定在牆面上。

  洛基的手腳腕都桎梏在厚重的金屬銬裡,連轉動的空隙也沒有,嘴上戴了枷,說不出話,腰部還有個小型電擊裝備,掙扎的幅度大些都會渾身酥麻。

  「房間裡有紅外線,還有隱藏的麻醉槍。」托尼用手指一指天花板,顯然樂見洛基這麼一副砧板魚肉的模樣,好整以暇道,「如果想睡覺,可以把你在牆面上打橫。這是貴賓級待遇了。」

  洛基臉上總算沒了欠揍的笑容。

  他靜靜聽完托尼的話,還算非常冷靜,綠眼珠轉到左邊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

  要麼說是哥哥。

  托爾被他這麼一看,竟就知道他想做什麼,雖然很不願意管,猶豫一下,還是沒好氣地道:「他有話說。」

  「關我什麼事。」董事長面無表情道。說完就轉身出了房間。

  托爾在原地躊躇一下,見洛基眼神漸漸哀傷起來,揣測他說不定真有什麼重要的話說,或許還跟奧丁有關,到底往前兩步,抬手摘了弟弟口中的枷。

  雷神板著臉:「說吧。」

  洛基短時間內被封了口舌,又短時間內重獲自由,張嘴深深吸進一口氣,才格外苦惱地道:「哥哥,你們這麼銬著我。萬一我想上廁所……」

  這話沒說完。

  「廁所」這個詞一出,枷就被瞬間黑臉的托爾強硬塞回他嘴巴裡。

  「我還能指望你點什麼?」他問。

  問也不是為了個答案,他再不打算浪費時間,轉身出了這個屋。

  小團子在外頭吃飯。

  那沒一點兒的手為了生活,已經漸漸地能夠熟練些握輔食勺,在吃東西這方面上,黛茜總要比見過的同年齡幼兒那麼厲害一點點。

  從維徹斯特到曼哈頓的一路,只在醒來之後喝了一奶瓶的果汁,再不讓吃飯,這小的又要委屈地哭起來。

  於是弄了湯和壓得綿綿的土豆泥給她,保姆不在,做不了太精巧的營養餐。

  所幸她對家裡的飯不太挑,爸爸做的飯一樣吃得很香。

  吃完飯,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忙,給她洗個香香的澡,用綿軟的飛鼠睡衣包了,放在玩具房自己玩耍。

  小小一只在世界地圖毯上快樂地打滾。

  這周末出門之前,爸爸給買了新的玩具彩虹小馬,黛茜還沒有玩過,滾完拖著粉粉的飛鼠尾巴,邁著小胖腿去小房子款式的玩具箱裡找。

  但還沒走前,先看見放在牆根的大玩具箱旁邊,漸漸地凝出來個高大的黑影。

  險些成了嚇寶寶的恐怖片。

  黛茜未必有多害怕,等到發現那黑影顯出真面目,是今天在家裡見過的人,就更加不怕,只是站定在那裡,兩只小手握著,好奇地看他。

  洛基懶洋洋靠牆站著,與這小的對視,嘴角輕輕一勾。


第50章

  這麼笑, 顯然不是出於對小孩子的喜愛之情。

  洛基不是個喜歡小孩的人。他自己當小孩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變成蛇當誘餌,吸引哥哥托爾過來拾取。

  等人到跟前, 知道惡作劇得逞, 瞬間恢復了原形,拿著小刀就捅他哥哥的腎。

  仔細算起來,雷神活到現在已經一千五百年, 被捅的次數多得令人咋舌,身體還如此健壯,也是非常不容易。

  此時此刻,如果斯塔克家做大人的在這裡,洛基恐怕早吃了一記冷冷的電弧脈衝炮, 哪還有時間瞧著黛茜笑。

  但他有恃無恐。

  詭計之神並未逃脫鋼鐵俠的重重束縛,無論是誰, 推開小黑屋的門看, 都能瞧見鐐銬銬著的洛基在悠然自得地彎唇微笑,享受難能可貴的獨處時光。

  站在黛茜面前的只是個魔法幻化出來的虛影。如果他有意隱藏,連無處不在的賈維斯也未必能覺察。

  畢竟科技這種東西,能夠串聯所有的計算機, 卻未必能夠滲透魔法。

  小團子仰著頭看洛基,漸漸看得有趣起來。

  她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但似乎很喜歡他這樣笑, 也跟著舒展了眉眼,踮一踮小腳,慢慢走過去, 到玩具箱裡翻出彩虹小馬,輕輕撫摸一下馬瑪麗蘇顏色的鬃毛。

  「你是托尼·斯塔克的女兒。」洛基保持那個懶懶靠牆站著的姿勢,不打算動一動哄她,放輕了語氣,自言自語似的,眼珠卻轉,「長得一點都不像。」

  他語氣裡帶點咬重了的惡意,說出來慢條斯理:「恐怕是隔壁老王的孩子。」

  見黛茜一面玩小馬,一面還要瞧自己,他伸出手去,手指勾勾,誘道:「你說是不是?」

  黛茜看他伸手,以為是要自己剛拿出來的小馬,臉上頓時非常地不舍。

  到底還是個寶寶,對新玩具的占有欲作祟,跟面前這個大人也不非常熟,她看看他,再看看馬,還是沒給,小身子扭到一邊去。

  洛基臉上的笑意漸漸就消失了。

  他不笑,未必因為生氣,真正的身體不自由,幻化出來的這個形體觸碰不了人,嚇嚇小孩子還是綽綽有余。

  可惜即便他板著臉,小雛菊也不怕。

  她正低著頭在按彩虹小馬的鼻子,發現這是個開關,按下去,小馬頭上的獨角就會發亮,新鮮得很,哪裡顧得上看只會說些她不懂的話的邪神。

  洛基好浪費表情。

  他心頭掠過幾分百無聊賴,正要說話,突然覺得余光裡一撇紅,再看時,門口幽靈般多了一條人一樣直立的紅鬥篷。

  說他可怕,那空蕩蕩卻還有形體的鬥篷更可怕。

  黛茜一轉頭也見著了門口出場詭異的魔浮鬥篷,非常高興,一瞬間將還在角落裡獨自寂寞的洛基拋去天那麼遠,抱著小馬就屁顛屁顛地跑了,到鬥篷跟前,把新玩具捧起來給看,紅紅的嘴巴張著,笑出小小白白的乳牙。

  看來老父親買的這玩意兒真很對她的心意。

  鬥篷往常都很買賬,也願意陪這小的玩,此刻卻一反常態,四個小角角繃得很直,領子高豎,像拉滿繃緊了的弓弦。

  下一秒,它就成了弦上突發的箭,嗖一聲彈射出去,刮在空氣裡,獵獵地有風。

  洛基倒從鬥篷一蓄勢待發就看出是衝著自己來的,悠閑地一挑眉,沒有半點兒要閃躲的意思,張開臂膀,一副任由蹂躪的模樣。

  然後瞧著鬥篷衝過來,直直穿破了肚腸,撞在身後硬邦邦的牆壁上。

  「蠢貨。」他一聲嗤笑。

  雷神那樣直接的脾性和思考方式,家裡收養來的弟弟跟他一同被奧丁養了一千多年,卻成了絕頂奸詐的,用眼睛一看就知道鬥篷是為著保護黛茜,剛剛還覺無聊,現在起了玩心,低頭瞧著還穿在幻影之中的那抹紅,往前幾步,作勢要去碰碰地上天真無辜的小團子。

  鬥篷一團火蹭蹭就冒了起來,翻卷成朵大紅的龍卷風,或者叫鑽頭更恰當些,三百六十度回旋來扎他,將好好的一個幻影卷成了波光碎裂似的像素。

  但碎出去的形體很快就能恢復原狀,洛基看它不過像看個跳梁小醜,說得更輕蔑些,因為對方是鬥篷,連個小醜都算不上。

  鬥篷很快發現這個阿斯加德神祇的幻影免疫一切物理攻擊,很是懂得隨機應變,趕緊地撲飛過去,在他碰到黛茜之間,把綿軟的小團子從頭到腳、鋪天蓋地地蓋住了。

  黛茜的世界裡突然天黑,聽得她在裡頭傳出悶悶的一聲驚叫,卻不是害怕,是覺著好玩。

  矮矮的小身影一蹦一蹦,鬥篷的四個角也跟著一掀一掀,像個在水裡上下顛簸的紅色胖水母。

  正在這時,走廊裡傳來陣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分明是要到玩具房來看寶寶。

  鬥篷如果知道什麼叫欣喜,現在就該感到欣喜,往上一撥,像個人翻起了身,無比得勢地轉去看洛基。

  洛基正往後退。

  後退歸後退,看過來的眼神還是一樣令人不舒服,毫不掩飾他的挑釁,不要說人,鬥篷瞧了都想捋起袖子揍。

  於是老父親跟外頭那兩個打算繼續蹭吃蹭喝的人談完話,走進玩具房來打算抱女兒回去睡覺,一踏進門,卻看見史蒂芬的魔浮鬥篷在啪啪啪地對著牆根大扇特扇。

  「……」

  托尼的眼神就變得有些古怪。

  黛茜的新玩具沒有玩夠,被爸爸抱到了大床上,一手拿奶瓶,一手還在撥彩虹小馬的鬃毛。

  大眼睛睜得圓溜溜,一點睡意都沒有。

  托尼無心睡眠,心裡有事,雖側著身體在看女兒嘴巴一動一動地喝奶,眼神卻不知飄到哪裡去,漸漸有了灼人的熱度。

  洛基就在這個別墅裡,想起從前的事情,他到底不是那麼高興。

  史蒂芬找這麼久,始終找不到奧丁的蹤跡,推測眾神之王那頭出了變故,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托爾沒辦法帶著洛基返回阿斯加德。

  「賈維斯。」托尼突然出聲。

  智能管家應得很快:「我在。」

  「看好洛基。」托尼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旁邊的小女兒滿心想玩小馬,忘了嘴巴裡還含著奶,翻轉過身去,不知怎麼咽的,喉嚨裡一咕嘟,嗆得直咳嗽,咳出來都是顫顫的奶音。

  老父親於是把這只小飛鼠抱起來拍拍背,順帶著無情地把小馬沒收,放到了床底下。

  黛茜顯然不肯,在臂彎裡扭來扭去。

  後來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家裡這個小的哄睡。

  夜已經漸漸地深了。

  那濃濃的暗藍吞吃了星子,翻騰出股沉沉的、催人入眠的黑來。

  別墅裡很安靜,唯獨一個人還睜著眼睛,半點兒睡意都沒有。

  托爾獨自在客廳裡喝酒,拿足足有他胳膊那樣壯的啤酒杯,仰頭灌下去,溢出的酒液打濕了胡子。

  他喝完整整一大杯,才慢慢起身,去了關押洛基的小黑屋。

  開關「啪」一下響,驟然亮起的光白得刺眼,出現在眼簾裡的洛基也是皺著眉,沒在睡覺,等適應了這個光線,做弟弟的看過來,彎唇笑道:「你失眠了,哥哥。」

  「我到現在,也還是有那麼幾個瞬間以為自己在做夢。」托爾道。

  他用手一指對面笑眯眯的弟弟,臉色很不好看:「這是你假死的第二次。把父親丟到地球,自己坐上阿斯加德英靈殿裡的寶座,結果現在父親不知所蹤。你當初做這件事情,內心沒有過哪怕絲毫的波動嗎?」

  假死不是個好習慣。

  洛基演得順手,只有托爾每每入戲,每次都當真,每次都被現實嘲諷。

  第一次假死,在洛基發現他自己是冰霜巨人後裔的時候,當然那會兒他就想取代自己的哥哥,出發點或許還是單純的——想博得父親奧丁的認可。

  但終於沒有。

  然後洛基就「死」了。

  現在舊戲重演,做演員的這位臉上平靜得很,答托爾的話道:「當然,波動得非常劇烈。我高興得不得了。」

  托爾舉起拳頭。

  這次真揮了過來,揍在洛基臉上,將他臉打偏過去。

  洛基吃疼,微微地眯了眼睛,轉回臉,伸舌舔了一下嘴角,眸光一閃,問:「那如果奧丁找回來,你會原諒我這次無心之失嗎?」

  他頓一頓,補充道:「我沒想到那家養老院會拆遷。你看,我還是盡力給他找了個好的生存環境,哥哥。」

  「原諒你?」托爾一拳下去,非但沒有消減怒火,因為好弟弟的添油加醋,那叢火燒得越發旺盛,以至於他生氣到一定程度,反而笑起來,咬牙切齒道,「除非你再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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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洛基就安靜了須臾, 面上的笑容一瞬間收斂,成了無表情的。

  托爾脫口而出的言語有了傷人的棱角, 扎在他心上, 也不知究竟會不會疼。

  大概不會。

  因為洛基的無表情不過是眨眨眼間的事情,一忽兒他又笑起來,好像比剛才用話刺激自己哥哥時更愉悅, 綠眼睛彎著,放輕了聲音道:「你這麼說,我好難過,托爾。」

  「是嗎。」托爾忿忿地轉過臉去不看他,眼裡一股悲哀上來, 強行地壓了下去,「你真在乎嗎?你也不會為了這個去死……在你心裡, 大概沒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

  洛基把頭往牆上一靠, 懶懶道:「你又知道了。」

  「反復經歷這麼多次欺騙之後,我就算再愚鈍,也該看清楚些東西。」托爾道,「等找到父親……」

  找到父親之後要怎麼樣, 他沒有說,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轉身道:「我出去了。」

  洛基只瞧著他的背影。

  托爾大步往前, 邁了幾步走到門邊,打算關掉房間的燈。

  「哥哥。」洛基在身後突然又說話。

  托爾腳步是停下了,怒氣未散地等著, 不打算再回頭去看他。

  「我肚子餓。」做弟弟的道。

  「關我屁事。」

  生氣的哥哥再沒猶豫,大步出門,把房門砸得哐哐響。

  他一開始進來的時候摘了洛基嘴巴上的枷,此時也忘了再給戴回去。

  洛基舔舔嘴唇,終於去了總掛在臉上面具似的笑容,抬眼看看因為逆光而白得刺眼的天花板,覺得腰背酸痛,試圖動一動身體,果不其然觸動了腰上帶電的裝置,麻得肌肉繃直,連頭發絲都發顫。

  托尼·斯塔克對他是一點兒都不客氣。

  洛基輕輕「嘶」一聲,兩道眉擰在一處,等那陣渾身脫力的難受勁兒過去,才緩慢地從胸腔深處呼出一口氣。

  這口氣沒能吹出風,卻把門呼啦一下又吹了開來。

  托爾去而復返,腳下生風,紅披風在身後鮮艷地招展著。

  他大手裡拿著半截撕開的法棍,過來塞在洛基嘴裡。

  後來是等到洛基噎得半死把法棍咽下去,托爾再灌他點水,才又上了他嘴巴的枷,徹底將他拋回了黑暗裡。

  「可以不關燈嗎?」洛基問。

  他眼睛裡那一抹綠在燈光映照下亮得驚心動魄:「我不是很喜歡這麼黑。」

  「不可以。」托爾道。

  相當干脆地關了燈,這次出去,天亮之前再沒有回來。

  屋子裡徹夜不眠的最終只有奇異博士一個人。

  他借著子夜未過的那一段時間回了在紐約的聖殿,幾乎搬回來一整個書架,把房間朝著門的那一面牆塞得滿滿當當。

  托尼要是看見,想必不會太高興的。

  倘若他什麼時候心血來潮,想看看家裡這天晚上的監控錄像,還能看見許多靈異鏡頭,觀感更加不會好。

  比如安安靜靜的廚房裡,空氣突然破了個洞,從洞中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打開冰箱門,拿了一罐氣泡水。

  過沒一會兒,那只憑空出現的手又回來,再拿走一碟三明治。

  食物的殘骸最終都能在史蒂芬·斯特蘭奇的房間裡發現。

  當然,這段錄像最好也不要讓托爾看見。

  雷霆之神白天被揪頭發已經揪得幾乎抓狂,要再知道自己半夜一面睡著,一面被恐怖片主角一樣出場的手悄悄剪去了一點頭發,可能衝過去用小錘錘砸奇異博士的胸口。

  頭發要能發揮作用還好說,但連至尊法師本人也一籌莫展,低頭埋在書海裡翻大部頭,一邊翻一邊用手在空中畫法陣。

  「他能到哪裡去?」史蒂芬眉頭緊成了一道鎖。

  肩頭上啪啪啪,是鬥篷在用兩個小角角替他捶背。

  「奧丁想見他兒子,沒有必要隱藏蹤跡,除非出了什麼意外,令他不得不這麼做。」

  這話對托爾也說過,只是史蒂芬唯一一次見奧丁,奧丁並不多言,誰都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意外,嚴重得能威脅眾神之主。

  這麼熬夜,幾乎沒有合過眼,第二天早上托尼起床的時候,就看見坐在客廳裡,背景顏色都黯淡了的史蒂芬。

  「你對阿斯加德兩兄弟上心得令我驚訝。」托尼謔道。

  黛茜還在小床上睡著沒有起,保姆也還沒來,他有許多閑暇的時間,足夠從廚房裡搬出咖啡機,慢慢地煮一壺濃郁香醇的黑咖啡。

  咖啡粉是已經磨好了的,托尼將粉都倒進手柄槽裡,用工具壓一壓,才打開電源。

  他身上還穿著睡衣,上頭印了寶寶熊的圖案,下邊是肥肥大大的短褲,脫了超級英雄的裝甲,這麼隨意的打扮,看著倒是很有種平民化的親切。

  本來也沒有說富豪一定要穿什麼真絲睡衣。老父親穿這樣,他家裡的小女兒反而最喜歡,時常在他胸膛上兔子一樣臥著,剛開始長牙的時候,小手揪住寶寶熊的臉使勁兒咬,弄得濕濕一片。

  「沒什麼好上心。」史蒂芬淡淡道,「事情不解決,洛基遲遲不回阿斯加德,我在聖殿一樣坐不住。」

  「這樣是你,法師。」托尼揚唇一笑,將剛剛煮好、熱騰騰的咖啡裝了一杯,遞到史蒂芬跟前來。

  史蒂芬看他一眼,伸手接過。

  苦澀得令人昏昏欲睡的神經一下子活泛得不得了。

  咖啡因真是個好東西。

  小團子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也晚了些。

  老父親在外頭吃早餐的時候,床上隆起的小被包才慢慢地蠕動蠕動,一翻翻出只奶味兒哄哄的寶寶。

  那一頭淡金的小頭發亂著,四處打卷兒,藍眼睛裡盛著還未蘇醒的睡意,望著天花板,懵懵懂懂的。

  然後瞧見搖籃床上邊有個站得很直的身影。

  黑綠的戰袍,左肩鑲嵌了金黃锃亮的甲片,撥到後頭去的黑發發尾也翹翹地打著卷兒。

  洛基不知是不是找著了研究小斯塔克的樂趣,三番兩次地過來看。

  實際上,在這麼小一只沒睡醒之前,他的幻像也潛行在別墅的各個角落,逛來逛去地參觀,順帶連別墅主人早餐吃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惜吃了不是實體的虧,沒辦法在飯菜裡下毒。

  然後發現團子又是一個人睡在臥房裡。

  平常這個時候笨笨會在旁邊,但今天早上史蒂芬請它去打掃臥室,它就拿著掃把去了,十分盡心盡力,掃到現在也沒完。

  黛茜看見洛基,骨碌地爬起身坐著,在那裡軟軟的一坨。

  在做出別的反應之前,先張開紅紅的小嘴,打個呵欠轟走瞌睡蟲,閉上嘴巴時,大眼睛裡已被動地積了一層薄薄的眼淚。

  這眼淚起先是因為自然而然的生理反應,等她在那裡坐著,左看右看也沒看見爸爸,再收回視線來一瞧,洛基正盯著自己情緒莫辨地微笑,不知道為什麼,一撇嘴就哭起來。

  詭計之神臉上的笑容登時消失得一干二淨。

  小雛菊寶寶扶著搖籃床的欄杆借力,搖搖晃晃地用小胖腿支撐著站起,小小聲嚷了句「媽姆」,仍然傷心地自顧自掉金豆豆。

  等眼淚淌在臉上,濕乎乎的難受,她還懂得自己用小手擦一擦。

  曾經幻視在的時候,她也是剛睡醒,房間裡照樣沒有爸爸,卻不見這樣哭。

  當然斯塔克父女跟幻視的關系比跟洛基親近了不是一星半點,前者的分量有大像那麼大,後者就只剩了大像長鼻子的其中一個鼻孔裡的一根毛。

  如果大像有鼻毛的話。

  那一點兒也不是親近,是托尼一看見就恨不能上手揍的討厭,在黛茜這裡或許還能中和一點點,但現在她這麼哭,想也知道是暫時中和不了了。

  「你哭什麼?」

  洛基居高臨下地抱臂看她,臉上非常嫌棄。

  這嫌棄裡還帶一點發現新大陸之後的諷刺——他聽見從黛茜口中傳來的淚意滿滿的「媽姆」,也知道這小的並沒有母親,叫的是誰自然不言而明。

  果然過不了多久,才把三明治吃了一半的老父親就推開臥室門走了進來。

  黛茜站在床邊直彈,面團似的小手擦了幾回眼淚,已經擦得濕漉漉。

  托尼抱起她,手臂托著小屁股,一觸碰就發覺紙尿褲鼓囊囊。

  經過一夜,顯然積了不少的儲備,包在那裡,讓寶寶非常難受。

  想一想,黛茜剛才哭,也不完全因為討厭洛基。

  洛基要能知道,臉就不至於那麼臭。

  他昨晚明明就想嚇小孩,黛茜一哭,反而又不爽自己在剛睡醒的幼兒眼裡形像可怕,嘴唇抿得緊緊,白眼不知道翻了多少個。

  他曾經將自己看作小孩子睡前童話裡可怖陰暗的怪物,但真被別人當做怪物,感受又截然不同。

  誰不喜歡光呢。

  大壞蛋也喜歡光。

  只是對於地球人來說,他壞得不是一星半點,簡直要一人一刀才感覺過癮。

  黛茜被爸爸抱出去,交到保姆手裡,脫了連體的飛鼠睡衣,放到小小的澡盆洗屁屁。

  等身上處理得清清爽爽,她眼淚早不掉了,小肚子扁扁,高興地讓大人系上圍兜,跑到餐桌邊等著吃飯。

  今天早上保姆蒸了嫩嫩的雞蛋,放在碗裡,用小勺子挖著喂黛茜吃。

  團子歡喜地張大嘴巴,含了一口,把臉頰塞得鼓鼓。

  雞蛋裡還加了切得細碎的菠菜,搭配著營養剛剛好,想到這小的胃口比一般孩子更大些,還准備了一點肉泥和半個小香蕉。

  史蒂芬已經吃飽,正用餐巾擦拭嘴唇,准備離席。

  他身後的鬥篷卻在關注黛茜吃飯,探頭探腦地,躍躍欲試的樣子。

  做斯塔克家的保姆也很不容易,除了高學歷,要點亮各種家務技能,還得有過硬的心理素質。

  比如現在,被一個鬥篷在後面輕輕地拍打肩膀,也要有禮貌地轉過身去問什麼事情,而不能驚嚇得一失手將寶寶的飯摜到地板上。

  溫蒂一開始看見會飛的鬥篷很驚詫,托尼說那是高科技,她看的次數多了,也就見怪不怪。

  鬥篷也想喂黛茜吃飯。

  它拱著手請求,溫蒂不是不願意給,看坐在餐桌對面的董事長一眼,發現他正托腮好整以暇瞧著這邊,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猶豫一下,把碗和勺子給了鬥篷。

  魔浮鬥篷把餐具拿得像模像樣。

  小團子在寶寶椅裡高興得不行,伸長了小手,想來抓抓鬥篷,鬥篷捏著小角角,小心翼翼舀一勺雞蛋喂過去,她也肯吃,好像比保姆喂還要吃得更香些。

  可惜只喂了一口,鬥篷的捏著的角一滑,手上的碗就飛出去,摔在地上,連同雞蛋一起魂飛魄散,死無全屍了。

  黛茜低頭去看地板。

  她抓一抓手,知道早飯沒了,再看失手打了碗的鬥篷,早團成一個球,灰溜溜躲到史蒂芬身後去。

  在這種時候它就很知道誰才是自己的主人。

  「我女兒今天早上吃不了飽飯。」托尼看看史蒂芬有些僵硬的臉,並不生氣,指著鄰座的法師,慢條斯理道,「你賠碗。」

  魔浮鬥篷大概這輩子都別想喂黛茜飯吃了。

  這些人都用完早餐,托爾才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發起床。

  洛基仍然被關在小黑屋裡,托尼不願意去看,史蒂芬沒有義務管,到底還要他去看看過了一夜,他的好弟弟有沒有想方設法從桎梏中逃脫。

  還好沒有。

  洛基被鎖了一整晚,半夜還跟托爾說那麼些話,進去看他的時候,他正閉著眼睛在睡覺。

  想來不是真的在睡覺。

  上午溫蒂帶著黛茜在房間裡面玩,因為這個小的早餐少吃了半碗蒸雞蛋,肚子漸漸餓起來,還不到飯點,扒著她的裙子要點心吃。

  「吃蔬菜餅干,好不好?」溫蒂問,「不甜的。」

  黛茜聽見餅干,連連點頭,抱著彩虹小馬嫩聲嫩氣地說「要」。

  但保姆離開房間去拿餅干的那麼一會兒,洛基就又出現了。

  真是陰魂不散,別墅魅影可還行。

  這位魅影盤坐在地上,離黛茜很近,見她瞧了自己不像早上那樣害怕,反而笑起來,跟著彎唇笑一笑,手指頭伸過去,戳她的額頭。

  能戳到才有意思。

  現在不過是一道幻影穿過去,成了散開的光。

  「說起來,你連母親也沒有。」邪神笑眯眯,「好可憐。」

  小團子瞧他這麼坐著,有樣學樣,也把小胖腿盤了,面對面坐在地板上。

  她手裡的彩虹小馬還是護得緊緊,不肯讓出去。

  「你想要什麼樣的母親?」洛基又戳她一指頭,其實就在戳空氣,卻不厭其煩。

  他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全阿斯加德最好也最尊貴的母親,是神後弗麗嘉,她教他法術,也不像奧丁那樣,總是偏心托爾。

  弗麗嘉現在已經化作了天上的星辰。

  黛茜似懂非懂,只顧盯著他看,並不懂得回答。

  要回答也回答不出幾個詞來。

  洛基自問自大,抬眼想一下,笑容裡就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伸手一撫臉,再放下來的時候,就成了托尼的面目。

  如果現在老父親在場,看見他變的臉,想都不想就能衝上來揍人。

  洛基變的是女裝。

  試想想,在鋼鐵俠精修了胡須的臉上塗口紅、畫眼影、妝化得還十分惡俗,怎麼看怎麼慘不忍睹。

  男人看了要沉默,女人看了要流淚。

  對於黛茜來說,這完全不是平常的爸爸。

  她軟軟的小身子一時間僵硬起來,目露震驚,很快這震驚就成了帶點猶豫的試探,往前探著手,想摸摸看是不是真的老父親。

  洛基坐在那兒巋然不動,任由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從她表情的變化裡終於覺出點趣味,挑著眼梢道:「如果變成這樣子,你該叫他爸爸,還是媽媽?」

  他想起自己的實體還被托尼·斯塔克重重桎梏地銬在小黑屋裡,咬字就有些重:「不過他顯然早已經做慣了母親,你改口叫爸爸,恐怕還覺得不舍,對不對?」

  這話說得毫無根據。

  黛茜自己摸不著,看看小手,再看看女裝的老父親,漸漸很有些懷疑人生,反而伸長了耳朵,聽洛基說話。

  想從說話聲裡分辨真假,但他明顯也是用的托尼的聲音。

  洛基頂著女裝大佬的這張臉,自顧自談論小團子母親和非母親倒是講得很歡,漸漸忘了跟前坐著的這一團。

  直到黛茜輕輕地動一動,眼睛盯著他唇形——這是她學話時常有的一個小習慣,總要看看別人怎麼說話。

  她向來是個很聰明的寶寶。

  於是下一秒,邪神就聽見跟前這一團有樣學樣地,輕輕跟著說了一句「爸爸」。


第52章

  黛茜說得很輕, 小嘴吧嗒的,如果沒認真聽還不知道說的什麼。

  洛基聽力一貫很不錯, 即便現在是個幻影, 魔法加持,照樣把風吹草動聽得清清楚楚。

  所以自然也聽著了她的「爸爸」。

  女裝鋼鐵俠的臉色瞬間微妙起來。

  他自然不是高興——這小的並非真在叫人,不過反復聽見了這麼個詞在學舌。

  但她圓溜溜的大眼睛正瞧著他。

  那白嫩的小手拍拍地板, 她自己覺著好玩,低頭慢慢地又嘀咕一聲「爸爸」。

  懷裡的彩虹小馬溜了出去,她拿起來,往這個奇怪的爸爸手上塞。

  可想而知,如果真爸爸知道這件事情, 洛基也不必再過被束縛全身動彈不得、蹭個癢癢都要遭受電擊的苦日子,鐵板烤神祇的滋味也是很好的。

  洛基並不很擔心被鐵簽子串起來在火上慢慢地烤。

  他咀嚼黛茜口中的一聲爸爸, 也不知想什麼, 臉色越來越奇怪,原本還伸著手去戳她的額頭,現在慢慢縮了回去,維持著個僵硬的盤坐姿勢, 像高僧入定時走了火入了魔。

  不是高興,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小雛菊寶寶見女裝的爸爸坐在那兒, 不應自己, 改坐為爬,吭哧吭哧地爬過去,想再摸摸洛基的衣角。

  她的爸爸變得透明了, 用手摸也摸不著。

  只是那只小手顫巍巍地伸過去,還沒等觸碰到,就瞧見跟前山一樣坐著的大人身上褪了一層金光,像變魔術一樣,瞬間改頭換面,換成了詭計之神的真面目。

  黛茜馬上警惕地用左手抱了右手,往後坐回去,連帶著彩虹小馬也重新抱在了懷裡。

  這個區別對待一點兒都不委婉。

  洛基垂眸往下邊一瞥,已經是收斂了剛剛的古怪表情,唇邊漾起一點笑意來,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

  他確實是不懷好意。

  黛茜警惕,反而令他更從容些,手指對她勾一勾,道:「再叫一聲。」

  黛茜只是看他,撇撇嘴,什麼話也不說。

  洛基還要再說話,但每每關鍵時候,總要有旁人打斷。

  溫蒂總算在在外頭找著了黛茜經常吃的蔬菜小餅干,斯塔克父女周末出門去維徹斯特之前,她還好好地收在了櫃子裡,今天去找卻發現沒有,才浪費這麼多時間。

  她大概沒機會知道小餅干是被半夜不睡覺搜羅東西吃的至尊法師挪了位置。

  保姆拿著餅干走進來,一瞬間眼花,似乎瞧見小團子跟前坐著個人影,嚇得腳步一頓。

  然而定睛看去,又什麼也沒有。

  是錯覺,她想。

  黛茜一聽見餅干在袋子裡晃蕩的聲音就飛快地撐著地板站了起來,短短的手腳無比靈活,骨碌碌地跑過去,還沒等吃著,先伸舌頭舔舔嘴巴,饞得不行。

  溫蒂給她打開袋子,小小的一只還在下頭直踮腳,要自己拿。

  等滿袋的餅干都放到眼前,彩虹小馬在團子心裡就暫時失了寵,左手伸進去,拿了一個還沒巴掌大的不規則餅干,右手再伸進去,還拿一個。

  她不貪心,不像猴子要抓一大把,這麼左右手相互合作地,吃得居然很快,托尼在外頭忙完他自己的事情,走進來看一眼女兒時,家裡這個小的已經吃了十來個。

  溫蒂想收,黛茜還不舍得,分出了一只辛勤工作的小手去拉保姆的衣角,好再慢慢地拿出一個。

  她是滿心歡喜,但出現在門口的老父親,這種情境之下向來有個「不行」的口頭禪。

  然後果然聽見了「不行」。

  團子一看見托尼,下意識想起剛才穿女裝的那個爸爸,迷茫地回頭望一望。

  女裝的老父親已經消失不見,跟前這個穿著正常衣服的卻要管她,她心裡知道,著急忙慌地把餅干往嘴裡塞。

  餅干放進嘴,她還想在爸爸說不的邊緣試探,小手快快地伸進袋子裡,要拿最後一個。

  可惜這回如願以償不了了。

  黛茜反應很快,托尼的速度也不慢,最後一個小餅干眼見拿了出來,離嘴巴還有一點點兒的距離,偏偏就差這一點點的距離,被半道截了胡。

  「零食不可以吃太多。」無情的老父親大手裡握著那小小一截子胳膊,眉毛一挑,挑出些好整以暇的意味來,「我說過。」

  他一面說著,一面打開小女兒緊握的拳頭,拿出餅干,沒放回袋子,很自然地放到了他自己的嘴巴裡。

  小雛菊跟著悄悄地張了張嘴。

  只吃到殘留著餅干余香的空氣。

  但爸爸吃她的零食,她向來是肯的,小小一只平時給大人投喂慣了,偶然幾次,覺出些投喂大人的樂趣,舔舔嘴巴,雖然意猶未盡,看托尼的時候還是眉眼彎彎,很高興的樣子。

  她還要用小手去扯開爸爸的嘴唇看是不是真吃得干干淨淨,腦袋探著,嘴裡道:「媽姆。」

  「出去喝水。」

  托尼把她一抱。

  抱起來那一瞬間,聽見黛茜咕嘟出的下一句:「爸爸。」

  老父親就在原地站住了。

  他不必懷疑是自己耳朵出錯,溫蒂在旁邊也聽得清楚,早詫異地張大嘴巴。

  就她在董事長面前張嘴巴的弧度,足夠看出這是個不打算借保姆上位的姑娘。

  托尼低頭去看黛茜。小小的女兒正在揪著他衣服上的寶寶熊玩,臉蛋嘟嘟,並不知道剛才在真爸爸面前叫了爸爸有什麼了不起。

  在她心裡,爸爸大概跟杯杯沒什麼區別,再近一些,跟媽姆也沒多大區別。

  托尼笑了一下。

  那楓糖色的眼裡一瞬間掠過的光,像在平靜湖面漾開一圈溫情的漣漪,令人心裡突然地一軟。

  小團子覺得額頭上有溫熱湊過來貼一貼,伴隨著胡子扎扎的輕輕磨蹭,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爸爸在偷偷地啵啵。

  但她興奮地抬頭去看,老父親早又換了一副無所謂的淡淡表情,抱著她去外面喝水去了。

  客廳裡還擺了個專人送上門的盒子,說是羅德上校送來的生日禮物。

  黛茜生日那天,他沒有空趕過來,在視頻電話裡捶胸頓足。

  他還得在加州待多一兩個星期,因而今天也沒有辦法親自送禮物過來。

  「一定告訴我她喜不喜歡。」上校在電話裡反復地叮囑,叫人耳朵都要起一層厚厚的老繭。

  團子捧著奶瓶在喝水,看見爸爸去抽開禮盒上的絲帶,好奇地跟著過去一起看。

  軟軟的幼兒餅趴在了茶幾上。

  禮盒很低調,拆開之前,托尼還以為裡頭會是個娃娃——羅德是往斯塔克家送娃娃的專業大戶,憑著一個直男伯父的標准,買給小女孩的玩具除了娃娃還是娃娃。

  每次的娃娃長得不一樣罷了。

  所以盒蓋打開的時候,瞧見裡頭的東西,托尼還有些驚訝。

  是個用珠寶綴著的金奶嘴。

  羅德在黛茜身上倒是很願意花錢。

  奶嘴當然不能裝在奶瓶上喝,至多放進櫃裡跟其他珠寶一起放著,但心意滿滿,黛茜瞧著也很喜歡。

  她是想放在嘴裡吃一吃的,但爸爸這也不肯,擺在茶幾上看一會兒,讓笨笨捧著找個地方擺起來。

  「上次買了個珍珠?」托尼突然想起上個月去過的拍賣會,「隨手放在倉庫了……一起拿去擺著吧。」

  他這麼一隨手,隨的是嘩啦啦的美金。

  托爾沒有一起欣賞羅德的禮物。

  他正臉色臭臭地拿著飯,去給自己被關小黑屋的弟弟。

  但看洛基那雙口枷之上還微笑著的眼睛,想想摘了他又要不甘寂寞地說些氣人的話,頓時就不是很想讓他吃東西。

  想是這麼想。

  過沒一會兒再去看,洛基已經半主動半被迫地咽下嘴裡干干的面包,十分享受阿斯加德大王子的伺候,眯眼道:「我要水,哥哥。」

  他已經被這麼鎖了將近一天,沒有活動過,身體其實越來越不舒服,面上還跟沒事人一樣,半點兒軟都不露。

  這邊正等著哥哥再把杯子送到嘴邊來,洛基余光裡什麼東西一晃,抬眼望去,發現房門並沒有關,從門外正慢悠悠地走過一只托著東西的機械手臂。

  機械手臂本身沒什麼稀奇,它托著的珠寶也沒什麼稀奇。

  唯獨一樣東西引起了洛基的注意。

  是在羅德送的寶石奶嘴旁邊,一顆圓溜溜的珍珠。

  洛基瞧著瞧著,忽然眯起眼睛。

  「怎麼?」托爾問。

  他一抬頭發現弟弟神情不對,憑著以往的經驗,神經一跳,疑心這家伙要搞事,跟著往外頭看了一眼。

  機械手臂笨笨正正好完全走出眼簾。

  洛基淡淡收回眼光,笑起來,道:「沒什麼,哥哥。」


第53章

  史蒂芬的努力終於有了成果。

  在不知第多少次取托爾頭發當作雷達搜尋奧丁無果之後, 他由虛空盤坐的姿勢緩緩改成了腳踏實地,抬手撫一撫因為忙於使用魔法而疏忽了修理的胡須, 若有所思道:「也可以換個思路。」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已經走出房間,低低的聲音傳進在客廳帶寶寶的托尼耳中。

  但真有些小聲,托尼聽得並不清楚, 隨口一問:「換什麼?」

  「換個思路。」史蒂芬看換過衣服、此時正光鮮亮麗的老父親一眼,目光在托尼亮晶晶的嶄新的腕表上輕飄飄滑過,像葉子過水,風去不留痕,將剛才的話重復道, 「找不到奧丁,可能因為他在地球上隱藏了自己, 不願意被找到。」

  他戴黃皮革手套的手轉而按了下額角, 仿佛再按一按,能像擠壓海綿那樣擠出許多的新念頭:「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他已經不在地球。」

  托尼沒什麼反應。

  他並不很關心眾神之主的去向,彎腰用大手牢牢鉗住了滿屋子撒歡的女兒,給她泡泡小裙子外頭加一件薄薄的外套。

  天氣轉涼好像是一瞬間的事情, 一陣風刮過,溫度說變就變。

  去年的紐約在這個時候還相當炎熱。

  溫室效應一年比一年嚴重, 氣候也開始反復無常起來。

  托尼·斯塔克還是很注重環保的。

  復仇者大廈的前身斯塔克大廈剛剛建成, 用的就是海底反應堆的供能,低碳又清潔。

  他這會兒更注重家裡這個小的的感冒預防,捉住黛茜像捉住一條滑溜溜的魚, 開始還亂扭,後來捉到了懷裡頭,握著嫩嘟嘟的小胳膊往衣袖裡穿,她才終於漸漸地安靜下來。

  當然,能有這種安靜,坐了電梯上來的哈皮要占一半的功勞。

  托尼今天有空,家裡又關了個令人討厭的邪神,他眼不見為淨,想帶著黛茜去公園裡散步。

  綿軟的小團子乖乖偎在爸爸懷裡,給穿上了外套。衣袖比手臂要長些,小小的手指在底下一動一動地鑽。

  「那麼。」托尼拾掇完女兒,發現沒回史蒂芬的話,抬眼望站在陽台前看風景的奇異博士,咳嗽一聲清嗓,道,「不在地球又怎麼樣?」

  「不在地球,那就不歸我管了。」

  史蒂芬這個回答聽著有些無情。

  「既然如此,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的答案能更確切些。」

  托尼再給黛茜戴個草莓貝雷帽,帽子頂上還帶個綠綠的蒂。

  不是每個富豪都喜歡當長期的免費房東。尤其家裡還住著洛基。

  沒有把他打包發往垃圾處理廠進行填埋處理,托尼的容忍度已經算相當好。

  團子在地上拖行出門要用的媽媽袋,直拖到了電梯口,爸爸的話才講完。

  她脖子上掛著塊巴掌大的小牌牌,是上次老父親埋頭在裝甲育兒室裡工作幾天的成果,一次也沒派上用場。

  沒派上用場總歸是好事。

  哈皮想要來幫忙拿袋子,越靠近,這小的就越用力拽包,緊張得不得了,像掰玉米的小猴子,又怕被抓,又想保衛媽媽袋,兩頭難取舍,拼命努力的模樣讓人看了好氣又好笑。

  保鏢在原地哼哼地站住了,沒再把寶寶逼得滿地亂竄。

  黛茜很高興。

  她一旦不關注哈皮,就有時間去操心打開電梯門的按鍵。

  能按到按鈕對於小雛菊來說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但好想法每每限制於身高,盡管她踮起了一雙腳,小胖腿因支撐了長時間而顫抖著,還是沒能夠著開關。

  哈皮在旁邊看好戲。

  自己夠不著不代表永遠夠不著,黛茜一回頭,本來要跟哈皮求助,一看他美滋滋恨不能抓一把瓜子邊磕邊看的表情,小嘴就抿著,什麼也沒說出來,眨眼間又跑,跑去揪爸爸的褲子,讓大人幫著開一開門。

  托尼抱起她,使得大手托著的這麼一只能揮舞著胳膊,心滿意足地按來電梯。

  斯塔克父女拋下家裡的客人,出門自己玩去了。

  出門也好。

  因為才出門沒多久,原本被鎖在小黑屋裡的大反派就暫時得了自由出來走動,戴銬的雙手垂放在身前,敲擊著腰間裝飾的金屬片,發出清脆而輕盈的聲響。

  「他怎麼出來了?」史蒂芬一皺眉。

  托爾在後頭,拿了一條繩子系住洛基的鐐銬,正滿屋子地遛弟弟。聽見史蒂芬問,板著臉道:「因為人性化管理。」

  畢竟神不僅僅需要吃東西,吃完了還需要進行些必不可少的新陳代謝。

  洛基忍耐到現在,膀胱不可以說不強大,等吃完了早餐,托爾收拾好盤子正要出去,他才開口叫住人,綠眼睛垂著,說話都頓時有幾分可憐起來:「哥哥,我憋得慌。」

  於是雷神帶著自己的弟弟出來放了個風。

  盥洗室裡的燈光白得有些耀眼,洛基面對鏡子站著,用手捧冷水洗臉,托爾跟著望了一下,大概確實是燈光折射,某個瞬間,他覺得鏡子裡洛基的輪廓有了重影。

  托爾本能地伸手捏去捏洛基的胳膊。

  手指觸碰到的肌肉很有彈性,跟他的是沒辦法比,但隔著衣服能感覺到體溫,不是虛無縹緲的幻像。

  雷神現在都已經有了條件反射。

  洛基站在那裡,並不躲閃,托爾要把他反鎖在盥洗室防止中途逃跑,他也相當配合,怎麼進來的就怎麼出去,沒有半點兒異樣。

  唯獨在盥洗室裡的時間久了一點。

  久是久,做哥哥的一敲門,他很快開門走出來,抬手整理整理衣領。

  「自由的時光總是短暫。」洛基喟嘆道。

  托爾示意他伸手,板著臉道:「你該懷念被關押在仙宮的日子。」

  洛基笑而不答,配合地伸出手來,手腕一旋,隱藏了指縫間若隱若現的一點珠光。


第54章

  這樣的自由對於洛基來說實在不可多得。

  總感覺時間漫長, 但被關押在斯塔克的豪宅,前前後後也不過才兩三天。

  托爾說得很對, 應該懷念仙宮大牢裡的生活。

  至少在弗麗嘉的爭取下, 洛基還能保有一個王子的尊嚴和舒適,在牢裡看書喝茶,而不像現在這樣被全身束縛著, 連說話也不能。

  洛基安靜了許多。

  如果他的幻術不那麼厲害,保留些容易引人覺察的破綻,得知真相的雷神能即刻氣得七竅生煙。

  他哪裡是安靜了,分明借著幻影,在別墅各個房間裡出入如無人之境。

  最常去的是黛茜那裡。

  溫蒂這兩天發現小團子獨立了很多。

  她之前當然也是個獨立的寶寶, 自己一個人就能玩得很好,但爸爸在家裡的時候, 還是更喜歡跟爸爸待在一塊兒。

  現在爸爸在客廳看電視, 黛茜也願意在獨自玩具房裡玩,玩得有趣,時不時還「咯」地一笑,顫顫的小奶音聽得人心都軟綿綿。

  當然了, 其實不是一個人。

  這話聽著非常驚悚,但小團子坐在那兒翻故事書, 顯出身形來的洛基只默默坐在旁邊看, 幾次嚇小孩無果,他覺著無聊,並沒有再做些幼稚的事情試圖傷害她。

  托爾聽了史蒂芬的一番言論, 正猶豫要不要帶弟弟離開地球,去九大世界挨個找尋父親。

  洛基聽他擔憂父親的言語,聽得想打呵欠,還不如看個幼兒翻書。

  這個別墅裡會喘氣的生物裡,只有她看見他會笑。

  更不要說黛茜·斯塔克還提供了個意外之喜,令他即便對這個小的即便談不上喜歡,也生不出討厭。

  團子把童話書翻過一頁。

  書是用布縫的,圖案很大,一頁才寫一句話,她不會讀,卻喜歡看上面畫的什麼。

  洛基倚靠在牆壁上,把目光睞過去,閑閑地看她用手在書上拍拍。

  黛茜扯弄扯弄那小王子布畫上的王冠,發覺扯不動,低頭「哦?」一聲,說話時紅紅的小嘴微微張開,滴了一滴晶瑩的口水。

  邪神臉上就很有幾分嫌棄。

  他「啪」地打個響指,引得聚精會神看書的寶寶抬頭來看,對她勾勾手。

  黛茜拿著書高興地過去了。

  「童話故事。」洛基看一眼書上畫的內容,綠眸裡浮上幾分輕蔑,「米德加爾德人的文明落後,不是沒有原因。」

  他說著,眉頭突然一蹙,閉目做個深呼吸,大概因為被關小黑屋的真身不小心亂動又觸了電,正在挨過這一陣的難受。

  黛茜盯著他,大眼睛一眨不眨。

  她瞧得認真,以至於被漸漸恢復的洛基捉個正著。

  小斯塔克。

  要不是因為那個做鋼鐵俠的老斯塔克,他根本不用受這樣的苦。

  洛基橫眉冷眼,硬邦邦道:「看什麼看。」

  他再一呼吸,心知是遷怒,再看趴在腿邊的這個小面團,一臉天真,還不知道被他遷怒,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連再打下一拳的衝動都沒了。

  「死不了。」他沒好氣地道。

  小團子看他現在表情正常,又無憂無慮地趴回去看她的書。

  講的是一個小王子在自己的星球上種玫瑰。

  這是個系列的幼兒讀本,還有續集。

  洛基說錯了一點。

  盡管幼兒繪本簡化了許多內容,呈現出來的不過是個情節簡單的故事,但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裡的這本書,實在不能算童話故事。

  它不是迪士尼,沒有那麼美好。

  「阿斯加德水晶宮裡有一本非常厚的故事書。」洛基道,「裡面記著由創世開始的全部故事。」

  他一說話,黛茜就沒法兒好好看書,總要抬頭來看看。

  他未必需要她當聽眾,以手作墊,墊在後腦勺,望著天花板道:「弗麗嘉從來不看。但她永遠能講出不重樣的故事。托爾聽到開始學掄錘子的年紀,就不願意留在水晶宮聽故事。他腦容量不夠。」

  「比起布倫希爾德的輝光戰績,耶夢加德四處禍害人的故事要有趣得多。它長在海裡,長得非常快。」

  洛基居然還有立場嫌棄中庭人做的幼兒讀本沒有營養。

  他自己講的故事分明更加幼兒不宜。從耶夢加德這條巨蟒怎樣長大,怎樣吃人,又怎樣學會用牙齒把骨頭剔掉,弗麗嘉講的還是和諧版,到他口中就成了限制級。

  欺負黛茜聽不太懂復雜詞彙。

  這個故事,洛基沒有講完。

  因為才講了一半,身旁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下來的小雛菊寶寶一翻身,他低頭去瞧,發現她已經閉著眼睛甜甜入了夢鄉。

  白嫩的手握成個拳頭,小身子一起一伏,整個兒攤開來,睡得很有安全感。

  洛基面上的表情漸漸緩成了無表情。

  他看地上睡著的寶寶,片刻,跟著躺下,雙眼一閉,消去了身影。

  此時此刻,沒人知道有一艘飛船正整裝待發,要前往太陽系這顆深藍的星球。

  出發地是個極龐大的空間站,居住著三千萬個生命體,彙聚了數量驚人的星球文明,得名「千星之城」。

  停在碼頭的是輛編號為XB982的突襲者飛船。

  一個穿著整肅綠軍裝的男人進了飛船的艙門,衣領上對開綴著四顆星星,在他的陣營,算個少校級別的人物。

  他拐進飛船的休息室,出來時換了一身白T大花褲的打扮。

  「美國人是這麼穿,對嗎?」他跟通訊器那頭不知誰對話,說著說著笑起來,一路進入飛船駕駛艙,躍進駕駛座,攤開臂膀系上安全帶。

  「給我個坐標。」他道。

  淡色眼瞳中倒映著操作面屏上無感情的數據,他手動輸入了一串數據,定位成功。

  通訊器裡還在說話,大概與他想法相悖,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些,咳嗽一聲,適時打斷。

  「聽著,我非常肯定。」他道,「那顆珍珠就在地球。」


第55章

  「爸爸。」

  黛茜趴在小木馬上, 綿軟的身子隨著木馬的擺動而一搖一搖,很是享受, 嘴巴彎彎, 正用嫩生生的小嗓音叫人。

  她這個「爸爸」已經能說得很好,更好過跟在老父親屁股後頭含含糊糊喊「媽姆」的時候,愛拖長音, 叫得奶裡奶氣。

  別墅二樓私人酒吧裡或坐、或站、或躺的三個大男人不約而同轉頭來看。

  除托尼之外,都隨即臉上一僵,趕快把頭又轉了回去。

  是條件反射。

  這種條件反射的由來說出口叫人哭笑不得。

  黛茜會叫爸爸當然是好事,只是不知怎麼學的,在她認知裡, 這個稱謂並沒有特指的對像。

  換句話說,托尼可以是爸爸, 托爾可以是爸爸, 史蒂芬也可以是爸爸。

  嘴上說說是一回事,然而她真活學活用,在飯後想讓雷神帶著自己玩,小胖腿追不上前頭蕩漾的紅披風, 情急之下吐出一聲「爸爸」。

  托爾驚而回頭,見身後跟著一條小尾巴, 瞠目結舌地險些掉了下巴在地板, 下意識抬眼去看托尼,手一攤:「這跟我沒關系。」

  老父親的臉霎時間黑得鍋底一樣。

  史蒂芬只在餐桌邊吃飯,作壁上觀不置一詞, 瞧著雷神分辨的樣子,淡淡地彎了一下嘴角。

  他這回笑別人,哪裡想到自己也有被坑的時候。

  托尼第一次不管,黛茜下一次就又叫錯人,叫的是同樣留著精致小胡子的奇異博士。

  叫是因為她想跟正給大老板捶背的魔浮鬥篷玩一會兒。

  小小的寶寶當即被老父親捉了,放在高高的台子上坐著,被嚴肅地教育,爸爸全世界只有一個。

  教育的話從黛茜的左邊耳朵進,又從右邊耳朵出,她喜歡托尼衣服上閃閃發光的扣子,用小手輕輕地撥弄。

  可惜扣子很快被小氣的董事長用大手遮蓋了起來。他的聲音在頭頂上沉沉地響:「記住了嗎?」

  團子仰頭來看,滿臉的懵懂。

  「是要改。」托爾在旁邊忙裡偷閑地看好戲,托著腮悠悠道,「你知道,我是不介意,但對著陌生人叫,未免讓人覺得……」

  托尼一眯眼:「覺得什麼?」

  「愛是一道綠光……」

  雷神被鋼鐵俠從房間打了出去。

  嚴肅的教育不管用,晚上托尼捋起衣袖,難得親自在澡盆裡洗孩子,還聽見她張著紅紅的小嘴,對一捏就叫的橡皮鴨高興地「爸爸」。

  他坐在那裡,垂眸不知想著什麼,看著也不像生氣,突然一伸手,將這小的軟嘟嘟的臉頰捏了一下。

  澡盆裡的寶寶以為爸爸在玩,興奮地拍拍水,把他拍得一身濕漉漉。

  這麼下去恐怕難矯正,以後養成習慣,托尼帶著黛茜出門,回來的時候頭上要長一片大草原。

  但姜畢竟老的辣,托爾原本還做好繼續看戲當消遣的打算,誰知道沒過一天,黛茜的「爸爸」就蓋上托尼的戳,看見別的什麼人,一律不叫了。

  「你把她洗腦了。」托爾道。

  托尼聽見這話的時候,正把懷裡的面團哄睡,聞言嗤地一聲,轉身回了臥房。

  小雛菊·斯塔克是個非常聰明的寶寶。

  這種聰明體現在,只要拿個餅干哄,什麼東西都能很快地學會。

  天真的小魚樂於上鉤,喊了托尼爸爸就有脆脆的小餅干吃,她嘴巴饞,想要吃多一點,在屋子裡亂竄地喊爸爸,以為會得到一抓一大把的小零食,高興地直蹦。

  後來發現,唯獨跑到真爸爸面前叫人才給,兩只小手乖乖握了起來,眼裡亮晶晶,明顯是懂了。

  懂了就高興,未免太早。

  小團子學會什麼東西,向來舉一反三,一竅通透,剩余的兩竅無師自通,做出些令大人扶額的事情來。

  她叫一聲爸爸,從老父親那裡得一個小餅干,放進嘴巴吃得興高采烈,屁顛屁顛地跑開去一旁玩。

  托尼就看書。

  看沒多久,余光裡多了一個呼哧呼哧奔過來的小身影,一看是他家裡養的這只,小手捧得高高,對他笑出小月牙,雀躍地道:「爸爸。」

  「……」

  托尼漠漠看她一眼,還是從餅干袋裡拿出一塊,放進那嫩嫩的手心裡。

  這是個有育兒經驗的億萬富豪,黛茜就是吃了爸爸腦子轉太快的虧。

  她吃掉這一塊餅干,玩著玩著又嘴饞,快樂地拖著彩虹小馬來找她的自助取餐機,還是那樣虔誠,恭恭敬敬叫一聲「爸爸」。

  哪知道爸爸側身讓她看看身後空了的桌子——桌子上的餅干袋不翼而飛,還似笑非笑,學她從前的腔調一擺手道:「沒。」

  小團子就懵了。

  她爬上老父親的腿,探著頭使勁兒看,看到的只有桌面,又溜滑梯下,在桌子邊轉來轉去地找,還趴下去看看地板,真連個餅干渣子也沒找著,對著爸爸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有些想哭,大眼睛裡浮了一層濕潤:「沒。」

  這麼想想,教孩子的過程是復雜了些。

  但此時此刻喝著酒,聽女兒在不遠處撒嬌地叫爸爸,想必托尼心裡還是有些好好教育了的愜意。

  黛茜自己在那裡騎馬,小胖腿一蹬一蹬,漸漸騎得沒趣,看大人都在喝東西,她自己也想喝。

  托尼道:「去拿你的奶瓶。」

  他這麼說,還沒等團子起身,史蒂芬肩膀上的鬥篷自動脫離,仗義地先一步去樓下拿了奶瓶。

  還懂得按電梯,可以說非常人性化了。

  等拿來了奶瓶,老父親給泡點奶,讓他的寶寶抱著咂咂地喝。

  托爾仰頭將大啤酒杯裡的剩酒一飲而盡,剩了白白的泡沫在底下。

  他長出一口氣。

  這兩天,史蒂芬在地球上實在找不到人,托爾已經打算帶著洛基再回阿斯加德去找找。

  想想看,把洛基關在阿斯加德,至少比成天綁在小黑屋裡要好得多。

  「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托爾道,「再等一天,明天一早我就回仙宮。」

  「再好不過。」托尼深表贊同,「我很願意讓你把你弟弟身上的那套行頭一起帶著回仙宮。如果下次還要來,可以考慮一下在紐約的魔法城堡。」

  「是魔法聖殿。」史蒂芬打斷道。

  托爾要走,沒有找洛基商量的意思。

  作為這樁事故的始作俑者,邪神似乎也沒什麼發言權。

  洛基在這件事情上不需要發言權。他當初把奧丁丟到地球上,到今天也沒有後悔過。

  此時此刻,小黑屋裡黑黢黢,唯獨洛基心裡亮堂得很。

  他閉著眼睛,手腕被銬,所幸手指還能動彈。左手曲成個拱形,正用拇指與食指慢慢磋磨著指尖的一個圓珠子。

  托尼要知道這圓珠子是什麼東西,一定要打他。

  當初在拍賣會上心血來潮拍下的珍珠本該陳列在別墅一角,如今那一角裡躺著的不過是個幻像,真貨竟落到了洛基手裡。

  洛基閉目也在微笑。

  如果不是有設備監聽,他還要嘲諷一聲,托尼·斯塔克這個不識貨的中庭人。

  這珠子裡藏著兩千萬噸的能量,足夠炸毀整個紐約。

  托爾沒有看見珍珠,對他來說是好事。

  這珍珠是繆星的寶物。繆星在幾十年前就不復存在,如今更加是個寶物。

  洛基在被自家哥哥當眾捉住、押到地球來之前,碰巧遇見過一個在找珍珠的人。

  那個人總要來的。

  他的想法確實不錯,猜測得也很准確。

  宇宙裡那艘XB982的突襲者飛船正飛快穿越過一個小行星帶,朝著太陽系裡這顆蔚藍行星前進。

  但世事也不完全能在一個人的意料之中,總有些脫軌的意外。

  「韋勒瑞恩。」

  穿軍裝的少校在駕駛座裡百無聊賴地平靜駕駛,改了自動模式,任由飛船在光閃之間跳躍。

  通訊器裡的女聲道:「我只幫你請了一天的假,拿了東西最好早點回來。」

  韋勒瑞恩就笑:「我不回來,還能做什麼?」

  「你自己心裡清楚。前女友收集狂。」

  他無奈地一攤手:「我已經說了很多次……」

  話音未落,突然猛地一收,韋勒瑞恩神情驟然嚴肅許多,說一聲「稍後聯系」,抬手掐斷了通訊器的連接,扶住操縱杆,將駕駛換回了手動模式。

  面前橫亙著一艘全副武裝的大型飛船。

  飛船囂張跋扈地亮著大喇叭——還來不及吐槽有大喇叭這麼個裝置,先看見對面駕駛艙裡一個跳躍起來的小只身影。

  那影子看著不像個人形,倒像個長尖耳朵的動物,拿著對講機,在對他這頭喊話:「嘿!對面的傻X,你擋路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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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這麼直接而不做作的挑釁, 韋勒瑞恩還是第一次遇到。

  他剛剛落到小行星帶最後一個光閃,側面有流星飛火, 一旦跳錯, 飛船遭受撞擊,肯定偏離軌道。

  宇宙這麼大,去地球的路不止一條, 韋勒瑞恩給飛船AI艾利克斯的指令是找捷徑,哪想找的是這麼一條,所幸艾利克斯擁有高水平的自動駕駛系統,這個行星帶的光閃不多,跳躍並不困難。

  但同一個光閃, 不足以提供兩艘飛船同時跳躍的空間。

  對面那艘飛船的行駛速度非常快,一轉眼要撞過來的架勢, 難怪這麼氣勢洶洶。

  韋勒瑞恩正打算回以挑釁, 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定睛再看,臉色就有些變。

  那艘活似甲蟲的飛船後頭還跟著一整個小艦隊。

  突突突,突突突地開火。

  難怪這個行星帶的飛火這樣耀眼, 分明在開戰。

  說開戰也不對。

  對他喊話的飛船飛在最前頭,也不轉去迎擊, 更像是在逃跑。

  這麼說是場追殺。

  韋勒瑞恩還在分析形勢, 對面已經按耐不住,一番爭搶,大喇叭裡轉來話筒爭奪的聲音, 很快換了一個人講話,用的是通用語:「朋友,我們在逃命,請快點讓開……火箭,坐回你的位置去!」

  後來還有些雜音,韋勒瑞恩面無表情地歪了頭,用左手和右肩堵住耳朵,旋鈕面屏准備跳往下一個光閃。

  跳過下一個,他就能出小行星帶,行駛在更廣闊的宇宙空間,也不必再聽對面七嘴八舌起內訌地瞎叨叨。

  被人滿宇宙追殺,緊要關頭還要吵架。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團隊?

  少校腹誹一聲。

  或許他不該在想心裡暗暗吐槽別人的。

  因為剛吐槽完,艾利克斯還沒來得及驅動飛船跳躍到臨近的光閃,駕駛艙的超大舷窗上就壓了黑沉沉一個影子。

  ——這個起內訌的團隊不等他離開,卑鄙地駕著飛船壓了過來。

  壓過來的同時,伴隨著後頭小型艦隊嗖嗖嗖的槍炮射擊,以及飛船大喇叭裡異口同聲「啊——」的尖叫。

  尖叫裡摻著「火箭!!!」的憤怒呼喊。

  像一群喜劇演員的群口相聲。

  韋勒瑞恩終於感到生氣,淡色眼瞳中燃起火,握拳在操縱面屏上一捶,低聲罵了句全宇宙通用的髒話。

  不單小型艦隊要追殺那艘名為Quadrant的甲蟲狀飛船,他現在也非常想朝近在咫尺的黑影開炮。

  只是開炮之前,他已經被生生拱出光閃,飛船側翼撞上來勢洶洶的一顆飛火,霎時間偏移了軌道,側翻出去。

  屏幕上炸開道衝天的火光。

  黛茜看電視正看得聚精會神,面前突然坐下來個山一樣高大的影子,把電視屏幕遮擋得嚴嚴實實。

  小團子不樂,伸手去搡一搡老父親的背脊。

  「你是為了看新聞,還是為了看人?」托尼問。

  他往旁邊坐開些,讓這軟軟的一坨能夠順利看到現在正播報著的節目。

  居民家裡的電器發生爆炸,比消防員更快趕到現場的是鄰家英雄蜘蛛俠。

  畫面裡紅色的影子在高樓之間移動得很快,翻門越戶救下人,沒等蜂擁而來的記者聚焦采訪,就神隱一般地沒了影子。

  彼得·帕克逃開鏡頭的速度練得快了許多。

  他不像托尼,當初神盾局精心編排了理由,還寫了劇本,找好內應,為的就是掩蓋鋼鐵俠等於富豪斯塔克的真相,誰知道托尼一轉頭就在媒體面前大大方方承認了,現場直播,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彼得未必不想當個實名認證的超級英雄,但他在英雄這副面具之後,更有顆溫柔又體貼的心。

  畢竟與他相依為命的梅嬸嬸要知道他時常游走在危險上走鋼絲,一定會暴走的。

  「你的女兒。」托爾問,「以後也讓她當個超級英雄嗎?」

  托尼聞言,轉頭去看身旁趴著的一張餅。

  他回答得毫不猶豫:「不。」

  「她是個氪星人。」托爾奇道,「等她再長得大一點,能夠單手把你舉過頭頂。」

  老父親一噎。目光掃過去,看那沒一點兒的小手。

  黛茜好奇地也看看爸爸。

  托尼垂了眸:「她想是一回事。我想是另一回事。」

  大人們說話的時間裡,晚間新聞播到了尾聲,開始進廣告。小團子不愛看廣告,掉轉身,從沙發上滋溜滑到地板,跑到別處去玩。

  笨笨在後頭盡職盡責地跟著。

  別墅這樣大,有的是讓她玩耍的地方。

  小小的寶寶起初是自己在跑,跑到一半,奇異博士的鬥篷不知從哪個角落溜出來,鬥牛士的紅布一般,把這頭小牛惹得在後頭直追。

  追著追著,黛茜偶然小短腿一絆,差點兒摔倒,鬥篷又很迅速地墊在底下,做了緩衝,到底沒讓她摔在地上。

  這麼溜來溜去,拐個拐角,黛茜停在了其中一間房的門前。

  周圍那麼多房間,門全開著,唯獨這間大門緊閉,像關著藍胡子的秘密。

  關著個詭計之神而已。

  鬥篷已經飛出了一段距離,黛茜卻若有所感,一時連追逐的游戲也不感興趣了,走前兩步,用小手在門上拍拍。

  沒有回應。

  「小姐,這裡不能進去。」智能管家在頭頂溫柔地道。

  「進。」黛茜學舌道。

  她踮著腳,想夠門把手,礙於身高,只夠著了空氣。

  鬥篷呼啦地過來,莫名地有敵意,把門把手包了一重又一重。

  黛茜不懂,轉過頭去,對跟在身後的機械手臂笨笨指門。

  她很想進,可惜沒等笨笨幫忙,跟雷神說著話的老父親已經得了賈維斯的提醒過來,一把將她抱起,帶離了這裡。

  「明天就沒有不速之客占家裡地方了。」托尼看那扇門一眼,冷漠漠地道。

  胳膊夾著的女兒,像只在四肢並用游水的小狗。

  他說話並不小聲,也不用刻意小聲,自然讓房間裡的人隔著一道門也聽得清楚。

  洛基閉著眼,似睡非睡。

  黛茜拍門的時候他沒表情,托尼說完這句話轉身離去,他卻好像頗覺愉悅,彎了彎眼睛。

  專業尋人的奇異博士為找阿斯加德王子走失的老父親忙活這幾天,就差拿個刷子出去外頭亂張貼尋人啟事了。

  晚上,他房間還亮著燈,托尼卻已經在輕輕拍女兒蓋著的小被子,哄寶寶睡覺。

  他念完了睡前故事,是很經典的龜兔賽跑,黛茜喜歡書上的插圖,聽得就認真,還能從綿軟寬大的睡衣裡生出小小的手,在圖畫上點一點,學話念bunnny兔子。

  第一次念,念成了benney本尼。

  托尼道:「你讓我想起一個英國的長臉演員。」耐心地糾正了兩遍讀音。

  黛茜跟著學,學著學著,不知哪裡學岔,吐出個「加德」來。

  根本八杆子也打不著的關系。

  老父親「嘖」一聲,還沒說話,小雛菊寶寶自己先莫名其妙樂起來,捂著小臉蛋,在被窩裡打滾。

  哄孩子睡覺花費的精力堪比跑馬拉松。

  好容易把這小的弄睡了,用小被子裹著,放到靠牆的搖籃床裡去。

  托尼收手那一瞬間,賈維斯突然開口:「先生,您有訪客。」

  這句話像個信號。

  因為與此同時,別墅裡睡下的倏然睜了眼——感覺到那位神秘訪客的接近,沒睡的早已經撤下法陣,穿戴了鬥篷推門而出。

  來的顯然是個讓超級英雄也不能輕視的人物。

  學魔法的尤其敏感,如賈維斯緊接著的一句話所言,那位神秘的訪客「正無視安保系統穿牆而過」,瞬息之間就到了別墅裡頭。

  托尼飛快探身取了平日出門一定要給黛茜戴的小牌牌,一捏一拋,納米微縮的幼兒裝甲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拼成了個半圓,愛斯基摩人小屋般將安睡的寶寶籠罩在了裡頭。

  黛茜在黑暗裡微微地一動。

  托尼走到客廳,那位不走門專走牆的神秘來客已經消去了身上的光團,獨自站在陽台,背影竟有些佝僂起來。

  他右眼已盲,以金片遮擋,衣服上的金甲仍然熠熠發光,原本就雪白的須發不知是否因為在月光底下看,白得沒了生氣。

  一屋三角而立的超級英雄都沒了聲息。

  托尼認不出這位老人是誰很正常,相比之下,史蒂芬的表情要復雜些,驚疑之外,更多是種「終於找到你」的釋然。

  托爾站不住了。

  眾神之父就在眼前,他飛奔過去,這時候與其說神,不如說是個終於找到至親的兒子,還沒到跟前,先欣喜道:「父親!」

  他隨後發現什麼,臉上的欣喜很快淡了下去。


第57章

  奧丁確確實實是奧丁。眾神之主, 如假包換。

  但他身上的神力弱得令人驚詫,以至於托爾叫出那一聲「父親」之後, 隨即啞然, 呆呆的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大手搭上奧丁的肩,透過皮膚, 觸碰到的不是力量,是勉強支撐著軀體的骨骼。

  托尼挪了兩步到史蒂芬身後,扯扯他的鬥篷,神情嚴肅,低聲道:「我拒絕跪拜外星人。」

  史蒂芬看他一眼, 把鬥篷扯了回來。

  就算想跪拜,對方也未必有時間受。

  「托爾。」奧丁道, 「我的兒子。」

  他說話已經不很有中氣, 間或有老年人似的喘息聲,好像在這麼一瞬間,忽然令托爾發覺,他的父親剝下眾神之主這個身份, 已經在生命這條路上走過了漫長的歲月。

  找到這裡,耗費了奧丁許多的力氣。

  他一個人回不了阿斯加德了。

  托爾不能接受。

  「這是怎麼回事?」他睜大了眼睛, 看看奧丁, 沒得到回答,再轉頭看看站在身後的史蒂芬,面上肌肉繃得緊緊, 漸漸轉怒為悲。

  父子重逢,想不到是這樣的重逢,任誰都難有好情緒。

  史蒂芬沉默地一攤手。

  奧丁笑起來,抬手拍拍托爾的肩膀,安撫道:「我只是快走到人生盡頭了,托爾。神也不能長生不死的。」

  「何況我也不是馬上就會死。」他往客廳裡看看,「洛基呢?」

  —— —— —— —— ——

  奧丁現身,洛基身處黑暗,眼不能視口不能言,心裡卻知道得很清楚。

  那股令人討厭的氣息即便微弱了許多,隔著重重牆壁,照樣能影響他的好心情。

  因而托爾大步進來,他絲毫不感覺驚訝。

  雷神一言不發,看著苦大仇深的樣子,抬手劈開了他身上的桎梏,順帶一扯,扯掉那封住金舌頭的口枷。

  叮叮當當落下去,都是托尼家的錢。

  「他還好嗎?」洛基握著手腕擰轉幾下,手腳松絡,卻還懶洋洋靠著牆,問話問得漫不經心。

  托爾在瞪他。

  這一眼是實在有力,入木三分,活活瞪沒了洛基臉上的笑容。

  「嗯。」洛基收回了同哥哥對視的目光,若有所思,「看來是不太好。」

  「全都是因為你!」

  托爾揮拳打過來,勢同勁風,一拳就將洛基打翻在地。

  洛基沒躲,歪在地上,用手輕輕揩了下唇角——打架總是對唇角非常不友好,容易青,容易腫,還容易咬出血來。

  他聽見托爾在悲憤交加中低聲氣喘:「父親的神力衰退到了極點,進入休眠,但於事無補。」

  洛基眸光一動:「他要死了?」

  這大概跟他預想的不太一樣,本能地斂了表情,須臾,又低聲笑起來。

  這笑越發激怒托爾,撲來掀翻了他,高高揚著拳頭,藍眼睛中熾烈的情緒熊熊燃燒,不知想到什麼,一忽兒又黯淡下去。

  「父親想讓你見一個人。」他咬牙道,「我實在不願意——」

  他越是憤怒,洛基越是要笑,綠眼睛眯著,問:「不願意什麼?」

  這樣刻意的笑容,在瞧見虛空幻化出的人影時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洛基一下子卸了全身的力氣,抬頭仰望,如墮夢中,連托爾什麼時候揍完他站起身走開都不知道。

  因為那似夢非夢的影子……他從來沒想過,還能再見。

  弗麗嘉死在黑暗精靈手裡,葬禮盛大莊重,全阿斯加德的子民都去送行,只有洛基不能去。

  那是他的罪。

  弗麗嘉俯身摸一摸洛基的頭發。

  她不過是個幻影,是用奧丁神力護住的最後一絲意念,什麼也碰不著。

  她就笑了一下。

  洛基眸光顫著,像漾開了波光不能平靜的湖,下意識伸手去碰發頂,隨即意識到這個動作很傻,往後退開一段距離。

  這時候一點兒都不像把托爾氣得七竅生煙的邪神。

  「洛基。」弗麗嘉道。音容依舊,像在無數個講故事的夜晚裡那樣溫柔。

  洛基沒應。

  他沉默片刻,吐出一口氣,恍然道:「這麼說,奧丁是真的快死了。」

  弗麗嘉道:「總有盡頭的。」

  洛基知道弗麗嘉受過黑暗精靈的一劍,抬眼去看,她身上半點傷痕都沒有。

  意念怎麼可能有傷痕。

  洛基移開眼,難得有話不知如何說出口,話語在舌尖徘徊,最終只是慢慢道:「那個時候……痛苦嗎?」

  「不。」弗麗嘉的幻影在他身旁坐下,凝視他,「輕飄飄,像飛起來的羽毛,什麼痛楚都沒有。只有一點遺憾,這麼多。」

  她掐了尾指的一截,比個大概:「神和人一樣,臨死前才知道什麼最遺憾。」

  「你遺憾什麼?」洛基刺道,「離開之前沒見到你的好丈夫和好兒子?」

  「不。」弗麗嘉道,「你哥哥和你父親……」

  洛基冷冷打斷:「奧丁不是我父親。」

  他話出口,恍惚之間又似回到在大牢裡見弗麗嘉最後一面的時候。

  彼時說的是一樣的話,都像扎人心頭的針。

  然後聽見弗麗嘉在耳畔輕輕地問:「那,我也不是你的母親嗎?」

  洛基握緊了拳頭。

  「你和托爾都是我的驕傲。奧丁說你幻術用得非常好,遠遠超過我。」弗麗嘉沒有追問,回憶往事似的放空了眼,「我很高興。」

  她的聲音聽著越來越輕,說到最後,剩了游絲般的一縷氣。

  一只手放進洛基握緊又打開的掌心裡,她道:「只是你的聰明,從來不願意用在自己身上。」

  說這麼多話對一絲意念來說負擔過重了。

  弗麗嘉閉上眼。

  洛基倏然一握手,像夢中倉惶驚醒,脫口而出:「母親——」

  眼前已經沒了弗麗嘉的影子。


第58章

  烤面包機「噔」地一聲彈起來兩片面包。

  早晨的餐廳裡除了食物的香氣, 往往還充斥著許多聲音。

  桌子底下什麼東西窸窸窣窣。

  董事長坐在餐桌邊,什麼也沒覺察似的打開全息面屏看今天早上的新聞。

  過沒一會兒, 桌布自動從裡頭掀了開來, 探出個小小的腦袋。

  小雛菊寶寶一抬頭發現被爸爸斜了目光捉個正著,又驚又喜,尖叫一聲, 拖著用毛線栓了的彩虹小馬飛奔而出,一雙短腿跑得還挺快,呼哧呼哧,帶起輕輕的一陣風。

  薄薄的小雞鬥篷,頭頂絨絨的紅雞冠隨著跑動一晃一晃。

  她再跑得遠一些, 有著掩耳盜鈴式的樂觀,自我感覺逃脫了爸爸的掌控範圍, 結果一回頭, 老父親還望著這邊似笑非笑,惹得這小的直捂眼睛,叫一聲「爸爸」,蹲下去裝成個雞蛋。

  這幾天圍坐在餐桌邊一起吃飯的托爾跟史蒂芬的位置已經空了下去。

  找到奧丁, 托爾迫不及待帶著父親和惹事的弟弟回阿斯加德,昨天晚上巨大彩虹貫穿天際的天文奇景被人拍下, 今天就上了報紙的頭條。

  頭條標題寫「雷神又雙叒來了」, 哪知道人家已經在紐約富豪家裡蹭吃蹭喝了好幾天。

  洛基離開,史蒂芬的任務完成,自然也要走。

  臨走前, 連個包袱也不必打、帶著懸戒走天下的至尊法師說要付這幾天的食宿費。

  說得非常認真,掏口袋的時候表情就無比精彩。

  托尼悠閑地抱著雙臂,看他低頭拍口袋。也不催,跟溫蒂要了一杯咖啡坐下來慢慢地等。

  跟史蒂芬四目相對,他還善解人意地一抬手:「不急,慢慢找。」

  自掘墳墓是什麼意思,想必史蒂芬領略得非常深刻了。

  他本來是客氣,哪知道托尼這麼不客氣,只好像征性地客氣客氣。

  最後用懸戒開了個洞,把頭鑽進去,不知跟什麼人說話,隱約聽見叫了兩聲「王」,拿了兩張鈔票出來。

  「我這裡有兩百。」史蒂芬道。

  托尼「哦?」一聲,意料之外,伸手去接,多問了一句:「美元麼?」

  「盧比。」

  得虧魔浮鬥篷拽史蒂芬拽得快,否則不單單要出兩盧比,還得因為鋼鐵俠噴出的咖啡報銷一件衣服。

  回魔法聖殿,最不舍的就是史蒂芬這條鬥篷。

  黛茜明明還在小床上睡覺,它衝進去,深情地把寶寶嫩嫩的臉頰撫摸了一遍又一遍。

  這樣浮誇又飽滿的表達,去好萊塢發展,能闖出非人類演員的一片天地也未可知。

  可惜在拿到奧斯卡影帝獎項之前,先把斯塔克家的寶寶從睡夢中撫摸得哭了起來。

  老父親要打人的眼神真是可怕。

  鬥篷這麼深情厚誼,小團子也不是不重感情的寶寶。

  哭醒之後被大人拍拍背,換了紙尿褲和干淨的小衣服後放到地板,跑出去客廳一看,發現少了幾個人,轉來轉去地找了很久才肯吃飯。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的全麥米糊糊裡加了玉米特別香甜,叫人聞了嘴饞,她這種不舍之情或許還能持續得更久一些。

  人都離開了也好,不必操心洛基搞事,家裡也能清靜很多。

  清靜的同時還有個未解之謎要思考。

  托尼之前在拍賣會上給黛茜買的珍珠,明明叫笨笨拿去跟羅德上校送的金奶嘴陳列在一起,今天早上溫蒂打掃臥室,卻在黛茜小床底下發現了它。

  珍珠總不可能自己長腳跑到黛茜這裡來。

  托尼拿著珍珠看了半晌,楓糖色的眼睛漸漸眯成了一條線,看著有些喜感。

  他到底沒說什麼,讓笨笨放回原位去。

  今天上午要去一趟斯塔克工業,取點資料。

  斯塔克工業是托尼·斯塔克超級英雄生涯的搖籃。父親霍華德·斯塔克傳下來的公司在托尼手裡迅猛發展,規模擴大的速度令人咋舌,堪稱全美科技產業的巨頭。

  自從「小辣椒」佩珀·波茲小姐擔任了公司的CEO,托尼很少需要為公司擔心。

  但如今他不太喜歡去公司,多多少少也有這位小姐的原因在。

  翻翻以前的八卦雜志,鋪天蓋地都是這兩位掰了的新聞,後來熱度漸漸小下去,加上某種有錢勢力的刻意打壓,也就沒什麼媒體不識好歹地報道了。

  怎麼掰的是個謎,小辣椒一年前主動申請調往歐洲,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事情的來龍去脈,要當事人才知道。

  但當事人不說。

  托尼要出門,自然帶著家裡這個小的一起。

  團子籠著小雞鬥篷cos了一早上的雞蛋,等到哈皮上樓,又變個雞蛋,不願意給抱。

  她這兩天越來越愛說話,縮成蛋之前,還擺擺小手,衝站在電梯門口的司機奶呼呼地道:「不要哈皮。」

  這句話說得格外清楚,聽在耳朵裡也格外扎心。

  哈皮:「哦好嗯嗯嗯呢行行行好好好知道了嗯嗯嗯嗯嗯嗯嗯嗯隨便吧我真的不在乎。」

  同樣的話,外太空也有人這麼說了一遍。

  被飛火撞偏了軌道,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回旋,好不容易離開小行星帶,迫降在臨近一顆星球的飛船裡,無表情的韋勒瑞恩上校正趴在操作面板上吐槽。

  飛船壞了一個引擎,花錢讓這個星球的螃蟹人修好,又花費了許多的時間。

  「洛瑞琳特工替您請的一天假恐怕不夠用。」AI艾利克斯貼心地道。

  「我當然知道。」韋勒瑞恩抬起頭,在面板上重新輸入坐標,低頭看見自己的美國大爺式花褲子,更加郁悶,「加快速度……我本來就不是很喜歡在時間緊張的前提下做任務。」

  「去這裡。」他在美國地圖上選定了一個地方,「美國紐約,曼哈頓上城。」


第59章

  哈皮曾經說過, 黛茜·斯塔克這個寶寶在襁褓中就非常聰明。

  論據是,她隨隨便便找的老爸都能姓斯塔克。

  純黑的奧迪A8L Hybrid在《Jingle Bells》的律動中緩緩駛入斯塔克工業園區。

  斯塔克工業集團的資本拓展到了全球三十多個國家, 這是紐約的總部, 規模自然更大些,占了5.4萬平方米的地,還有繼續向外擴張的打算。

  主建築的牆體刷成白色, 綠化做得很不錯,從鳥瞰圖看,主體大樓像只野心勃勃展翅高飛的雄鷹。

  「說火箭都比雄鷹好。」托尼淡淡道,「聯想能力非常差。我記得當初你是看過設計圖的。」

  哈皮打了下方向盤,干咳一聲:「珍妮·道格比設計圖好看很多。」

  「就知道。」

  黛茜一雙小手無意識地撥弄著安全座椅的扣, 大眼睛睜得圓乎乎,眼裡倒映著掛了斯塔克工業logo的大樓, 跟第一次看見時一樣新鮮。

  她以前其實也來過的。

  但是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 公司又不比常見的人,幾天不來,那點兒印像像投出了記憶框子外的球,滾著滾著沒了蹤影。

  團子更小的時候不好帶, 現在會走還會小嘴吧嗒地說點短句子,托尼就願意帶她來公司玩一會兒。

  「真搞笑, 我來公司的次數都比你多。」哈皮隨便找個車位停車, 低頭嘀咕道,「自從小辣椒走了之後……」

  托尼突然道:「哈皮。」

  哈皮一抬頭,直接在後視鏡裡對上了董事長的視線。

  托尼已經戴了一副茶色的太陽眼鏡——他家的老板總是很喜歡戴著有色眼鏡看人, 一雙眼睛裡熠熠閃爍的情緒,即便不訴之於口,也能表達得清清楚楚。

  這或許是大眼睛的外掛。

  托尼盯著後視鏡——實則是盯嘀咕音量大得生怕別人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麼的哈皮——意味深長:「在資產管理人之前,你還有個當安全部長的願望。我聽說你卸任之後,對那個職位也一直念念不忘。」

  哈皮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

  他這個動作,莫名令後座的小團子咯咯地笑起來。

  他的嘴圓圓的,能塞下一個雞蛋。

  黛茜用小手在嘴巴上拍一拍,轉過身去,想看看爸爸的嘴是不是也能這麼圓。

  老父親的唇微微彎著,彎出的是愉悅的弧度。

  哈皮這時候還能開小差,總想到他這個表情在哪裡見過。

  直到後來某個兒童節,電視調到兒童頻道,懷舊地在播《貓和老鼠》,他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跟湯姆捉到傑瑞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貓未必拿捏得住老鼠,但哈皮很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種情況,往往還沒等托尼拿捏,自己就先趴下了。

  司機挺起胸膛:「我什麼都沒說。」

  托尼這才轉身去開車門。

  一下車,外頭就起了涼涼的風。

  今天的小雞鬥篷沒有穿錯。要還只穿一條小裙子,露著胳膊,容易吹感冒。

  他繞到車的另一邊,開門探身進去,解開安全座椅的扣,把早等不及要下車的那一團綿軟接在懷裡。

  「下車不准亂跑。」他道。

  黛茜趴在爸爸肩頭,嘴巴貼著西裝外套,啊嗚嗚嗚地說些只有她自己才能聽懂的話,也不知爸爸的叮囑有沒有聽進耳朵。

  大樓一層的門玻璃上也貼著白色的斯塔克工業logo,托尼抱著女兒一走進去,許多雙眼睛就看了過來。

  准確地說,因為玻璃擦得明淨透亮,員工們的眼球早在董事長還在外面走的時候就跟logo一同貼在了門上。

  這張臉在媒體上見過太多次,墨鏡形同虛設,因為是真人,格外令人興奮。

  興奮的都是一些小員工了。

  「斯塔克先生,很高興您能親自來公司,這邊有一份文件,關於……」等候多時的辦公助理蘇珊娜幾乎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跟前來,比起那厚厚的酒瓶底鏡片,更令人避之不及的是她手裡一沓五顏六色分門別類的文件夾,「關於公司研發的自愈血清,現在進入實驗階段,實驗需要您簽名授權,還有上次在電話裡您說打算投資兒童醫院的事情,我這邊准備了一份醫院的名單,還有一些選址,您打算直接自己建,還是……」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的機關槍掃射,要不是老父親有著鋼鐵一般堅韌的脊梁,已經被打飛了出去。

  蘇珊娜看見托尼,腦子裡完全沒有什麼超級英雄崇拜,只想好好逮住這段時間終於來一次的董事長,讓他高高抬起那雙貴手,把文件全簽了,好加速制造小錢錢,以達到推動全美經濟發展的崇高目標。

  其實也沒有這麼偉大,她就是被催得煩了而已。

  托尼面無表情。

  蘇珊娜抽了一份最緊要文件,先遞上來讓他看看,簽了名,轉身就送去讓本部辦。

  文件的一頭懸在空氣裡,兩張薄薄的紙顫巍巍。

  一只軟綿綿的小手伸過來,輕輕地把紙捏住了。

  蘇珊娜欣喜地抬起頭,見董事長還在原地無動於衷,他才十五個月大的女兒卻握著紙,在認認真真地看。

  然而並不能看懂。

  小團子還以為上頭有什麼東西,翻來覆去地琢磨,只看見許多螞蟻一樣的字,試圖用手指摳一摳,沒等摳出花來,紙就被爸爸拿了過去。

  然後她就從溫暖的懷抱降落到了地上。

  托尼瀏覽一遍文件,對蘇珊娜招招手,招來一支鋼筆,旋開筆帽,在空白的簽名處簽了全名。

  他全名叫安東尼·愛德華·托尼·斯塔克。

  在門口耽擱這麼一會兒,剩下的事情等到了辦公室再處理也不遲。

  托尼在這棟大樓裡的辦公室已經許久沒有用過了。

  嚴格來說,那也不能算他的辦公室。

  現在是佩珀在負責公司的大小事務,即便人在歐洲,照樣能遠程指揮,辦公室裡留的也是她的東西。

  電梯緩緩上升。

  建築外部的觀光電梯,升得越高,越能將公司完整的一景收入眼底。

  晚上看更漂亮。

  黛茜喜歡這麼升高到半空,矮矮的整個兒都貼在電梯上,把臉蛋貼得涼涼扁扁。

  她連著鬥篷的小雞帽已經撥了下來,露出軟軟的金發。

  「是親子裝啊。」蘇珊娜道。

  托尼簽了那個名,她現在就笑嘻嘻,伸手一指董事長西裝外套下的圓領白T恤。

  T恤上印著的就是一只肥肥的小黃雞。

  「爸爸。」黛茜看見一架飛機從頭頂飛過去,快樂地用手指一指。

  出了電梯,托尼先帶家裡這個小的到辦公室玩一會兒。

  公司裡有玩具,是一整套的動物園布偶,團子拿到玩具正在興頭上,哈皮趁勢去哄,居然哄得她願意一起玩,一大一小坐在地板,像維尼熊和他的蜂蜜罐子。

  托尼不太喜歡在這裡辦公。

  要簽名的全是他自己打算交待去辦的事情,遠在歐洲的CEO轉給他,他現在站在她的辦公室,臉上表情就有些微妙,簽著名,偶爾還會抬頭往辦公桌後的旋轉椅望一眼。

  「影響我。」他停筆淡淡道。

  看黛茜和哈皮玩得高興,他帶著蘇珊娜出了門,去別的地方工作。

  後來想想,是該說一聲才好。

  黛茜很好哄,但最不喜歡做大人的不告而別。

  她從袋鼠布偶的袋子裡拆出一只巴掌大的小袋鼠,驚奇不已,想轉身給爸爸看一看,哪知道一心撲在玩上,居然把爸爸給弄丟了。

  辦公室裡除了她和哈皮,什麼人也沒有。

  小雛菊寶寶眨眨眼,環顧四周,再轉回來看看哈皮,突然一下想起他從前許多次把自己捉回車上的斑斑劣跡,低頭叫一聲「爸爸」,撒腿就跑。

  跑沒兩步,小小的一只就站在那兒啪嗒地掉眼淚了。

  辦公室兩扇莊嚴無比、長得像巧克力塊的大門,把手高高,她夠不著。

  哈皮已經千錘百煉出了一顆不怕被嫌棄的心肝,現在看黛茜哭,居然能夠保持冷靜,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對那棄他而去的小沒良心招招手,嘆道:「哭什麼?爸爸在這裡。」

  他撥打了托尼的電話。

  電話接通得很快,屏幕上出現個全息的人像投影,是不辭而別的老父親在低頭翻東西,一邊翻一邊問:「干什麼?」

  黛茜開始還猶豫,一見爸爸,馬上飛奔了過來,眼淚汪汪,用小手抹一下眼睛:「爸爸……沒。」

  「你不說一句就走了,她真的很想你。」哈皮托著腮,無表情地解說,「想得不得了。」

  「爸爸。」寶寶還在叫人。

  「她希望你快點回來。快點快點快點回來。」哈皮跟著道。

  「爸爸……」

  哈皮看這小的實在可憐,終於說句公道話:「就算工作,你也不能不說一聲就走遠啊。」

  「……」托尼真是沒眼看,「我就在隔壁……」


第60章

  哈皮於是給弄丟了爸爸的小團子打開辦公室大門。

  老父親實在太不懂事, 總讓幼兒操心。

  小小的寶寶跑得飛快,一路進了隔壁, 看見站在坐在辦公椅上的托尼, 破涕為笑,過去吭哧吭哧地爬上腿,把挖出來的小袋鼠捧在手心, 給他看看。

  托尼看一眼,道:「好看。」

  說得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腿上突然多了個女兒坐著,他要把文件放到桌上簽名實在不太方便,垂眸看看眼睫上還掛著小淚珠卻已經停止了傷心的團子,目光忽然一閃, 大手抬起來,把面對著自己坐的孩子換了個面。

  黛茜一臉懵懂。

  她單薄柔軟的脊背上貼了個文件夾, 文件夾後頭又貼了要董事長親筆簽名的合同。

  托尼把女兒當墊子當得心安理得, 操筆在紙頁上龍飛鳳舞的簽名,似乎比趴在桌上寫要更順手些。

  哈皮在旁邊瞧黛茜茫然地被生活的壓力壓得微微彎了腰,突然深深感到做一個千金的不容易,瞬間緩解了被這小東西時不時記仇的心累。

  托尼來公司是為了拿噴氣動力溜冰可折疊鞋的資料。

  他也不是完全不管公司的事情——這種以微型晶體管為驅動力驅使馬達運作的新科技產品研發成功之後, 要投入美國軍方使用,從設計到測試的數據由他親自管控。

  本來處理完公務、拿上東西就要走, 但蘇珊娜讓人給黛茜送了小點心, 少不得要留在公司吃一點。

  小團子剛才受累給爸爸當了一回人體桌板,現在翻身做大佬,坐在沙發上, 左手奶瓶,右手一塊澆了蜂蜜的松餅,吃得臉蛋粉撲撲,嘴巴油光光。

  那一套的動物園玩偶沒有帶回家,只拿了她最喜歡的袋鼠。

  「午餐在家裡吃,叫溫蒂過來做。」托尼上車後道。

  他忽然想到,這段時間總是待在紐約,也沒有帶黛茜出去哪裡走一走。

  「做完這個,我要出去旅游。」他道,「賈維斯,做個飛行計劃。」

  話音剛落,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賈維斯特有的金屬嗓音無論什麼時候聽著都很舒服:「去邁阿密嗎,先生?」

  「你想去哪裡?」做爸爸的就一偏頭,去看正搖晃著小身子,用嘴巴吐泡泡的女兒。

  黛茜獨自玩得正高興,覺察到有人在看,一轉頭,把泡泡吃回了嘴裡。

  奧迪R8駛過一座橋,抵達海水環繞的獨棟別墅。

  剛剛好到午飯時間,黛茜先前吃了點心,托尼胃裡只有早上的金槍魚三明治,還消化得干干淨淨,下車抱出女兒,打算先吃頓飯。

  可惜總有些不可抗力因素,隨時要推遲超級英雄的早中晚餐。

  托尼剛走兩步,聽見賈維斯道:「先生,一艘小型外星飛船要在我們的停機坪上強行降落。」

  他的腳步就一頓,警惕陡起:「什麼人在駕駛?」

  「駕駛員只有一名,男性,具體身份不明,類人體征。」智能管家道,「熱量掃描過後,發現空中還停著一艘更大的飛船,用了隱身面板。已經向對方發出不允許降落的警告。」

  他說話的時間裡,已經足夠讓出現在托尼視線裡的那一艘小型飛船穩穩落地。

  「現在這樣怎麼說?」托尼抿緊了唇線。

  「先生,他不接受我的警告。」

  這段時間也足夠讓地下倉庫裡的裝甲呼嘯而出,瞬息將托尼武裝到了牙齒。

  「拳頭是最好的警告。」他道。

  說著飛快伸手拍了拍黛茜掛在身前的小牌牌。

  團子還不懂發生什麼事情,就被蔓延開的納米裝甲包裹了全身。

  納米有著極強的可塑性,能夠根據具體情境捏橡皮泥一樣捏出各種形態,不同於上次睡夢中保護她的愛斯基摩屋,這回是完完全全仿照了武裝鋼鐵俠的流程,將她武裝成了腆著圓溜溜金屬小肚子、手腳短短的鋼鐵小女俠。

  簡直是大人的微縮版。

  「哦?」黛茜張著紅紅的小嘴好奇地發出一聲疑問。

  她很快樂起來,眉眼彎彎地笑著,被裝甲包覆的小手往前伸,在空氣裡一抓一抓。

  托尼在生出給女兒做個保護裝甲的念頭時,曾經說過,最好能夠給她放點新聞。

  這樣就不必看他打人,也不必看著他被人打。

  羅德那時候也在,以為是在開玩笑。

  他現在該知道好友向來是行動派,考慮的只多不少,最擅長把概念變為現實——黛茜的面甲裡此刻播放著的就是錄制新聞,考慮到她的喜好,特地選了蜘蛛俠的新聞特輯,又考慮到不損害小孩子的視力,改成了VR。

  托尼轉手將黛茜給了哈皮:「保護好她。」

  遂衝天而起,去應對強行入侵私人地盤的外星來客。

  恐怕來者不善。

  頂樓停機坪上站著的正是行程延誤的星際特工韋勒瑞恩。

  白T配大花短褲的打扮顯然不適合當前的情境。探知到藏著珍珠的是這麼一個有安保系統還重重武裝的地方,早在下飛船之前他就換了保護星際指揮官專用的特工服。

  看著黑沉沉,越發有侵略的危險氣勢。

  這種氣勢讓升到空中,同韋勒瑞恩面對面的托尼非常不爽。

  「我想應該告訴你。」托尼抬手亮了掌心的電弧脈衝炮,「無論在美國哪個州,擅闖民宅都是違法的。外星人。」

  「關於這點,我很抱歉。」韋勒瑞恩道,「我是阿爾法空間站來的聯邦特工韋勒瑞恩,來這裡取回一點東西,很快就會離開地球,無意挑起戰爭。」

  「外星的東西。」托尼眯起眼——當然這個表情隔著面甲,對方是看不見的——仍維持著隨時准備進攻的姿勢,「我不記得托爾把他的錘子落在我家。」

  「我不知道托爾是誰。」韋勒瑞恩站得直挺,揚聲道,「我要找的是一顆珍珠。它關聯到一個星球的生死存亡,必須帶回去。」

  這顆珍珠原本應該在珍珠人的手裡。

  珍珠人的母星繆星毀滅在一場戰爭中,重建星球,需要這最後一顆蘊含著繆星能量的珍珠,還需要能夠無限制造珍珠的轉換獸。

  轉換獸瀕臨滅絕,只剩下一只。珍珠人用珍珠同黑心商人交易,沒想到交易生變,不僅沒得到轉換獸,還失落了珍珠。

  珍珠怎麼陰差陽錯到了地球,韋勒瑞恩沒空去探尋。

  但珍珠人的交易失敗,是因為他當時正奉命回收轉換獸。

  他來找珍珠,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

  這會兒提到珍珠,托尼就大概知道說的是哪一顆。

  畢竟不久之前還拿在手裡看過。

  他的眼光向來不錯,給女兒挑的禮物,也能接二連三地引來覬覦者。

  「賈維斯。」托尼道。

  他同管家向來默契,連多余的命令也不必下,等待須臾,聽見賈維斯的彙報:「先生,確實在那顆珍珠裡探測到能量。」

  「我不知道我成了要什麼就給什麼的慈善家。」托尼先是微微一驚,隨即嗤地一聲嘲道。

  「那顆珍珠是買給我女兒的禮物。」他道,「我最好是無腦善良到街上隨便一個人跟我說他要拿去救人就慷慨解囊的地步。」

  不管珍珠是不是外星的東西,眼前這個站在他家停機坪上的特工,怎麼看怎麼令他不舒服。

  大概因為托尼向來不喜歡美國軍方的某些做派,而韋勒瑞恩一言一行,都剛剛好在他討厭的點上。

  「如果我不給呢?」托尼問。

  韋勒瑞恩顯然也很懂得軟硬手段的轉化,手一伸,掌心就握了一把槍:「拿的方法有很多。」

  偏偏對上的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托尼語氣已經冷了幾分:「賈維斯,給我來個幫手。」

  對方只身一人,顯然不知道他坐擁的是一整個倉庫的裝甲。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然後聽見哈皮在底下大聲的「托尼!!!!!!!!!!!!!!!!」,老父親回頭一看,險些在空中踉蹌得直接墜地。

  那小胖子裝甲裹著的寶寶運行著噴射的飛行器就這麼飛上來了。

  VR也不知什麼時候關的,黛茜在裡頭,瞧著離爸爸越來越近,還十分興奮,手腳直舞,像只亂飛的紅色瓢蟲。

  韋勒瑞恩表情就有點古怪。

  團子慢悠悠地飛到托尼身邊,裝甲裡有自動戰鬥程序,才在地上站定,操縱著她「刷」地抬手,跟鋼鐵俠一樣做了個發射掌心炮的手勢。

  她興奮不已地一聲笑。

  彼得·帕克以往說得不錯,托尼在做裝甲的時候,確實把方方面面都給考慮了。

  「賈維斯!關掉她的協戰系統。」托尼忍了忍,彎腰把這小的抱起,拍拍背,發送往頂樓通往室內的大門,順帶著回頭,對韋勒瑞恩道,「稍等。」

  「……」韋勒瑞恩道,「好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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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最後兩個大人也沒有打起來。

  主要是托尼站在原地, 看著女兒悠悠從大門飛回了屋,再轉過頭去面對韋勒瑞恩, 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韋勒瑞恩大概也這麼想。

  因而這兩個人拿著真刀實槍對峙片刻, 風過了一陣又一陣,始終不見誰先動手。

  這麼站可以站一萬年。

  一萬年太久,韋勒瑞恩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耗費在等待上, 終於慢慢地收了槍:「我真的很需要那顆珍珠。我可以替你向政府爭取星際和平獎章,托……托尼先生。」

  「我跟外星人不熟,請叫斯塔克。」托尼冷漠漠道。

  他一挑眉:「和平獎章我已經拿得足夠多,不在乎少那麼一個。」

  韋勒瑞恩啞口,眼見第二次要談崩, 暗暗地又起幾分強取豪奪的念頭,卻隨即聽見對面的鋼鐵俠隔著面甲問:「一顆珍珠, 怎麼關系到星球的生死存亡?」

  托尼倒是有耐心聽外星人說話, 可惜沒等阿爾法空間站來的少校回答,智能管家就在耳畔彙報了個意外狀況:「先生,有人在篡改我的安保系統。」

  托尼面上一凜。

  「篡改成功。」

  這句話簡直要命了。

  篡改安保系統無非為了闖進別墅。

  他剛剛把小小的女兒送回別墅裡。

  狀況外的韋勒瑞恩眼見鋼鐵俠的面甲呼啦一下掀起,那雙楓糖色的瞳正又驚又怒地瞪過來, 他本能感覺不好,但身體還是比本能反應慢了一步, 只聽機械響動, 電弧脈衝炮如雷似電,正中胸膛,將他打翻在地。

  即便特工服扛撞擊, 還是疼得他蹙緊眉頭。

  再看托尼,眨眼之間已如深紅烈焰掠入別墅大門。

  「賈維斯,讓MK47過來看好他。」鋼鐵俠騰騰的怒火壓不住,說話時連牙都是咬著的,「隨時准備爆掉他的頭。」

  黛茜先前坐在地板上玩耍,並不知道外頭起了一陣大風波。

  她這套小裝甲設定在安全狀態下自動解除,飛飛飛到客廳,把她輕輕放好,就在寶寶好奇的注視下收縮恢復成了塊巴掌大的小牌牌。

  「沒。」小團子低頭看看,嘟囔道。

  她很是喜歡剛才飛來飛去的感覺,又能看她第二喜歡的蜘蛛俠,這會兒生出沒玩夠的不舍來,伸手過去拿起牌子,鍥而不舍地摳弄。

  再怎麼摳,也摳不出個花。

  她學了老父親的探究精神,始終不肯放棄,手指打不開,就放進嘴巴裡,用乳牙倉鼠一樣哢吱哢吱地啃咬。

  然而白口啃金屬的感覺跟手指甲刮黑板一樣酸爽,叫黛茜啃一口,綿軟的身子就過電般抖擻了一下,大眼睛難受得眯成小小的兩道軟縫,趕緊把糊了亮晶晶口水的牌子拿出嘴巴。

  小雛菊寶寶感到有些沮喪,撐著地板站起身,想去找爸爸。

  但在爸爸之前,已經有個人先一步進了別墅。

  那是個身材非常好的女人。

  緊身的黑色制服將窈窕的曲線勾勒得恰到好處,高跟短靴踏在地板,敲出「噔,噔,噔」的清脆聲響,她又從光照不到的暗處走來,像神秘的夜魅。

  她走到黛茜跟前,俯身,金發就從肩頭滑落了一縷。

  團子並著小胖腿站在那裡,手裡握著爸爸給的小牌牌,看見她過來,沒有害怕地躲開。

  甚至反而在那女人做個表情之後,被逗得眼睛彎彎,瞧著很高興的樣子。

  托尼進入別墅的時候,黛茜已經不在客廳了。

  他是真的很想打人,所幸還保有充足的理智,聽賈維斯說有人在地下倉庫用他的電腦,乘著電梯下去,握緊了拳頭。

  一出電梯就聽見黛茜咯咯咯的笑聲,令憤怒的老父親詫異地止了步。

  小團子一見爸爸就快樂地奔了過來,帽子上的紅雞冠跟著飛舞。她手裡舉著金紅相間的小牌子,想讓爸爸重新給打開。

  托尼沒有說話。

  他一只手就遮了黛茜的臉,看這小的在手掌底下亂鑽,想一想還是抱起來,摘掉她手裡的牌,卻沒有要幫忙開牌子的意思,注意力全用去看那坐在電腦屏幕前雙手如飛的女人。

  電腦面屏上正彈出個對話框,上面寫著大大的【准許進入】。

  這一幕實在不能算陌生。

  「我已經快忘了上次看見你在我家裡坐著是什麼時候。」托尼沉默半晌,道。

  「是嗎?」那染了金發的女人知道他在,無暇回頭,操作鍵盤調出一整個數據庫,「這才像你。外面那艘飛船的數據庫比我想像中大很多,傳輸要點時間,麻煩你拖住那位外星朋友,托尼。」

  「我以為該先打電話報警。」懷裡的小女兒伸著手在亂摸升起的面甲,托尼用大手捉了她的胳膊,面無表情地道,「政府簽的那張通緝令到現在都還生效。如果沒記錯,你不該在紐約,應當跟另外一群人待在一起。」

  他眸光一動,別開眼去:「或者說——」

  「史蒂夫·羅傑斯早就離開紐約了。」所謂的「通緝犯」終於轉頭望他一眼,紅唇揚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我當初做了自認為正確的選擇,過了就過了,現在做什麼跟他們沒關系。抱團行動總會帶來不便,不可抗力太多,你是知道的。」

  她手邊一個U盤在閃著光,正從韋勒瑞恩的飛船裡拷貝數據。

  「或者你不擅長應付外星來客,我可以代勞。」她說著站起身,從制服內側取了個圓溜溜的東西。

  正是斯塔克家炙手可熱的珍珠。

  先前洛基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盜取後又還給黛茜,現在又到了她的手上。

  說話間她已走過來,手拈珍珠,對托尼道:「替我看好U盤,別讓傳輸中斷。」

  說著要走,但隨即被一只裝甲包覆的大手握住了腕。

  「娜塔莎。」托尼道。


第62章

  娜塔莎·羅曼諾夫, 赫赫有名的「黑寡婦」,神盾局十級特工, 超英內戰裡她幫過美國隊長, 所以也上了美國政府的通緝令。

  但如今看來,被通緝對她產生不了什麼影響。

  「尼克·弗瑞就讓你這麼滿世界亂跑。」托尼道,「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

  「現在這種形勢, 我的一言一行已經不代表神盾局的任何立場。」娜塔莎道,「弗瑞不用操心這個。」

  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擰轉手腕,把手從托尼的桎梏下解脫出來。

  娜塔莎目光下滑時,正逢著趴在爸爸懷裡的小面團待不住, 扭著頭望來望去,一見她就笑。

  她睫毛顫了顫, 屏息幾秒, 轉過頭去假裝沒看見。

  托尼順勢收了手,把黛茜放到地上自己玩,又道:「所以你是路過。」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意見。」娜塔莎道。

  她無疑是個極其迷人的女人, 性感在舉手投足間,紅唇一勾, 恐怕有許多人死在她手下也心甘情願。

  換句話說, 這樣的美麗有多危險,用命一試才知道。

  再說下去,恐怕外頭白白受了一發電弧脈衝炮的韋勒瑞恩要打進來。

  「給他吧, 珍珠。」娜塔莎道,「我看過他的資料,珍珠要用來重建一個已經毀滅了的星球。」

  「如果他說的是真話,我也未必不會給。」托尼瞧著她道。

  他說完就又沉默了。

  老父親腿上黏了一塊嫩黃小雞狀的橡皮糖,一抬腿就帶了起來,小雞帽在黛茜後背一顛一顛。

  就這麼樣,這小的也能玩得很開心。

  她倒是萬事順心,哪怕十萬火急的境地,有爸爸在依舊無憂無慮。

  娜塔莎拿著珍珠往前走了幾步,想起什麼,站定重申道:「看好U盤。」

  她似有意似無意低聲補充,不知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托尼:「我從他那裡拿了東西,當然也要送點什麼過去……飛船的發射程序難改,不代表不能改,拿到珍珠要想做壞事,先炸的就是他自己。」

  音量總歸是控制得托尼也能剛好聽清楚。

  他道:「這是馬後炮。」

  「不。」娜塔莎按開電梯,轉身面對他,「是偏袒。」

  「說得真好聽。」

  —— —— —— —— ——

  韋勒瑞恩用一袋外星礦石交換了繆星的珍珠。

  他沒有追究托尼開的那一炮,時間緊急,來得低調,去得也低調,除開斯塔克一家,沒有驚動多少地球居民。

  危機迎刃而解,第二天早上的晨景看著就格外舒服。

  托尼起得比平時要晚一些,穿了半敞的睡袍、頂著一頭亂糟糟的褐發走出臥室,在走廊上就聞見煎雞蛋的香氣。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剛剛起床時那股慵懶的勁兒很受女人歡迎,睡眼朦朧時的一個吻,輕易令人熱血賁張。

  他醒來的時候,臥房小床裡不見了女兒,走到餐廳一看,小小的寶寶果然已經坐在餐桌邊揮舞著手裡抓握得黏糊糊的半個獼猴桃,正在邊吃邊玩。

  溫蒂今天沒有來。

  保姆要是在,不會把只吃了一半的南瓜羹放在桌上。黛茜愛玩,但她總是先喂了正餐再給水果。

  廚房裡煎的雞蛋聞著也跟平時的不一樣。

  美式煎蛋喜歡放黑胡椒和香草,但這會兒空氣裡彌漫著的除了雞蛋觸碰熱鍋和黃油時散發的微焦的味道,還有洋蔥和蘑菇的二重奏,吸入鼻腔的同時刺激了味蕾,洋蔥的辛辣氣味被新鮮蘑菇中和,菌類煎熟之後有種自然的香甜,搭配得剛剛好。

  流理台前那金發女人的背影,在晨光中看著也格外賞心悅目。

  可惜玫瑰有刺,不能夠輕易觸碰。

  娜塔莎難得換了一條素而簡的裙子,頭發攏成一束,松松地垂在腦後。

  托尼看見她的一瞬間,腦中並非是黑寡婦,反而恍惚地閃過另一個人的影子。

  那影子被他一眨眼,跟晨光一道揉碎在眼底,不再去想。

  「你起得很早。」他咳嗽一聲清嗓,拉開椅子,在黛茜旁邊坐下。

  小團子拿著已經面目全非的獼猴桃,想要喂一喂爸爸,被無情的老父親推了回來。

  「還好。」娜塔莎將煎蛋倒進餐盤,送到托尼跟前,「比黛茜早了十分鐘。」

  她一走近,餐桌遮擋不住視覺死角,那左小腿上一大片止血貼就很有些顯眼。

  這位新住客對怎麼受的傷避而不談,昨晚住下,草草處理過就不在意。

  托尼拿起水杯喝一口冰水,余光斜下去,輕輕掃了一眼。

  等他收回目光,一早去買藥的哈皮這時候也就坐著電梯上樓來了。

  順帶著能享用黑寡婦做的早餐,胖胖司機受寵若驚。

  娜塔莎上了藥,帶著小團子在客廳玩。

  對於小雛菊寶寶來說,除了保姆之外,長到這麼大,帶自己的阿姨真的太少太少了。

  一見面她就喜歡娜塔莎,娜塔莎身上很香,抱她的動作也很輕,更重要的是,跟爸爸抱相比,娜塔莎的懷抱柔軟很多很多。

  於十五個月的幼兒,這是種相當舒適的體驗。

  於是哈皮吃飽了早餐,心滿意足踏出餐廳,走到客廳邊緣,就看見娜塔莎坐在沙發上,那穿得粉粉的小面團正笑得開心,小腦袋在她胸前拱來拱去。

  還能埋臉。

  哈皮刷地停下腳步。一口氣沒來得及呼出,憋在胸腔,想移開眼睛,移了一會兒,忍不住望回去。

  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他看看左右沒人,悄悄地拿出手機,拍了一張溫馨又養眼的照片。

  正在竊喜,忽聽得身後壓低了的一聲道:「傳過來。」

  他一抖,轉身去看,自家老板正經地站在後頭,不知什麼時候靠近,悄無聲息,要是在晚上,可以活活嚇死人。

  托尼臉不紅氣不喘,舉起手機,無表情地道:「賈維斯想要。」

  手機端縮著的智能管家沉默了一下。

  半晌,學著托尼壓低聲音說悄悄話,可能是電波問題,言語有點結巴起來:「是的……霍根先生,我想要。」


第63章

  保姆溫蒂時常感到憂郁。她的工作似乎帶著很大的不穩定性。

  斯塔克先生給的待遇自然很豐厚, 豐厚得有些過了頭,以至於她時不時就有假期, 像今天上午, 也是接到智能管家賈維斯的電話,說不用到海景別墅來上班,工資照樣發。

  穿戴整齊、拿著包正要出門的溫蒂坐在門口可憐巴巴:「又放假啊?」

  她一手抱著手機, 一手在地上畫圈,深深嘆一口氣。

  斯塔克先生真是的。人不工作,跟鹹魚有什麼區別。

  她顯然立志一做條活蹦亂跳的魚。

  賈維斯本來想掛電話,聽見溫蒂這麼說,遲疑一下, 溫聲安慰道:「沒事的,格林小姐, 你的工作一直完成得很好, 只是先生家裡最近總來客人。可以趁著放假,在家裡好好休息。」

  格林是溫蒂的姓。

  他這麼說也不無道理,可惜溫蒂是個隱性工作狂——如今已經快被經常善良的老板激發成了顯性,對於普通上班族求之不得的假期不感興趣, 聽他這麼講,依然有些沮喪:「賈維斯先生, 真不是斯塔克先生在為開除我做准備嗎?」

  是不是做准備, 賈維斯並不清楚。

  他唯獨清楚的是,在帶小孩這方面,娜塔莎·羅曼諾夫特工比以前來的客人都靠譜得多。

  她不會把黛茜用蛛網粘在牆上, 也不會一口吃掉黛茜心愛的零食,每每垂眸看在跟前玩耍的寶寶,眸光都格外溫柔。

  娜塔莎從小被當作特工培養,一出「紅房子」就殺出了「黑寡婦」的威名,比誰都要冷靜,也比誰都要狠心,這樣溫柔的時刻實在不多。

  未必不多。難辨真假。

  這會兒小團子抱了一個透明面屏的平板,興衝衝從臥房奔出,直衝側坐在地板的娜塔莎而來,連拿著橙站在餐廳門口的老父親也忽略了,要跟小娜阿姨一起玩。

  小寶寶的世界裡,規則相當簡單。

  她喜歡誰,就願意叫誰。一天天地跟在托尼身後叫爸爸,現在爸爸失了寵,那小嘴裡吧嗒吧嗒的,全是軟綿綿滑嫩嫩的「阿姨」。

  甚至連平時撒嬌時跟爸爸玩的啵啵,都拿來換了娜塔莎在臉蛋上的一個親親。

  董事長被女兒第一喜歡的地位急劇下降,人站在那裡,仿佛光照過去也黯淡許多。

  哈皮喜滋滋地過去跟老板勾肩搭背:「我們都一樣。」

  「一樣嗎?」托尼眼梢上挑地看他一眼,揶揄道,「至少她看見我不會轉身就跑。」

  哈皮·隨便吧父女兩個都不是什麼好人我已經不在乎了·霍根:「你是魔鬼嗎???」

  黛茜把平板放到娜塔莎跟前,小手貼上去摁了摁,很快看見屏幕放光,跳出許多小窗口,每個窗口都有一幅動態圖。

  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幼兒看圖認物軟件,她用手一抓,就能抓出個滿屋子亂跑的全息投影。

  團子抓出一頭小小的豬。放在手心,還能看見那肥肥的動物把嘴巴一拱一拱。

  她怕被咬,趕快把豬放在娜塔莎手裡,小手背到身後去。

  娜塔莎就笑。

  看見阿姨笑,黛茜也跟著笑起來,大眼睛彎彎,很是可愛。

  「這是小豬。」娜塔莎道。

  黛茜跟著學,低下頭去認真地看,說話輕輕的:「小租。」

  她再拿出一只藍眼睛大嘴巴的犀鳥。

  犀鳥叫犀鳥,這小的未必知道,但以前跟幻視一起看過鳥,順順溜溜地也不用人教,自己就會叫。

  如果黛茜有媽媽,相處起來大概也會是這麼溫馨的模樣。

  她喜歡娜塔莎輕柔的說話聲,跟爸爸的溫柔不一樣,像晚安催眠曲。

  這麼復雜的感受,小小的寶寶當然說不出來,只是聽著聽著,就在娜塔莎身旁攤成了柔軟的一塊餅,小肚子朝天,短短的手腳劃著,像仰泳在雲裡。

  劃來劃去,不小心劃著了平板的屏幕。

  黛茜看的動物已經夠多,本來沒想再拿,這麼一觸碰,撲簇簇飛出一大群蝙蝠。

  全息影像逼真,黑壓壓的擠過來,如同驟然逼近的黑暗。

  但這黑暗不僅有尖牙利嘴,還有招展的骨翼,看著格外恐怖。

  幼兒餅一個哆嗦,翻卷了起來。

  她不喜歡蝙蝠。

  小團子難得有不喜歡的動物,又是突然出現,把她躺在小娜阿姨身旁的舒服驚嚇得一干二淨,「嗯」一聲,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要跑。

  娜塔莎只覺這小小的一只慌張得可愛,張開雙臂想做她的保護傘。

  黛茜卻拐了個彎,小腳抹油地滋溜往失寵多時的老父親那兒去。

  危急關頭,她還是要爸爸。

  團子火急火燎跑到跟前來,托尼斂眸去看她一眼,隨即被當成了救命的大樹,運動褲的褲腿讓這小的拼命抓扯,扯成各種形狀。

  黛茜一面扯一面回頭看還在飛舞的蝙蝠,覺得隨時要過來咬她,著急得直蹦,像個彈跳的胖球,放開小嗓子呼救道:「爸爸!」

  怕什麼來什麼,那蝙蝠飛著飛著,還真像要撲過來的樣子。

  那紅紅的小嘴已經往下撇了,面團似的小手也越來越用力,托尼就彎腰去抱她。

  下一秒,動作就有些僵硬。

  他今天不用去什麼正式場合,穿著非常休閑的運動裝,褲子是松緊帶。

  事實證明,松緊帶在帶來方便之外,往往還帶來些意想不到的風險。

  尤其當家裡的寶寶很有力氣時。

  團子實在是怕黑黑的東西來撲自己,想猴一樣攀爬到爸爸身上去,可惜她揪住的救命稻草不扎實,用力就歪歪地給扯下來一大截。

  超級英雄畢竟是超級英雄。沒個飛快的反應能力,誰也不敢在社會上混。

  褲子脫軌之前,托尼手一拉,成功阻止了一場可能來臨的尷尬。

  只是周圍空氣陡然安靜幾秒之後,他拉著褲子的動作,就顯得有些微妙。

  娜塔莎轉過頭去,用手將散落的金發別到耳後去,悠悠道:「我什麼都沒看見。」

  哈皮也抬手把頭發攏一攏,攏得衝天,悠悠道:「我什麼都看見了。」

  唯獨無辜又天真的小雛菊寶寶絲毫不知道自己差點兒闖禍,被爸爸抱起來,兩只手緊緊捂住眼睛,好一會兒才敢放開,看看早被賈維斯關了的平板,小婆婆一樣長出一口氣,返身去緊緊摟住爸爸的脖子,不願意再玩游戲了。

  被孩子緊緊依偎的感覺,想必一瞬間自己成了天,又恨不能長成無邊的大樹,給幼小的種子堅實的臂彎。

  為人父母,總歸是很幸福的。

  托尼抱著黛茜,雖然嘴上淡淡地說「只是一群假的蝙蝠」,不以為意,但娜塔莎看他還是把女兒往懷裡再摟一摟。

  抱孩子的姿勢無比熟練。

  她開始是笑,後來漸漸斂了笑容。

  為保護黛茜而張開的手臂早已放了下去,懷中空落落,什麼也沒有。

  外頭又起風,從陽台吹進來,吹在臉上涼涼的。

  黛茜打了個呵欠。

  於是白天團子就著爸爸的臂彎睡了一覺,晚上格外精神,在玩具房拖著大熊寶寶的腿到處走,十一點喂了一瓶奶,還不願意到小床上睡覺。

  娜塔莎一整天都待在托尼的別墅裡。

  像她昨天請求托尼收留兩天時說的,奔波了很久,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很快就走。

  她也像真要養傷休息的樣子,樂於做飯,也樂於帶托尼的小女兒。

  娜塔莎很喜歡黛茜。

  她在做特工的這麼多年裡,無論為誰服務,手上沾了血,走在無風的夜色裡,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偶然的瞬間,想一想孕育個小生命,過普通生活的感受。

  想到最後成了一片空白。

  那是她一輩子都不會有的生活。

  「她睡了。」娜塔莎輕輕拍著懷裡綿軟的一團,看黛茜玩著玩具,終於閉上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在安睡時還輕輕地動一動,有趣得讓人心裡發軟。低頭去嗅一嗅,寶寶呼吸之間還帶股香香的奶味兒。

  新生命。

  她走出「紅房子」之前,受過一場特殊的畢業禮,手術刀冰冷,摘除了她的子宮,也永遠摘除了孕育新生命的可能。

  從而迎來黑寡婦的誕生。

  娜塔莎低頭親親黛茜的臉蛋,把她交還給在旁邊默默看著的托尼。

  托尼跟她的話並不多。至少不像從前那樣多。

  「我聽說過一些關於她的事情。」娜塔莎放輕了聲音道,「你很幸運,托尼。」

  聲音這樣輕,黛茜的小身子還是一扭,往爸爸懷裡鑽了鑽。

  「休息吧。」娜塔莎於是道。

  別墅裡各處的燈漸漸都熄滅了。

  今晚的天氣很好,月明星稀,淡而薄的月光透過玻璃窗透進房子裡來,找得大理石地板一片清澈的瑩白。

  有個纖細的黑影悄無聲息出了房間,經由客廳到陽台,翻身躍下。

  像只貓投身進黑夜裡。

  那黑影離開不久,托尼打開臥房門,到廚房去倒一杯水。

  冰塊撞擊杯壁,清脆的一聲響。

  「先生。」賈維斯道。

  托尼眼也沒抬:「讓她去。」


第64章

  娜塔莎去了一夜。

  月光隱沒進雲翳裡, 由濃轉淡,等熬過漫長的子夜, 淡成天邊泛起的魚肚白, 才見個輕靈敏捷的身影出現在別墅外。

  說要休息是假,腿上的傷是真,秘密地奔波一夜, 黑寡婦動作雖輕,還是瞧得出左腿在行走時有些細微的異樣。

  她踏進客廳,一路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水喝。

  托尼喝過的玻璃杯還放在流理台上。她借著光看一眼,面上沒什麼表情, 喉嚨微動,末了擦拭一下嘴角, 悄無聲息地回了臥房。

  賈維斯自始至終沒有動靜。

  娜塔莎前一天來的時候改過這幢別墅的安保系統。然而賈維斯無處不在, 即便後來托尼給了她權限,這樣秘密地來去,也瞞不過智能管家的眼睛。

  然而他沒有出聲。

  為什麼沒出聲,娜塔莎清楚得很。

  她順手關上房門, 脫掉外套,進浴室飛快地洗個澡, 換了干淨柔軟的睡衣, 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放進抽屜的一把格洛克,槍膛還帶著余溫。子彈少了一顆。

  娜塔莎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壁紙上的花像無數雙深淵投來的眼睛。

  她本來想去看看黛茜, 但手上不干淨。而且黛茜的小床放在托尼的臥房,進去並不方便。

  想到托尼,未免又想起從前一些不好的記憶。

  誰是誰非,現在已經沒有做判斷的意義。

  她翻過身去,漸漸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想著想著終於睡著了。

  再醒來已經是早上。

  耳畔一陣輕輕的咿呀,起初以為是夢,但夢居然這樣清晰,不僅雙聲道,還會軟綿綿地叫「阿姨」。

  嫩嫩的小手搭到肩上來,手指輕輕地圈她的胳膊,但實在太小,沒能圈住。

  然後就感覺床沿塞上來毛絨絨的東西。

  先是一只。

  然後成了兩只。三只。許多只。

  娜塔莎睜開眼睛的時候,轉過頭去,看見的不是牆壁,而是放大了的布偶的笑臉。

  嘴巴直咧到耳朵根——如果布偶有耳根的話——看著傻乎乎。

  小孩子的玩意兒。

  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令她瞬間清醒。

  特工是行走在刀尖上,隨時會沒命的。她潛意識裡知道托尼的房子相對安全,才睡了個短暫的好覺。

  雖然從黛茜進房間到她醒來,前後不超十分鐘,但娜塔莎倏然坐起時,臉上分明閃過一絲懊惱。

  她這樣彈簧似的身體反應,嚇到了床邊拿著雪人布偶、正准備再堆上來的團子。

  黛茜綿軟的小身子一個激靈,胖腿一彎,坐在了地上。

  她是早早就醒了過來的。

  老父親今天一反常態,難得在女兒這個天然鬧鐘睡醒之前就睜了眼,把搖籃床裡蜷縮著睡得像花生一樣的寶寶抱上大床。

  他也沒有多大的動作,但背脊才挨著床,懷裡這個就突然伸了小手抓他的睡衣,低頭去看,黛茜已經在用空閑著的另外一只手揉眼睛。

  花骨朵睡了一晚上,此刻開放了。

  等團子揉好眼睛,看清楚爸爸,五官還掛著一絲未褪的睡意,就嫩生生地舒展開,笑得軟乎乎。

  她現在笑,等會兒就笑不出來。

  因為托尼給她換過紙尿褲,看著時間還早,就放回床上玩。

  小雛菊寶寶快樂地打滾,鑽進大人蓋的大被子裡,像士兵鑽鐵絲網,從一頭進,另一頭出來,發現爸爸正瞧著自己,趕緊土撥鼠一樣又躲回去。

  她縮在裡頭,覺著躲的時間夠長了,又試探著把腦袋伸出來,才伸到一半,身上的被子驟然騰空——被老父親一掀,掀到旁邊。

  然後被她看見了爸爸手裡拿著的一個怪東西。

  那東西黑不溜秋,看著居然很眼熟。

  黛茜好奇地挨過去,歪了一半的身子在托尼腿上,看他攤開掌心,小手就伸,要拿過來看看。

  還沒碰到,幼兒的臉色突變,飛快縮了回去,直往爸爸背後鑽,渾身都寫著拒絕,顫顫的奶音使著勁兒,連聲道:「爸爸不要。」

  托尼手上是個做得栩栩如生的蝙蝠模型,尖牙和紅眼睛做得尤其好,看著就有些嚇小孩。

  也確實達到了這個效果。

  事後想想,應該拿個卡通造型的才對。

  「沒什麼好怕。」托尼道,將模型在手裡顛了顛。

  這小小的一只難得害怕個動物,在做爸爸的看來,恐懼在所難免,重要的是戰勝恐懼。

  但他說了不要怕不作數,黛茜不願意看,仍然往他脊背和床之間的縫隙裡努力地鑽,地鼠打洞也沒有這樣鍥而不舍的勁頭。

  老父親於是將蝙蝠放到鼻下聞一聞,道:「很好吃。」

  說得一點兒都不真情實感,要是做個演員,恐怕因為NG太多被導演趕出片場。

  是不是真情實感不重要,管用就行。

  托尼話音剛落,就覺背後那只打洞的小地鼠動靜一下小了許多。

  「像巧克力餅的味道。」他又道。

  吃和巧克力餅,黛茜是聽得懂的。

  她徹底不打洞了。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把頭側轉過來。

  粉嘟嘟的臉蛋上分明還有些為難,可惜為難抵抗不了大早上空空的腸胃,雖然怕,她還是望過來看看。

  長得跟巧克力餅完全不像。

  托尼捉了她的手,湊去摸一摸模型,垂眸道:「不可怕。除非受到驚嚇,它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人。」

  人也是一樣。

  軀殼柔軟,肉做的心髒,哪裡來那麼多無緣無故的愛和恨。

  老父親做出這麼一個舉動,隨後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滑鐵盧。

  他讓看看還好,一見要上手摸,團子即刻抗拒起來,剛才想吃東西的那一點心思轉眼拋到腦後,肉綿綿的小胳膊扭著,可憐巴巴,「不要」得越發起勁。

  說到底,她還是怕。

  就算蝙蝠吃起來真像巧克力味兒,她也永遠都不會吃的。

  托尼看黛茜一會兒,見這小的實在可憐,「爸爸」喊得嘴巴扁扁,嘆口氣丟了模型,把她抱在懷裡拍拍背,低聲道:「好,對不起。」

  要慶幸黛茜還沒見過翼展能到兩米的狐蝠。她這樣害怕,就算真有狐蝠,護短的老父親勢必會先蒙住她的眼睛。

  被丟在床底下的蝙蝠模型無聲地流淌出委屈的眼淚。

  早餐還在弄,托尼把在臥房裡關不住的小女兒放到客廳裡玩,她自己抱著布偶扭扭地跑去房間裡一個個地看,要找小娜阿姨。

  小娜阿姨睡了懶覺,到現在也沒醒。

  笨笨看黛茜找得實在辛苦,過去揪揪她扎在腦袋後邊的一撮小頭發,帶著去了娜塔莎的臥室。

  房門沒鎖,一轉把手就開,黛茜於是跑了進去。

  她趴在床沿看睡著的小娜阿姨,看一會兒,想跑到床上去一起躺著,可惜腿比較短,蹬半天沒蹬上去。

  小雛菊寶寶沮喪地站在那裡。

  她的沮喪保鮮期往往不長,有趣都是自己制造出來的,她雖然上不去床,但小手一伸,能塞個布偶。

  塞完一個,跑出去勤勤懇懇地搬運,又塞一個。

  娜塔莎要是沒那麼快醒,黛茜能壘個城堡。

  可惜現在不僅醒了,還嚇得寶寶坐在了地上。

  黛茜的心肝統共就那麼大,今天受了十足的歷練,想必能跳動得更有力些。

  娜塔莎馬上翻身下床,伸手來抱她。

  黛茜也很配合,半點兒不計較被嚇,乖乖地偎在她懷裡,有些小撒嬌的意味。

  娜塔莎親親團子的頭發,軟聲道:「醒得好早。」

  才說完,發覺門口站了個人。

  系著粉紅圍裙的鋼鐵俠看著真是居家裡帶點違和。尤其他下巴那一塊不知哪裡蹭了黑而不自知的時候,四目相對,很難讓人不覺得喜感。

  娜塔莎不覺得。

  因為托尼看著她,懶洋洋說的話卻很正經:「昨天晚上去那麼遠的地方,又打架又開槍,應該很累,起得晚也沒人怪你。」

  她眸光一動。

  動不是因為意外,賈維斯任由她出入別墅,托尼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出門才奇怪。

  娜塔莎問:「追蹤器呢?」

  「被你洗掉了。」托尼道。

  他面上隨即有些緊繃,冷了語氣道:「我家是安全屋嗎?」

  「我從來沒這麼想,托尼。」娜塔莎抱著黛茜,懷裡安靜的寶寶在玩她的頭發,拿了一條,在小小的手指上卷著,「我發誓,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事關重大,不得不出去調查。」

  「什麼消息?」

  「最近有很多人離奇失蹤。追查這些失蹤人口的下落,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一個龐大的毒品壟斷組織上。」

  「那裡面的人有個共同特征,身體某處都被做了標記。」

  托尼面色一凜:「什麼標記?」

  「黃金圈。」


第65章

  黃金圈是用24K純金在身體某個部位澆築而成的紋身, 顧名思義,是個小圓圈的模樣。高調不奢華, 而且有點疼。

  但會加入毒品壟斷組織的人, 從健康軀體上攫取巨額利益,早被衝昏了頭,連良心都沒有, 哪裡害怕滾燙黃金淋在皮膚上時那一點點的疼痛。

  之所以事關重大,是因為娜塔莎掌握的名單上的失蹤人口,或多或少與這個組織有點關系,無論得罪還是獻媚於黃金圈,最終都不見蹤影。

  原本以為是被強制抓進組織, 再查就覺出端倪——其中一個受害者曾經從黃金圈出逃,可惜沒等逃出生天就在荒郊野外送了命, 肢體極度僵硬, 眼珠爆出眶,七竅流血,死狀相當恐怖。

  「你非得在吃早餐的時候形容得這麼仔細嗎?」托尼拿草莓果醬的手一頓,抬眼看坐在對面的娜塔莎, 須臾,還是將已經挖了一點甜甜果醬的勺子放回罐裡去, 就著無味的空氣吃面包片。

  娜塔莎還未完的話就在唇邊一收, 托腮望別處,道:「不好意思。」

  餐桌中央放著一盤烤焦了的松餅,不澆蜂蜜還好, 金黃剔透的蜂蜜原本令人食欲大開,但在發黑的餅上流淌著,莫名覺出幾分不登對的悲慘來。

  沒有人動那盤松餅。

  天才也有涉足不了的領域,這句話不假,在托尼·斯塔克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證明。

  有女兒之後,他開始破天荒地經常性在廚房裡出現,比起從前在飛機上做的軟趴趴蛋卷那一副融化了的爛香蕉賣相,有保姆輔助,做出來的幼兒營養餐,黛茜也還吃得下去。

  當然,功勞主要在保姆身上。

  畢竟把新鮮食材做成半成品再讓董事長加熱,還滿面笑容稱贊廚藝技能滿點的體貼,不是每個保姆都能有。

  唯獨斯塔克家的,不僅體貼,還把這種體貼任任相傳。

  今天早上娜塔莎起得晚,溫蒂又被放了假,托尼感覺肚子餓,還要喂嗷嗷待哺的女兒,於是進廚房親手做點松餅吃。

  他圍裙系得很專業,從網絡上調出的食譜也很專業,從食材到廚具,沒有一挑得出毛病。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被那雙創造許多先進科技的手一摸,松餅成了現在這副沒有靈魂的樣子。

  連黛茜也不吃。

  自尊心和自信心雙重強的老父親即便不吃,也把失敗品擺上桌看看。

  擺之前湊過去讓這小的聞了一聞。

  黛茜原本在吃草莓,吃得臉頰鼓鼓,興高采烈,突然被這麼氣體攻擊,嫌棄得直往後仰,簡直要懷疑人生。

  於是托尼的大作只能在短暫的晨間展覽之後,落得個魂歸垃圾桶的命運。

  小團子更幸運些。

  她用不著吃爸爸做失敗的松餅,也聽不懂娜塔莎影響食欲的形容,一手一個大草莓,有滋有味。

  「因為黃金圈而失蹤的人,紐約就有三個。」娜塔莎道,「這個組織的藏匿地和頭目身份不明,組織成員沒有指紋,牙齒被磨平,名字是假的,刷臉結果空白,就像空氣。」

  她拿起餐巾擦嘴,動作做來賞心悅目,表情卻不怎麼好:「你知道它無處不在,但無法找到它。」

  「這麼說線索全斷了。」托尼道。

  他看著不是很關心的樣子,一直低頭玩手機。

  還沒見過哪個人像他一樣,越玩越嚴肅。

  「不是。」娜塔莎道。

  她說話的時候,黛茜已經吃得飽飽,伸長了兩條小胳膊,想從寶寶椅出來。

  那白嫩的手心裡沾著的全是黏黏的草莓汁。

  小手隨後被一雙大許多的女人的手輕輕托起,用餐巾輕輕地擦干淨。

  娜塔莎手指上長年使用武器及近身打鬥磨出的繭蹭得黛茜皮膚癢癢。

  團子喜歡被這樣溫柔對待,認認真真瞧她,瞧著瞧著,臉頰兩邊的肉就笑得嘟起來。

  等擦干淨了寶寶的一雙手,娜塔莎抱她到地上玩,才抬眼看被忽略了好一會兒的空巢老父親,道:「美國有個一戰後開始組建的獨立情報機構,那裡的特工跟我合作過。情報總是流通的,可以去問他們。」

  「情報機構。」托尼息了手機屏幕,將薄薄的一塊板放在手上顛,咀嚼她的話,「是特工組織。獨立指什麼?」

  「非政府性,不受約束。」娜塔莎自嘲道,「比神盾局自由很多。」

  「是自由很多。」

  她伸手撥一撥黛茜軟軟的頭發,心裡生出點不舍,低低嘆了一口氣:「以為能至少待個兩天。事情突然,我要馬上趕往肯塔基州。」

  小團子無憂無慮,被摸了頭,以為在玩,就用小手輕輕勾一下她的尾指。

  托尼本來在娜塔莎斂眸嘆息時要說些什麼話,但恰恰好聽見了她「馬上前往肯塔基州」的那句,用的是第一人稱,抬手掩一下唇,話沒出口,只招手叫旁邊拿著吸塵器瞎晃悠的機械手臂:「笨笨過來收盤子。」

  飯後,娜塔莎回她自己的臥房收拾東西。

  她原本是突然地來,現在只不過又要突然地走,除了隨身的武器,什麼都不用帶。

  但黛茜當了她的小尾巴,快樂地尾隨進去,她收拾東西就慢了許多。

  進房間之前,娜塔莎跟托尼借一架飛肯塔基州的飛機。

  借一架飛機,跟在托尼眉上拔一根毛差不多,他總不至於不借。

  借……看著他一個人待在裝甲育嬰室,又好像不是很爽的樣子。

  「先生,噴氣動力溜冰可折疊鞋的數據已經加密發到蘇珊娜的工作郵箱。」賈維斯還在兢兢業業替老板處理工作,全年無休,整日不眠,現在溫和地彙報。

  托尼抬了一下手算是回答。

  智能管家一頓,隨即又道:「先生,您之前說做完這項工作,要帶小姐出去玩的。已經為您制定了到肯塔基州的飛行計劃,今天就可以起飛。」

  托尼眸光一動,臉上還是那麼板板的:「我沒說過要去肯塔基州。」

  「是,先生。我也只是建議。」賈維斯道,「肯塔基州這幾天的天氣很好,逐漸轉涼,但鄉村的陽光和牛仔的激情依舊火熱。」

  他就笑起來:「西部音樂也很好,我想您會喜歡的,先生。」

  飛機像只大白鴿一樣起飛了。

  斯塔克家的專機,無人駕駛,采用背景反射面板,逐漸升高,與蔚藍的晴空渾然一體。

  外頭的天氣好得不得了,機艙裡的氣氛卻有些說不出的微妙。

  這微妙未必是壞,只不過偌大的地方,就坐著三個人,兩個大的彼此不說話,要不是中間還坐一個寶寶,偶爾自言自語地發些大人聽不懂的幼兒咿呀,沉默彌漫開來,要活活把人淹死在裡面。

  娜塔莎登上飛機,看見戴了牛仔帽的團子坐在座位上,旁邊還有個戴眼鏡看書的老父親,什麼也沒說,在另外一側找了位置坐下。

  「是賈維斯制定的飛行計劃。」托尼道。

  也不知說給誰聽。

  智能管家這回的反應顯然要比上次快許多,同樣的事情多做幾次自然熟練,金屬的嗓音從飛機廣播裡傳出來,連一點兒電流的變化也沒有:「是我自作主張制定的飛行計劃。」

  娜塔莎轉過臉去。

  半晌,她才道:「保護好黛茜。」

  托尼把書翻了一頁:「我知道。」

  那書封上寫著《英國家常菜》。

  他可能永遠做不出好吃的東西了。

  提及肯塔基州,腦海裡往往閃現出幾個很有代表性的畫面。

  酒廠,鄉村,馬場。牛仔在肥沃的草原上飛馳,野性又奔放。威士忌酒的香氣一直飄揚到小鎮很遠的地方,聞著就醉了。

  賈維斯說得不錯。肯塔基鄉村的陽光依舊火熱。

  下了飛機驅車去娜塔莎所說的獨立情報機構所在地,在合眾國酒業龐大的酒廠之外,還有著一大片廣闊的草原。

  他們下來走。

  黛茜長在城市裡,哪裡見過這樣的世面?整個兒興奮得不行,早扭動著從爸爸的懷抱裡下來,呼啦啦拽著小小的牛仔帽,在鄉村的道路上釋放天性地奔跑。

  草原上有牛。

  那是相當健壯的牛,分散開來,在懶散地啃食廣闊圍欄裡的草。

  團子跑著跑著,逐漸停下了腳步。

  她看見圍欄裡還坐著個人。

  草原身上有牛仔不稀奇,但如果是個穿著整齊西裝,還仔仔細細梳了頭的紳士,就相當引人注目。

  尤其他還以憂郁的背影示人,背對著黛茜這頭,坐在草地上不知想什麼,半天也不動一動。

  還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年。

  托尼從旁邊走過,目光斜過去看一眼。

  「你覺得該說話嗎,賈維斯?」他問。

  賈維斯反問:「說什麼,先生?」

  「那個人的衣服正在被牛啃。」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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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被牛啃了衣服的紳士耳朵陡然伸得長長。

  那被光線明暗渲染得格外憂郁的背影此時因為一頭悄悄靠近、吃草吃過頭啃到衣服的牛而變得喜感起來。

  有時候想事情想得太過投入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他飛快轉過頭, 正跟緩慢咀嚼的牛四目相對,牛眼裡倒映著他, 他眼裡倒映著牛, 一時間天地都默默,只剩了彼此。

  然後看見他漸漸張大的嘴。

  青年的身手倒是很快,電光石火, 一伸手就把手工剪裁的西裝從牛嘴下拯救了出來,瞧著上面沾得黏糊糊不知道什麼東西,一副糊了便便的表情,張嘴准備竄出一句「我踏馬???!!!」。

  然而話出口那一瞬,他眼睛一瞟, 看見了站在圍欄邊好奇圍觀著的小雛菊寶寶,顯然不能荼毒幼兒的耳朵, 硬生生把後頭的話又憋回喉嚨裡。

  黛茜一開始是喜歡那頭吃衣服的牛, 牛角又大又彎,像個倒著放的喇叭。但那人站起身,她的大眼睛就望過去,覺著他表情有趣, 眉眼彎彎地笑,小嘴紅紅, 看著很是可愛。

  穿西裝的青年戴了黑框眼鏡, 西裝上的淺色條紋跟領帶的粗條紋搭配得很好,牛津鞋擦得锃亮,不過因為踏進草原, 沾了一點草屑和泥土。

  黑框眼鏡抑制不了他身上的朝氣,添上幾分沉穩,兩樣並不衝突。

  看著並不像肯塔基人。

  黛茜今天穿得應景,身上一件大大肥肥的背帶褲,胸前有個口袋,可以裝下一個蘋果。

  還有牛仔帽,看著是個像模像樣的鄉村小寶寶。

  但她給養得白白嫩嫩,衣服做工很精細,身後還有個當背景板、穿得光鮮亮麗的老父親,所以也就是像而已。

  托尼對不相干的人不關心,這會兒投過目光來看一眼,同那青年四目相對。

  對方的視線裡帶著探究,他無心當別人探究的對像,戴上墨鏡,對娜塔莎道:「走吧。」

  小團子又呼啦啦地飛馳起來。

  眼睛大還是有點好處,看的東西很多,有趣的事物一眼就捕捉到了。

  她只怕兩只眼睛看不過來,跑出沒多遠,發現兩個男人在騎馬,戴著深色翹邊的帽子,高高在上,不知道有多神氣。

  她一下想起從前在自家農場看見的小矮馬,回去抱住慢慢走路的爸爸的腿,小手一個勁兒指:「爸爸,馬。」

  「別想了,你不能騎。」老父親無情地道。

  黛茜實在喜歡,羨慕地看著兩匹高頭大馬踱著驕傲的步子,在跟前走過,不願意放棄,骨碌碌到旁邊,想請求溫柔的小娜阿姨。

  小娜阿姨暫時沒有空考慮黛茜的馬。

  她往前頭望,似乎望見什麼緊要的東西,向前幾步,抬手指了一個建築給托尼看:「就是那裡。合眾國酒業。」

  「經濟不景氣,特工的副業做得不錯。」托尼道。

  走出這一段距離,其實已經能夠聞見濃濃的酒香。威士忌是激情與浪漫的結合體,干而不澀,回味綿長,在英國,被稱為「生命之水」。

  他隨即又道:「但建築師的品位真不怎麼樣。」

  他說的是娜塔莎指著的那一棟建築。

  合眾國酒業的大樓做得不同凡響,造型創意來自裝威士忌的酒瓶,整個建築就是瓶子的模樣,從瓶蓋的位置望出去,能將一大片草原盡收眼底。

  用來觀光很不錯。

  但托尼當初設計斯塔克大廈時,也沒想把樓做成裝甲的模樣。

  看著可能有點中二。

  娜塔莎彎唇笑笑。

  酒瓶大樓外圍是一大叢的酒窖,隨處可見胖胖的酒桶,路面是沙地,只擺了一些花。

  有導游在帶著游客參觀。

  酒窖裡的酒要嚴格控溫,因而並不開放。

  「我不是很習慣偷偷溜進別人的酒窖。」托尼道。

  他說話的時候正站在酒窖大門前,一手提著小女兒的肩帶,以防她玩得太興奮撒手沒,另一只手抬起,假裝在看表。

  而娜塔莎正彎腰對付酒窖大門上的生物安保掃描儀。

  怎麼看,合眾國酒業對酒的保護都太過度了。

  但托尼是知情人,知道底下有個龐大的建築供特工活動,不覺意外,只覺微微的不自在:「你所謂的合作伙伴難道不出來接一下嗎?」

  幸虧左右沒有人。

  「習慣了。」娜塔莎直起腰,閃身進了開門的酒窖,「進來。」

  黛茜倒是半點沒覺得不自在,左扭扭右扭扭,掙脫了溜孩子的老父親的牽引,撒著歡兒跟在娜塔莎身後進了酒窖。

  酒窖裡光線不太好,她一樣能看得很清楚,只是擔心身後慢吞吞的爸爸,總要回頭看一看。

  老父親總不能讓做小孩的省心,她已經走出一大截,托尼還在後面慢悠悠地摸索酒桶。

  孝順的小團子還要回去牽爸爸的手。

  拐過一個彎,娜塔莎踏在木板上的高跟靴聲就停了下來。

  陰影下站著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

  牛仔帽,牛仔外套,皮帶的扣做成合眾國酒業酒瓶子樣式。

  這個公司的人似乎很喜歡做周邊,往影視動漫產業發展或許大有前途。

  那人手裡拿著一把獵槍,轉兩圈,扛上肩頭,看著非常不可一世的樣子。

  「你一點都沒變。」娜塔莎嘆了口氣,「龍舌蘭特工。」

  托尼牽著黛茜走上來,聽見這個稱呼,臉色就有些古怪。

  「你反而變了。」龍舌蘭笑得痞裡痞氣,但唇邊居然有個小小的渦渦,看著也意外地不違和,「比上次見,漂亮很多。」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跟你調情。」娜塔莎道,「關於黃金圈,我們有些事情要跟合眾國特工了解一下。」

  她提到「我們」,龍舌蘭就抬眼去看此刻已經站在了她身前的托尼。

  行事高調的鋼鐵俠,富豪英雄,他聽說過很多次。

  但他見到真人,反而不以為意,撇撇嘴,沒有打招呼,轉身道:「跟我來。」

  龍舌蘭走到個一人高的大酒桶前,按了按鈕,裡面居然是空的,頂上還有燈。

  這個電梯做得別致,隱藏在酒桶堆裡也不顯眼。

  又一個周邊。

  黛茜大約不喜歡被裝進酒桶裡,撲著爸爸要抱,電梯緩緩下墜的時候,那一雙小手把爸爸的衣領抓得緊緊。

  「你再用力一點,我可能窒息在這裡。」托尼撥開她一只手,道。

  電梯門開,通向一個極廣闊、現代化風格的大空間,燈光白得過度冷感,左側是並排而立的房間,從右手邊傾斜的玻璃窗望下去,能看見許多停駐的車輛。

  一位戴半框眼睛的女士推門而出,瞧見幾位紐約來客,馬上道:「你們好。」

  龍舌蘭道:「這是干姜水。」

  「所以現在流行用酒名稱呼別人。」托尼似笑非笑道,「你好,我是白蘭地。」

  「酒名是我們的代號。」龍舌蘭懟道,「我們這裡的特工足夠,不需要再加一名超級英雄,托尼·斯塔克先生。」

  托尼望過去。

  針尖對麥芒,這麼視線碰撞,仿佛能聽見空氣裡電火花摩擦的茲拉茲拉聲。

  「進裡面說吧。」干姜水道。

  幾個大人陸續進了房間。

  黛茜願意待在外面玩,托尼看她一眼,道:「不要走遠。」給戴了小卡片,讓賈維斯看住,任由她在走廊裡晃。

  團子邁著小胖腿,領導巡視一樣,把房間一個個地看過去。

  這裡的房間大多都上了鎖,特工的地盤,保密是最緊要的。

  唯獨當中的一間,房門虛虛掩著,走近了,還能聽見低低的說話聲。

  是兩個男人在對話。

  黛茜有些好奇,慢慢走過去,抬手將門推開一點兒,探頭往裡邊看。

  她看見了來的路上那被牛啃衣服的青年,他正跟坐在椅子上什麼人說著話,看著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青年名字叫艾格西。

  他的西裝外套脫了,剩一件潔白整潔的襯衫,說話時抬手抹抹臉,順便把眼鏡也摘了,放在桌面上。

  放下手,就看見門口一只探頭探腦的小寶寶。

  黛茜見他看過來,很是高興,推門溜進房間。

  「這裡不是玩的地方。」艾格西道。

  對面坐著的那位男士比他要大許多,穿件薄薄的黑風衣,瞧見黛茜,還露出點笑容:「我不知道這裡有小孩子。」

  艾格西的話沒有說完,打算繼續說下去,見黛茜跑到身邊,順勢將她抱了,放在桌面上坐,豎起食指道:「不要亂動。」

  說完才對對面那中年男人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艸……」

  他說著,感覺哪裡不對,低頭一看黛茜仰著頭,一臉天真,坐在那裡還晃著小胖腿,頓一頓,抬手捂了她的耳朵。

  髒話這才說得酣暢淋漓。


第67章

  艾格西的手很大, 這麼捂著,把黛茜白嫩嫩的臉肉也包起來, 在掌心裡嘟嘟的兩團。

  又軟又溫暖。

  黛茜被捂住耳朵, 一時間像被掐住命運後頸的動物幼崽,兩只小手乖乖搭在膝蓋上,只大眼睛還在好奇地瞧艾格西, 干淨澄澈的一片藍裡,他嘴巴在飛快地一張一合,看著像普通影像快放了24倍。

  這個人說的是英音。也難怪,的確有英國的紳士做派。

  雖然說髒話不見得多紳士。

  小團子溜進來之前,艾格西的心情就不太好, 憋不住向對面那名為梅林的中年男人倒苦水,重重地咬字, 咬下去只覺雙唇都是苦澀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艸蛋的黃金圈, 洛克西不會死,JB不會死,我的朋友布蘭登也不會被炸成踏馬都不認識的渣渣。」

  艾格西的兩條眉毛攢成悲怒交加的毛毛蟲,聲音反而漸漸低下去, 情緒突漲,捂住黛茜耳朵的手卻始終沒有用力:「哈利雖然恢復記憶, 但後遺症還沒痊愈……」

  他說得嘴唇都顫抖。

  這房間裡的兩個大人來歷不小。

  任托尼有多豐富的想像力, 大概也沒想到隨隨便便路遇一個被牛啃衣服的,對方都能出身英國皇家紳士裁縫店。

  合眾國酒業是個幌子,裁縫店當然也是個幌子。

  一戰讓許多財勢兼具的人失去至親, 卻催生他們利用手頭大量資源保護世界、維持和平的想法,秘密組建獨立情報機構,或稱特工組織,拯救人類於各種天災人禍的困境之中。

  艾格西與梅林是英國的皇家特工,因為系統被入侵,同伴全死在黃金圈發射的導彈下,除了他們兩個,無一生還。

  聽起來是個極度悲傷的故事。

  小孩子是最靈敏的情緒檢測雷達,也最容易受感染。

  黛茜一開始被捂住耳朵,因為記得這是個有趣的大人,只覺親切,看他說話,小嘴還跟著吧嗒吧嗒,後來艾格西的表情變了,她臉上活潑潑的笑也漸漸消失在下撇的嘴巴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大人難過,就跟著難過起來。

  小胖腿也不晃了。

  兜在肥肥牛仔背帶褲裡的團子瞧著有些可憐巴巴。

  艾格西側過頭去深呼吸。

  他的手背上突然覆蓋上來一小塊暖呼呼的綿軟,那小小的手指勾著,將他食指圈了一圈。

  他一怔,回頭來看握住自己手的寶寶。

  「現在不是灰心喪氣的時候,艾格西。」梅林道。

  這位英國紳士有雙堅定又溫柔的眼睛,處境艱難,他卻難得保有處變不驚的理智,收起同等分量的難過,緩緩道:「除非徹底摘除黃金圈這個毒瘤。到那時,所有人的犧牲才是值得的。」

  他說這些話,周身散發的光輝真跟腦袋上的一樣溜。

  艾格西把手從黛茜耳朵上撤了,垂放到身側,握成個有力的拳頭。

  梅林繼續道:「何況事情也不總是一籌莫展,希望或許在下一秒敲響房門也未可知。」

  他話音剛落,房門「篤篤篤」響了三聲。

  艾格西瞬間睜圓了眼睛。

  好話成真這種體驗,梅林也是第一次,驚得倏然站起,看看門,再看看艾格西,鄭重其事地走過去開。

  要真有這麼靈驗,他明天就能去買彩票。

  門開的一瞬間,梅林臉色有些古怪。

  站在跟前的「希望」有一頭柔軟的褐發,鏡片遮擋不住楓糖色大眼睛灼灼的眸光。胡子修剪得很好,視線望下去,那手腕上的腕表很漂亮,也很昂貴。

  「管家說我的孩子跑到你們房間來玩。」老父親道,「我很抱歉。」

  他抬手捏了下眉心,看向桌子上坐著的那亂跑的小女兒。

  才聽合眾國特工說兩句話的時間,這小的就被別人抱了起來,即便有賈維斯看著也不穩妥。

  這是做爸爸的疏忽。

  幸而老父親的動作向來很快,尤其在聽見微型耳機裡一連串放在任何一個國家都要消音的流利髒話,當時就跟非酋一樣地黑了臉,趕快過來把自己家正學說話的孩子認領回去。

  黛茜看見爸爸很高興,翻身在桌上爬,等空間夠了,就用兩條小胳膊撐著桌面站起,乖乖等著大人來抱。

  梅林還在打量托尼。

  他和艾格西遵照機構創始人的末日對策來到肯塔基,見過合眾國的好幾瓶酒,從來不知道這裡還有這麼個人物。

  「這是英國的皇家紳士,我們的同行。」干姜水不知什麼時候跟在托尼後頭,見這幾個人彼此默默打量,大概要把對方看出個洞來才能罷休,上前介紹道,「梅林和代號『加拉哈德』的艾格西,他們從英國過來,也是為了黃金圈。」

  托尼抱起穿背帶褲的小面團,扯扯嘴角:「圓桌騎士。很有意思。」

  「正好有些情況要跟你們說。」干姜水對艾格西與梅林示意,「請一起過來吧。」

  先前那房間裡多了一位穿西裝的特工,叫哈利。

  這位特工的年紀看著跟梅林差不多大,額上已有了細紋,卻想必吃過許多苦頭,左眼失明,戴了一副特制的眼鏡。

  他是皇家紳士的前一任加拉哈德,曾經被個混蛋一槍爆頭,僥幸撿回來一條命。

  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黃金圈的線索系在一個名叫「芭芭拉」的女人身上。

  皇家特工之前用了些隱秘的手段將監視追蹤器留在她的身體裡,隨時追蹤,或可盡快獲取黃金圈頭目藏匿地的具體坐標。

  「聽說你正被全球通緝,娜塔莎。」三方特工交換了信息,事情沒有進展,坐在那裡也是白坐,龍舌蘭把椅子往娜塔莎身邊挪了一點位置,壓低聲音道。

  「想抓我去換賞金?」娜塔莎問。

  那一抬眸實在風情萬種,即便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仍舊不減眼波流轉的魅力。

  龍舌蘭愣一下才移開目光,意識到失態,摸摸鼻子,這時候就沒了那種橫橫的態度,說話也慢許多:「以你的能力,就算現在這樣的情況,要想秘密加入合眾國也不是不可能。」

  「心領了。」娜塔莎道。

  她發現托尼起身牽著黛茜出去,眸光一動,直望到黛茜那小小的身影出了門口,才收回視線,伸手拿了合眾國的酒瓶把玩:「我更享受現在自由來去的生活。」

  黛茜給爸爸帶到了外面。

  她半天沒吃東西,小肚子早有些扁扁,見爸爸一路去是要找地方泡奶粉,舔舔嘴巴,高興地跟在後頭。

  等托尼搖晃過奶瓶,她趕緊捧在手裡咂咂地喝,臉蛋鼓了一個包,用手指去輕輕按一按,裡頭全是含著沒吞下去的奶。

  小雛菊寶寶只以為是單純地躲起來吃獨食,哪裡知道家裡大領導找個位置一坐,扶著她兩邊肩膀,要開始教育小孩。

  「聽著。」托尼道。

  他像是准備講重要的事情,相較平時做爸爸的威嚴,此刻臉上更多了幾分嚴肅。

  可惜這種嚴肅對天真的小女兒起不到什麼作用。黛茜一邊喝奶一邊聽爸爸講話——她喜歡聽爸爸說話,一對小月牙彎起來就沒有消失,還懂得抬手像爸爸平時飯後那樣默默自己的肚子,看看吃飽了沒有。

  她背帶褲的肩帶滑下去一邊,老父親嚴肅地說著話,也不忘替這小的撥一撥:「萬一熟人不在附近,看見陌生人,不能隨便讓碰,更不能跟著走,知道嗎?」

  黛茜張圓了嘴巴,「哦?」的一聲。

  她的「哦?」往往生發於感到好奇的時候,未必是聽懂了大人的話。

  至少現在看她的表情,樂得這樣,肯定是沒有聽懂。

  托尼深深感覺到為人父母的不容易。

  看黛茜仰著頭,珍惜地喝了最後一點奶,打個奶味兒的嗝,少不得還要繼續鉗著那沒一點兒的小肩膀,通俗易懂地重新教育一遍。

  他指指她:「你跟陌生人走。」再指指自己,「就沒有爸爸了。」

  說完就問:「知道嗎?」

  團子臉上那些快樂就垮了下來,清楚地聽見「爸爸沒」,也知道是什麼意思,趕緊得奶瓶也不要了,撲來偎在爸爸懷裡,小手揪著衣服,連忙道:「要爸爸……」

  「很好。」

  老父親滿意地點點頭。

  他這會兒剛剛站起身,打算哄女兒睡個午覺,也好分出精力來幫助追查黃金圈,卻立時從賈維斯那裡得了一個壞消息。

  「先生。」智能管家道,「您得馬上看個視頻。各個國家的主要電視台都在播報,網上也有。已經引起了很大的騷動。」

  托尼神情一凜。

  他很快接收到了一則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人質挾持通告。

  通告來自波比·亞當斯。

  黃金圈的女頭目,全世界最大的毒梟。

  —— —— —— —— ——

  這個毒梟捉迷藏玩得相當不錯。雖然有三方特工介入,臨時還多了個鋼鐵俠,找出她的具體坐標只是時間問題,但她大可藏匿得久一點,好好享受暗中操縱的樂趣。

  但做個幕後玩家顯然與波比·亞當斯的初衷背道而馳。

  這個哈佛商學院畢業的女人非常聰明,毒品貿易這塊肥肉她吞得毫不費力,居然還不能滿足野心,藏得越深,越想要曝光度,於是醞釀了一場驚天的陰謀,時機成熟,不需要別人放鉤釣魚,自己就先浮出水面。

  當然,她有足夠的籌碼,以至於現在公開露面,直接就敢跟美國總統談交易。

  娜塔莎如今知道那些被黃金圈綁架的人去了哪裡。

  都成了波比·亞當斯的小白鼠,用來實驗特制病毒。

  病毒像她。善於潛伏,悄然爆發,即將造成毀滅性後果。中毒症狀分三個階段:長藍色皮疹,繼而癲狂,最終窒息而死。死狀跟娜塔莎從前見那個試圖出逃的受害者一模一樣。

  女毒梟還貼心地在視頻上演示,死亡過程清清楚楚。

  黛茜見爸爸拿著手機在看小視頻,好奇心起,過來想也看一看,卻被托尼一抬手捂了眼睛。

  這個世界有太多不適合給幼兒看與聽的事物了。

  有時候人的一顆心比出口的話要髒許多。

  波比·亞當斯的產品就是病毒媒介,自她開始投放市場以來,全世界有成千上萬、以至於上億的人因為毒品而受感染。

  視頻一出,世界各地都開始了不同程度的暴動。

  但波比·亞當斯說是挾持人質,當然有相應妥協的條件。

  她要毒品合法化。

  「瘋子。」托尼道。

  他看得非常煩躁,將手機在手上一拋一拋,吩咐智能管家:「賈維斯,定位這個女人的發送信號。」

  「正在定位,先生。」賈維斯語速飛快。

  他隨後給了答案:「在柬埔寨一個偏僻的村落,開發程度不高,周圍的民居也很少,能夠最大程度控制戰損,先生。」

  托尼站起身。

  「去柬埔寨。」

  說這句話的時候,看完視頻並完成定位了的三方特工也已經推門而出。

  「她真是榮幸。」艾格西道,「這麼多人想要她的命。」

  娜塔莎是最後一個走出來的。

  她平日裡動作向來很快,此刻不知為什麼反而沉默,站在門邊,抬眼看一看隨時准備飛往柬埔寨的托尼,手指掐進掌心裡,還是取出手機,低頭按了幾下鍵盤。

  托尼要跟特工前往前浦寨對付毒梟,肯定不能帶著黛茜。

  他已經有過一次戰鬥不暇嚇壞了孩子的經歷,勢必要把女兒留在安全的地方。

  干姜水是合眾國的戰略執行官,跟皇家特工裡的梅林一樣負責後方指揮,現在人手充足更不必直面敵人,於是從托尼手裡牽過了黛茜。

  這樣的關頭,小團子反而格外敏感,見爸爸轉身要走,本能地就知道他不是單純去上個廁所這樣簡單,再看小娜阿姨也要走,馬上放了干姜水的手,生怕給丟下,奮力邁著小短腿跟上爸爸。

  「不能帶你去。」托尼聽見後頭呼哧呼哧的聲音,一轉身就看見站在腳邊那一只小小的寶寶,再不狠心也要狠心,把她一抱,放進干姜水特工懷裡。

  他低聲道:「別讓她掙脫。」

  黛茜哪裡肯,大眼睛一眨,突然地就湧上來一包眼淚,這個地方她第一次來,跟干姜水也不熟,爸爸要離開她感覺不安,嗚嗚地哭了出來。

  不久前還神氣的小牛仔寶寶現在真是超級可憐。

  「我是去打壞人,不是去送死。」托尼道。

  他伸手揩一下女兒啪嗒掉下的大顆眼淚,摸得手指濕潤潤,再看一眼已經走到電梯口的幾位特工,收了表情,對干姜水報了一串電話號碼。

  「打給彼得·帕克。」托尼指指黛茜,「讓他聽電話。」

  他實在是沒有多余的時間用來耽擱,話一說完,轉身就走。

  黛茜小腳蹬著,眼睜睜瞧著爸爸從酒桶電梯閉合的門裡消失了,哭得更加傷心,成了個濕噠噠的小淚包。

  干姜水不忍心,終於放下她,手才撒開,就見這小的連跑帶爬到電梯前,夠不著按鈕,只能無助拍打酒桶。

  那小身子哭得直哆嗦,一邊哭,一邊抖抖地用手指電梯,對干姜水求助道:「爸爸……」

  干姜水不會哄小孩,手足無措,還要留在控制室指揮特工不能出去,只得照托尼說的,拿出手機播了一個電話。

  電話才響一聲就被接起。聽筒傳來發育高中生的嗓音:「你好!」

  黛茜聽了電話。

  小小的手抬起來抹眼淚,抹得眼睛底下那片嫩嫩的皮膚泛了紅,孤立無援地站在那裡,另一只手拿著手機,緊緊貼在耳朵邊。

  「皮,爸爸。」她抽搭一下,奶音顫顫地對彼得道,「爸爸沒……」

  老父親讓女兒第二喜歡的蜘蛛俠隔空帶孩子的操作也是沒誰了。

  好在起到些作用。

  彼得的聲音黛茜很熟悉,他慢慢地哄著,終於讓黏糊糊的淚包止了眼淚。

  黛茜本來沒有午睡,來到肯塔基玩得興高采烈,消耗了不少精力,現在哭了又停,漸漸犯困,縮在角落裡,團成個團。

  干姜水要調飛機,打電話之後就換了梅林在看著。

  梅林是個喜歡小孩的中年男人。

  他看黛茜哭,看得鼻子酸,不太敢往前,這會兒見小小的寶寶坐在那裡直揉眼睛,知道是困了,慢慢走過去,將這一只幼崽從牆角摘在懷裡,動作生疏但很輕地拍拍背。

  黛茜還想爸爸,抽噎一下,眼角滑出一顆眼淚。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彼得·帕克這才能安心地掛斷電話。

  「請你們照顧好她。」掛斷之前,他還對梅林說了這麼個小小的請求。

  梅林道:「當然。」

  他抱著黛茜進了控制室,找張椅子,小心翼翼把睡熟的寶寶放在上頭,沒找到小被子,脫了自己的風衣給她蓋一蓋。

  合眾國最快的「銀色飛馬」已經在飛往柬埔寨的路上。

  這麼多人裡,少了特工龍舌蘭的身影。

  特工們離開之前還出了個意外——龍舌蘭身上出現令人頭皮發麻的藍色皮疹。

  這種時候,怪他嗑藥已經沒有意義,為防進入第二個感染階段,干姜水緊急將他冰進了冷凍艙裡。

  事發突然,她處理的速度卻很快,龍舌蘭也配合,沒有拖延眾人出發的時間。

  「你是個很優秀的戰略指揮官。」梅林道。

  干姜水的手還在鍵盤上飛快操作,聞言低頭笑笑:「我習慣了。」

  「我們這裡的特工比較善於制造意外,我也就學會怎麼處理意外。」她道,「像上次——」

  話沒說完,外頭「轟————」一聲巨響,震得地面直搖。

  控制室裡兩位做後勤的優秀特工同時變了臉色。

  「有人炸了上面的酒窖。」干姜水大驚,調出監控,一大片雪花,「有敵人入侵!」

  這樣的意外,一時連她也頭腦空白,鎖上基地大門的動作慢了幾拍。

  梅林沉靜些,橫撲來替她操作,順利關了門。

  「發生什麼事情?」操作面屏上幾個特工的臉同時擠過來。

  「是黃金圈那群艸蛋的。」梅林仍然冷靜地道。說髒話時也一樣冷靜,轉頭去看驚魂未定的干姜水一眼,頷首致歉,「抱歉,女士。但經歷過一次伙伴幾乎全滅的痛苦,現在又來第二次,我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幸好關了門。」干姜水鎮定些,把手放回鍵盤上,「安保系統調到備戰模式……隨時准備在他們打進來之前撤離。」

  她目光瞥到一片雪花中唯一只是昏暗了的監控畫面,只覺神經一緊,腦子裡「嗡」的一聲:「已經進來了——」

  又是一聲響。

  這回是槍聲,隔著一道牆,仿佛就在外頭。

  梅林飛快起身,將被吵得眼睛半睜的黛茜用風衣裹著抱在懷裡,環顧四周,厲聲問:「緊急出口在哪?」

  干姜水見勢不妙,開始飛快鎖定控制室裡所有資料,切斷與「銀色飛馬」的聯絡,定定聲道:「會沒事的。」

  她手一拍,開了牆壁上的隱藏門。

  梅林過來把黛茜塞給她,手上多了一把槍:「走!」

  這麼大的動作,早把睡了還不到大半個小時的團子驚醒,大眼睛四處望,還沒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被爸爸給的微型裝甲包裹成個蛋。

  她有裝甲,兩位特工並沒有。

  才跑兩步,連應急出口也沒到,控制室的門被從外面破開,進來兩個持槍的特工。

  其中一個是曾經設計入侵了皇家特工系統的查理·赫斯基思,皇家特工的落選訓練生,斷了一條手臂,正用著機械的。

  他這麼踏進來,梅林開槍,都一一用手臂擋了過去,等聽見空膛的聲音,獰笑一下,用機槍對准了兩位特工。

  他發現干姜水懷裡還抱著個圓圓的球,饒有興致,槍口又移到黛茜那裡。

  扣扳機只在一念間。

  查理動那殘忍念頭之前,聽見冗道裡還有聲響,起初以為是自己人,不以為意,等同伴突然朝旁邊開槍,才意識到不對。

  可惜晚了一步。

  那從天而落的人影正中他脊背,轟然倒地之時,仿佛能聽見骨骼斷裂的聲音。

  「你是……」干姜水詫道。

  門外那人往前一步。手裡還拿著入侵者的武器。

  那是個高大無比的男人。

  從陰影下走出,金發藍眼,就像一道光。

  他蓄了大胡子,制服胸口處,有顆星星。

  星星已經黯淡了。

  他依舊明亮。


第68章

  「真是經典的救世主出場姿勢。」梅林眼睛往左右移了移, 察看那兩個倒地混球的狀況,確認是真的沒再動彈, 才又把目光放回來人身上, 喃喃道,「但我現在實在太喜歡這種出場了。」

  他對美國的超級英雄不感興趣,想來也沒怎麼關注美國政府的通緝令, 因而除了驚喜交加,瞧著那張臉,竟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

  換了美國國務卿,現在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去,要熱情洋溢地送那人海洋大監獄居住體驗, 包吃包住,更能夠貼心地將體驗期延長到永久。

  畢竟就算不看臉, 看那人身上褪了顏色但樣式不改的超級英雄式緊身衣, 再看胸前那顆星星,也足夠令人驚心動魄。

  銷聲匿跡已久的美國隊長史蒂夫·羅傑斯,今全美首要通緝犯,在賞金榜單上名列前茅。

  當然了, 這並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

  黛茜還被包裹在裝甲蛋裡。

  這樣吵鬧又顛簸,她早擺脫了睡意, 裝甲下的藍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此刻眼前如果沒有開老父親用來哄小孩的AR版蜘蛛俠新聞,一下就能看見站在門口的史蒂夫。

  因而或許能喚起些回憶——她是見過這個人的。

  他摸摸她的頭,還給了她一個紅通通的大蘋果。那時候在動物園裡, 他雖高大,穿得很低調,遠遠沒有現在這樣威風。

  「沒……」

  史蒂夫剛要開口說話,才說一個詞,腳下斷了肋骨昏迷過去的查理·赫斯基思的機械手臂竟然自己動起來,反手捉了史蒂夫的腳腕,冰冷的五指倏然收攏,旋腕一擰,將他拽得單膝跪了地。

  機械手臂也是波比·亞當斯的傑作,還有個極度中二的名字叫「末日鐵臂」。

  史蒂夫牙一咬,順勢旋身用膝蓋壓了上去,在機械手臂飛快掙脫之前,握掌為拳,掄下去,驟然有金屬鏗鏘的斷裂聲。

  聽著比人骨斷裂要暢快許多。

  他一拳砸開機械手臂的母板,揮臂將一整條金屬從查理右肩扯斷,兩只大手狠狠一用力,將沉甸甸的假肢撕扯成了兩半。

  這些動作連貫無比,一氣呵成,全在眨眼之間,要不是有足夠快的反應能力,早被機械手臂按在地上摩擦。

  但這塊金屬的對手是美國隊長,偷襲他,得到個瞬間四分五裂的下場,也不算太冤枉。

  何況就算不跟托尼家的笨笨比,跟他一個兄弟的金屬手臂相比,它也實在遜色許多。

  主要是用的人不行。

  「沒事了。」史蒂夫站起身,輕輕拍去手上因打鬥而撲的幾塊髒,才將剛剛沒來得及出口的話說完。

  嗓音沉沉,聽著莫名安心。

  索科威亞事件引燃的英雄內戰,美國隊長得勝,卻成了要藏蹤匿跡的通緝犯。顛沛的生活全寫在他淡了顏色的金發裡,但一開口,就令人立時發覺,美國隊長還是那個美國隊長。

  現實改變了許多。但總還有些本質的東西,是一成不變的。

  史蒂夫彎腰拎起查理跟另一個無名炮灰癱軟的身體,像拎著兩袋軟趴趴的垃圾,縛了他們的手腳,丟在一旁。

  「世界各地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混亂。」清除完路障,他慢慢走進控制室,對兩位驚魂未定的特工點頭致意,「皇家特工在黃金圈導彈攻擊下幾乎全滅的事情,娜塔莎跟我提了。現在這裡是據點,我想應該趕過來保護你們的安全。」

  干姜水從外敵入侵起卡在喉頭的一口氣終於可以緩緩舒出,雙肩放松下去,抱著懷裡的蛋感激道:「多謝。」

  蛋突然搖晃一下。

  就像小雞破殼。

  但從殼裡出來的寶寶顯然比小雞可愛得多。

  裝甲設計到這種程度,堪稱人工智能的典範,感應到周圍沒了危險,把黛茜從頭到腳包裹起來的納米分子才逐漸收縮回那一塊巴掌大的小牌牌,還干姜水一只綿軟的團子。

  黛茜並不知道不久之前有個人用槍口對著自己,眼前光亮變化,覺得不舒服,用小手捂了眼睛,好一會兒才放下來,探頭探腦地找爸爸。

  那樣令人懸心的事情托尼也不知道。然而不久的將來,他會從賈維斯口中把每個細節都挖得清清楚楚。

  做爸爸的危急時刻不在現場,得知實情之後的暴怒可想而知。

  對於查理來說,斷根肋骨算什麼,更要命的還在後頭。

  能夠一次性解鎖[美國隊長的暴擊]、[老父親的暴怒]兩個成就,要不是有足夠的實力,就可以說是天選之人了。

  幸好黛茜沒事。

  她才睡了一個短短的午覺,合眾國酒業的特工基地就被硬闖,牆壁上有彈孔,門口有爛泥似的俘虜,控制室裡一地狼藉,像狠狠打過一場仗。

  事實上跟打仗也差不了多少。

  「還好沒讓她看見。」史蒂夫走前兩步,垂眸來看寶寶,唇角輕輕地彎了一下,好像在笑。

  話語之間很有些溫柔。

  這小的大概已經把他給忘了。一段時間不見,長大許多。

  他這麼看人,黛茜有所覺察,抬臉往過來。

  一樣的金發藍眼。藍汪汪的海裡倒映著另一片藍汪汪的海,寶寶的藍干淨又澄澈,她望著的大人的眼無比敞亮。

  她看著看著,似乎覺得有些親切,白嫩嫩的臉蛋剛才還因為找不著爸爸而拉得扁扁,現在嘟起來些臉肉,嘴巴彎起來一個笑。

  但她笑過之後,很快又想起來睡覺之前狠心拋下自己跟別人跑了的老父親,現在已經睡了一覺,醒來還是不見爸爸,快快地低下頭去,兩只小手攪在一起,須臾,再抬起頭來,大眼睛裡就有一層晶瑩的淚光在轉悠。

  干姜水腦中警鈴大作。

  小團子很貼心,沒有像托尼剛走時那樣嗚嗚哭出聲,不至於讓她在混亂沒收拾的時候更加手忙腳亂,只是她要恢復被鎖定的數據,還要重新聯系「銀色飛馬」,實在沒有精力哄孩子。

  「你好。」

  史蒂夫正因黛茜突然地含淚而微微詫異,突然見抱著孩子的女特工往自己跟前挨了挨,面露赧然,說話也不好意思起來:「這位英雄……我跟梅林要恢復系統,可以麻煩你抱一下嗎?」

  她問的時候瞧見了門口那兩個癱軟如泥的身影,保險起見,又加一句:「大門已經關閉,應該不會再有人闖得進來。」

  「的確。」史蒂夫道,「黃金圈來的人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他一向不是會主動稱功的人。

  這麼輕描淡寫地提,監控又遭到破壞,干姜水只以為來的不過四五個精英,等事情真正處理好,開門到外頭,看見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特工,才真咋舌。

  梅林已經坐回位置上,開始調控系統。

  史蒂夫見坐在干姜水懷裡、用皇家紳士的風衣當了屁股墊的寶寶眼淚汪汪,伸手過來,說一聲「給我吧」,將綿軟的團子放到了胸前抱著。

  他很少抱小孩。

  他這樣正經的性格,不是會哄小孩的,就算曾經接觸過幾個孩子,也沒抱過這樣小的幼兒,還不如掄重達千鈞的金屬,又軟又暖,扶在手裡輕飄飄,覺著不太真實。

  想到黛茜是誰的女兒,就更覺得不太真實。

  他眼底有些難以言說的情緒一閃而過,一只手小心托著寶寶,另一只手背到身後去,在衣服上擦擦,才又探到跟前來,小心翼翼去擦拭她湧出了眼眶的眼淚。

  「想爸爸?」他低聲道,「他很快會回來的。」

  史蒂夫不提「爸爸」這個詞還好。

  往往憋在心裡的情緒,有條導火索就能觸發,何況小小的幼兒,心裡裝難過的匣子統共就沒有巴掌大,一聽見大人這麼說,像「啪嗒」一聲開了匣,嗚咽起來。

  她實在是擔心爸爸。

  這回沒有小身子顫抖地哭,史蒂夫的懷抱比梅林的要寬厚,比干姜水的更溫暖,她貼著那星星縮成一團,小手揪著他的衣服,只默默流淚,才睡醒粉撲撲的臉,一下子因為傷心而憋著氣,憋得紅了起來。

  史蒂夫輕輕嘆一聲,大手在她背後拍拍,放軟了話道:「你叫黛茜,是嗎?」

  他這裡頭說著話,另一邊飛船上的托尼已經和照看女兒的賈維斯取得了聯系。

  合眾國基地切斷同「銀色飛馬」聯絡的同時,飛機正飛過一片磁場異常的地方,時間很短,但設備一瞬間失靈,差點下墜。

  「你說黃金圈的人到合眾國去了。」托尼冷冷道。

  他聽賈維斯說這麼一句,已經握緊了拳頭,面甲下的唇線繃得緊緊,眼看要發怒。

  隨後趕緊追問:「黛茜呢?現在怎麼樣?」

  「有援軍趕到,先生。」賈維斯字斟句酌,掂量著道,「小姐現在被照顧得很好,您暫時不用擔心。」

  「援軍。」托尼眉頭一攢,「誰?」


第69章

  史蒂夫正在泡奶。

  史蒂夫正在動作很不嫻熟地泡奶。

  史蒂夫正在一邊抱孩子, 一邊動作很不嫻熟地泡奶。

  他十萬火急趕到肯塔基,本來是為了支援友軍, 全世界亂成一團, 只有拿到波比·亞當斯的解毒劑才能解燃眉之急。

  行動指揮官的安全要保證,娜塔莎這麼說,他也是這麼想的。

  想來想去, 唯獨沒想到清除了安全之路上的障礙後,還有個小小的寶寶要照顧。

  他當然不會不耐煩,只是不知道怎麼帶孩子。梅林跟干姜水雙手如飛在鍵盤上飛快操作,不好說話打擾,高大的美國隊長默默抱著縮在懷裡的一小團, 走出房間去。

  順帶著隨便找了個屋子關好地上躺的兩個特工。

  黛茜在他跟前,偶爾動一動。像才到生人懷裡, 顫巍巍的小兔子, 用小手抹眼淚,抹得眼下一層都泛了薄薄的紅。

  看著真讓人心疼。

  但她並不害怕他,給這麼抱著走,也沒想掙脫, 噙著淚小小聲說句「要爸爸」,往走廊盡頭那個大酒桶電梯不住地張望。

  縮成小牌牌的裝甲, 史蒂夫已經替她好好地裝在背帶褲面前的大口袋裡。

  這樣依賴爸爸, 恐怕老父親走到哪裡都放心不下,要時時刻刻地惦記著。

  其實也不用太過擔心。

  十五個月的寶寶難過歸難過,已經懂得好好地照顧自己, 尤其照顧肚子,這頭抹著淚,聽史蒂夫在頭頂問「泡點奶好不好」,連忙點點頭,伸長了沾著濕濕眼淚的小手去指放媽媽袋的房間門。

  托尼走之前喂了她喝下一瓶奶粉,算算時間,到現在隔了兩個多小時,也沒吃點心,也沒吃輔食,肚子餓很正常。

  史蒂夫問要不要奶喝,大概不是因為臨時有了育兒的本能,是看小小的一只哭得可憐,想拿個東西轉移她的注意力。

  一次就成功,他也很意外。

  意外的很快成了等著喝奶的小雛菊寶寶。

  史蒂夫要衝水,把黛茜放在地上。

  她伸了小手拉著他的褲子,並著兩條小胖腿,乖乖地沒有亂跑,眼睛還是望著外頭,隨時等爸爸回來。

  在那之前,她先等到了溫溫的奶瓶。

  大手上的無指手套已經很舊了,五根手指摸在幼兒嫩嫩的手心,很明顯地有厚厚的繭。

  他俯身遞奶瓶過來,一低頭,攏著的金發垂了一些下來。

  這位英雄需要強力發膠。

  他一張凜然正氣、絕對適合拯救世界正面角色的臉,哪怕頭發糊滿發膠成了頭套,其實也是好看的。

  堅強的團子已經不哭了,紅紅嘴巴一抿,兩坨印著淚痕的白嫩臉肉就嘟起來,兩只手伸過去捧了奶瓶,含著慢慢地喝。

  史蒂夫腿一彎,在她身邊盤坐下了。

  坐下一瞬間,他才驚覺剛剛倒完水沒試過溫度,趕忙要奪下黛茜手裡的食糧。

  可惜遲了一步。

  幼兒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變化。

  黛茜含著奶嘴,慢慢地轉過頭來,看看他,一雙眼睛裡滿是對這個世界的懷疑。

  「我把水……」

  史蒂夫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

  能讓一向果斷的美國隊長露出這幅表情實在是不容易。

  他第一反應是把團子嘴巴給燙了,面上一繃,再看她臉上並沒有痛苦,伸出去的大手在空氣中一縮。

  黛茜看他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再努力地嘬嘬,直把兩邊臉蛋都因為吸奶嘴而吸得扁扁,說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再正確不過。

  然而什麼都沒有嘬出來。

  奶粉像用強力膠水衝泡似的,全黏在奶瓶裡面,吸得出股奶味兒,卻吃不到嘴裡。

  把嗷嗷待哺的寶寶折騰得仰頭踮腳,小肚子往外腆著,往後一退,踉踉蹌蹌地坐倒在史蒂夫腿上,還是一滴奶都沒喝著,轉而開始懷疑人生。

  黛茜百思不得其解,用手指去撥弄奶嘴,覺得還跟平時一樣軟,再甩一甩,都不奏效,沒辦法只好轉過身去,捧著瓶子給這個泡奶的看看。

  史蒂夫不看奶瓶,看她的反應就知道怎麼回事,抬手用手背抵了一下額頭,放手時臉上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水燙,根本是水放少了。

  奶粉攪在瓶子裡成了奶糊糊,難怪黛茜喝不到。

  「我弄錯了,真抱歉。」史蒂夫瞧著坐在腿上迷茫的寶寶,很有幾分歉意。

  奶沒得喝,還得再泡。

  他拉過媽媽袋,想再拿包奶粉,意外地在隔層發現了給小孩子吃的手指胡蘿蔔。

  紅紅短短的,巴掌大的一包,即開即食。

  「吃這個好嗎?」史蒂夫問。

  黛茜咂咂嘴,小奶音順從地道:「好。」

  手指伸過去,在史蒂夫撕開的袋子裡拿了一個,放進嘴巴用牙齒咬得有滋有味。

  這個時候就忘了想爸爸,把胡蘿蔔一個一個地吃掉才最緊要。

  小團子止住眼淚,有東西吃也安靜下來,史蒂夫就想把奶瓶放一放,去控制室看看最新情況。

  剛抱起黛茜,聽見隨身攜帶的老人機在響,伸手掏出,看見顯示屏上的號碼,頓時嚴肅了些,飛快按下接聽鍵,把聽筒放在耳邊。

  「隊長!」

  是個有些氣喘的女聲,聽著很年輕,還有點索科威亞口音。

  前復聯的任何一個英雄聽見都能立馬分辨。

  畢竟索科威亞出身還能打的女英雄,放眼望去,整個復聯只有人稱「緋紅女巫」的旺達·馬克西莫夫一個。

  她話說得急,仿佛在奔跑,恨不能把三個字擠成一個字說:「城市暴動越來越嚴重,很多人已經開始進入病毒感染第二階段,出現癲狂了——」

  「病人的症狀無法在醫生幫助下緩解,暴怒的平民聚集到醫院搶藥。」旺達繼續道,「已經失手傷了幾個醫生。」

  「把人群散開,旺達。」史蒂夫停了腳步,凝神聽她話語之外的動靜,果然聽見吵嚷。

  「我盡力了。」緋紅女巫道,「警察很快就到,要跟幻……」

  那頭混亂得她來不及轉腦子,名字險些脫口而出,很快收了回去,改道:「要盡快撤離。還沒找到波比·亞當斯嗎?」

  —— —— —— —— ——

  梅林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感染病毒的人數之多、爆發之快,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面屏上開始有各個國家的死亡人數報告,統計圖上柱狀在逐漸上升。

  這令兩位戰略指揮官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情況越來越糟糕。」史蒂夫抱著黛茜進來道,「還沒到柬埔寨嗎?你們說銀色飛馬的速度很快,波比·亞當斯發出全球威脅到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

  「要飛度大西洋。」干姜水額頭上浮了薄薄一層汗,「超過安全飛行速度,所有特工都會喪命,已經是最快。」

  她往聯絡面屏上看了一眼,發現連接著幾艘「銀色飛馬」的通訊屏上,有一個沒了人影。

  一時間魂差點兒飛出胸腔,奪過話筒,幾乎戳進嘴巴裡:「托尼·斯塔克!托尼·斯塔克呢?」

  黛茜聽見這個名字,趕緊四處張望,高興地叫一聲「爸爸」。

  她以為爸爸要回來了,卻不想爸爸消失在茫茫天空裡。

  正當干姜水要尖叫的時候,系統接上另一個視頻界面,赫然是鋼鐵俠的臉。

  「冷靜。」他雙目直視前方,並不看嚇得臉色發白的干姜水,「速度太慢。我丟掉那架飛機自己飛。賈維斯會繼續駕駛,你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干姜水扶一扶眼鏡,「下次脫隊之前,請跟我們說一聲,斯塔克先生。」

  「爸爸!」梅林臂彎裡抱著的黛茜忙不迭探過身子,把臉貼得很前很前,看見爸爸在屏幕上出現,興奮得用手直指,「爸爸。」

  托尼臉出現在控制面屏上那一瞬間,史蒂夫就不動聲色抱著團子,往後面站了站。

  剛好站在不露臉的位置。

  寶寶這時候抱不住,扭動著要找托尼,他默默將這小的轉給梅林,轉身去了門口。

  黛茜是真高興,小手緊緊握著話筒,本來還想伸手去摸一摸屏幕,到底沒摸成,最後也乖乖地坐了回去,聽爸爸跟自己說話,眉開眼笑的。

  「不要搗亂。」小女兒出現,托尼一雙眼睛就轉了過來。看見抱她的人是梅林,他不很意外,偶然轉回去看一看前方,視線總的還是落在黛茜那小小的臉上,「處理完黃金圈,我很快就回去。」

  「做夢。」門口有人嗤地笑了一聲。

  聲音雖有些虛弱,卻飽含滿滿的嘲諷。

  查理·赫斯基思的體質比同級特工好得不是一星半點,被打斷肋骨,昏厥過去,居然這麼快能醒。

  他斜眼看旁邊站著的美國隊長,爆了一句髒話,慢悠悠道:「波比的計劃已經快成功了。人質全都得死。淨化人口,不是剛剛好合你們虛偽英雄的心意……」

  史蒂夫望過來。

  他俯身,飛快地一伸手。

  查理以為對方要出拳,是見識過威力的,咬牙閉眼,嘴角還有笑,打算生生受下疼痛。

  最多掉幾顆牙。

  結果沒有。

  史蒂夫脫掉他一只靴子,用鞋尖堵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第70章

  爭分奪秒。

  美國白宮遲遲未對波比·亞當斯的毒品合法化要求作出回應, 兩方倒都很沉得住氣,在打一場無聲的拉鋸戰。

  說白了, 沉得住氣是因為耗得起。

  毒梟手裡握著全球幾億因各種原因使用毒品的平民的性命, 籌碼足夠,即使跟自由世界的第一大國公然對峙也綽綽有余。

  波比·亞當斯當然不是不怕死——她斷了腦神經也不會大搖大擺走在街上等著總統投降,視頻發送之後, 她在柬埔寨老巢躲藏得很好,裝修成舊式美國風的村落外埋了許多地雷,層層守衛,防御堅固得像鐵桶。

  美國總統不動如山,或許還在想兩全之策, 又或許起了屈從毒梟的心思,到現在半句話也沒說。

  這兩個人耗得起, 數以億計的民眾耗不起。

  托尼·斯塔克脫隊後不久, 世界人口死亡數量急劇上升,更觸目驚心的是,許多被強制隔離的病毒感染者連逃往醫院尋求救治的機會都沒有,活活熬到第三階段, 七竅流血雙眼爆眶而死。

  特工們駕駛「銀色飛馬」抵達柬埔寨不到兩分鐘,播放線路再度遭劫, 波比·亞當斯發布了第二個勒索視頻。

  這個紅鬈發的女人有著漂亮的外表, 口紅甜蜜,卻狠毒得能漠視痛苦。屏幕上給出個全世界因特質病毒發作死亡的人口總數,她儀態優雅地在旁邊解說。那眼鏡鏡片上倒映的數字, 只不過是一串數字而已。

  「死亡人數比我想像中還少一點。」她嘆息道,眼波一轉,隨即彎唇流露點笑意,對屏幕前觀看著的美國總統——她知道他一定會看——道,「總統先生應該也嫌少,所以遲遲不願同意我的請求。做不好嗎?」

  她溫聲軟語問「不好嗎」,眼裡分明掠過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一眨就沒了,恍惚間以為是錯覺。

  波比隨後道:「我的律師仍然隨時恭候您的消息。」

  鏡頭給到她的律師。

  一個瘦男人,在視頻裡點頭哈腰的。

  正哈著,天花板「轟隆」一聲掉下來,碎塊四飛,正中腦門,猛然把這軟骨頭砸得頭破血流。

  毒梟驚而站起,抬頭不知望見什麼,臉色發白,抓起放在桌上輸進密碼就能救人的手提電腦慌慌張張往外逃。

  視頻界面無聲成了一片漆黑。

  眼睛雪亮的人,在視頻驟滅前捕捉到了天花板破洞裡隨雪白殘骸一同降落的金紅色身影。

  快得像煙火。

  與光同至,又如神降。

  「神就算了。」托尼·斯塔克面無表情道,「容易讓人聯想到某個被浩克痛扁過的反面典型。」

  神大概也是不會動手打人的。

  鋼鐵俠飛越大西洋疾馳而來,不僅僅要打人,還要狠狠地打。

  他一伸手提起地上魂飛魄散的律師,順帶著瞧見了律師手裡松松捏住、搖搖欲墜的合同,問:「波比·亞當斯發放解毒劑的密碼是什麼?」

  律師瑟瑟發抖,話說得結結巴巴,我我我我了不知多少個,才縮著頭道:「我不知道……」

  「好的。」鋼鐵俠寬容地道。

  五指一松,把他又丟回地上。

  丟之前沒忘了抽出擬定好的合同看看,楓糖色的眼一掃,掃出些不屑。

  紙張從手裡揚開,落到地上,成了火焰焚燒的余燼。

  托尼正要追趕逃跑的波比·亞當斯,一轉身的空當,房間裡響起了滴溜溜的音樂。

  「地雷爆炸了。」耳畔連接著的梅林的聲音道。

  —— —— —— —— ——

  黛茜留在控制室裡。

  她顯然跟剛才帶她的那金發藍眼的隊長玩得比較好,他給她泡奶,還給她拿了手指胡蘿蔔吃。

  小團子莫名有些親近史蒂夫,盡管爸爸第一彼得第二的位置不能動搖,她對他的喜歡也比對普通人多得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腦子裡對從前那個蘋果還留著些模糊印像,但不管是與不是,寶寶願意主動親近,總歸是令人高興的。

  她和爸爸通完話,史蒂夫聽說外頭又起暴動,起身風一樣地走了,把她和兩個特工留在一塊兒。

  適逢柬埔寨毒巢地雷爆炸,雖然炸的是黃金圈的人,但娜塔莎受了些波及,干姜水忙著調度特工,沒時間哄孩子,小雛菊寶寶自己一個人站在後面,不吵也不鬧,揣著兩只小手安靜地看他們工作。

  視頻裡爸爸不鹹不淡地說話,叫她不要搗亂,她聽見聲音看見人就開心,知道托尼在外頭好好的,現在也不難過,只是當梅林得了空,招招手叫她過去些,她卻搖頭,兩只手背在了身後,像個腰杆挺直的小婆婆。

  梅林就笑,還是顧忌門口癱著不能言語的那兩個,把黛茜抱到身旁來。

  他也就剩抱孩子的時間了。

  波比·亞當斯的村落儼然戰場,片片轟炸,建築成了齏粉。

  始作俑者是個愛動腦子的女人,惹出這樣全球性的災難,逃跑卻不在行,派出殺傷力百分百的機械犬撕咬闖進村落的特工,自己在緊閉大門的餐廳裡被托尼捉了個正著。

  娜塔莎進來時唇有些發白,胳膊上的傷口做了緊急處理,不至於繼續流血,受傷的那條手臂還直直端著,手裡握槍,槍口對准女毒梟的頭。

  「我不喜歡玩游戲,也不喜歡虐待俘虜。」前後夾擊,托尼掌心的電弧脈衝炮正燙燙地發亮,字咬得很重,「說出密碼。」

  波比逃無可逃,反而淡定,微笑著明目張膽地將手提箱藏到身後,眨眼給了個調情的眼神,輕聲問:「如果我不說呢?」

  「有的是辦法讓你說。」門口一個人道。

  艾格西丟掉滿是彈孔的攻防一體可折疊行李箱,從腰後摸出個黑盒子。

  盒子打開,裡頭赫然躺著一支抽取了毒品的注射器。

  史蒂夫壓制暴動的民眾,壓到一半,民眾自己就停了。

  抬眼望見的那一幕,想必讓許多人今生今世都難忘。

  數不清的無人機飛上藍天,落下來就成了生的希望。

  解毒劑成功分發到感染病毒者手中,數以億計受害,數以億計存活。

  大概都沉浸在重獲新生的狂喜裡,忘了問誰是英雄。

  自從第一個人成功解毒,沉默得好像天生沒了嘴巴的美國總統速度就快得連中國香港記者都望塵莫及,文件發了一篇又一篇,電視上的總統照片放得比主持人還要大。

  史蒂夫回到基地,摘了手套,在水下衝洗一雙手。

  那大手的手背有些擦傷。

  他粗粗抹了兩下手,接著水喝幾口,找了椅子坐下,忽然覺得有些累,無聲嘆了一口氣。

  合眾國這邊派出去的人處理完柬埔寨的殘局,很快開著「銀色飛馬」回到肯塔基州。

  娜塔莎傷得最重,手臂用不上力,回來還是穿的托尼的裝甲。

  小團子正在吃干姜水弄的晚飯。

  奶油意面煮得很軟,但味道重了些,她不太愛吃,用勺子舀餐盤裡的青豌豆,含進嘴裡,嚼得爛爛了才咽下去。

  她要是不嚼,這樣小小顆容易嗆到孩子的食物爸爸就不給吃,偏偏都還是好吃的,豆和玉米她都愛,於是每回都能吃得很好。

  正吃著,遠遠聽見小娜阿姨的聲音,黛茜耳朵一下伸得長長,叫一聲「阿姨」,下巴還沾著意大利面的渣,就握著勺子骨碌站起身,屁顛屁顛跑了出去。

  娜塔莎前腳跟在干姜水背後轉身,後腳就看見拿勺子跑出來的寶寶,眼睛一彎,顯然是高興,等黛茜過來,下意識要伸手摸摸她的頭,可手伸出去很快又收回,在衣服上蹭蹭,才去扶住她的肩膀。

  黛茜一眼就看見娜塔莎受傷的肩膀,原本很高興的,漸漸就不太高興了。

  「很快會好的。」娜塔莎道。

  她回來得早一點,開「銀色飛馬」的特工回來得也不晚,最妙的是托尼回來,還提了個小蛋撻的外帶盒子。

  黛茜想爸爸想了一天,可瞧見托尼身影出現在門口那一瞬間,她先是高興,然後馬上鼓了臉蛋,跑到椅子後面躲著。

  折疊椅露了她大半的身子,躲跟不躲也沒什麼兩樣。

  「有蛋撻。」老父親道。

  打開裝蛋撻的盒子,隔著這麼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讓生氣了的女兒看看。

  黛茜本能地伸長脖子來望,看著舔了舔嘴巴,明顯是想吃。

  這小的很聰明,馬上反應過來是受了爸爸的騙,使勁兒縮回去,想吃也不看了。

  她不高興爸爸出門不帶自己,才這麼小,也不知道她要是出點什麼事情,分分鐘要做父親的命。

  托尼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孩子,也不知想什麼,須臾在地上盤著坐了,嘆口氣道:「是爸爸的錯。」

  他一邊說,一邊從盒子裡拿出個蛋撻,在黛茜眼皮底下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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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這大概不是最過分的。

  最過分的是, 老父親不單單吃小女兒的蛋撻,還要閉眼陶醉, 還要由衷地低聲道:「好香。」

  黛茜睜大眼睛痴痴地看著, 不留神一滴晶瑩的口水悄悄滑出嘴角,沾在了衣服上。

  那藍色眸光一開始聚焦著吃東西的爸爸,越拉越近, 最後滿眼只剩了托尼手裡那被啃咬一口、外酥裡嫩的小蛋撻,感覺靈魂都顫抖起來。

  全是饞的。

  團子那點小小的火氣,哄一哄馬上就能熄滅,雖然賭氣不看,心裡還惦記著吃的, 做大人的再說兩句好話,招招手, 她或許也就慢慢地走過來。

  萬萬沒想到爸爸自己先吃。

  看托尼那樣享受, 咬了第一口還要繼續吃第二口,小雛菊寶寶再忍不住,從椅子後面一路跑著出來,小短腿奮力邁著, 骨碌碌到爸爸身邊,舔著嘴巴, 伸手想拿蛋撻, 奶聲奶氣道:「我也吃。」

  托尼笑了一聲。

  他一笑,黛茜就反應過來不對勁,小身子一扭要跑, 卻已經被老父親的手臂牢牢箍在了懷裡,像條進網的小魚,左扭右扭扭不開去。

  小魚使勁兒彈跳,可惜力氣沒爸爸大,嘴巴扁扁,正不情願著,鼻端突然飄起湊前了的蛋撻的香氣。

  那是剛出爐不久的蛋撻。

  表皮金黃酥脆,輕輕一咬,全碎在嘴巴裡,瞬間柔軟成了股烘焙特有的微焦,中間盛著的顫巍巍的一塊卻順滑鮮嫩,吸一吸,整個兒都果凍一樣吸進口,在舌尖滑開,雞蛋跟牛奶融合得渾然天成,再有細砂糖的撫慰,快樂得味蕾都在起舞。

  黛茜不能起舞。

  她已經盯著小蛋撻出了神,垂涎欲滴,托尼再往前送一送,那紅紅的嘴巴就張開,輕輕咬了一口。

  一口就讓生氣的寶寶成個幸福的寶寶。

  吃到蛋撻那一瞬間,黛茜就把怪爸爸出門不帶自己的事全拋在腦後了。

  她一只手拿了爸爸咬過一口的蛋撻,另一只手去盒子裡再拿一個,坐在托尼腿上左右開弓,吃得無比歡快。

  歡快著,托尼抱著她去外面拿點水喝,她也願意捧著奶瓶乖乖地嘬,黏糊糊的小手還想摸摸爸爸的小胡子,被大手一握手腕,無情地阻止。

  「爸爸。」黛茜咂巴著嘴軟軟道。

  這綿軟的一團可愛起來是真可愛,生氣也可愛,吃著自己的還不忘含辛茹苦的老父親,把沾了口水的蛋撻往托尼嘴巴裡塞。

  她這樣熱情,可惜爸爸不領情,捏著她小小的手腕,將蛋撻反喂給吃多少都不夠的嘴巴。

  托尼一摸肚子就知道黛茜晚上沒吃飽,在外頭吃人家煮的飯多多少少有些挑食。

  挑食是個壞毛病。

  如果在外頭就不好好吃飯,要什麼時候才長得大。

  但托尼垂眸瞧著懷裡笑得眼睛彎彎的女兒,教育的話到底沒有出口,大手撫一撫她的背脊,放了孩子到地上自己玩。

  玩過一會兒消了食,就該哄她睡覺。

  連夜趕回紐約也不是多麻煩的事情,一個電話就有專機,看托尼的意思,是要留在合眾國酒業過夜。

  娜塔莎問起的時候,他只移開眼道:「黛茜喜歡你,多點時間相處也好。」

  黑寡婦從見他回來就好像總有些什麼話要說,他那會兒說了留下的理由,她眸光一閃,最後只笑笑:「謝謝你。」

  托尼說黛茜喜歡娜塔莎,其實也很知道娜塔莎對黛茜的喜歡。

  能夠相互喜歡當然最妙,現在黛茜被爸爸放到了地上,自己玩著沒趣,第一個想到小娜阿姨,興衝衝地就要去找。

  「去吧。」托尼道。

  他站在那兒,瞧著小小的寶寶扭扭地拐過牆角,還能聽見她呼哧呼哧跑動時高興的一聲「阿姨」。

  他默默地低頭笑了一下。

  笑著笑著,若有所覺,那一點兒開心突然收斂進驟然抿緊了的唇線裡。

  鋼鐵俠目光如電,轉頭去看身後。

  什麼也沒有看見。

  黛茜高興地跑去找娜塔莎,路上遇見了出來舒展筋骨的梅林。

  他手指在鍵盤上飛了大半天,雖然身在後方,神經也時刻緊繃著,解毒劑發放之後,好像死了一次又活過來,往後靠在椅背上直喘氣。

  處理闖進合眾國基地的黃金圈特工,他也費了不少力氣,世界和平,難得有休息的時候,身心都很放松,眼簾裡跑進來一個穿牛仔背帶褲的寶寶,他眼睛一亮,往前幾步迎上去,想跟小孩子玩。

  黛茜原本跑的方向就正對著梅林,這位看著很溫柔的老叔叔見她時總是笑,但她看著他,注意力往往都會集中在腦袋頂那一點點的反光上。

  她就也笑,還那麼小跑著,沒有減速,像只快樂的小鳥,飛飛飛了過來。

  梅林當然求之不得,一邊親切地問「你爸爸呢」,一邊彎腰張開手臂,隨時准備把撲到懷裡的小朋友抱起來轉著圈兒玩。

  斯塔克家的孩子很是惹人喜歡,他想。

  大概下一秒開始他就不那麼想了。

  黛茜鼓著臉頰呼呼奔跑,眼見胖球要進網,已經離梅林近在咫尺,梅林眼睛都快笑沒。

  她卻呲溜一拐,小身子扭了個方向,平衡力相當不錯,非但沒有摔倒,還跑得更快,一下從梅林身旁跑過去,向走出房間的小娜阿姨張開小手,笑得咯咯作響。

  梅林還在原地張著手臂。

  他心碎到了地上,一片一片,該拿個掃把掃一掃,用鏟子鏟著,重新吃回肚裡去。

  那高高的背影瞧著,莫名很有些委屈。

  然後看見他收攏雙臂抱了一下空氣。

  不受寵的英國男人回過頭來,正看見娜塔莎抱著軟乎乎的小團子,還能親親她的臉。

  心也不用掃了,現在全成了齏粉。

  娜塔莎親眼看完全過程,實在不忍直視,此刻黛茜在她懷裡玩得高興,她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直視梅林的眼睛。

  客氣地笑一下算打招呼,她正要帶著黛茜回房間玩,順便看看能不能早些哄睡,梅林卻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挑開黛茜的掌心,給這小的握著玩,側過頭,說話的對像就換成了她:「現在還疼嗎?」

  娜塔莎回來的時候,緊急包扎的手臂又開始滲血,干姜水換藥,梅林就在一旁。

  她不喊痛,臉卻白了許多,想來還是很痛。

  梅林當時沒有說話,默默走開。

  沒多久回來,手上多了一瓶緩痛鎮靜的噴霧。

  「藥很見效。」娜塔莎道,「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那就好。」梅林笑笑,想起在為難時刻保護了自己的美國隊長,隨口多問一句,「我聽說你們和斯塔克先生是盟友。但好像他回來之後只找了你,沒提羅傑斯先生。是不知道他在嗎?」

  他不知情,問這話是出於好意,在當事人聽來可能格外尷尬些。

  黛茜把半張臉埋到娜塔莎肩窩裡,玩她喜歡的啊嗚啊嗚游戲,自己跟自己說些大人聽不懂的話,娜塔莎側頭用臉頰貼了她軟軟的頭發,聽見梅林這麼問,有些想嘆氣,就嘆了一聲。

  「不見比見好。」

  月上雲梢。

  合眾國酒業給客人准備了干淨整潔的住處,因為財力雄厚,還很豪華。

  如果住房不在那酒瓶狀的建築裡,托尼會更喜歡一點。

  黛茜已經穿著飛鼠睡衣,躺在大床上安靜地睡著了。

  夢中繽紛,那小手不時一抓一抓,托尼起身,她正好打個小奶嗝,但已經大了,不像嬰兒時容易吐奶,翻餅一樣把小身子翻過另一面去,仍舊在夢鄉裡遨游。

  托尼沒有睡著。

  他不睡覺,可不看電視,也不弄斯塔克工業的事情,手機扔在床頭,屏幕靜靜地熄著,融進了有些涼的黑暗裡。

  他未必不知道史蒂夫·羅傑斯現在也在肯塔基州。

  就像娜塔莎說的,對於某些人來說,不見比見面好,於是到現在史蒂夫也沒露面。

  或許露了,只是從不在他面前。

  托尼在黑暗裡靜靜坐一會兒,手指捏在掌心,實在睡不著,起身開門去外面找點酒喝。

  出門之前,他沒忘記用被子給小小的女兒壘出道防摔下床的小圍牆。

  合眾國特工領導者「香檳」珍藏的酒就在陳列室裡。

  這會兒陳列室空曠無人,只有安靜灑落的月光。

  月光是不會說話的,空氣中是酒滴落的聲音。

  也不知道香檳第二天發現珍藏的酒被托尼喝了會是什麼表情。

  反正倒也已經倒出來了。

  托尼仰頭喝完一杯,將酒瓶倒置,看最後一滴酒液從杯沿滑出。

  這麼看也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他也覺得無聊,坐了片刻,淡淡的酒意上來,想著洗把臉回房間。

  等把酒瓶從眼前移開,神情瞬間就有了變化。

  門口站著一個人。


第72章

  閉上眼睛的時候, 托尼明顯感覺到空氣裡凝結的冷意。

  風吹過來,鑽進領口, 緊貼著暖暖的皮膚, 冷得大腦都要戰栗。但這樣也好,人能更清醒一點。

  下雪了。

  「哇——」

  身後有道嫩嫩的小嗓音在學大人樣地感嘆。

  小小的寶寶跑過老父親身側,穿著棉花鼓鼓的瓢蟲馬甲, 整個兒都趴在陽台門上,透過玻璃,看見外頭紛飛的絨絨雪花,漫天都是,因為風大, 飄揚著像起舞的精靈。

  靜謐,聖潔, 開始清洗十一月的紐約城。

  這是紐約的第一場雪, 下得居然很大,不過前頭有吹了兩天的冷風做鋪墊,清早起來看見這一幕,也不是十分令人意外。

  幼兒餅在門上貼得緊緊, 嘴巴裡呼出的熱氣把玻璃蒸出一圈白白的霧,等看不清了, 她也不嫌冷, 用小手抹一抹,貪看外頭的雪,高興得小腳一踮一踮。

  黛茜本來是要一跑跑到陽台上去的, 哪知道爸爸雖然背對著自己,耳朵卻靈敏,她還沒到跟前,他就伸手飛快地把陽台門一拉,把雪關在了外頭。

  關得住天氣,關不住小東西滿滿的雀躍,黛茜盯著外頭看了好一會兒,實在喜歡,溜過來扯扯托尼的褲子,手指直指,快樂地道:「爸爸,這個。」

  有這麼一個小的老是拉扯,董事長褲子的質量一條好過一條,托尼低頭看一眼女兒,教道:「是雪。」

  「雪。」小團子學舌學得有模有樣,話說得越來越流利,「爸爸,看雪。」

  畢竟是已經十六個月的寶寶了。長得也高了一點,臉上的嬰兒肥卻還沒褪,嘟嘟的,惹人伸手去輕輕捏一把。

  已經沒人提大半個月之前的黃金圈事件。信息時代,看客的記憶都很短暫,媒體的記憶還要短一點,層出不迭的每日新聞落幕之後,大概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回想起來,還能找到身臨現場的心驚肉跳。

  但生活衝淡,沒什麼事情也就再不提。

  托尼從肯塔基回來之後,過了大半個月的休閑生活。

  最近沒有外星人入侵,也沒人開著飛機撞大樓,除開偶然去趟公司處理點事情,剩余的時間,能夠讓他好好帶一帶小女兒。

  「去叫笨笨拿衣服。」老父親道。

  笨笨在後面偷偷摸摸。

  他手裡正夾著一件帶帽子的棉襖,也是瓢蟲的顏色,背後七個小黑點,聽見托尼這麼說,趕快溜過來邀功。

  托尼彎下腰去,剝香蕉皮一樣把黛茜的馬甲剝了,給她換上棉襖,拉鏈拉得嚴嚴實實,因為外面風大,還要再給戴上小兔子樣毛絨絨的耳包,才肯開門放人。

  門一開,小瓢蟲就腳底抹油地溜了出去,淡金的小頭發上沾點雪花,有一兩片小的,順著脖後跟衣服的空隙鑽了進去,碰到溫熱的皮膚,瞬間融成濕濕的一點,讓這小的猛然一個激靈,縮了脖子。

  「先生,需要打開衣服裡的取暖器嗎?」賈維斯問。

  托尼雙手插袋,好整以暇看著大陽台上捧著小手等雪的黛茜,搖頭道:「不用。」

  雪才下沒多久,已經在地上積了一層,小團子耐心地等著,但雪四處地飛,落在她手心才一點點,很快就融化,她左右看看,盯上地面的一片白,雙腿一彎,蹲下去成個紅色的球。

  托尼沒怎麼在意。

  事實證明,帶著這麼個凡事好奇的女兒,最好是時時刻刻在意,要不然一轉頭,不知道做出什麼樣驚人的事情來。

  像現在,做爸爸的看一下手機,再一轉頭,就看見蹲在地上的女兒,那嫩嘟嘟的臉蛋在一動一動。

  這是個喜歡吃東西的寶寶,一天裡很多時候臉蛋都在動,但此情此景,顯然不是個正確的時間和場合。

  托尼一怔,馬上身手敏捷地衝過去,還沒等到跟前,就看見團子用右手從左手托著的一堆雪裡再拈起來一些,還知道小心翼翼地拈,不要讓雪那麼快融化,慢慢喂到自己嘴巴裡。

  她聽見聲音,背脊一動,扭頭過來發現是老父親正俯衝著,反應很快,馬上也不拈了,張大嘴巴,把左手上的雪全往嘴裡塞。

  可惜都塞到了托尼的手背上。

  「我的手很冷,小姐。」老父親果然很敏捷,關鍵時刻一擋,順順當當擋住了黛茜的嘴,對仰起頭來這小的一挑眉,扯扯嘴角,笑得很想打人屁股的樣子,「不准吃雪。」

  黛茜以為是怪自己吃獨食,趕緊再扒拉一點,兩只小手捧著,趕緊送到爸爸面前來。

  賄賂也沒有用。

  最後是托尼陪著女兒用陽台上積的一點點雪堆了個很小很小的雪人,才大手一撈,把幼兒餅夾著進了屋。

  笨笨已經在屋子裡頭准備了熱牛奶。

  陽台門一關,家裡又是暖融融的。

  「喜歡雪。」小雛菊寶寶玩得意猶未盡,轉頭去瞧陽台上眼歪嘴斜的雪人,快樂地道。

  托盤上放著兩個杯子,一大一小,托尼過去拿了大的,她尾巴一樣跟在後面,伸手拿了小的。

  大人喝熱飲喝得很快,溫度剛剛好,不燙嘴,仰頭一飲而盡。

  托尼喝完,用手揩一下嘴唇,道:「好淡。」

  「先生,我在嚴格控制您每日的糖分攝取量。」賈維斯道。

  黛茜喝牛奶,也喝得嘴邊一圈白白的奶漬,伸長脖子發現爸爸的杯空了,邁著小胖腿走過去,兩手抓著杯子耳朵,往大杯裡倒了一點兒她的牛奶。

  這樣體貼的寶寶要抱起來吸吸臉。

  托尼用大手將她腦袋一摸。

  他家裡的孩子這麼體貼,也不是單單這一次。

  大半個月前在肯塔基州,解決了黃金圈事件那個晚上,托尼在香檳的地盤喝人家的酒,起了一點酒意,想起身回去,轉頭卻發現有個人站在門口。

  他當時的臉色變了幾次,最終不是太好看。

  娜塔莎說托尼·斯塔克跟史蒂夫·羅傑斯「不見比見好」,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

  內戰的遺影比夜色更深。

  美國隊長的好友巴基·巴恩斯受九頭蛇控制成了冬日戰士,執行過許多次刺殺任務,其中一次,殺的是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

  聽姓氏就知道這對夫婦跟托尼是什麼關系。

  托尼怒不可遏,一度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無論如何要殺掉冬兵。

  史蒂夫知道冬兵不能殺。

  決裂之前,這兩個男人的確算得上好友,性格不同,甚至從年齡上說還隔代,卻能夠彼此了解。

  殺了冬兵,托尼最終一定會後悔。

  但那時候的鋼鐵俠已經顧不上什麼後悔不後悔的了。

  說來極度諷刺,殺害他血親、造成他終身遺憾的人,托尼有那麼一身裝甲,最後還是殺不了。

  史蒂夫丟了盾,砸壞托尼的反應堆,黯然離去。

  知道這樣的前因後果,時隔一年,故人再見,也就能想像出氣氛是怎麼樣的尷尬。

  史蒂夫站在陰影裡,沒有說話。

  托尼也沒有說話。

  沉默釀成令人窒息的酒,不敢入喉,任由發酵,散開的都是過去。

  往事不堪回首,這句話說得一點也不錯。

  史蒂夫走進來,站在亮一點的地方,看了托尼一眼,側過臉去,半晌才道:「辛苦你。」

  「還好。」托尼道。

  又是沉默。

  這兩個人四目相對的瞬間短暫得驚人,後來更刻意避免對視。

  不看人還有什麼話好說。

  托尼俯身在桌上拿了一個新的酒杯,倒滿,給自己的杯子也倒滿,問:「喝酒嗎?」

  「喝不喝都無所謂。」他很快又道。

  史蒂夫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他不知想什麼,想完了,抬腿慢慢走過來。

  即將到桌前,托尼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亮屏,聽見賈維斯道:「先生,小姐醒了。」

  這一聲在這樣的氛圍裡有些突兀。

  但托尼有些感謝這樣的突兀,把酒一推,道:「我女兒找我,再見。」

  他的那杯酒始終沒有喝。

  第二天一早,托尼就帶著黛茜回了紐約。

  娜塔莎尤其不舍。

  小小的寶寶給抱在懷裡,親了又親,臨走之前,她想到沒有什麼東西送,只能把干姜水准備了哄寶寶的零食給黛茜裝一點。

  「好好地長大,別忘了我,好嗎?」她笑著道,「我以後會經常去……」

  後半句話沒能說完,知道現實並不允許這個經常,漸漸地沒了聲音。

  「先生。先生?……」

  托尼想事情想得太過入神,賈維斯叫幾聲,他的思緒才游蕩回腦,抬手撫一下額頭,問:「怎麼?」

  「九點鐘飛赫爾辛基,您和小姐午餐在飛機上吃,大概在下午五點三十分左右抵達。」

  「知道了。」托尼道。

  拿起杯子,把黛茜倒在他杯裡的牛奶喝得干干淨淨。

  再看那小的,已經開著兒童小轎車帶上笨笨滿屋子亂竄。

  托尼說話的同一時間,美國某個民風淳樸的城市裡還有另外一個有錢的老父親在同管家說話。

  「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隨時可以出發前往赫爾辛基。」管家的玳瑁邊鏡框很是別致,領帶打得一絲不苟,站姿也標准,「老爺。」

  「您這次去,帶上家裡那位嗎?」


第73章

  芬蘭的冬天美得近乎魔幻。

  熬過漫長黑暗的「卡莫斯」, 抬頭仰望,縹緲絢爛的極光鋪滿天際, 窮極變幻, 天地穹蓋,籠罩四野,置身於空曠的原野, 好像全世界只剩了自己一個人,舒展雙臂,隨時能後仰跌入幽深不見底的虛無裡。

  虛無顛倒過來,就是仙境。

  氣溫驟降,靠海的地方海水蒸騰, 茫茫白霧氤氳上升,婀娜圍城, 雪樹銀花, 一腳踏進故事書裡,如果不是因為栽倒時雪太冷,真以為活在夢中。天光映著霧,淺藍到金黃到淡橘到深紫, 伸手去摸,沒有顏色, 只摸到嘴巴裡呵出的暖融融的氣。

  這樣的視覺享受, 小團子隔著飛機的窗戶認認真真捕捉到了一點尾巴,八個小時的飛行有些無聊,她在飛機上睡了一覺, 夢裡也知道安排時間,即將抵達赫爾辛基時就睜開眼睛,在爸爸懷裡滾著腦袋撒嬌,等用濕毛巾擦過了臉,托尼把她抱到窗邊,看外頭緩緩降落的景色。

  十一月來芬蘭旅游顯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除了能看極光,芬蘭還是聖誕老人的故鄉。

  那戴著紅帽子、有雪白頭發和大胡子的老人總在平安夜駕駛著一輛由馴鹿拉的車,一路叮當作響,背後大大的口袋裡裝著給全世界小孩的禮物,每到一家,他就從煙囪悄悄潛入,把孩子們許願的禮物放在聖誕樹下,或者放在床角掛好的襪子裡。

  芬蘭的羅瓦涅米有個極富盛名的聖誕老人村,托尼打算帶黛茜去看一看。

  即便只是個小小的寶寶,她也喜歡聖誕老人的。聖誕節的氛圍提前一個月就起來,電視上已經播了好幾次聖誕節主題的節目,黛茜看得津津有味。

  當然,她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每年在聖誕樹下放禮物的不是什麼聖誕老人,是她每天都見的老父親。

  「不要動。」而這位即將開始聖誕老人cos生涯的老父親,此時正捉著腿上亂動的女兒,嚴肅地低聲說話。

  天冷起來,赫爾辛基的太陽也怕冷,下山得越來越早,看著非常漂亮的晚霞像曇花一現,一轉眼就成了星光黯淡的沉沉夜幕。

  等到極寒之時,下午三四點鐘就沒有陽光了。

  就算天黑,小團子被裝在鐵鳥裡這麼長的時間,也很想跑出去玩,等解了安全帶,馬上轉身,把小腳探下去,滋溜溜到地面,牽住爸爸的手要出去。

  托尼卻不緊不慢,順勢一捉,把心都飛了的女兒捉到腿上坐著。

  他擰開一罐幼兒專用的潤膚霜,用手指從雪白的香軟裡揩一點,要抹到黛茜臉上。

  寶寶的皮膚嬌嫩,怕冷風刮壞,出門之前溫蒂特地把瓶瓶罐罐分到另外一個袋子放,叮囑托尼要記得給黛茜擦一些,尤其在到外面玩的時候。

  小面團扭來扭去,不喜歡糊臉,也不喜歡爸爸大大的手掌在自己臉蛋上來回地搓,後來知道強行抵抗沒有用,就乖乖坐好,等托尼伸手過來,她兩只小手推著他的掌心,認真地說:「爸爸不要。」

  「等你出了飛機,就知道擦臉到底要不要。」托尼道。

  他給黛茜手裡抹了兩坨白,「自己搓。」

  小小的幼兒真是身不由己。

  她低頭看看抹得黏糊糊的手,知道不擦完出不去,終於放棄了,學著爸爸的動作,摩擦摩擦小手,學得像模像樣,還知道把手背也擦一擦。

  擦著擦著,她倒漸漸領會其中的樂趣,尤其把潤膚霜抹到爸爸手上,看一片白突然就化了,樂得小月牙又在臉上,不用大人說,自己就趕快伸手去罐子裡挖一點,搖搖晃晃站起,試圖擦到老父親臉上去。

  「這樣你就高興了。」托尼斜了目光去瞧她,「是嗎?」

  小雛菊寶寶露著乳牙咯咯地笑。

  飛機裡溫暖,下來的時候,黛茜已經戴了帽子,夾上耳包,穿著嫩黃的羽絨服,羽絨服本來不厚,裡頭自己會發熱,但因為她個子小,走在路上,還是像個球在骨碌碌地翻滾。

  赫爾辛基的雪也已經停了。

  路面清掃得及時,沒有堵塞交通,托尼的司機提早來等著,看見人,趕快打開車門迎上來。

  這個叫畢呂的年輕男人有著一張勉強算清秀的臉,並不是令人過目不忘的長相,其貌不揚,卻身兼三個職務,除了當司機,還當翻譯,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拿出槍突突突地當個保鏢。

  哈皮要是知道,恐怕該不高興了。

  他在紐約第一場風雪裡出門,回家就得了感冒,裹著小被子補充著維生素C在家裡看電視,所以沒有跟著來旅游。

  黛茜要在外面透透氣,托尼看了下時間,由著這小的圍著車團團轉地踢雪,等她運動了好一會兒,才抱起放到車裡,對畢呂道:「去別墅。」

  斯塔克工業的生意做到了歐洲,也涉足了芬蘭,跟芬蘭這邊的企業合作研究清潔能源。

  畢竟在清潔能源領域,托尼·斯塔克是實現了反應堆供能,因而走在前列的人,有足夠的話語權。

  沒有天光,赫爾辛基夜幕降臨時的萬家燈火也很迷人。

  街上走的人說著聽不懂的芬蘭語,語言不能傳遞,但笑容無處不在,看了叫人心裡很舒服。

  車輛繼續行駛,路人就少了很多。

  億萬富豪並不介意住酒店,只是考慮到酒店人多,托尼自己還帶個孩子,最終選擇了去度假別墅。

  別墅區靠海,外頭森林簇擁,一幢房子占了兩百多平米,桑拿室、健身房、酒吧和海景露台一應俱全,還配備了私人廚師,有佣人每天打掃,足夠令旅客安心度假。

  行駛到別墅區附近的時候,就只見路燈映照下森林的深深影子,偶然有幾輛車來來去去,再沒有什麼人。

  到最後,就剩了一輛奔馳E-CLASS在托尼的車後面走。

  老父親沒抬眼去看後視鏡,正忙著低頭應付兒童安全椅上肚子扁扁、求著要吃零食的團子。

  黛茜坐在那裡,不知道下了飛機到度假別墅還要走這麼長的一段路,看新聞看得沒趣,反而被新聞裡的美食饞得小嘴紅潤,伸手拉拉爸爸的衣服,等做大人的轉過頭來瞧自己,就很聰明地在摸肚子。

  托尼看她一眼,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個面包。

  鋼鐵俠要是去變魔術,說不定也大有前途。

  小雛菊寶寶一見爸爸手裡有吃的,精神一振,再高興地沒有,小手伸得長長,托尼開得慢些,她還砸吧砸吧嘴,小小聲地:「要吃。」

  托尼撕了一半給她,看她小羊吃草一樣塞進嘴巴裡,臉頰鼓囊囊,嚼了才幾下就吞,知道的確是餓了,似笑非笑,伸手過去把她嘴角的面包渣拈了,對駕駛座上的畢呂道:「讓廚師給她做個卡累利阿派。」

  卡累利阿派是芬蘭東部的特色美食,黑麥底捏出餃子一樣小小的褶,裡頭包胡蘿蔔餡兒,上頭再鋪點黃油,巴掌大小,吃起來很香,黛茜這樣長了牙的幼兒也能吃半個。

  托尼說完這句話,目光不經意滑過後視鏡,看見後面跟著的奔馳。

  這輛奔馳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沉默地跟在後面,行駛出這麼老遠,明顯是走的同一條路。

  隔了一段距離,看見駕駛座上坐個男司機,後座的人面目不清,又是匆匆一瞥,托尼並沒有在意,側過臉去,把手裡剩的另一半面包慢慢地喂給女兒。

  路上再走個十來分鐘,終於到了度假別墅。

  別墅燈火通明,別墅對面的別墅也燈火通明,都已經准備好了迎接遠方來的客人。

  托尼要是之前不知道找個獨棟別墅的重要性,那他下車後不久就該知道了。

  因為他繞到車子另一邊,抱出自己的寶寶時,一直跟在後面的奔馳也已經在對面別墅停下,門開,從裡頭出來的穿黑西裝的高大男人,那一張臉看起來很是眼熟。

  仔細一回憶,就知道將近兩個月前在音樂廳見過。

  布魯斯·韋恩。哥譚市最有錢的人。

  托尼低頭抱孩子,把羽絨服裹著的小面團托在臂彎,那小小的一只偎在懷裡,還在啰啰嗦嗦婆婆一樣地說要吃飯,因而即便只隔著一條路,也還是沒仔細去瞧對面住客的臉。

  直到那位同樣重量的富豪走去他自己的別墅,伸手想開門,卻發現門被從裡面反鎖上了,還隱約能聽見房子裡頭傳來的電視聲。

  司機見狀,趕緊跑來送上鑰匙,卻被布魯斯抬手拒絕。

  這個也做了父親的董事長太陽穴有點跳,撫額深吸一口氣,才揚聲道:「達米安,開門。」

  他一揚聲,對面抱著黛茜的托尼抬眼來看。

  大概目光太驚詫,有了溫度,令布魯斯覺察,沒等房子裡叫「達米安」的什麼人把門打開,他先轉頭來望望。

  兩位富豪四目相對那一瞬間,表情真是精彩得要拿個照相機拍下來。


第74章

  托尼的好記性一向不用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 但布魯斯·韋恩又不同。

  不要說從前在拍賣會上互相懟過,憑托尼知道他是哥譚市的蝙蝠俠, 這麼面對面地撞見就不能不在意。

  出來度假, 還只隔了中間的一條路。

  這恐怕是要連抽3000張卡不中SSR、押的球全輸給對家才能積攢下來的運氣。

  可惜這樣的運氣,董事長本人未必受用。

  兩位有錢大佬這麼長久而專注地凝視對方,眼神交鋒, 暗流湧動,像空氣裡各自有個透明的小人兒過招,一言不合,就拿著大口袋往對方臉上撒錢。

  站在一旁的畢呂無聲抬頭望了一眼,很識趣地任由這兩個人原地不動地互相打量。

  低頭不見抬頭見, 在赫爾辛基住的時間裡,這麼互相看的機會多的是, 不嫌累就好。

  縮在爸爸懷裡撥弄著頭上毛絨絨耳包玩的黛茜不知道站在車子後面有什麼意思, 圓滾滾的小身子動了動,好奇地看看爸爸的下巴,再看看對面黑色的車,和對面黑色的人。

  先打破沉默的是布魯斯身後那道被反鎖了的門。

  門裡面站著個小男孩。

  年紀並不大, 看著是十歲左右,臉蛋很漂亮, 黑發綠眼睛, 表情卻老成,像個小大人。

  別人不清楚,送布魯斯的來的司機是韋恩家的人, 所以知道老爺出發之前,突然說要帶家裡的小少爺達米安一起來。

  但這所謂的小少爺性格太過獨立,總有他自己的主見,說得不好聽一點是任性和傲慢,早晨起來練劍把花園裡灌木砍得亂七八糟、突破公司安保擅闖辦公室研究股市走向,諸如此類的事情見怪不怪,像現在,達米安不等父親自己一個人坐著飛機提前到達赫爾辛基,在別墅裡翻天覆地,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韋恩家的司機把大門鑰匙交到布魯斯手裡,恭恭敬敬退後些,道:「有需要請隨時吩咐我,老爺。」

  布魯斯已經轉身對著兒子,招招手,讓司機把車開走。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同樣是做老父親的,托尼·斯塔克養了一年多的孩子,舒心的時候總比累的時候要多,小寶寶抱在懷裡奶味兒綿綿,胸中那口氣就已經軟了。

  布魯斯·韋恩則感覺頭很疼。

  托尼帶著黛茜進別墅大門時,布魯斯還在對擋了門口的兒子達米安道:「讓我進去。」

  佣人們已經等候在別墅裡。

  晚餐在斯塔克父女抵達前不久開始准備,加上在外頭站了一會兒,現在進來剛好開飯。

  度假別墅不提供兒童看護服務,好在小團子令人省心,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給什麼吃什麼,對芬蘭的美食不很挑剔。

  那卡累利阿派被她捏在小手裡,喝一口湯,再咬一點派,表皮酥脆,剁碎了的胡蘿蔔做得很軟,非常合幼兒的胃口。

  廚師還給蒸了又大又圓的栗子,已經剝好殼,壓成泥喂著吃,也吃了小半碗。

  別墅靠海,能夠看見很好的夜景。

  托尼沒有空看夜景。

  吃完晚飯消了食,他想讓家裡這個小的早一點睡覺,捉著去了浴室洗澡,洗得一褲子濕,吩咐佣人離開之前把黛茜的頭發吹干淨,自己又進了浴室。

  小團子穿著連體的毛絨老虎睡衣,精神也跟小老虎一樣好,在房間裡溜來溜去,興奮得一點睡意也沒有。

  笨笨不在這裡,她少了一個玩伴,拖著沙發拿的抱枕遛小狗似的玩,看見爸爸坐在窗邊,不看外面,只低頭看手機,快樂地過去,想擠著一起看。

  「布魯斯·韋恩怎麼在這裡?」托尼打開幾個界面。

  他沒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女兒又跑過來,干脆一抬手抹了屏幕,不去管它:「他在不在跟我都沒關系。」

  小老虎自己入懷,倒省了老父親四處捉人去刷牙的工夫。

  一開始只是漱口,寶寶越來越大,開始刷牙了。

  黛茜不喜歡刷牙。

  但她喜歡甜甜的草莓味兒牙膏,每次都想吃牙刷上黃豆粒大的一點甜,被爸爸強硬地阻止。

  「爸爸。」

  小團子被提溜著,一看是去盥洗室,胖腿直蹬,兩只手連連晃著,「不要。」

  「會蛀牙。」老父親說一不二。

  這小的就使勁兒二:「不蛀牙……」

  蛀不蛀牙,最後都還是被關進了燈光溫暖的盥洗室,像怕洗澡的貓崽,被牢牢放在大人跟前,無可奈何地張開嘴巴,任由托尼對著鏡子給自己用幼兒牙刷刷牙。

  大人有大人的苦惱。

  小團子吃進嘴巴的東西很多,吐出來的很少,草莓味兒的牙膏誘人,更每次都要咽,於是不得不總在她咽之前一冷臉:「不准咽。」

  這麼折騰好一會兒,才能睡覺。

  沒有專門的嬰兒床,大臥房暖意融融的壁爐前,趴著一大一小兩條身影。

  這麼傳統的取暖方式有很多火災隱患,托尼當然不考慮,因而面前的是個取暖的電子壁爐,火光加了點視覺特效,不管什麼形式,安全又實用才好。

  小老虎睡衣裡的寶寶用手墊著下巴,專心地聽爸爸講聖誕老人的故事。

  故事書翻動的聲音讓四周空氣都安靜起來。

  黛茜一邊聽,一邊悄悄用小腳踢著老虎尾巴玩兒,這麼趴著,像鋪平了的面團。

  「聖誕老人於是又駕著馴鹿拉的雪橇車……」老父親放低了聲音道,「把禮物從煙囪丟進房子裡。」

  他頓一頓,「騙人的。小時候我媽媽每次往襪子裡放禮物,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托尼說著,轉頭去看自己的女兒。

  黛茜側趴著,正一臉天真地瞧這頭,見爸爸來看,馬上笑起來。

  他就語塞。

  須臾,道:「要相信就相信吧。」

  信著信著,就入了夢。

  對面那幢別墅裡的父子就未必能睡得這樣香。

  布魯斯昨晚沒有喝酒,今天起得很早,打開別墅大門,站在院子裡看昨天深夜積的雪。

  吸一口空氣,干淨又凜冽,瞬間驅趕了腦子裡的混沌,整個人都清醒起來。

  他還是穿西裝,一身黑,沒有系領帶,領口松松地開了一個扣子。

  對面的別墅似乎也已經在晨光中蘇醒,看見佣人在窗戶裡忙碌,大門卻緊閉著。

  托尼·斯塔克。布魯斯默念了這個名字。

  鋼鐵俠這麼高調,超級英雄的身份不用瞞,也根本瞞不住。

  彼此知根知底,面對面的時候什麼都不說,這兩個人的表面來往也是很有意思。

  布魯斯剛想轉身進屋,忽然聽對面有了聲音,一抬頭正見門開,從門框後面探出來個淡金頭發的小腦袋。

  「哇。」小團子感嘆道。

  她才起床不久,換了衣服,早飯還沒吃,興衝衝地要跑出房子外面玩。

  托尼比她起得還要晚些,讓佣人帶著,他自己頭發凌亂地在後面拿了杯咖啡,穿的是非常休閑的衣服。

  紐約風格跟哥譚風格,對比就很明顯。

  因而黛茜骨碌碌跑出門時,布魯斯不僅僅看見她,還看見了跟在後面穿著隨便的紐約首富,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托尼也面無表情。

  黛茜一腳踩進積雪裡,好在不深,還能夠讓她這麼短的腿也順利前行,快樂得像給聖誕老人拉雪橇的馴鹿,吭哧吭哧地走,戴手套的兩只手還去挖了一捧雪,撒鹽一樣撒出去。

  「爸爸!」小奶音嫩嫩地嚷著,叫爸爸也看一看下雪的樣子。

  那臉蛋紅撲撲,看著真是令人喜歡。

  布魯斯·韋恩自己有兒子,也只有兒子,從親子關系來看不能算個會帶小孩的父親。

  但他的管家阿爾弗雷德此時要是站在別墅門口,應該記得,布魯斯是抱過黛茜的。

  在音樂廳裡,抱得出人意料,當時還拍照留了紀念。可惜怕家裡的小少爺看了要搗亂,就藏了起來。

  布魯斯也記得。

  他原本打算回房子裡出,黛茜跑出來之後,腳步就沒有動,雖然表情沒變化,目光是跟著對面雪地裡圓滾滾的小身影在走。

  或許覺出一點幼兒的有趣來。

  這麼看了一會兒,身後無聲無息掠來一條影子,跟著站在門口,也在默默地看。

  布魯斯不是沒有覺察。

  達米安腳步一近,即便背對著,蝙蝠俠也早注意到了,只是不說話,等十歲的兒子站定,才轉過臉去看了一眼。

  這對父子連站也站出一段距離。

  達米安雙手抱臂,綠眼睛裡倒映著那玩雪的小小身影,狹一狹眸,眼中倒映就窄了很多,像要擠出眼眶。

  他冷哼一聲,語帶不屑道:「怎麼,你喜歡那個連奶都沒斷的嗎?」


第75章

  布魯斯看他一眼, 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只道:「你說話的語氣有點奇怪。」

  「我聽說男人越老, 就喜歡越小的孩子。」達米安道。

  他這話裡的嘲諷百分百不摻雜質,絲毫不因為說話人是自己的父親就遮掩,下巴抬著, 如果不是因為身高不夠,恐怕要用鼻子對著人說。

  這位少爺很應該去看看《說話的藝術》。

  相比之下,布魯斯老父親雖然沒有托尼那樣帶小寶寶的興致,卻也足夠耐心,兒子這麼說話都沒生氣, 不過輕描淡寫地回道:「事實證明,有很多道聽途說都是錯誤的。」

  「做無意義的事情你就覺得可愛。」達米安看黛茜一眼, 見那小小的一只還不厭其煩在地上挖雪, 很不以為意,「小孩子才那麼無聊。」

  「她本來就是小孩子,達米安。」布魯斯道,「你也是小孩子。」

  「我已經十歲。」達米安顯然不樂意隨隨便便跟玩雪的小屁孩劃分到同一個區間, 把「十歲」加了重音,「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從來不無聊, 再大一點, 已經開始接受我媽的訓練了。」

  「像她這麼大你還沒有記憶。」布魯斯道。

  這個兒子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已經過完了一半的童年。

  在那之前,蝙蝠俠並不知道達米安的存在。

  達米安的母親是出身刺客聯盟的塔利亞·艾爾·古爾, 眾所周知塔利亞是聯盟首領雷霄的女兒,達米安出生之後就順理成章被當作新的聯盟領導人培養。

  小少爺口中開始接受訓練的年紀在四歲,或者更早。但總之他四歲的時候已經能夠獨自攀登險峰,就算不小心摔下來,斷了手骨也堅持爬到目的地。

  也難怪他要覺得黛茜無聊。攀登險峰跟玩雪根本已經不在同一個討論層面。

  布魯斯呼出一口氣,成了淡白的霧:「進去吧。」

  他先轉身進了大門,達米安側身借過,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最後還盯著黛茜看了一會兒,才跟在父親後頭進屋。

  小團子玩得高興,哪裡知道對面一對父子看了很久的現場直播玩雪,正抱著個好不容易拍打出的雪球跑來跑去。

  她之前跟爸爸一起在紐約的陽台上堆過小雪人,聰明得很,一次就知道怎麼玩,現在找了個雪多的地方,把雪球放在雪堆上慢慢地滾。

  托尼的咖啡已經喝得見了底,要進去放杯子,順帶梳理下凌亂的頭發,修剪胡子,叫佣人把女兒好好地看著。

  離開之前,他打個響指,見滾雪球的女兒伸長了耳朵飛快轉頭來看,就勾勾手指,慢條斯理道:「來這裡。」

  「哦?」小雛菊寶寶紅潤的小嘴張得圓圓。

  哦歸哦,她還是一下就撐著地站起身,捧著滾大了一點的寶貝雪球興衝衝地奔來。

  到了跟前,這小的把雪球托得高高,讓爸爸看看自己的傑作。

  出門玩到現在,她臉上的笑沒停過。

  老父親進屋翻出旅行也帶著的裝甲小牌牌,揣在女兒外套口袋裡,才一摸她頭:「再玩一下就吃早餐。」

  他打算今天先就近逛一圈,明天出發前往羅瓦涅米,到北極圈裡看極光。

  黛茜還沒見過極光。

  小團子得了自由,又跑到外頭撒歡,廚房傳來的早餐香氣足夠誘人,卻抵擋不了幼兒要好好做個雪人的決心。

  黛茜認認真真蹲在院子裡,彎著腰成個拱形,推著雪球滾。

  本來已經滾出了大人巴掌那麼大,但她玩出樂趣,還要做得更大些。

  佣人站在旁邊看著,偶爾東張西望,還不比孩子專心。

  她正張望,突然看見對面已經關上了的別墅又打開來,走出的卻不是布魯斯,是穿了一件黑夾克,腰板挺得筆直的小少爺達米安。

  達米安的臉蛋主要遺傳自母親塔利亞,性格熊是熊了一點,打扮得體,站在那裡讓人一瞧,還是有些喜歡。

  他就那麼越過自家的庭院,穿行一條無人的馬路,慢悠悠走到斯塔克家的度假別墅前來,對守在黛茜身旁的佣人道:「給我開門。」

  佣人是芬蘭人,聽得懂英語,也會說英文,見對面的小孩子想進來一起玩,不疑有他,上前把門打開,笑著說了聲「歡迎」。

  達米安回頭看一眼她,道:「把門關上吧。」

  不知道還以為這也是他家的別墅。

  小團子窩在地上專心搓雪,忽然發現眼簾裡站進來一雙陌生的腳,好奇地抬頭看一看。

  這個哥哥是她從前沒見過的,居高臨下地俯視過來,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

  「她叫什麼名字?」達米安問。

  佣人連忙道:「叫黛茜。」

  「好普通的名字。」

  那綠眼睛在小團子身上溜來溜去。

  黛茜不明白這個人在看什麼,也不在意,滿腦子就剩了她的雪人,臉蛋嘟嘟地用小手拍拍地上,還笑起來。

  達米安繞著她轉了一圈,怎麼看都不像要一起玩的意思,觀察過後得出個結論:「一點都不稀奇。不知道哪裡討人喜歡。」

  他知道托尼·斯塔克是鋼鐵俠,現在看來鋼鐵俠的孩子也沒什麼了不起。

  日後或許就不這麼想,但現在覺得這地上的一小團平平無奇,再想想布魯斯表現出來的那一點喜歡,達米安臉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

  他活這麼大,字典裡還沒有個詞叫「吃醋」,今天開始或許有了。

  布魯斯·韋恩可從來沒這麼看過他。

  達米安站的地方阻礙了黛茜滾雪球的前進道路,她再次抬頭看他,脾氣好得很,也不生氣,用手指指旁邊,道:「那。」

  「你這麼弄,要多久才能堆得起來?」達米安看得很嫌棄。

  他說是這麼說,不至於欺負一個小孩子,往旁邊站了一點。

  黛茜就過來。

  她貓著腰,小心翼翼推雪球,眼看已經滾得熊貓肚子那麼大了,腳下不留神,像被什麼東西滑了一下,還沒等叫出聲,小身子一下子抻平了,啪嘰摔在雪地上。

  就摔在達米安腳下。

  達米安處變不驚,垂眸瞧著摔趴下的團子,半點表示也沒有。

  當然,在他受的教育裡,什麼地方摔倒就什麼地方飛快地爬起來,趴在原地哭的,要麼是反應遲鈍,要麼是太過軟弱,他都很不喜歡。

  黛茜沒有哭。

  衣服裹得圓圓,不至於把她摔疼了,只是突然摔倒,這小的有些發懵,回頭看看腳邊找罪魁禍首,只找到跟周圍渾然一體的白茫茫的雪。

  佣人趕緊來要扶,達米安道:「她又沒哭,有手有腳,不會自己起來嗎?」

  才說著,就見地上一張幼兒餅慢慢地坐起身。

  她還懂得用小手拍拍身上的雪,大眼睛骨碌碌望過來,他本來還要說些什麼話,被這麼一看,就閉了嘴巴。

  黛茜望達米安,是因為她發現身下有個扁扁的碎裂的球。

  球現在充其量能算個圓柱體,猛然一壓,還能保持點形狀已經不容易。

  那是她滾了好久才大起來的雪球,現在全沒了。

  黛茜把手一攤,從沒處理過受傷的雪球,頗有些無助,看著這個哥哥不知如何是好,小聲地說話:「沒。」

  「沒就沒。」達米安道。

  他看半天,突然有些不明白過來看雪球破裂有什麼意義,冷哼一聲,轉身走去推開庭院的門,腳下生風,一路回了別墅。

  「那個哥哥真是奇怪。」佣人蹲到黛茜身邊,幫她把碎了的雪球重新拍到一起,有些後悔把達米安放進庭院來,一個弄不好,恐怕就把黛茜弄哭,低頭嘀咕了一句。

  黛茜跟著一起拍,雪球碎了她本來有些難過,現在發現能修好,一張臉蛋多雲轉晴,聽見佣人說話,跟著學舌,慢慢地咀嚼出「哥哥」來。

  後來是托尼出來叫吃早餐,看見還在滾雪人的頭,幫著一起弄才做好個雪人,胡蘿蔔做鼻子,還給戴頂帽子。

  「斯塔克先生,早餐後是去昨晚預約的滑雪場嗎?」

  吃早飯的時候,畢呂從外面進來,已經准備妥當,隨時可以出發。

  托尼是已經吃飽了,不過還在拿著勺子喂家裡這個揮舞半截胡蘿蔔的小東西,一面喂,一面聽畢呂說話:「怎麼我昨晚預約了滑雪場嗎?」

  「是的,先生。在來別墅的路上您說去滑雪也不錯。」畢呂道。

  倒真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辦事效率比智能管家有過之而無不及,托尼想一想,道:「那就去。」

  斯塔克父女收拾好東西出門,正碰上也准備出門的韋恩父子。

  兩個大人在各自的豪車前碰了面,公式化地握手,公式化地聊兩句。

  眼睛都是濾鏡,頂著一張董事長的皮,彼此看彼此,看見都是超級英雄。

  大概布魯斯多多少少也要像托尼琢磨他為什麼來芬蘭一樣琢磨托尼為什麼來芬蘭。

  托尼昨晚已經琢磨過,因此有時間借著說話,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地在布魯斯車窗上放了放。

  這一放,布魯斯很快覺察,佯裝不知,風度翩翩示意對方先走,才轉身去開車。

  他打開車門,看見駕駛座上坐好、已經系了安全帶的達米安。

  「我來開。」達米安道。

  老父親式的面無表情此刻也出現在韋恩集團董事長臉上,沒有商量的余地,他手一伸,把駕駛座的兒子提了:「不能。」

  「我開過車。」達米安又道。

  「把給你車鑰匙的人名字報上來。」布魯斯道,「我可以告他。」

  「是我媽。」

  「……」

  短暫沉默過後,布魯斯只能再動動手,把小兒子裝進車後座:「不行就是不行。」

  兩輛車一前一後駛出了度假別墅區。

  說是早上,但按芬蘭當地時間已經有九點鐘,太陽出來晚而已。

  托尼坐在車後面,有一下沒一下逗安全椅裡窩著的女兒玩。

  黛茜咿咿呀呀地說話,兩只手各戴了聖誕老人和馴鹿的布偶套,自己玩得起勁,再偶爾被爸爸勾一下下巴軟軟的肉,開心得簡直要飛起。

  老父親就沒有女兒這樣高的興致。

  他們的車走在前面,他時不時抬眼去看倒車鏡,發現布魯斯的車在後面跟著。

  啟程五分鐘,走相同的路當然沒什麼稀奇。

  出了別墅區,還是一樣的路,他開始有點在意。

  等開了大半個小時,那輛奔馳E-CLASS還跟在後面,托尼就莫名有種預感。

  他個人不是很希望這種預感成真。

  然而當車子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在滑雪場停下,托尼下車瞧著後面那輛始終不離不棄的奔馳,臉色就微妙了。

  布魯斯也微妙。

  巧合一直巧合到現在,不僅同一個時間來同一個國家,住的地方還一樣,現在連滑雪都一樣。

  這兩個人大概都很想看看對方是不是偷窺了自己的日程表,但都很理智地沒有,點頭致意,然後去提溜自己的小孩。

  達米安看見黛茜並不感到高興。

  他看見哪一個小孩也不會感到高興,除非他自己生的,那得再等十多年。

  黛茜看見今天早上跟自己說話的小哥哥卻很有些開心,下了車,畢呂在拿滑雪板,還得等一等才能玩,她先撒開了腿,扭扭地跑到達米安身邊,笑得眼睛彎彎,張嘴就叫人:「哥哥。」

  這個稱呼她學得倒快,伸長耳朵聽見的老父親卻不是很爽,微微黑了臉。

  佣人可說了早上對面小少爺來院子裡示威的事情。

  達米安背靠著車門,對跟前這小的愛答不理。

  他對滑雪也沒什麼興趣,有時間拿滑雪板,還不如在手上拿個飛鏢或拿把劍。

  他這麼愛答不理,托尼就更不爽。

  達米安十歲,到底還是個孩子。

  他不喜歡黛茜,感覺到托尼灼灼的注視,抬眼對上,卻下意識收了收表情。雖然沒對黛茜說什麼,站姿卻直了很多。

  托尼把女兒抱到別的地方玩。

  北歐人熱愛滑雪,像黛茜這麼小的孩子也有上滑雪場的,甚至不用坐在兒童滑雪車裡讓大人拉著走,自己搖搖晃晃就能站上滑雪板,厲害一些的很快就能自己滑。

  這是個很大的滑雪場,人也不少。

  出來旅游要是什麼都約私人的就沒意思,畢呂沒有准備兒童滑雪板,小團子就被放進了滑雪車裡。

  她趴在邊緣,探出一個頭,看爸爸在前面綁帶子,好一會兒沒有動,招招手:「爸爸。」

  「坐好。」托尼道。

  他收攏了肩上滑雪車的帶子,握緊滑雪杖,在平地裡拖著車慢慢走了一段距離,才到坡前,雙腿微曲,上身前傾。

  黛茜的小車子呼啦一下從坡上滑了下去。

  她從前沒坐過,開始給嚇一跳,很快興奮起來,揮舞小手,「爸爸爸爸」地叫了許多聲。

  董事長帶著個孩子,滑雪的身姿也是利落又輕盈,滑到平地,緩緩止了速度,回身去看坐在車裡的女兒。

  黛茜還高興得小臉發紅,此時此刻,卻早已經沒有瞧著前頭,側著身子,在看雪坡下來的又一個身影。

  仿佛一道黑色的箭矢,離弦而出,呼嘯著,連風聲都凌厲起來。

  達米安在坡下剎停,摘了護目鏡,覺得一點挑戰也沒有,張開腿大步地走,想去再陡一點的坡。

  走著走著,發現好像有人在看,一轉頭,對上斯塔克父女的四只眼睛。

  眼睛都很大,情緒各不相同。

  「……」

  於是片刻之後再來看,發現韋恩家的小少爺身後多了一條小尾巴。

  達米安不是個會帶小孩子的大孩子。

  他在刺客聯盟長大,槍械、長刀、飛鏢樣樣都能使用得很熟練,近身格鬥的功力也在上乘,不想做的事情,除了他老爸,沒什麼人能逼他做。

  現在這個是例外。

  小少爺非常不耐煩,回頭一看,黛茜還邁著小短腿在後面以為做游戲,快樂地跟著。

  小雛菊寶寶發現他看,很是乖巧,吧嗒著嘴叫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達米安伸出一根手指。

  以往有人尾隨他,是要隨時挨刀子的。

  但什麼刀都不能往黛茜身上用。

  於是他只是走來走去,等著斯塔克家的大人把這塊黏人呼呼的橡皮糖摘走。

  他也想過用膠帶把黛茜綁在樹上,看看不遠處的鋼鐵俠,知道力量有點差距,所以作罷。

  黛茜不知道達米安豐富多彩的內心活動,找著了玩伴就很高興,他不停,她也沒停,走來走去也有走來走去的樂趣。

  只是正走著,不知從哪裡飛來個搓好的雪球,不偏不倚「啪」一下砸過來,正砸在黛茜的背脊。

  團子小小的身子給砸得抖了一下,回頭去看,看見後頭站著三個小胖子,個個手裡拿著雪球。

  這麼一回頭,她又給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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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如果說第一次還是無心, 現在就知道絕對是故意的。

  達米安筆直地站著,綠眼睛裡無波無瀾, 不做聲地瞧對面那三個洋洋得意的大孩子, 好像也沒有要出手幫幫黛茜的意思。

  他對這種情緒並不陌生,在刺客聯盟見得很多,只不過丟雪球幼稚, 傳達出的惡意也很幼稚,令人嗤之以鼻。

  誰說孩子就沒有惡意。

  鏡子接收情感,反射情感,本來不可惡。可惡的是鏡子本身不知道這種惡意是錯誤的。

  為首的大孩子往前一步,見小團子給砸得有些懵又有些怕, 慌慌張張正找地方躲,哈哈大笑, 鼻子眼睛全擠在一起。

  樣子真是難看。

  這種時候通常說想看看對方父母是什麼樣子, 不無道理,要是大人教得好一點,就該知道隨便往陌生孩子身上丟雪球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尤其還是沒有反抗能力的小寶寶,才十六個月。

  黛茜很不明白怎麼突然這樣, 雪球砸的兩下不疼,但她本能地知道是受了傷害, 跟玩耍不一樣, 一邊奮力邁開腿找避風港,一邊不安地揣著小手,跑著還沒忘了去看砸人的大孩子, 見他們還笑,低下頭去,再抬起來大眼睛就蒙了一層亮亮的水光。

  她感到有些難過。

  小團子一眼看見站在不遠處一臉嚴肅的托尼,這種時候顧不上跟才認識的哥哥玩,耷拉著臉跑過去,想讓爸爸抱一抱。

  就算她不跑,目睹女兒受欺負的老父親也准備抬腿過來的。

  但托尼到底不在黛茜身邊,玩得起勁的大孩子也不知道事先勘探敵情,見羽絨服包著的幼兒撒開腿跑,興致勃勃,又擲過來一個雪球。

  事不過三的道理,孩子也應該懂了。

  這個球不小心丟得有些高,不像前兩個打身子,一旦擊中人,受罪的是腦袋。

  那孩子把球扔出去才發現,眼看球要打到黛茜的頭,頓時慌了手腳。

  有人的反應比他快得多。

  雪球近在咫尺,黛茜一路跑過去,算算該被球砸臉,眨眨眼再看,卻毫發無傷,順利跑到托尼身邊,眼淚汪汪,堅強地沒有掉下金豆豆來,喊一聲「爸爸」,伸長了小手要抱。

  大孩子們都不說話了。

  不說話一是因為看見了黛茜的家長,二是因為,雪球穩穩握在個黑衣男孩手裡,輕輕一握,就碎成了滿手的雪渣子。

  世界上也沒有成精的雪球,自己會跑到達米安手裡。

  是達米安過來當了人肉靶子,接得准確無誤。

  韋恩家的小少爺半點不覺得飛速過來接個雪球有什麼了不起,對小胖們滿臉鄙夷,要不是身高差不多,連正眼看都不想。

  他用芬蘭語說了句「蠢貨」。

  「我知道我長大以後注定要領導人類。」達米安道,「但一想到領導的可能是你們這種人,就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

  他這個話就有點超綱。

  小胖子們聽不懂,但知道他在示威,壯壯膽,挺起胸脯,用芬蘭語嚷道:「怎麼樣?」

  表面鎮定,內心慌得一匹,看臉就看出來了。

  達米安漂亮臉蛋上還那麼一副倨傲又不屑的神情,拍拍手套上的雪:「而且我最討厭沙發土豆,小時候沒價值,長大了也創造不出什麼價值。我爸總說殺戮不能給新世界鋪路,但是我想,或許殺戮能為淨化世界做一點貢獻。」

  托尼抱著女兒,腳步在達米安接雪球那一刻停在了原地,想看看小東西想做什麼。

  聽完這幾句,他臉上很是古怪。

  一旁要跟著上前去的畢呂臉色也跟著古怪。

  這孩子的思想……相當危險啊。

  司機五味雜陳地想著,然後看見達米安雲淡風輕地摸出了一把飛鏢。

  「!!!!!!!」

  畢呂還是天真,光覺得小少爺思想危險,哪裡知道他行動更危險,最讓掉眼珠子的是——怎麼會有人帶飛鏢來滑雪?!

  讓達米安可惜的是,飛鏢還沒飛出去,仨小胖子當場就哭了起來。

  眼淚大顆大顆掉,看著比小雛菊寶寶還要可憐。

  黛茜縮在爸爸懷裡,小手圈著托尼的脖子,生怕再有雪球砸過來,使勁兒把頭往大人頸彎裡鑽,連聲地說:「打了。」

  「我知道。」托尼撫一撫她小小的脊背,幫著把衣服上殘留的雪碴子拍拍,沉聲道,「不用怕。」

  團子在爸爸的羽翼保護下就不害怕。

  後來反倒是她聽見大孩子哇哇的哭聲,起了好奇,小鴕鳥一樣把腦袋探出來,瞧見他們在哭,不可思議地用手指一指,讓爸爸也看看。

  托尼當然要看。

  不僅要看,還要連著父母一起看。

  最後是三個大孩子抹著眼淚給黛茜道了歉。

  小團子站在雪地裡,聽他們用外國話哭哭啼啼地不知道說些什麼,實在聽不懂,小手茫然地擺了擺,但見其中一個人伸了沾著眼淚的濕手想來牽牽自己,馬上轉身跑到爸爸身後躲著,很有自我保護的意識。

  托尼讓這幾個熊孩子走了。

  「看,傷害了人就是傷害了人。」他轉身去把抱著自己腿的小女兒撈起來,讓她瞧大孩子垂頭喪氣的背影,「理智會原諒,情感忠於內心,就算心裡忘了,身體也有記憶。」

  「你不能仗著力量優勢主動傷害別的生命,當然,被傷害了也要懂得反擊。」

  老父親教育道:「雖然通常輪不到你動手……但別人帶著惡意打你,你就可以打回去。我賠得起醫藥費。」

  畢呂在旁邊默默地聽著。

  托尼說是這麼說。

  然而瞧著軟綿綿小公仔一樣的女兒,什麼打不打的,最終都隨著一口氣咽進了喉嚨裡,蹲著在地上搓個拇指大的雪球,還沒一點兒,垂眸道:「這樣叫打雪仗。」

  他手一揚,把雪球丟到黛茜羽絨服上。

  聽見撲的一聲,小雪球就散落在地。

  這根本也不能叫砸,輕輕地扔,像有人隔著衣服不用力地按了一下。

  小雛菊寶寶用手摸摸被爸爸扔了小雪球的地方,一開始是還記著先前被砸的兩下,本能縮了縮脖子,瞧著可憐又可愛。

  她很快發現這樣是溫柔的,進而是有趣的,害怕長了小翅膀,隨風而去,飛到陽光底下,融化著就成了快樂。

  「爸爸!」

  黛茜叫一聲,笑得嘴角翹翹,趕快把小胸脯挺了,小肚子也挺了,彎成迫不及待的小牛角包,等著再投第二個小雪球過來。

  這樣的想法也是一股清流。

  托尼於是搓了第二個拇指雪球,仍舊像方才那樣小力地丟她。

  「這就是玩,不是傷害。」他道。

  不用說,小團子現在也很明了了。她嘗過兩個小雪球拍拍拍的樂趣,照葫蘆畫瓢,學著爸爸的樣子也在地上挖了雪,用手包成球,伸過來,一個沒瞄准,按在了爸爸臉上。

  「哦謝謝,小姐。」托尼威武的身軀一抖,往天上翻了個白,抹掉臉上的雪,站起來要去拍女兒,把這小的惹得哇哇叫,「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鋼鐵俠在這裡踩著滑雪板逗女兒玩,而帶著飛鏢滑雪、還准備長大了領導全人類的蝙蝠俠之子,卻早早地被大步趕來的父親提著衣領到沒人的地方好好教育。

  教育真是一項大工程,時間跨度大,參與者眾多,超級英雄又怎麼樣?下了班回家還不是要吃飯,孩子惹了麻煩還不是要教。

  「你在對著三個孩子亮飛鏢。」

  「他們跟我一樣大。」

  「你在對著三個孩子亮飛鏢。」

  「我又沒有飛過去。」

  「你在對著三個孩子亮飛鏢。」

  「你是不是帶了復讀機在身上?」

  布魯斯握著沒收的一把刺客聯盟的飛鏢,該慶幸附近沒有攝像頭,想伸手捏捏鼻梁,差點伸錯手扎了眼睛:「你占據著絕對優勢,達米安。給個教訓可以,對普通人,遠遠不到要亮武器的地步,何況對方只是孩子。」

  「在你眼裡還有誰不是孩子,迪克·格雷森嗎?」達米安臉很臭,「我又不會真的對他們動手,說話難道也犯法。」

  「好的。」布魯斯道,「但是答應我,下次不要輕易對普通人亮武器,也不能隨便動手,好嗎?」

  他頓一頓,補充道:「一個男人會正視對他父親的承諾。」

  達米安臉還是很臭。

  小少爺亮著空空的衣兜站在那裡,好一會兒才道:「好吧。」

  說出來怎麼還有一種恩賜的意味。

  布魯斯於是沒再繼續教育了。

  他突然發覺什麼,目光一動,繼而越過達米安,落在後頭慢慢走來的一個小小身影上,漸漸有一點點的柔軟。

  達米安還在保持臭臉,就算知道後面有人來,也不樂意動彈。

  直到一只軟乎乎的小手伸過來,隔著手套,圈了他兩根手指。


第77章

  達米安想打人。

  達米安很想打人。

  這種想跟膝跳反應差不多, 他受訓這麼多年,身體本能, 被陌生人一碰就想出手反擊。

  還好因為知道後面站著的是個寶寶, 硬生生把這種反擊的衝動壓制住了。

  親親熱熱跑來牽手的小團子哪裡知道這個哥哥第一反應是要打她,快樂地要一起玩,卻很快感覺握著的兩根手指硬邦邦抽了出去, 掌心裡頓時空落落。

  黛茜抓抓手,抬頭看看雙手抱臂顯得格外高冷的達米安,不知道為什麼不讓牽,她爸爸和很多人都讓牽,就眼前這個這麼特殊。

  她跑到達米安跟前去看看。

  達米安瞧她一眼, 又豎起一根手指,像先前警告「不許叫哥哥」那樣, 二度警告:「不要動我。」

  他抬頭望望天, 吐出一口白白的氣來:「我真不喜歡小孩子。」

  明明自己也是小孩子。

  這句話布魯斯沒有說,說了恐怕又要引起剛才那番還有誰不是小孩子的爭論。

  他站在那裡,本來就不打算說話,發現達米安警告完黛茜, 莫名其妙地把視線轉過來看了看自己,心裡有數, 更沒有說話。

  他兒子難管是難管了一點, 從小沒有在身邊帶著,又受的是雷霄·艾爾·古爾式的教育,心裡在意, 在表情達意上不那麼擅長也能理解。

  達米安不讓黛茜跟著玩,有的是人要跟她玩。

  北歐滑雪場裡穿得圓碌碌的小寶寶不少見,架不住黛茜可愛,呼哧呼哧跑步的時候像只逃了爸爸看護四處撒歡的小企鵝,總有些大人停下來看看,伸手指逗著,想讓她到身邊來摸摸臉。

  可惜她的企鵝爸爸每次都來得很及時,把小小的一只抱了,放進滑雪車裡繼續滑雪。

  等玩得累了,黛茜就跟著托尼到滑雪場裡的商店買熱飲喝。

  盒裝牛奶捧在手心裡暖融融的令人很舒服,黛茜摘了手套,自己低著頭擺弄吸管,小小的手指慢慢扯開塑料包裝,把管子對著錫紙戳了進去,另一頭含在嘴裡,喝得有滋有味。

  她願意天天都來滑。

  這頭斯塔克父女玩著,外面姓韋恩的一對父子卻有離開滑雪場的打算。

  離開是因為布魯斯接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即便自家老爺帶著兒子在芬蘭滑雪,管家阿爾弗雷德也還是兢兢業業地堅守工作崗位,接通後直入主題:「老爺,找到了。」

  達米安耳朵一下子伸得長長。

  「是不是要走了?」他問。

  小少爺滿臉的興奮,不知道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好事。

  布魯斯確實要走。

  他也不必跟托尼說明,彼此都不熟,帶著兒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滑雪場。

  「回別墅的時候能讓我開車嗎?」達米安在副駕駛上蹦跶,看看這輛平平無奇的奔馳,撇撇嘴,「一點都沒有蝙蝠車帶感,但是我不介意勉為其難開這輛。」

  「我很介意。」布魯斯目不斜視道。

  奔馳絕塵而去。

  爭辯完車子到底由誰開的問題,老父親又不說話。

  達米安像坐墊上釘了個圖釘,轉來轉去,總沒有安安靜靜坐一會兒的時候。拿出平板玩,也總時不時要佯裝無意地瞄布魯斯一眼。

  這樣明顯的舉動,要真能讓人覺得無意才奇怪。

  布魯斯沉默地開出一段路,終於在小兒子第不知道多少次用余光看自己時,忍不住問:「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沒有。」達米安道。

  「好的。」布魯斯道。

  「……」

  蝙蝠俠的羅賓坐著的那顆圖釘恐怕因為這句「好的」又要開始作祟。

  達米安大概想等父親追問,可惜高估了布魯斯的好奇心,也低估了布魯斯的套路,沒一會兒,自己憋不住,還是開了話匣子:「你真的喜歡斯塔克家那個還吃奶的。」

  「喜歡。」布魯斯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動了動,表情卻沒動,發現兒子在副駕駛上板起臉,慢悠悠道,「可她又不是我兒子。」

  達米安面色稍霽。

  他很快覺得在意這點喜歡不喜歡的事情有些幼稚,小男子漢的面子作祟,低頭打開平板的界面,不再說話了。

  布魯斯家的平板說是拿來玩的,更像工具。

  此時打開的是個定位追蹤界面,坐標在芬蘭,有個小紅點在地圖上不停移動。

  阿爾弗雷德說找到了的,說不定就是這麼個東西。

  但說是工具,其實也還可以拿來玩。

  達米安百無聊賴切換了界面,點開個網頁瀏覽,被首頁一個標題吸引了注意力。

  標題叫《太陽之子》。

  「超人再度現身!女孩在大火包圍的居民樓裡奄奄一息,是超人從天而降救了她!」

  記者在鏡頭前激動得唾沫星子直飛,身子往後拗,一邊拗一邊展示身後被火光熏染焦紅了的天空。

  鏡頭聚焦在天空一個緩緩降落的高大身影上。

  披了紅鬥篷的超人懷裡抱著孩子,背後灑落的陽光一時間仿佛成了聖光。

  大火與記者聒噪,圍在地面的人群卻是靜默的。

  靜默,虔誠,眼含熱淚。

  是親眼瞧見希望降臨的模樣。

  黛茜坐在商店的椅子上,喝完牛奶,還把盒子放在耳朵邊搖晃搖晃,秉承著勤儉節約的良好品德,聽聽奶是不是喝得干淨。

  目光偶然往旁邊一移,看見爸爸仰著頭在看掛在牆壁的大電視,好奇地也跟著看。

  一看正好看著了鏡頭拉近後超人的身影。

  她倒是喜歡,放下牛奶盒子,扯扯爸爸的衣服:「爸爸,那個。」

  「是超人。」托尼道。

  心裡頭還跟著半句,是你的同鄉。

  老父親默念,再看看自己小小的女兒,莫名有些五味雜陳。

  「這個超人又崛起了。」旁邊一份報紙抖抖擻擻,顫巍巍地說著話。

  報紙後面露出張白胡子老頭的臉。

  這老頭在室內也戴著副茶色的眼睛,梳個背頭,說著美式英語,大概也是來芬蘭旅游的游客,一邊說話,一邊抬頭看一眼電視屏幕,胡子一翹一翹,看著很有意思。

  「哼,超人。」

  「又來一個超級英雄。」他道,「自從托尼·史大顆宣布他是鋼鐵俠,地球上所謂的英雄就越來越多,都想出風頭,哼……」

  老頭說著話,對上托尼投來的目光,絲毫不覺得哪裡不對,抬了抬眼鏡,繼續看報紙。

  他的反應弧運作需要一些時間,好在並未因為年老罷工,須臾,那張原本已經拿得平穩的報紙又抖擻起來,悄悄地下降了,露出一雙因心虛而窺探的眼。

  四目相對,托尼還是那麼平靜地看著他。

  老爺爺眉毛一哆嗦。

  「我怎麼覺得你很眼熟。」他道,「你該不會是……」

  「怎麼說呢,每天早上照鏡子的時候鏡子都會提醒我,我就是那個最開始出風頭的托尼·史大顆。」托尼皮笑肉不笑道。

  報紙飛快地升了上去。

  黛茜對這樣遮臉又突然露臉的游戲很是熟悉,從前在家裡玩慣了,現在一見親切得很,探了身子過去,樂得直笑,想從報紙底下看看老爺爺的臉。

  還沒等看著,旁邊過來個芬蘭口音的女人,說的英語不太標准,提醒道:「李先生,您的教練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老頭溜出門的速度之快,可見身體非常硬朗,是個要長壽的命。

  托尼再帶女兒滑了一個小時的雪,看看時間,找個地方吃了午餐,下午還去赫爾辛基標志性的景點轉一轉,夜色降臨才回的度假別墅。

  才回到就下了大雪,洗了澡穿著綿綿睡衣的寶寶戴個小帽子,趴在窗玻璃上靜靜地看雪。

  今天跑的地方多,黛茜晚上睡得也早些。

  不用爸爸念故事哄著,自己看著看著雪,就往沙發上一縮,團成團睡著了。被抱到大床上也沒醒,小腳輕輕地踢蹬,咂咂嘴巴,夢裡也吃好吃的東西。

  一睡睡到午夜。

  大雪初停,從厚厚的雲叢裡偷鑽出來一彎月光,透過窗戶照進臥房裡。

  大概月光灑落的聲音入了夢是叮當作響的,把黛茜響得突然睜開眼睛。

  睡之前房子裡還亮,醒來就這麼黑。

  小小的一團在被子裡蠕動蠕動,身子一折,坐了起來揉眼睛。

  窗簾沒拉,能夠看見外頭很清亮的夜色。

  夜色底下是對面別墅的第二層樓。

  黛茜揉完眼睛,睡意還朦朧著,懵懵地四處望望。

  一望不得了。

  對面二樓的窗戶外,自下而上掠來只很大很大的蝙蝠,再仔細看,大蝙蝠後面還跟著個攏披風的小蝙蝠,又有些像人,悄無聲息,一下又沒了蹤影。

  小雛菊寶寶的睡意這下要全沒了。

  面團似的身子抖一抖,小小的心肝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托尼在睡夢裡,感覺被子給掀開一角,漏了一縷夜風進來。

  順帶著還漏進來個小小的鼓包。

  鼓包游到他身側,依賴地偎緊了些。

  老父親夢中迷糊,把鼓包一圈,習慣性地輕輕拍一會兒,等感知身旁小的再度睡熟了,才又重新沉進深睡眠裡去。

  那之前,還要低低地說句夢話:「爸爸在這裡。」


第78章

  小團子在爸爸保護下睡了個安穩的好覺。

  托尼本來也能睡個安穩的好覺, 如果沒有自然醒之前那一陣的胸悶氣短,芬蘭漫長而催眠的雪夜或許更完美些。

  胸悶氣短是因為身上趴著的小面團。

  黛茜先一步睜開眼睛, 不在圍欄圍住的搖籃床裡, 因而用不著專門起身到床邊等著大人抱,呵欠帶著剛醒時甜甜的奶味兒,拱開被子呼吸一會兒新鮮空氣, 那五官就嫩生生地舒展開來,整個人都精神了。

  一精神,被窩就關不住這小的。

  爸爸還在旁邊呼呼大睡,她很體貼,沒有啊啊地吵醒, 也沒有自己一個人溜下床,粉嫩嫩的一團在大床上爬了一圈, 拽著被子努力攀登到頂, 疊疊樂一樣疊在了老父親胸膛上。

  於是托尼睜開眼睛時,首先瞧見放大了的女兒的臉。

  隨即感覺下巴有點濕漉漉,睡眼惺忪地抬手一抹,抹到了才滴下來的新鮮口水。

  「……」

  黛茜被爸爸捉了起來。

  短短的手腳在半空中飛舞, 可惜無濟於事,被托尼用被子裹成牢固的一團, 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爸爸走進臥室外頭的盥洗室。

  盥洗室裡響起水流的嘩嘩聲。

  又是已經八九點鐘的光景了。

  海霧漸消,平靜的海面浮起一層淡淡的金邊,日影騰挪, 挪出晴朗的好天氣來。

  聽得見屋檐上雪化成水,慢慢滴落的聲音。

  佣人把被子裡白白嫩嫩的幼兒餡兒掏出,哄著刷了牙齒,喂半瓶奶,再用勺子挖了半碗的蔬菜泥,加上飯後的三兩個草莓,喂得黛茜肚子圓滾滾。

  黛茜知道今天也要出去玩,非常高興,很快就把無情老父親裹了自己的事情忘在腦後,等托尼擰開嬰兒潤膚霜的蓋子,小小一只熟門熟路地伸出手去,在罐子裡挖了一坨白軟,放在手心認真地搓,搓完了再放到臉上搓搓。

  今天穿得很暖和,厚厚的白色毛衣外頭加了一件藍色小馬甲,看著越發像個小公仔。

  「戴帽子。」托尼手裡拿著一頂絨絨球的毛線帽子,又把滿屋子亂跑的女兒捉了,用腿夾著,強行戴帽。

  大概戴毛線帽子的方法不對,帽沿在黛茜腦袋轉一圈,很快又溜了出去,還在手裡扁扁的一條。

  「不要。」小團子往外推道,「爸爸。」

  「不許淘氣。」托尼道。

  小孩子越大越不好對付,這麼扭扭的,像要扭成高速螺旋炮,令人有些懷念嬰兒時期,她才會翻身那時候。

  懷念歸懷念,老父親研究一下,最終還是順利給黛茜戴上了帽子。

  小團子從爸爸的大手裡逃了,跑出兩步,手指戳戳道:「爸爸淘氣。」

  說著說著,自己先覺出有趣來,咯咯地笑開了。

  斯塔克父女出門准備前往羅瓦涅米,發現對門的韋恩父子也已經收拾了行裝要出發。

  托尼一點都不喜歡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

  「大概不會再巧合。」布魯斯道,「我們直接回哥譚。」

  「這樣。」托尼笑笑,「再見。」

  他不知道布魯斯為什麼突然這樣匆忙地要帶兒子回家,也無意問,同隔壁市首富關系表面地一握手,返身去抱女兒上車。

  黛茜還跟在達米安身後當小尾巴。

  這個哥哥不讓牽手,她也沒有再動他,光瞧著就很高興。

  想想看,身邊跟她單方面親近些的男孩子,達米安的年齡跟她的算最接近了。

  可惜小團子這樣熱情,韋恩家的小少爺也不領情,皺著兩道眉毛看她,手揮一揮:「跟你爸爸去玩吧。」

  說完就上了車,升起車門,再沒往外多看一眼。

  小團子揣著手,目送奔馳E-LASS軋過殘雪越來越遠,挪到爸爸身邊,抬頭懵懵地道:「他淘氣。」

  「他是很淘氣。」老父親道。一邊說,一邊把這小的抱了,放進車裡。

  從赫爾辛基到羅瓦涅米,最快的交通工具當然是飛機,將近一個半小時就能到。

  「不用再回來了。」托尼打開全息面屏看新聞,垂著眸道,「看完極光直接回紐約。」

  「好的,先生。」畢呂在駕駛座道。

  今天的新聞首頁也不難發現超人的身影。

  這個大都會出身、紅披風藍緊身衣的超級英雄大概已經盡量地在低調,救人於水火從來不留名,可惜那樣驚人的超能力,人又總需要新聞,超人身影鋪天蓋地實在算不得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

  「又是他。」此時達米安坐在副駕駛也看著同樣的新聞,冷靜分析,「可能真通過什麼手段變異了。這裡說,他能夠輕而易舉舉起一棟大樓。」

  布魯斯開著車,目不斜視,聽見這句話,才轉頭來看了一眼。

  他視線在超人胸膛前那大大的「S」形字母上停頓了幾秒。

  「或許吧。」他道。

  在羅瓦涅米下了飛機,還要驅車一路往北,才能到聖誕老人村。

  天還這樣早,肯定沒有極光看,反正先前也做了計劃,要帶黛茜到拉普蘭地區看看真正的聖誕老人。

  那之前,居然還可以坐真馴鹿拉的雪橇車。

  黛茜親眼見著了馴鹿,愛得不行,不知道還能到那鋪了動物毛皮的車上坐一坐,等被托尼抱著,離車子越來越近,才後知後覺,樂得直叫爸爸。

  「叫爸爸沒用,拉車的不是我。」托尼道。

  他本來不太喜歡這樣平平無奇,沒什麼實用性更不刺激的活動,誰讓家裡小的喜歡,抱著這綿軟的一團,任由農場工作人員帶著馴鹿在跟前慢慢地拉車。

  聖誕老人村裡有商店,能買紀念品,能發「進入北極圈」的證書,還能郵寄明信片。

  黛茜現在是個有北極圈證書的一歲幼兒了。

  「您想寄明信片嗎,先生?」畢呂看托尼一直站著,光給女兒買東西,忍不住上前多說了句話,「也能有些紀念意義。」

  「謝謝,畢呂。」老父親在低頭看女兒嫩嫩手背上蓋的那個戳——店員給多蓋的——話說得漫不經心,「讓人從北極圈往外寄明信片不是什麼難事,想寄隨時都可以寄。」

  畢呂笑笑:「說得不錯。」

  他從貨架上拿一套聖誕主題的明信片,隨便看看,又放了回去。

  黛茜已經玩得足夠開心了,快樂的事情一重疊著一重,終於在見到聖誕老人那一刻揮發到了極致。

  小小的寶寶踏進傳說中聖誕老人的會客廳,看見椅子上坐著、比電視裡瞧見的更和藹的白胡子老人,一時間害羞起來,兩只手捂住眼睛,往爸爸身後鑽。

  害羞一會兒,她心裡還是喜歡聖誕老人,又悄悄地把手放下,聽畢呂用芬蘭話跟聖誕老人說著什麼。

  這樣的近距離接觸說到底帶了商業性,要收錢的。

  然而對於托尼·斯塔克來說,用錢就能買到的快樂簡直太過簡單,不要說聖誕老人村收費其實很便宜,就算昂貴,家裡這個小的喜歡,做爸爸的也總是眉頭都不動一下地掏腰包。

  聖誕老人村之行接近尾聲,黛茜縮在爸爸臂彎裡香香地睡了一覺。

  她養足精神,晚上正好能夠坐在雪地坦克裡看極光。

  那之前,先在夢裡追逐極光。

  所以不知道托尼在即將離開離開聖誕老人村時,稍稍停了一會兒腳步。

  畢呂見老板站在雪地上凝神,半晌不說話,知道他心裡在想事情,識趣地沒有打斷。

  片刻之後,托尼眉峰終於舒展開,嘴唇動一動,令畢呂精神一振,等著被吩咐去做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然後聽見托尼道:「……要麼你回去寄一張明信片。」

  畢呂有些驚訝,但很快收好了這一點驚訝,點頭稱是:「請問寄給什麼人,先生?」

  托尼並不說。

  他拿出手機,給司機看了一眼,隨即似乎感到有些別扭,轉過臉去,淡淡道:「去吧。」

  黛茜醒的時候,透過雪地坦克的窗戶已經能看見漫天的極光。

  仿佛遷徙的星群,漫過至暗之時,一路引領光明,最終消失在天際。

  恢弘壯麗,不可言說,迷離變換在眼裡,連眼也成了迷離的。

  芬蘭之旅實在令人難忘。

  當然了,回到美國,足足倒了一天時差的滋味兒也令人難忘。

  羅德打電話來問有沒有帶紀念品,只聽見微微黑了眼圈的好友在那頭哄小孩睡覺的聲音,沒等到回答,電話就忙音了。

  好在只是一天。

  翌日大雪,早晨天空還灰蒙蒙,不適合出行,托尼也沒打算出行,在家裡帶著女兒睡回籠覺,打算睡晚一點。

  這個念頭才出,就聽見響到耳畔來的門鈴聲。

  賈維斯道:「有熟人來。」

  「什麼熟人?」頭發亂糟糟坐起的董事長很有幾分起床氣。

  帶著一顆打爆對方狗頭的心走出客廳,抬眼就瞧見提著袋子站在電梯口、戴著黑框眼鏡的《星球日報》大記者。

  他大衣上還沾著雪,黑發微微亂了些,卻不妨礙彎眸一笑時,湛藍湛藍的眼明亮又溫暖。


第79章

  克拉克·肯特。

  戴上眼鏡是平平無奇的日報記者, 淹沒在人堆裡也找不見,一摘下眼鏡, 就成了無比耀眼的超級英雄。

  「笨笨, 把我的墨鏡拿來。」托尼面無表情道。

  ……大概還沒有耀眼到這種程度。

  但托尼確實在克拉克摘下眼鏡、得到應允去看臥室裡已經醒來的小團子時,不動聲色又很矜持地拿起那副黑框眼鏡,叫賈維斯掃描了一下。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是全美乃至全世界走在前列的發明家, 相信科學,如今也有對科學產生懷疑的時候。

  托尼把眼鏡戴上了臉。

  「所以你現在已經認不出我了。」他道,「賈維斯。」

  智能管家沉默幾秒,或許在稱職地走面部識別程序,隨後給的答案卻有些令人失望:「並不是, 先生。」

  托尼也沉默了一下。

  他很快摘下眼鏡,放回原來的位置, 用手揩揩鼻梁, 若無其事道:「哦。」

  克拉克走進臥室的時候,黛茜正趴在搖籃床邊緣無聊地往後踢著小胖腿。

  下巴那兒疊了一層嫩嫩的肉,用手去戳一戳,想必有很好的觸感。

  她的精力充沛得很, 昨天不肯睡覺,把當爸爸的好一通折騰, 等到自己好不容易困了, 裹著小被子一睡就是好久,今天早早就睜開眼睛,要不是看托尼還在睡覺, 已經出聲啊啊地叫了。

  聽見腳步聲,小團子很高興,呼哧呼哧地蹦跳,要讓爸爸把自己從圍欄裡抱出來。

  結果進來的不是爸爸。

  這個長得一看就很正義的叔叔,黛茜之前是見過的。

  可惜她見過的人那樣多,一時想不起來,小腦袋一抬,眼睛睜得呼呼圓,第一反應是往克拉克身後看看托尼有沒有跟著進來。

  好在她雖然沒想起來這個是誰,卻也很有些親切感,沒有哭,發覺克拉克瞧著自己的藍眼睛裡帶了笑意,她也眼睛彎彎地笑起來。

  「好久不見,黛茜。」克拉克彎了腰,同黛茜平視,因為對著小小的寶寶,語氣放得格外輕,把大大的手掌攤開了,放到黛茜跟前來,「長大了很多。」

  黛茜看看他的手。

  英雄的手有著跟普通人一樣的紋路,手指很長,掌心寬而厚,瞧著很有安全感。

  這雙手前兩天才從火場裡救出小女孩,在那之前,已經幫助過許許多多需要幫助的人。

  團子把自己的手輕輕地放在那大手裡貼了一下。

  她摸著,忽然有些害羞,又把手縮了回去,背在身後。

  天氣冷起來,連體的飛鼠睡衣有些薄,不過家裡有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供應的暖氣,她又喜歡,所以還一直穿著。

  小手背到身後去的飛鼠寶寶真是可愛得有些過分。

  「我母親一直說想看看你。」克拉克目光更柔和了幾分,伸手把這小的從搖籃長裡抱出,「等你什麼時候到堪薩斯州玩,請你到我家裡做客,好嗎?」

  「好。」黛茜似懂非懂,在半空中蕩秋千似的輕輕晃了晃,咂咂嘴巴,跟著他的話說。

  一個好字才說完,她抬眼就看見了頭發還亂糟糟的老父親,叫一聲「爸爸」,迫不及待要從克拉克手裡下來。

  等小腳著了地,趕快骨碌碌地溜到爸爸身後,把自己藏了起來。

  「有什麼好害羞的。」老父親低頭道。

  話說得太早容易打臉。

  這會兒害羞,等吃過早飯,就只剩了空巢老父親自己一個人在餐廳看報紙,小小的女兒在外頭,跟同鄉玩得非常好,笑聲沒有停過。

  克拉克雪天前來,只是為了看看養在富豪家的氪星幼崽。

  他母親瑪莎做了小紙杯蛋糕,一路從堪薩斯州人體空運到紐約,要不是天氣冷,可能到了別墅還熱乎乎。

  小面團窩在超人的腰窩裡,像給喂飽了的貓,舒服地把故事書翻到下一頁去,讓克拉克給自己念書。

  大概因為同是氪星人的緣故,一開始還不很熟絡,玩沒一會兒她就對這個叔叔親近起來,連抱一抱也肯,縮在那兒是個綿軟的真·暖寶寶,聽見說話,自己也會跟著念一念。

  「婆婆吃果果。」黛茜道。

  說起吃的,她總算想起被忽略了很久的老父親,難為還有一片孝心,抬起頭來四處張望:「爸爸吃。」

  正逢托尼拿著一奶瓶果汁出來,縮在溫暖地帶的面團也不縮了,比黃鼠狼都靈活,像條年糕飛快溜下了沙發,跑著過去,抱住爸爸的腿:「我吃。」

  明明才吃完早餐沒多久,這會兒見了吃的又開始饞得舔嘴巴。

  托尼沒吊她胃口,手往下一放給了,瞧這小的捧著奶瓶咂咂地喝,小肚子挺得圓圓,摸一下頭道:「去坐著喝。」

  幼兒安靜地吃東西,正好讓監護人跟同鄉坐下來說點兒話。

  托尼發現那副放在桌子上的眼鏡已經回了克拉克臉上,視線似有意似無意飄了飄,咳嗽一聲清嗓,道:「你最近很出名。」

  「我無法控制輿論。」克拉克笑笑,對出現在報紙頭版頭條並不熱切,「只是做我能做的事情。」

  他是外星人,住在地球上,本來也不希望被這麼曝光。

  但如瑪莎所言,他的存在,抑或說氪星人的存在,是個遲早要被揭開的秘密,時間問題罷了。

  人總是害怕自己不了解的事物。

  即便知道被這樣未知而強大的存在保護著,一旦發現氪星人的力量大到足以摧毀全人類,也必然會陷入對隨時喪命的恐慌。

  說到底,把命運系在一個強者的良知上,信任就比蜘蛛絲還要薄弱。

  「黛茜也是這樣。」

  克拉克把雙手收攏了,五指交叉,看看旁邊無憂無慮喝果汁的黛茜,心知托尼很疼她,這會兒的笑就放松些,「我有時候會擔心。」

  「擔心什麼?」托尼問。

  「她再長大一點,身體吸收了地球的能量,能夠爆發出很驚人的能力。」克拉克道,「美妙又危險。希望她不會被別人當成怪物,也不要把自己看作怪物。」

  「我的孩子不是怪物。」老父親聽著,眸光就冷了冷。

  黛茜喝完了果汁,過來還想聽故事,被一把抱了,放到托尼腿上來做。

  她在這個懷抱裡坐得很習慣,眉開眼笑,抬手摸摸爸爸的胡子,發現沒有好好地修理,有漏網的胡茬刺手,趕緊把手縮回去,低頭撫摸撫摸。

  「她當然不是。」克拉克把黛茜的小動作全收進眼底,「對你對我,她都算獨一無二的驚喜了。」

  「說來說去,她長大之後會有什麼樣的能力?」托尼問。

  說話說得口干舌燥,機械手臂從旁邊經過,得了命令去取兩杯水來。

  「能放射激光,你是已經知道了的。」克拉克道,「除此之外,還能夠聽見極其細微的聲音,眼睛能透視,皮膚刀槍不入。」

  他每說一樣,老父親臉上就像倒了多一樣顏料似的精彩。

  「……跟這些相比,會飛大概就沒什麼稀奇的了。」克拉克道。

  「這就是你每次來都不買飛機票的理由嗎?」

  幸好托尼說這句話的時候克拉克沒有喝水。

  跟其他超能力比起來,飛大概也是最方便展示的。

  超人試飛的大場面從前無緣得見,此刻在房間裡低調地漂浮,也算讓人開了眼界。

  當然對於超級英雄來說,飛早就不是什麼特殊技能了。

  克拉克雙腳離地,反而是小小的團子看得很認真。

  她從前見過爸爸飛,沒想到眼前這個叔叔也能飛,拋了一顆玩耍的心,大眼睛盯著,一眨不眨。

  看得有趣,還拉拉爸爸的大手,讓他也看看。

  機械手臂端著兩杯水晃晃悠悠地出來,停在托尼身旁。

  托尼端起其中一杯,抿了一口,想想以後自己女兒滿天花板亂飛的樣子,心情莫名有些復雜。

  超人落回了地面上。

  黛茜樂得直叫,小手飛舞著,過去繞著他團團轉。

  「我想這些都還在接受範圍之內。」托尼道,「更怪的我也見過。何況她是我養的,會點超能力又怎麼樣。」

  「你這樣想我很高興。」克拉克道,「想必黛茜也會高興。」

  他們說著話,旁邊安安靜靜端著水的機械手臂不知怎麼突然異樣起來。

  那手揮舞著,一瞬間幾乎把托盤跟水杯都摔在地上。

  托尼覺察,皺了下眉頭,無意識一轉臉,也險些被眼前看見的驚得摔了水杯。

  他小小的女兒正踮著一雙小胖腿,像要往上生長的幼苗。

  但不是每家的幼苗腳踮著踮著,都能不借助任何外力,也不蹦跳地就在空中浮起一個巴掌的距離。

  黛茜在飛。


第80章

  兩個大人的眼睜得像黛茜早上吃的葡萄那麼大, 看著莫名很有些喜感。

  小團子不過有樣學樣,看見克拉克飛得那樣好, 自己也假裝地飛, 假裝得認真,全神貫注,哪知道真能飛起來。

  雖然只是一點高度, 對於才還不到一歲半的氪星寶寶來說,已經是值得載入人生史冊的重要高度了。

  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大事,當事人好像並未覺察。

  黛茜抻著小身子,好一會兒沒聽見爸爸跟叔叔說話,好奇地轉頭來看, 腳下一扭,登時落到了地上, 好在站得穩穩, 沒有跌倒。

  看她一臉天真,不知道還以為剛才看見的全是幻覺。

  托尼把這小的捉到了懷裡,上下察看,也沒看出什麼異常。

  克拉克啞然失笑:「黛茜比我厲害多了。我幾個月之前才會飛。」

  被誇了的寶寶只是拍拍爸爸的大腿, 任由老父親淘氣地把自己一只腳拿起來看,幼兒的身體還很柔軟, 疊疊腿很是輕松。

  「照這樣看, 如果留你在這裡住,她不用半年就能滿天地放射激光。」托尼道,「賈維斯, 把監控錄像給我看看。」

  智能管家效率極高地切出面屏,還貼心地將黛茜離地的畫面做了分析。

  她漂浮的高度大概有十公分。

  實錘了。

  「但她現在擁有超能力是早了一點。」克拉克伸手摸摸黛茜的頭,「不用著急,可以慢慢來。」

  那淡金的小頭發非常柔軟,觸碰著仿佛觸碰還幼嫩的生命力。

  「可能成長著成長著,會覺得有點辛苦。」他藍眼睛裡微風拂過,漾起粼粼的柔波,「可以隨時找我。」

  黛茜笑起來。

  克拉克從大都會到紐約是為了看看黛茜,這會兒看完,也坐了許久,起身想要道別。

  客廳裡開著電視。

  他起身的時候,新聞正好播到下一則,主持人的背景板上赫然是報紙刊印了許多次的超人飛天照。

  唯獨不同的是,這張照片被後期加了紅戳,大寫加粗的「偽神?!」,驚嘆號筆直得要一下戳進人的眼球裡。

  克拉克說得不錯,超人也沒辦法控制輿論。

  超級英雄現身後熱潮一波接一波,熱捧之後,就開始出現些質疑乃至負面的言論,避無可避。

  因為處於弱勢而被保護著的一方受益之後,總免不了為雙刃劍惶惶。

  人們要提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在托尼·斯塔克宣布自己是鋼鐵俠時,也拋出過。

  如何保證永遠不與全人類為敵?如何保證永遠不傷害無辜的人?

  「把超人捧到神的高度簡直愚蠢至極。」

  社會評論員在鏡頭前指手畫腳。

  「他但凡起一絲惡念,都能對整個國家造成極大的威脅。」

  「他能保證?他要怎麼保證?強與弱之間哪裡來的絕對和平?」

  「不要拿復仇者當例子,復仇者惹出的亂子還不夠多嗎?」

  托尼關掉了電視。

  客廳裡有那麼幾秒鐘,安靜得出奇。

  「飛那麼遠過來,就為了看兩眼?」須臾,托尼開口道,「從我別墅走出去,不遠的地方有個公園,還有很多店。」

  「我知道,或多或少都標了斯塔克的標志。」克拉克笑道。

  「不想去走走嗎?」老父親拿起杯子,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反正雪也停了。」

  說是出去走一走,但因為走出來的都不是什麼普通人,交通方式也推陳出新。

  畢竟都是會飛的。

  路人偶然抬頭,看見天上三道慢悠悠飛著的影子,也不必感到太過驚詫。

  黛茜的漂浮曇花一現,蹦跳當然也還可以雙腳離地,但本質到底不同。

  團子既然已經是不會飄的團子了,離飛當然也差得遠。

  不會飛沒關系,幼兒裝甲會飛就可以。

  托尼對自己育兒房裡出來的成品很有信心,然而因為裝在裡頭是他女兒,再有信心,也要飛在黛茜下邊,把飛行速度壓得很慢很慢,慢到鳥從頭頂飛過去,隔幾秒鐘回頭看,都已經把這三個鳥人甩在屁股後頭了。

  小雛菊寶寶還是第一次穿著裝甲在天上飛。

  停雪的天空沒有太陽,還是陰沉沉的,一點兒不妨礙她開心,見爸爸在咫尺飛著就更加開心,扯開小嗓子嚷著:「爸爸飛——」

  一飛飛到公園裡。

  雪後的公園,並沒有很多人出來玩。

  大概因為真在附近住的人並不是很多,這一片的道路積了雪,有工具車定時定點來鏟掃,不至於造成交通不便。

  公園裡的噴泉被凍上了。

  冰下汩汩的水,倒很有種動靜結合的意趣。

  出來走走果真是出來走走,除了偶爾回答前面蹦跶著的小團子奶聲奶氣的提問,托尼跟克拉克都沒怎麼說話。

  有時候沉默比言語表達得更多。

  走了一陣子,已經把公園繞一圈,從出口出來,不遠處就有個便利店。

  便利店外兩排長椅沒坐人,因為做成了小恐龍卡通造型,很惹小朋友喜歡。

  黛茜想坐,卻更想進便利店裡去。

  她知道裡面有吃的東西。

  「請你吃熱狗,好嗎?」克拉克蹲下問她。

  這麼高大的叔叔,跟她說話,總是能彎下高度來,語調緩緩,溫柔又耐心。

  黛茜舔舔嘴巴,看看爸爸,見爸爸一挑眉,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心裡誠實,慢慢地說了「好」。

  「帶她進去買吧。」托尼把掌心裡握著的小手遞到克拉克手裡,「我在外面坐。」

  克拉克沒有拒絕,加上黛茜也肯,就牽著進了便利店的門。

  自動門一開,撲面而來的就全是融融的暖意,還有熱狗烤熟之後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哇。」

  底下一聲輕輕的感慨。

  一個幼兒見的世面,也不過都融化在熱狗甜甜的番茄醬裡。

  克拉克打開錢包,還打算給買個熱飲。

  一大一小站在熱飲機器前,正考慮買哪一種。

  「大人喝熱茶。」克拉克道。蹲在黛茜身旁,「你呢?」

  小團子正出神地把手指放到嘴巴裡含。

  熱果汁跟熱牛奶她都很喜歡,從前爸爸選,沒想到現在讓她選。

  她想一會兒,想起來出門之前在家裡已經喝過果汁,手指一指,隔著機器的門,在牛奶盒子跟前戳戳。

  「真棒。」克拉克按了按鈕,從下邊出口裡掏了牛奶出來,放在黛茜手裡,眼睛裡全是笑,「你越長大,要做的選擇就越多。」

  「出生無法選擇,很多外界因素無法控制,但是可以選擇成為什麼樣的人。」

  黛茜捧著牛奶,聽他說話,臉上似懂非懂。

  她大概不太明白為什麼拿了奶,還要站在這兒說話。

  「選擇至關重要,黛茜。」克拉克第不知道多少次這樣親切地摸她的頭,說話卻越來越輕,「你的選擇能夠改變整個世界。」

  他的話脫口而出,話音落了,人也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樣的話,從前有位姓肯特的父親也這麼對他說過。

  大人的話傳給孩子,孩子長成了大人,又傳給更小的孩子。

  超人是鋼鐵之軀,然而恍惚之後,克拉克莫名覺得心髒某處柔軟起來。

  「熱狗好了!」店員道。

  老父親坐在長椅上,一只手扳著小恐龍的頭,另一只手放在腿上,指尖輕輕地一點一點。

  自動門再打開的時候,就從裡頭奔出來個骨碌碌的小身影,一邊跑,一邊護寶似的捧著手裡香噴噴的熱狗,樂不可支:「爸爸!」

  黛茜把紙包著的熱狗放到爸爸的大手裡,吭哧吭哧爬上常日坐著的雙腿寶座,坐得安逸,才雀躍地瞧著托尼打開紙,蹭了一截熱狗出來。

  她愛得要命,沒等大人說話就迫不及待張嘴去咬,給燙得嘴巴一抿,整個兒都抖了一下,抬手摸摸嘴,轉頭去看爸爸。

  老父親將她臉輕輕一捏:「吹一下再吃。」

  他一面說話,一面伸手從克拉克手裡接過熱飲,不急著喝,放在了身旁。

  小小的寶寶於是很認真地在吹氣。

  吸了一大口,把臉頰都撐得鼓鼓,對著熱狗用力地呼呼,等小心翼翼用手指碰一碰,確認終於不燙了,才又湊過去,心滿意足地咬著了一大口。

  面包跟肉的搭配,在冷天裡美妙得拿一桶美元也不換。

  她這樣喜歡,卯著勁兒一口氣吃掉一整個也不是不可能。

  但老父親不讓。

  等這小的吃了半個,他拿過來,兩口就吃光了。

  克拉克在旁邊看,偶爾跟著笑。

  易拉罐裡的茶還剩半瓶,他站起來一飲而盡,去了垃圾桶邊,扔在可回收的桶裡。

  不知道垃圾桶有什麼好看,他扔完罐子,還站了有一兩分鐘。

  等回過頭來,不見了黛茜。

  長椅上坐著個大了肚子的老父親。

  那大大的肚子被解了拉鏈的外套裹著,裹得不好,底下還露出一雙小小的腳。

  托尼坐在那兒,一副「我能怎麼辦」的表情。

  四目相對,彼此瞬間都具備了演員的修養。

  克拉克走過去,相當配合地道:「黛茜不見了。」

  話才說完,見托尼的大肚子動一動,從他下巴底下那外套的敞口裡,呲溜地冒出來個小腦袋。

  小金發亂亂的,被找到了高興,那紅撲撲的臉蛋上全是笑。

  「這兒呢!」小團子道。

  克拉克跟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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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公園散步結束沒多久, 克拉克就回了大都會。

  他飛翔在天空時,那隨風招展的紅鬥篷真是漂亮。蒼白的冬天好似一下子活泛起來。

  黛茜跟他玩得很好, 人走了還有些不舍, 老抱著玩具在陽台上張望。

  「不用等。」老父親拿著扳手從地下室上來,還看見那小小的身影倚靠著門玻璃在守望,望眼欲穿的樣子, 用相機拍下來倒是一幅好作品,「他有空會過來玩的。」

  團子還是望。

  但小孩子忘性大,天漸漸黑下來,吃了晚餐,她就又跟著爸爸後頭轉悠, 像只學步的小鴨子,等托尼要捉了她去洗澡, 跑得比兔子都快。

  時間也在跑。

  十一月的紐約銀裝素裹, 十二月的紐約大雪圍城,雪積了厚厚的一層,拿著包出門,沒兩秒就又回來了。

  距離聖誕節來臨, 還有將近一個星期,紛紛揚揚的大雪也沒能淹沒紐約人民的熱情, 商店裡早早擺放了聖誕樹, 推門進去,鈴鐺叮叮當當地響,噴薄而來的除了暖氣, 還有濃濃的節日氛圍。

  斯塔克家裡也擺了一顆大大的聖誕樹。

  亮晶晶的小掛飾還沒有掛全,笨笨如今每天的樂趣就是大清早全家第一個起,捧著滿盒子的裝飾品,慢悠悠往樹枝上掛一點兒。

  而且每次都播叮叮當的經典聖誕節音樂,聽得董事長耳朵都要起繭子。

  黛茜有時也來幫忙。

  小小的寶寶工作起來相當認真,踮著小腳,把系了繩子的彩球往樹枝上鉤,踮的時間久了,兩條小胖腿顫顫,還不肯好好地站,非要等到掛好才心滿意足。

  今天的團子也是個幫忙的好團子。

  但她昨天不小心扯掉了聖誕樹上一小把的松針,笨笨這次不讓她掛裝飾品。

  抬眼望去,比機械手臂矮了許多的一只正老老實實端著盒子,吃得圓滾滾的小肚子腆著,不讓她掛也不鬧,站得穩穩。

  只是那一雙藍眼睛裡滿是渴望,見笨笨又掛好一個小鈴鐺,彎彎嘴巴笑起來,笑裡還帶著十足十的羨慕。

  羨慕歸羨慕,團子沒想著要搶,更不會躺到地上轉圈,哭著要掛,有副值得誇獎的好脾氣。

  先前溫蒂逗著黛茜玩,給這小的戴了一個有絨絨球的聖誕帽,紅帽子配金發,看著也很漂亮。

  黛茜一動,帽子垂墜著的絨球也跟著動,在腦後一晃一晃。

  她高興地陪著笨笨掛完了今天份的裝飾品,要找爸爸玩,回頭一看,原本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的老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

  黛茜滿屋子地找,沒有找到,是賈維斯給開的電梯門,把找爸爸的小小姐送到了地下裝甲育兒室裡。

  托尼一個人在裡面坐著。

  他只是坐,沒有動工具,電腦屏幕也在已經打開的界面靜止著,安靜得過了頭,連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種安靜來得偶然,卻也似乎不是偶然。

  畢竟今天早上起床開始,托尼的話就比平時少了許多。

  黛茜吃著碗裡的早飯,心裡還饞著桌上洗得水噠噠的新鮮草莓,伸長了小手要拿,平常這個時候,做爸爸的已經把盤子拉到自己跟前,半逗半認真地說「吃了飯才給」,今天卻什麼都沒說,直接拿了一顆草莓給女兒,把黛茜樂得捧了草莓在手裡,非讓溫蒂看一看。

  溫蒂看看草莓,低下頭去,趁著托尼不注意,悄悄看了下老板的臉色。

  她倒敏感些,看得出來托尼心情不是很好,然而不知道原因,他在場,她就很識趣地把說話音量降低許多。

  似乎對緩解糟糕情緒沒什麼用。

  電梯門打開,從裡頭呼哧呼哧地跑出來個戴聖誕帽的小團子,終於瞧見了爸爸,她叫一聲,高興地奔過去,要看看爸爸在干什麼。

  托尼正合上一本書。

  那書的書封很厚,表面卻已經舊了,像很久以前的東西。

  「干什麼?」他低頭看女兒,把趴在腿上軟軟的一張餅抱了,放正來坐。

  黛茜在鍵盤上拍來拍去,啪嗒啪嗒的聲音清脆又有節奏,她玩著有趣,啊啊地叫,叫一會兒,轉頭去看爸爸,正對上那楓糖色的一雙眼,小月牙彎起來。

  托尼跟著笑笑,沒有說話,任這小的在懷裡玩耍。

  他今天抱孩子的耐心似乎相當充足。

  往日也很充足,但不像這樣經常地摟一摟女兒。

  黛茜身上的草莓小馬甲鼓鼓,抱著像在抱小布偶。

  只是普通的小布偶沒有淡淡的奶味兒,也不會軟軟地說話,嘴巴湊過來,在臉頰上啵啵,叫人心都軟了。

  溫蒂今天下班得早,因為她老板說飯做個半成品,他自己會熱給黛茜吃。

  「真的嗎?」

  溫蒂很有些擔心——她擔心黛茜最後吃著的是糊了的晚餐。

  幸好沒有。

  托尼把菜熱得很好,一勺一勺喂給女兒,末了拿紙巾給黛茜擦擦嘴,抱了下地,讓她靈魂自由地在別墅裡飛翔。

  黛茜沒有飛翔。

  她拿著玩具在客廳的聖誕樹下玩了一會兒,瞧見爸爸從地下倉庫拿了書上來,以為是要講故事,趕緊在沙發找了個好位置,乖乖坐著。

  托尼在電梯口站定,本來是要回臥房,見她這樣,也就過來,在沙發的好位置坐下。

  幼兒餅習慣地靠過來,擠著看書才有樂趣。

  等爸爸的大手把書翻開一頁,黛茜才發現托尼腿上攤開的並不是什麼故事書,而是一本老相冊。

  真已經很老很老了。

  邊角有些磨損,裡面的照片倒都保護得很好,照家具和建築的樣式來看,像在六七十年代的美國。

  裡面的人,自然也是六七十年代的人。

  黛茜大眼睛滴溜溜,一下瞧見了照片裡熟悉的人影,手指放上去,親昵地:「爸爸。」

  她指的是一張全家福。

  照片裡的年輕人自然是彼時才二十出頭的托尼·斯塔克,眉眼長開,已經是個很好看的小伙子。

  他身後站著的一對夫妻,用膝蓋想也知道,是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十七日,斯塔克夫婦在前往機場的路上遭遇車禍,當場身亡。

  現在已經知道當時不是車禍。

  他們沒能趕上飛往巴哈馬群島的飛機,離世前對兒子的最後一句話,也不是最想說的話。

  那一年,托尼·斯塔克二十一歲。

  「是爸爸。」托尼道。

  他臉上似乎沒什麼表情,目光拂過照片上雙親的臉,在瑪利亞臉上停留的時間很長,到了旁邊的霍華德,卻掠得很快很快。

  溫蒂要知道隱情,再看看今天的日期,很容易就能理解托尼今天為什麼心情不好。

  黛茜小小的手指再指指瑪利亞:「阿姨。」

  「奶奶。」老父親耐心地教。

  黛茜就學舌:「奶奶。」

  「奶奶是爸爸的媽媽。」托尼道。

  黛茜沒見過爸爸的媽媽,這會兒聽了,似懂非懂。

  她看還有一個人,再指指:「奶奶。」

  「不是奶奶。」托尼道,「是霍華德·斯塔克。」

  長長的名字。跟黛茜·斯塔克一樣長。

  小雛菊寶寶把背往爸爸懷裡靠了靠,要翻下一頁的相冊看看。

  相冊裡許多合照,母子的總是和諧,父子合照卻少了許多,小時候的還融洽,青春期往上,明顯看得出來拍照的兩個男人拉開了距離。

  這對父子真是相像。

  連鏡頭前生氣的微表情都很像。

  大概因為像,黛茜總愛看霍華德的照片,手指滑來滑去,最終都在留了小胡子的年輕爺爺臉上逗留。

  「奶奶。」她叫。霍華德·斯塔克的名字還是有些長,她不能一下子記全。

  「你喜歡他。」托尼嗤的一聲,「眼光真差。」

  「他不喜歡小孩。」他道,「不喜歡小孩主要因為不喜歡我。把我送去寄宿學校,最煩我出現在他工作的地方,每次在家都要吵架。無休止地吵架。」

  他說著說著,漸漸不說了。

  沉默良久,抬手撥了撥女兒軟軟的頭發。

  黛茜還在摸那張有霍華德的照片,抬頭看看爸爸,發現燈光照進爸爸眼睛裡,亮晶晶的很好看。

  「但他打造未來之匙,不是給全世界,是留給我的。」托尼抬頭看了看燈。覺得燈是太亮了,「大概順便留給我。」

  霍華德·斯塔克一生沒對兒子說過愛,連喜歡也沒有。

  但從前用作反應堆能量源的鈀導致托尼身體中毒,差點沒救的時候,是霍華德的遺物指引托尼找到新物質,保了兒子一條命。

  要不然,黛茜現在也沒有個叫托尼的爸爸。

  霍華德·斯塔克給出關於新物質的思路,在科學上又是個極大的貢獻。

  他貢獻無數,創造無數,然而究其一生,最偉大的創造不是懸浮汽車,不是炸彈,不是斯塔克工業,也不是什麼新物質。

  是托尼·斯塔克。

  小團子好好地聽著爸爸說話。

  聽完了,低頭看照片,無論第幾次瞧,都覺得這個人很有些像自己的爸爸。

  但她知道不是爸爸,所以還鍥而不舍地叫「奶奶」。

  托尼捏了捏鼻梁,目光從指縫裡漏出,看了照片上笑得牙齒白白的霍華德一眼。

  他呼出一口氣:「是爺爺。」

  「爺爺。」黛茜道。

  托尼合上相冊,垂了眼眸,忽然笑一下。

  「爺爺是爸爸的爸爸。」


第82章

  斯塔克家的小壁虎今天總算沒有再貼玻璃門。

  昨天晚上托尼收了相冊, 把女兒哄睡,一個人在家庭吧台喝酒喝到很晚, 大雪停了才回臥室去睡。

  他身上的酒味有些重, 怕熏了寶寶,進房間前還衝了澡,卷著溫暖的水汽開的門。

  盡管放輕了動作, 走近搖籃床時還是讓面朝天躺著的黛茜一個翻身,夢裡起了波瀾,小眉毛皺著,往被子裡鑽一鑽才又綿長了呼吸睡過去。

  托尼伸手將這軟軟的被包拍一拍,把被角掖了, 轉身到床上去。

  後腦勺才沾枕頭,很快就睡著, 一夜無夢, 直睡到第二天太陽當空。

  期間他還是迷迷糊糊地醒過一次。

  因為天亮沒多久,搖籃床裡裹成一團的被子給只小手顫悠悠地掀了開來,露出一坨粉嫩的,蠕動蠕動, 小胳膊小腿並用地爬到了圍欄邊,小小聲叫「爸爸」。

  頭發亂亂的小雛菊寶寶才睡醒, 攥著拳頭在那兒揉眼睛, 昨晚做的夢想必有棉花糖的香氣,連帶著初醒的呼吸也甜甜的。

  她叫人的聲音不大,老父親還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大概聽不見。

  托尼一開始也確實沒起。

  黛茜是個貼心的寶寶,如果不是睡了一晚上,紙尿褲裡沉甸甸的不舒服,很願意窩在小床裡聽著爸爸的呼吸聲自己玩兒。

  叫兩聲沒叫醒人,她帶點不舒服,也帶點兒沒飛走的困意,軟綿綿趴在圍欄邊上等,臉肉兩坨,擠得嘟嘟。

  臥房裡又安靜下來。

  無聲無息,顯然更適合睡覺。

  然而下一秒,床上還睡著的老父親上發條似的彈了起來,攔都攔不住。

  隔了好幾分鐘才動作,托尼·斯塔克的反應弧一點兒也不長。

  確實不長。

  黛茜起床的時間段很固定,這個時候起來抱孩子,已經快成了老父親的本能。身體想休息,大腦深處有只手在哐哐哐地敲鑼打鼓,要讓起來抱女兒。

  爸爸起床,黛茜是很高興的,趕緊伸了兩只小手,迫不及待要到那熟悉又溫暖的懷抱裡去。

  但對保姆溫蒂來說,未必有那麼令人高興。

  她今天早上一上班,就見了比昨天老板莫名其妙不開心還要匪夷所思的一幕。

  彼時她正系上圍裙,要給即將起床的黛茜做早餐。

  拿出鍋子,聽見廚房外面有腳步聲,知道是寶寶起了,趕緊跑出去接,出門一剎那,表情就驚悚起來。

  她跟前站著個極近極近的高大身影。

  眼下淡淡泛青的董事長雙目無神,發如鳥窩,把邊扭動邊笑的一只團子遞了過來,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溫蒂咽下一口口水,抹抹臉去了驚悚,接過黛茜,瞧著托尼漸行漸遠的身影,好半天不敢喘大氣。

  主要因為不想吵醒已經進入半睡眠的老板。事後她這麼說。

  看破一切的智能管家選擇沉默。

  所幸黛茜睡得飽飽,不像掙扎著起床的爸爸那樣沒精神,吃過早飯,拖著毛絨馴鹿在家裡跑著玩兒,不像前幾天,老趴在陽台的玻璃門上看雪。

  因為今天沒有下雪。

  小團子喜歡看雪,尤其喜歡鵝毛一樣漫天飄飛的大雪,沉甸甸落下來,像永遠沒有止境,要把大地上的一切都埋得干干淨淨才算完。

  她倒還喜歡到外邊搓雪球,有時候風太大,托尼就不讓,小小的寶寶只好貼著門看陽台上堆的雪人,把雪人看得越來越胖。

  這樣反而省心,不用哄都不鬧,能靜靜地看雪看一個上午。

  今天外頭還刮著風,太陽卻很好,是個適合家長出門遛孩子的好天氣。

  電視上有新聞直播,家長帶著孩子到兒童博物館玩耍,雖然是雪天出行,一樣很盡興。

  黛茜跑了一會兒,從走廊裡出來,看見溫蒂正坐在客廳的沙發倒果汁,喜愛地叫一聲,邁著小胖腿飛快地跑了過去,乖乖等大人給奶瓶。

  特供的果汁換了盒裝,容量更大,可以連著喝兩天。

  甜甜的果汁裝了大半瓶,溫蒂抬眼去瞧,旁邊的寶寶呼哧呼哧在蹦跳,低頭飛快地笑一笑,作勢要擰上奶嘴。

  團子一雙大眼睛看得分明,知道並沒有裝滿,嗯嗯地很是著急,從桌子旁轉到溫蒂身邊,整個兒偎了過來,小手指著:「還有。」

  溫蒂只覺半邊胳膊都綿軟了,扶正這小的,逗道:「啵啵。」

  黛茜對這個詞再熟悉不過,聽見了趕快伸手在嘴巴上輕輕地拍一拍,見溫蒂指指臉,又踮了腳,去她臉上親一親,紅紅小小的嘴巴像果凍。

  於是順利得了裝得滿滿的一瓶果汁。

  溫蒂坐著看寶寶臉蛋一動一動地喝東西,比看什麼大胃王吃播都要有趣,可惜看沒一會兒,想起來該打掃玩具房,提著吸塵器去了,讓剛出電梯的笨笨看著孩子。

  機械手臂再帶黛茜幾年,可以考個保姆證。

  團子一點兒不難帶,有東西吃就很乖,坐在沙發上,小腳一晃一晃,格外愜意。

  她喝得快,不一會兒奶瓶裡的果汁就見了底,戀戀不舍地松了奶嘴,把空奶瓶拿在手裡看著,不住地舔嘴巴。

  然後一抬眼,看見了溫蒂忘在桌上的果汁盒。

  笨笨也看見了。

  比起托尼的智能管家賈維斯,這個工作時經常性好心辦壞事的機械助手其實算是整個家裡最溺愛孩子的人。

  這種屬性不明顯,跟黛茜獨處的時候才最能看出來。

  比如現在,老父親要是在,秉承著吃什麼東西都要適量的原則,當然要飛快地拿走果汁。

  笨笨就不是。

  他非但不拿走,一只在溺愛孩子邊緣徘徊的手才徘徊了兩秒,就很堅定地伸過來,要給黛茜再倒一點兒。

  還沒碰著,兩只小手就先伸了去,把果汁盒捧走了。

  大人才要徘徊,小孩子只管喜歡不喜歡。

  黛茜喜歡,而且離得近,這會兒把果汁抱了下來,傾斜了盒子,對著口要喝。

  她很快發現上頭擰了蓋子,之前見過溫蒂開,記得很清楚,馬上一手護著盒子,一手把蓋旋轉旋轉,順順利利解除了果汁的封印,迫不及待抬高了盒子,張開嘴巴。

  可惜動作太猛了些。

  大半盒果汁嘩啦啦全倒了出來,飛流直下三千尺,正中紅心,澆了黛茜一身,嚇得小身子一個哆嗦。

  再抬了眼睛去看時,就看見個呆若木雞的寶寶,小馬甲濕噠噠,地上一灘果汁可憐淌著,好不凄涼。

  空氣安靜得令人尷尬。

  機械手臂要是有嘴,想必也已經要張到鼻孔裡去了。

  當然,前提是它還得再有個鼻子。

  這溺愛孩子的半個保姆在旁邊手足無措,被果汁淋了的黛茜反倒還逐漸鎮定。

  她知道把快空了的果汁盒子放回桌上,拍拍小手,再拍拍已經濕了的馬甲,忽然發現手上的果汁是還能喝的,把白嫩嫩的手指放到嘴巴邊,伸舌頭舔了一下。

  很甜。

  竹籃打水也不是完全一場空,總還能剩下來一點兒。

  斯塔克家的千金顯然能成個知足常樂的典範,認真地品嘗了小手上殘留的一點酸甜,喜上眉梢,又把放回原位的果汁盒捧了,腆著小肚子,無比豪邁地來了個對瓶吹。

  要不是只能喝到一口,這種豪邁還能持續得更久一點。

  黛茜嘗了兩次甜頭,沒有過癮,放下盒子,猶豫地又看看地上積的一灘。

  這個不能喝。

  機械手臂趕緊過來阻止。

  笨笨這會兒反應過來,不知從哪裡摸了一塊抹布,往地上一蓋,果汁吸收了進去,成一片黯淡的水漬。

  小團子臉上頓時很有幾分可惜。

  爸爸之前教過,因而她雖然小,也已經知道掉到地上的東西不能吃,但想還是想的,垂著眼睛老婆婆樣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她也確實還小了一點兒。

  知道趕緊發揮果汁的剩余價值,等喝完了果汁,小馬甲濕濕的不舒服,黛茜卻不知道怎麼辦,小手無意識地把扣子揪著,站在那兒,茫然似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她轉著腦袋左右望望,想尋找幫助,很快就停了動作。

  因為客廳外頭的走廊上,正站著個頭頂亂糟糟褐發的男人。

  他身上還穿著睡衣,看臉色是睡了八成飽,已經足夠精神,望過來的目光也就格外炯炯。

  大小兩個斯塔克四目相對,場面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勢頭。

  黛茜站在一地狼藉裡,先前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忽然感到不好意思,兩只小腳往旁邊挪了挪。

  「不好意思,小姐。」老父親露出個要打屁股的慈祥微笑,「我已經看見了。」


第83章

  團子又被爸爸捉了起來。

  兩條小胖腿在半空中無所依托地蹬, 可惜無濟於事,聽見上頭老父親一句「不要鬧」, 黛茜就乖乖停了動作, 仿佛被掐住命運後頸般,垂了短短的手腳,任由大手把自己抱著, 放到了盥洗室裡。

  被果汁弄濕的小馬甲當然是很快被剝香蕉皮一樣地剝掉了。

  「一天不准喝果汁。」托尼道。

  這麼冷的天,要是在外頭把水灑了一身,很快就會感冒。

  當然做大人的也知道他家裡養的這個氪星幼崽不容易生病,但不生病是一回事,灑了一地的水又是另一回事。

  托尼倒是沒有真揮著大手打小女兒的屁股, 一邊板著臉說話,把「不准喝」咬得重重, 一邊讓打掃玩具房出來的溫蒂去找了新的小外套, 握著黛茜肉呼呼的小手穿進袖子裡去。

  黛茜聽懂了爸爸的話。

  她一開始被抓包還笑,現在笑容漸漸消失,把頭低下去,不一會兒又抬起來, 趕緊地抱住老父親的腿:「爸爸。」

  爸爸得很可憐的樣子。

  托尼沒有說話。

  小團子哪裡肯放棄,橡皮糖一樣黏糊糊起來, 扯著托尼質量上乘的睡褲, 要讓爸爸抱一抱撒嬌。

  那小小的手使勁兒往上伸著,一時叫人有些不忍拒絕。

  托尼把黛茜牽了,帶到廚房裡去。

  他打開冰箱, 從裡頭重新拿了一盒果汁。

  黛茜高興得不得了,早早放開手,看見果汁給放在了地上,趕緊去旁邊坐著,等著打開再喝一點兒。

  但托尼沒有拿奶瓶,只是翻找櫥櫃,找出一個塑料杯子。

  笨笨悄悄地靠在門口偷看。

  「如果有力氣倒水,就要好好倒。」老父親淡淡道。

  他把杯子也放在地上,順帶著把新的果汁擰開了蓋,往杯子裡倒了一點兒,直起腰身,伸手一指:「小心地倒。」

  小雛菊寶寶含了手指在嘴巴裡,按耐不住雀躍,即便坐著也快樂地晃悠小腳,哪裡知道爸爸只是做示範。

  當然,她現在就知道了。

  這小的有點懵,低頭看看杯子,把吃得很香的手指從嘴巴裡拿了出來。

  不讓喝果汁,恐怕是要哭。

  黛茜最終也沒哭。

  她一趴一撐,從地上骨碌爬了起來,見爸爸的手還指著地上,聽話地過去,捧起滿滿一大盒的果汁,像抱起生活的重擔。

  那鼓起來的兩邊臉頰圓圓,真令人想伸手去戳一戳。

  其實果汁並不重,她先前在桌上拿,倒得急才灑了一身,現在這麼有樣學樣地小心捧著,拿得很好,倒在杯子裡時雖然濺出一點兒,好歹也倒了小半杯。

  「這樣才對。」

  旁邊雙手抱臂旁觀著的董事長現在才表現出幾分滿意,伸手摸摸女兒的頭,臉上沒了抓包時的嚴肅。

  黛茜也很滿意。

  她瞧著爸爸收好果汁,卻沒有收地上的半杯,識趣地伸手去端。

  兩只手捧著正要把杯沿湊到嘴邊喝,跟前突然伸來的大手把杯子拿了過去。

  團子一驚,眼巴巴看著托尼仰頭把果汁喝了,攤著空空如也的手,憂傷道:「我的沒有。」

  「是沒有。」托尼回頭看她,好整以暇道,「我說了一天不許喝。」

  黛茜沒有吵鬧。

  爸爸走出廚房,她也跟在後頭走著,綿軟的一團垂著頭,走了半道,在走廊上跟老父親分道揚鑣,自己一個人爬到客廳的沙發上看新聞。

  托尼就在走廊上看她。

  那兩只小小的手背在身後,手指還不安分地攪來攪去。

  他再一抬眼,去看電視機裡播報的內容。

  兒童博物館的新聞直播還在繼續,鏡頭一掃而過,大到十幾歲的青少年,小到黛茜這樣的寶寶,都能在博物館裡玩得很好。

  托尼沉默須臾,末了打開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幼兒的沮喪沒有持續多久。

  本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黛茜又喜歡爸爸,給罰了的難過一會兒就甩在腦後,看見爸爸梳好頭,穿著整整齊齊的衣服出來,骨碌碌地過去,想讓大人陪著一起玩。

  前兩天托尼才給她買了一整套的聖誕節指套布偶,小小的公仔用手指操縱著,有許多角色,過家家一樣有趣。

  「先不玩這個。」托尼道。

  他手裡拿了一雙小襪子,把女兒抱了,放到腿上一只一只地穿。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有時不耐煩等人,給孩子做這樣的小事情卻相當有耐心。

  黛茜非常配合。因為她看見電梯門打開,知道爸爸要帶著去外面玩,快活成了即將放飛的小鴿子。

  大鴿子要帶著小鴿子去兒童博物館。

  紐約有成排的兒童博物館,主題不同,展品和活動也各不相同。

  聖誕節將近,連博物館門口的小動物雕像頭頂上也戴了聖誕帽。

  今天來博物館的家長和孩子很多,黛茜隔著車窗看見熱鬧的一群就很興奮,被爸爸抱下車,卻能夠乖乖地不亂跑,扯著爸爸的衣服翹首張望。

  托尼曾經往這個兒童博物館裡捐過一筆錢,現在來看,果然修繕得比從前更好些。

  展館擴大,也增加了新的展區,孩子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隨意參觀。

  館內有很多體驗活動,能夠一起做行星模型,也能戴印第安人的頭飾。

  展品富有童趣,講解員解說得也易懂。

  小團子把爸爸拉著四處走。

  她一頭扎進藍幽幽的海洋展館,畫了海草的小桌子上擺著許多亮晶晶的透明球體,球體裡有浮游的海洋生物模型,制作得非常精美,搖晃搖晃,水母就一抖一抖地游起來。

  黛茜很喜歡,每個都拿下來看看,不光自己看,還要給爸爸看看。

  這個時候,老父親就成了她一個人的解說員。

  托尼認不全海洋生物沒關系,賈維斯認得很全,在耳機裡一一解釋。

  「順帶一提,海洋黃蜂的毒素是可以置人於死地的……」電波傳遞過來的金屬聲音搔得耳蝸舒服地癢。

  托尼對女兒說著話,突然仿佛覺察什麼,轉過頭去,看見對面一塊大大的貝殼模型。

  模型本身沒有問題。

  問題是貝殼後頭藏的不是海草也不是美人魚,而是好幾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都在一眨不眨地盯著這邊瞧。

  發現托尼在看,眼睛們的小主人都是一驚,機靈的知道趕緊低頭躲藏,實誠一點兒的就站在那裡,一臉「我被發現了」的慌張。

  托尼對幾個小孩子招招手。

  小男孩們大的推小的,小的擠大的,這麼互相推讓著,卻都沒有拔腿就跑,半帶興奮半帶不知所措地到了跟前。

  一群小蘿蔔頭。

  「你們在那裡看什麼?」托尼問。

  黛茜瞧見這麼多小朋友,捧著海洋生物球,到爸爸身後躲了起來。

  「你是。」最大的孩子膽子好像也最大,聽見托尼問話,緊張了一下,開口問,「你是鋼鐵俠嗎?」

  托尼就懂了。欣然承認:「我是。」

  小小一撮的人群就爆發出異口同聲的哇。

  好似這幾雙大眼睛一下子開燈似的明亮起來。

  小蘿蔔頭們圍成的圈一下子縮小了不少,以托尼為圓心,聚攏在一塊兒。

  「那。」大孩子得了回答,躍躍欲試,大著膽子又問,「我可以跟你握手嗎?就像跟總統握手那樣。」

  「不像美國總統你也可以跟我握手。」托尼道。

  他對孩子本來不是不友好,但自從有了自己的女兒,對別的小孩子友好程度更進步些。

  這句話一出口,小男孩們的手就爭先恐後地跟著問不完的問題湧了上來。

  「我媽媽帶了相機,可以跟你合照嗎?」

  「你可以在我的外套上簽名——」

  好像一下子成了粉絲見面會。

  但孩子們擁上來,包圍圈裡卻漸漸擠出來一個小小的身影。

  抱著海洋球的小團子給擠出了爸爸的身邊。

  孩子們倒也不是故意的,可惜黛茜已經一個人站在了一旁。

  那兩邊的臉肉不太開心地鼓了起來,她自個兒站在那裡,還知道不能隨便離開爸爸,抱著球蹲下了,一時顯得有些可憐巴巴。

  垂著的眼簾裡走過一雙黑色高跟鞋。

  高跟鞋走過去,很快又走回來,直直向著她這頭。

  然後黛茜跟前攏了一團影子,是有個大人彎了腰,在頭頂溫聲地問:「怎麼了?」

  聽著還是個女人。

  小面團抬起頭看看。

  跟前俯身對她說著話的這個阿姨無疑是美麗的。

  一頭長發盤在腦後,小麥色的皮膚配著紅唇,笑起來美艷又親切。

  黛茜還沒有說話,從旁邊又走來個穿西裝的男人。

  他瞧見這頭,眼前一亮,似松了一口氣,快步上來:「普林斯小姐!」


第84章

  這位普林斯小姐就站直了身體, 面上帶點微笑地瞧著過來的這位。

  她微微側轉了身子,余光掃下來, 剛剛好瞧得見黛茜。

  西裝男人走到跟前, 從口袋裡掏出個折疊了的信封,拇指無意識地在封口處搓了搓,同她對上視線, 很快赧然,把頭轉開:「有你的信。」

  「謝謝。」普林斯小姐接過信,並不急著看。地上團成個團的寶寶看著可愛又可憐,她總忍不住瞄兩眼,點頭致謝, 「叫戴安娜就好。」

  對面的那位趕忙稱好,即便轉身走了, 心裡也是美滋滋。

  名為戴安娜·普林斯的女士這兩天在館內義務幫了不少的忙, 但很少與人交談,本來以為不容易接近,誰知道其實很好說話。

  如果面對的是小孩子,她就更好說話。

  背後的大孩子還眾星捧月一樣簇擁著托尼, 黛茜手裡拿著球,卻玩得越來越不得趣, 回頭看看, 發現爸爸正被個男孩抱著,小臉又垮了一點,大眼睛眨一眨, 眨出點兒淚花來。

  小小一點的人還很堅強,居然忍住了沒有哭。

  戴安娜道完謝,低下頭來正巧瞧見這麼一幕。

  斯塔克家的大人惹孩子喜歡,小孩惹大人喜歡。

  戴安娜順著黛茜的視線看了看托尼,心下明白個大概,笑道:「有受歡迎的爸爸也不容易,對嗎?」

  黛茜抹抹眼睛,聽見說話,就瞧她。

  面前的漂亮阿姨突然變成個不漂亮的阿姨,手扯了嘴巴,做出個鬥雞眼的鬼臉。

  小團子看得懵懵。伸手去摸戴安娜的眼睛,還沒碰著,那比在一塊兒的深棕眼球往兩邊滑了開去,唬得她一跳。

  但她隨即覺得好玩,撇下去的嘴角彎彎地翹起來,咯地一聲,雨過天晴了。

  正笑著,背後伸來一只大手捉了她的胳膊。

  臨時開了粉絲見面會的老父親終於得空,身邊圍著的小朋友散開,馬上過來牽女兒。

  一碰手,黛茜就知道身後的人是爸爸,抱著球飛快轉身撲了過去,小腳踮著,要讓抱起來。

  戴安娜跟著起身。

  「不好意思。」托尼道。

  「博物館裡人很多,要把孩子看牢一點兒。」戴安娜笑笑,「再說,寶寶也想跟爸爸一起玩。」

  她本來長得很好看,紅唇嫵媚,眉卻英氣,笑容讓人覺著和煦又溫暖,於是更好看了些。

  托尼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須臾,點頭道:「我知道。」

  他拿了黛茜手裡的球放回原位,抱起這團撒嬌的綿軟,要繼續看下一個展區。

  黛茜在爸爸的懷抱裡活潑潑地動一動,腦袋埋在頸窩,眼睛盯著站在原地、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戴安娜,一眨也不眨。

  戴安娜朝她揮揮手。

  很快見那圓溜溜的藍眼睛快樂地彎起來,她一低頭,也跟著笑了下。

  小團子被托尼抱到了印第安人的展區。

  牆壁上標著「美洲原住民館」。

  印第安人就是美洲土著,提起印第安人,往往要聯想到大而華美的羽冠,羽毛的種類和顏色不同,代表的意義也不盡相同。

  這個展區有體驗活動,可以扮作印第安人的模樣,在頭上戴大大的羽冠。

  黛茜也想要戴個羽冠。

  可惜沒有適合她腦袋的小帽子,大大的羽冠放下來,用手扶著還好,一松手就整個兒扣住了半張臉,讓幼兒的世界裡一片黑暗。

  「那就不戴了。」托尼道。

  黛茜連連搖頭。

  她喜歡羽冠上孔雀開屏一樣撐開的白羽毛,這麼小小的,也已經知道什麼叫做漂亮,寧願自己用兩只小手托舉著,也要戴這樣的帽子。

  「爸爸!」團子樂得不行,在托尼身邊來回地轉圈,「看。」

  「很好看,小原住民。」老父親道。

  他看大大的羽冠和女兒小小的腦袋,突然不動聲色地伸手過去,把羽冠往下拉了拉。

  黛茜一下子看不見前面,趕快把帽子抬起來,慌慌張張,格外好玩:「爸爸。」

  托尼就彎彎唇。

  他再起玩心地拉兩三次,這小的就不慌張,反而找到躲貓貓的樂趣,羽冠一上一下,每每黑暗掀開,看見眼前站著的老父親,她都高興得直笑。

  小孩子的快樂再簡單不過。

  不快樂同理。

  黛茜又一次抬起羽冠,滿心歡喜,嘴巴都張開了要叫爸爸。

  但瞧見的不止是爸爸。

  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鋼鐵俠在兒童博物館的又一群孩子,這回陣容壯大,不單單有男的,還有好幾個小女孩。

  團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沒有了。

  托尼被圍了起來,眼睛還瞧著自己的女兒,見黛茜來看,打個手勢道:「不要亂跑。」

  黛茜一點兒也不喜歡這樣。

  一個包圍圈,爸爸在圈裡,她在圈外面。

  那印第安人的羽冠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圍住鋼鐵俠的孩子們很高興,托尼示意噤聲,都聽話地把聲音壓得很低,情緒卻壓抑不了,再冷的空氣都熱絡。

  「鋼鐵俠,鋼鐵俠,鋼鐵俠……」耳畔竊竊私語也是快樂的。

  這種快樂跟黛茜沒有關系。

  她站在那兒,慢慢把羽冠摘了,交還給解說員,看見自己的爸爸被別人抱了腿,還有人要親親他,看得愣愣的。

  低下頭去,把小小的手指摳一摳,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爸爸說的一整天都不准再喝果汁。

  這兩件事什麼聯系都沒有。

  但黛茜抬起頭來,眼睛裡就是蓄了滿滿一包的淚水,滴溜溜地轉悠著,嘴巴抿得緊緊。

  她還想忍著不哭,也是太小了,又實在委屈,沒能忍住,眨眨眼睛,啪嗒掉下來一大滴。

  小雛菊寶寶抬手抹眼淚,抹了兩下,發現人群包圍著的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望了過來。

  她就一怔。

  隨即嗚嗚地哭出聲,卯足了勁兒,一頭往包圍圈裡扎:「我的。」

  小小的寶寶哭得可憐:「爸爸我的……」


第85章

  矮矮的小身影努力突圍, 一邊擠一邊流淚,隔著人群的縫與縫看見爸爸的腿還被人抱著, 眼淚流得更凶, 抽噎起來,更加快了速度,一定要到爸爸身邊去。

  明明別人也有爸爸, 卻都喜歡她的爸爸。

  黛茜也喜歡爸爸。但爸爸被圍走,剛剛才和她一起玩,現在就不一起了。

  托尼當然把女兒的眼淚看得清清楚楚。

  他低下頭,對抱著自己的大孩子說兩句話,示意孩子群們分出條路, 大步走來,把滿臉濕乎乎的團子撈了, 抱在懷裡輕輕地拍背。

  黛茜貼得緊緊, 小手揪著爸爸的衣服不肯放,原來的委屈放大成了格外委屈,嗚嗚地埋臉哭了很久。

  「是爸爸的錯。」托尼低聲道。

  有大人上前牽走了自己的孩子。

  兒童博物館之行本來是叫人高興的,黛茜現在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給糖不要,難得這樣傷心。

  對於小雛菊寶寶來說, 有個受歡迎的英雄父親, 不單單要擔心他被人打,現在還要擔心他成了大家的爸爸,對別的孩子笑, 不理睬她。

  她總共也才一個爸爸,不能像分蛋糕一樣切開,一半給別人,一半留給自己。

  哈皮今天的車開得格外艱難。

  他早上來接人,黛茜還因為能出來玩眉開眼笑,只不過沒有跟著進博物館,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家裡的小小姐成了一張哭哭的臉。

  「誰欺負她了?!」哈皮怒得臉又圓了兩分。

  他在後視鏡裡看托尼,托尼也在後視鏡裡看他,並沒有回答,低頭用手擦掉女兒的眼淚。

  黛茜不肯坐安全座椅,做爸爸的就把小小一團抱著,聽懷裡啜泣聲越來越小,哭得厲害的時候打嗝,現在也停了。

  團子哭到現在累了起來,車裡溫暖,知道要回家,在爸爸的懷抱裡找著了安全感,漸漸合上眼皮,進了夢鄉。

  眼角兩道才干的淚痕瞧著真是讓人心肝顫顫。

  哈皮的心肝就顫顫。

  平時老要捉孩子回家的大灰狼也有一顆疼孩子的心,問了一句沒有回答,現在黛茜睡過去,他按耐不住,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孩子都有占有欲,這很正常,先生。」賈維斯在耳機裡道。

  老父親把趴著睡覺的寶寶打橫抱,黛茜抓得緊,少不得要輕輕松開她的小手,垂下眼來看小小的女兒,沉聲道:「我以為說說話是幾分鐘的事情。」

  他不至於因為跟別的孩子說話把自己的孩子看丟,平時在媒體鏡頭前把家裡這個小的護得很好,公共場合人又多,更不想她跟著一起擠。

  忘了這麼做,黛茜容易沒安全感。

  養孩子哪裡是那麼簡單的事。

  黛茜起得早,回到家裡還多睡了半個小時,等到午飯時間,肚子扁扁,在搖籃床裡睜開眼睛。

  身上已經給換了綿軟的衣服,讓她睡覺睡得更舒服些。

  但團子從被窩裡爬出,四處張望,沒有看見爸爸,所有的舒服全長出小翅膀,跟呼喚的聲音一起飄出門外去。

  托尼進來得很快。

  他彎腰抱起女兒,帶到客廳喂了水,起身去廚房拿東西,感覺身後有人跟,一回頭,是這小的寸步不離,也要一起去廚房。

  上回黛茜當小尾巴,還是在親眼看見爸爸被打了之後。

  托尼沒說話,任由她跟著,進廚房打開冰箱,端出一杯布丁。

  布丁當然是要給黛茜吃的。

  溫蒂今天早上用新鮮雞蛋和牛奶蒸好,放的糖不多,拿來哄幼兒正正合適。

  黛茜喜歡吃布丁。

  但凡甜甜的食物,她很少有不喜歡的,托尼還在開蓋,她已經轉身一溜煙兒跑了出去,在沙發上坐好,等著大人給吃的。

  用小小的勺子在杯裡挖出一勺軟滑的布丁,顫顫巍巍,白白嫩嫩,放進嘴巴,還沒等含就要化開,非常撫慰人。

  爸爸還肯讓吃一整個。

  小團子高興得不得了,一手扶著杯子,一手小心翼翼挖,快樂得睫毛都在起舞。

  她吃兩口,見托尼坐在旁邊看,不用大人說,新挖出的一勺就遞過去,要讓爸爸也吃一口。

  「我不吃。」托尼道。

  他看黛茜吃得滿嘴都是,抽了紙巾,伸手過去擦一擦。

  斯塔克家的寶寶惹人疼,老父親本人最清楚。

  這麼一個小小的,疼還不夠,但第一次做爸爸,還是個新手,時不時要惹黛茜大哭一場。

  「別的孩子喜歡我,看見我跑過來說說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托尼道。

  小團子正聚精會神挖最後一口,勤儉得很,勺子要把布丁渣刮得干干淨淨,當然也不排除還有兩分嘴饞在裡頭。

  聽見爸爸說話,她抬頭來看,大眼睛又圓又亮。

  「如果一句話一個擁抱就能讓別人受到鼓舞,那是有意義的,值得去做。」托尼道,「但從來不代表我不要你。」

  「那些是別人的孩子,你才是我的孩子。」

  老父親說著話也沒忘了把裝著水的奶瓶拿過去讓喝兩口,大眼睛對大眼睛,他視線一直沒有移開。

  「今天是我錯了。黛茜的爸爸永遠是黛茜的爸爸,不用害怕。」

  他問:「好嗎?」

  小小的寶寶像聽懂了,又像不太懂,聽見問話,慢慢地順著說了個好。

  她咂咂地喝兩口水,跑到爸爸跟前來,把吃干淨了的布丁杯子給大人看看,博物館裡的不開心一陣煙似的早消散了,這會兒要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還要。」黛茜撒嬌道。

  得了女兒原諒的老父親慈愛地一笑,說話比往常溫柔許多:「不可以。」

  說的話卻還一點兒都不討幼兒喜歡。

  團子嘴饞,還要蹦跳地再討一個布丁,眼睛往旁邊一望,卻看見爸爸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先生。」賈維斯道,「羅德上校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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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聖誕節。

  斯塔克家的別墅一整天都是熱熱鬧鬧的。

  「當然熱鬧。」托尼喝了一口混著冰塊的水, 搖晃搖晃,玻璃杯琅琅地響, 「音樂放得那麼大聲, 差點把耳朵震聾。」

  他說話時,臉上雖然看不出有什麼過節的高興樣子,但回頭看見滿客廳亂跑的小女兒, 偶爾會彎唇笑一笑。

  黛茜今天給打扮成個聖誕寶貝,頭上一個紅紅的聖誕帽,外套仿照聖誕老人的款式,還有腰帶,跑起來呼呼地帶著風。

  她這樣的高興勁兒從昨天就開始了。

  按理說連著聖誕節的平安夜, 應該給溫蒂放假,盡職盡責的保姆擔心東西不夠吃餓了寶寶, 特地加班做了半成品才回家。

  平安夜的餐桌上擺得滿滿當當, 盤子一直從桌子這一頭塞到另一頭。

  寶寶椅上的團子系著圍兜,早拿好了勺在手裡,看見爸爸從廚房端出玉米粥,高興得嘟嘴呼呼。

  一家人團團圓圓, 就應該吃得豐盛。

  因為只有兩個人,托尼不吃剩菜更不可能讓女兒吃剩菜, 所以盤子雖然多, 裡頭的分量卻不多。

  唯獨餐桌正中央的火雞碩大,色澤誘人,饞得黛茜吃著碗裡瞧著盤裡, 玉米粥到了嘴巴都沒有味道,大眼睛直勾勾,就等著爸爸對火雞動刀子,自己也跟著分一杯羹。

  老父親果然順著她的心意,切了薄薄的一片肉在眼前晃悠。

  「爸爸。」黛茜樂得在椅子裡也成個小彈簧,手伸得長長,「爸爸!」

  她滿心歡喜等著,等到看見托尼把肉往嘴裡放,才著急起來,五個手指一抓一抓:「我吃。」

  這麼眼巴巴地請求,才求到小小的一片,在嘴巴裡好好地嚼,過了饞滋味才算完。

  一歲半的寶寶吃多了肉恐怕不消化,好在她只是想嘗嘗鮮,吞下雞肉,又低著頭認真地舀自己碗裡的玉米粥。

  今天是聖誕節,托尼預備到外頭去吃飯。

  離出門還早得很,起床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拆聖誕樹下那一大堆的禮物。

  沒有女兒之前,送到斯塔克家的包裹上頭全別著致托尼·斯塔克的賀卡,自從有個女兒,聖誕樹就成了小雛菊·斯塔克的領地。

  老父親失寵得非常嚴重。

  當然,不排除裡頭一半的禮物都是他自己買的。

  黛茜昨晚吃得很好,睡得也香,今天早上起得比平時還要早,被呵欠連天的爸爸抱了下來,興奮得坐不住,吭哧吭哧趴在床沿努力地蹬腿,要爬到床上去把睡回籠覺的托尼叫起來一塊兒玩。

  托尼今天早上喝的咖啡就特別濃。

  跟自己的爸爸不一樣,小團子從睜開眼睛開始忙得團團轉,叫醒了大人吃了早餐,她還跟笨笨一起在裝飾了許多天的聖誕樹頂上放一顆閃閃發光的金色大星星。

  身高限制,她只能站在旁邊看,但這麼認真地看也很了不起。

  托尼這會兒慢悠悠地倚著陽台門喝了半杯水,才放下杯子,把拖著馴鹿亂跑的小聖誕老人牽了,帶到聖誕樹下去。

  「都是你的。」老父親盤腿坐下,指著面前小山似的一堆,「拆吧。」

  斯塔克工業有許多商業合作伙伴,一年一度的聖誕節,知道他家裡有個小小的女兒,都送了聖誕禮物。

  托尼認為那些禮物沒什麼親手拆的價值,挑出幾個,推到黛茜跟前。

  黛茜正在學爸爸盤腿坐,看見送到前面來的禮物盒子,高興地拉近了,抽掉絲帶,推開盒蓋,把頭探到裡面去看看。

  第一個拆的是羅德上校的禮物。

  之所以第一個拆,主要是因為幾天之前上校來做客,就差沒掐著托尼的脖子三令五申,一定要讓黛茜首先看看自己的禮物。

  黛茜在兒童博物館受了爸爸的委屈之後,也是羅德飛快從哈皮那兒知道了消息,打電話來興師問罪。

  托尼接通電話的一瞬間,聽筒那頭「你怎麼肥四」的大吼真是響亮得連耳膜都要戰栗。

  老父親也伸了脖子,看看羅德送的禮物。

  滿滿一盒子的小衣服,春夏秋冬裝都全了,可以一直穿到明年。

  羅德自從上回黛茜生日送了個金奶嘴之後仿佛終於開竅,沒有再給各式各樣的娃娃,今天的聖誕禮物上也很用心,衣服買大了一號,以防黛茜長個兒之後穿不著。

  禮物盒裡還有大大的信封,3D折疊的賀卡打開來,還是一座會唱歌的城堡。

  黛茜非常喜歡,開了又合,湊前來給爸爸看看,等托尼攤開手要拿,她又護寶似的縮回去,自己團成個團,吃獨食一樣偷偷地看。

  第二份是從皇後區來的包裹。

  彼得·帕克的禮盒不大,手工包裝,包得非常嚴實,團子用小手摳了很久都沒有摳開,最後還是拿給笨笨,讓它用個美工刀開了盒。

  裡頭躺著一條軟軟的圍巾,是胡蘿蔔的樣式,一頭有綠絨絨的穗子,蘿蔔苗開了口,可以把蘿蔔的屁股塞到裡頭系起來。

  圍巾本身沒什麼稀奇,但一看樣子就知道是蜘蛛俠自己織的。

  鄰家英雄織圍巾的手藝似乎突飛猛進,看前半截還是粗糙的,後半截像換了個人的手,對比很是明顯。

  一看賀卡,果然是後來他的梅嬸嬸看不過去,接了幫忙織完。

  黛茜也很喜歡圍巾,拿了這麼一條胡蘿蔔,站起身,圍到爸爸脖子上去。

  但爸爸是個大人,脖子也太大了,圍完一圈,胡蘿蔔有些窘迫地勉強合攏。

  「好看嗎?」老父親似笑非笑,一抹臉,「放回去吧。」

  幻視也送了禮物。

  他的禮物重得很,是好幾本厚厚的童書。

  「知識就是力量」的道理,作為誕生於科技之下的生命,他再了解不過,也想讓黛茜從小了解了解。

  除開書,禮物裡竟還附帶了個小小的娃娃,才巴掌大,是個咧嘴的小猴子,手工縫制,抓握的時候會有塑料聲。

  超級英雄送的禮物,跟普通人送的禮物並沒有什麼不同。

  卸下那層威力無窮的裝甲,底下裝著的到底還是個氣息溫熱的普通人,也要吃飯,也要睡覺,也要好好地生活,會在不行俠仗義、揮拳除惡的時候,努力找閑暇時間,給小小的寶寶做聖誕禮物。

  克拉克也送了聖誕禮物。

  他送件柔軟的小紅披風,還有一大盒母親瑪莎烤的餅干。

  老父親托著腮,看黛茜拆禮物,再看看時間,已經拆了半個小時了。

  黛茜不嫌累,反而找到興致,爬去禮物堆裡又翻出幾個來,獻寶一樣給爸爸看看。

  托尼不經意望一眼,瞟到賀卡上寫的名字,視線就停頓了下。

  她手上捧著的這個是娜塔莎的禮物。

  他很快又沒什麼表情:「你拆吧。」

  黛茜打了開來,裡頭裝著個新的奶瓶。

  連遠在肯塔基的美國特工,也送了酒廠的周邊玩具當聖誕禮物。

  這個做酒的公司生產周邊的熱情,即便冬天的冷風也沒能吹滅。

  肯塔基州的也就算了。

  托尼看黛茜又在禮物堆裡翻翻,萬萬沒想到她能翻出個來自韋恩集團的禮物。

  「我覺得以後也不用留什麼遺產給你。」老父親舒展下筋骨,把興致勃勃埋了自己在禮物堆裡的女兒那翹翹的發卷一勾,「你就等著每年聖誕節收禮物過活,怎麼樣?」

  董事長的千金正忙著,才沒有空搭理他。

  「先生。」賈維斯道,「小姐給您也准備了禮物。」

  托尼一時以為耳朵出錯,沒有理睬。

  賈維斯大概也有那麼一瞬間以為主人耳朵出錯,沒聽見自己說話,等候須臾,重復道:「小姐給您准備了禮物,藏在沙發底下。」

  藏這個字用得真是妙。

  這麼小的孩子知道准備禮物,還知道藏起來,不得不令人驚喜了。

  這時候驚喜,以至於後來老父親得知了女兒玩耍,隨便把東西撥到沙發底下的真相時,臉上表情格外精彩。

  但現在,他是起了身,依言去沙發底下找所謂黛茜送的禮物。

  還真找到了一張紙,用柔滑的絲帶系著,像模像樣。

  展開來看,是張用蠟筆畫的畫。

  作為一位從小開始修身養性的富家千金,黛茜最近開始捉著無毒幼兒蠟筆滿世界地亂凃。

  玩具房的牆上還有她好幾處的真跡。

  這張畫畫得倒還是超了幼兒水准的,頗有抽像派的畫風,讓人一眼望去,不知所描,引發對人生的深沉思考,給了人無比廣闊的理解空間。

  左邊一團綠乎乎的線,右邊一團紅乎乎的線。

  線跟線纏在一起,纏成了球。

  「……」

  托尼看看畫,再看看旁邊無憂無慮的小女兒。

  他倒不至於看不懂。

  因為畫底下有人用筆貼心地標注了。

  「托尼和黛茜」。

  筆跡眼熟。

  「羅迪真是貼心。」托尼道。

  後來羅德得知好友誇獎這麼一句,接受得相當心安理得。

  畢竟小團子捉著筆亂塗鴉的時候他就在場。黛茜跑出去玩,他拿著畫看一會兒,添上兩筆,藏在了聖誕樹下頭。

  可見這幅畫出現在沙發底,是經歷了怎麼樣的長途跋涉。

  老父親也深沉地把畫看了一會兒,似有所悟,交給笨笨:「好好地裝起來吧。」

  團子還卯著勁兒在禮物堆裡搞搬運拆箱工作,但這麼拆下去得拆到下午。

  她爸爸送的禮物很多,拆了珠寶,再拆幼兒玩具組合裝,抬頭一看,聖誕樹下還有一堆。

  幼兒餅終於累成了軟趴趴的幼兒餅,小手撐著地,爬來爸爸腿上趴著,不想再開箱子了。

  她趴下去時才發現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粘了張紙,拿著看看,上頭全是字,還有郵戳,並不能看懂,於是讓爸爸看一看。

  是張明信片。

  全程觀看大型拆禮物直播的老父親不很在意,拿起來看一眼:「明信片。」

  他很快就移不開眼了。

  那聖誕老人明信片的寄件人叫做佩普·波茲。


第87章

  「爸爸。」底下是小團子的聲音在軟軟地叫人。

  黛茜這麼攤開了敞著小肚子說話的時候, 托尼已經拿著那張明信片看了很久。

  久到要不是還有睫毛的微微顫動,笨笨簡直要靈魂漂移去打電話叫救護車來治療他的意念出竅。

  大概真是出竅了。

  那楓糖色眼瞳中翻湧著的情緒莫辨, 像雲翳, 又像霧。

  最後一眨眼,全驅散成一片清明。

  小雛菊寶寶受了爸爸的冷落,也不生氣, 這麼輕輕地叫兩聲,按耐不住好奇心起,撐起身子,想看看托尼在瞧什麼好東西。

  可惜才抬起頭,小氣兮兮的老父親就把明信片收了起來。

  「爸爸。」黛茜把手伸得長長, 「我看。」

  可惜不管用。

  托尼拿著明信片的手還是背在身後,面對女兒的請求, 他不過轉頭:「你不看。」

  黛茜本來也看不懂, 哪裡用得著這樣,就是小氣。

  幼兒餅在爸爸腿上翻了個面,覺得有點兒硌,還是爬起自力更生地坐著, 繼續摸禮物來開。

  這麼一開就開到了晚上。

  晚上的斯塔克家安靜不少。因為父女兩個換了正裝,要到紐約裡的法國餐廳用餐。

  餐廳名叫裡昂, 據說用的是個法國小男孩的名字, 尋根究底,或許能聽個感人肺腑的親情故事。

  「不用了。」

  侍應生要講的故事慘遭客戶拒絕,拒絕的那位億萬富豪有著靜心修剪的小胡子, 說話時眼睛熠熠生輝,還帶個小小的女兒,這是後話。

  「故事不會讓東西變得更美味。」此時此刻,托尼一邊開車一邊道,「反例都是騙人的。」

  他頓一頓,補充道:「但那裡的菜好吃,就不是騙人的。」

  他帶黛茜去的餐廳很大,位置卻不多,往往要提前一個月開始預約。

  聖誕節出門吃飯是托尼·斯塔克心血來潮,但心血來潮也有心血來潮的本事,智能管家安排得迅速又妥當,主人要做的唯獨換身出門的衣服。

  對於老父親來說,還要再加個當司機的准備。

  溫蒂跟哈皮回家過聖誕節,家裡沒有保姆,出門也沒有司機,開車的就成了董事長本人。

  托尼會開車,尤其喜歡開跑車,駕駛座已經坐了許多年,不過動動手的事情。

  讓女兒獨自坐在後座的次數卻不多。

  黛茜手裡拿著一條鑲了細小鑽石的發帶,在安全座椅裡揮舞著玩。

  她外套底下的小裙子是香檳色,跟托尼今晚出門戴的領帶顏色一樣,一大一小瞧著分外和諧,也分外有錢。

  團子覺得沒趣。

  爸爸坐在前頭,跟她隔得遠遠,不能探出身子去看他手機裡的新聞,也沒法兒玩手指游戲,發帶她揮一會兒就不揮了,窩在座椅裡,安靜地看車窗外的夜景。

  托尼覺得車裡異常安靜,抬頭在後視鏡看一眼。

  即便聖誕節,紐約城車水馬龍,夜晚仍然是無比熱鬧的。

  「車。」黛茜發呆地望著車窗,大眼睛裡倒映著不斷倒退的路燈的流光,眸光也成了流光,小嘴吧嗒,吐出一個詞。

  她扭過頭來,指指車窗,對專心開車的老父親道,「爸爸車。」

  專心開車的老父親於是有瞬間的不專心:「看見了。」

  眼看餐廳大門進入眼簾,他減緩車速,停靠在路旁,開門下車去抱女兒。

  侍應生跑過來,拿了鑰匙把車開走,同其他的豪車停在一起。

  歐風建築奢華典雅,溫暖的燈光與餐桌上的燭火相輝映,雪白立柱支撐格子狀天花板,一格一格切割的是永恆盛開的繁花。

  黛茜偎在爸爸懷裡,好奇地打量今晚吃飯的好地方,並不吵鬧,等被放進了兒童卡座裡,看見托尼點了酒,自己也想要點喝的。

  富豪千金跟前很快也有了個卡通杯,裡頭裝著果汁,她捧起來喝,整個杯子差點兒蓋到臉上去。

  大人能吃的東西比孩子多得多。

  烤蝸牛肉質鮮嫩甜美,蒜蓉與黃油的搭配恰到好處,激發了食材本身的香氣,不喧賓奪主;栗子蛋糕口感細膩綿長,甜而不膩,抿一口,逐漸吃出溫柔的滋味來;羊羔肉也嫩,煎烤的熱意包裹在醬汁裡,銀質刀叉一切開,還沒等入口,鼻腔先充盈了引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黛茜真是垂涎欲滴。

  光餐前精致的小面包,她就敞開胃口吃了兩個,嫩嫩的肉可以咀嚼,來者不拒,一餐飯下來,嘴巴不住地動,臉蛋總是鼓著,吃得小肚子溜溜圓。

  餐廳送了小蛋糕,還沒她巴掌大,樣子做得很好,還灑一點兒金箔,黛茜嘴饞,飽了也要伸手去拿,眼見要碰著了,盤子突然騰空,慢悠悠轉移到了托尼跟前。

  騰空因為邊緣有個大手捏著。

  「給。」黛茜道。

  「不行。」托尼道。

  「給。」

  「不給。」

  四目相對,僵持不下。

  最後先放棄了的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小團子。

  她作為屢屢輸給爸爸的手下敗將,再想吃蛋糕,知道不給也沒了興趣,蔫茄子一樣,撫摸吃胖了的肚子在座位裡安靜地坐著,東張西望,四處地看。

  這麼看也不是全然沒意義,往往能發現意外之喜。

  黛茜就很快瞧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在對面的對面桌。

  一個女人獨自用晚餐,動作優雅,吃得也優雅,比旁人緩慢許多,仿佛令味蕾起舞的不是進嘴的食物,是逐漸消耗的時間。

  時間該是什麼味道的?

  想必跟酒一樣醇厚,放得太久,入口難免有些澀。

  澀得唇角都起一圈蕩開的漣漪。

  戴安娜·普林斯還是好看,眉眼之間有種無比英氣的美,那一雙手拿著畫筆好看,但想像拿著武器的樣子,竟莫名地令人感覺還要更迷人些。

  托尼仰脖喝酒,垂下眼來看女兒時順著視線發現了她正瞧著的人,覺得有些印像,多瞧了兩眼。

  多瞧之後,很快想起來是一個星期之前在兒童博物館見過。

  他默默收回視線。

  「阿姨。」黛茜卻不,指指戴安娜,高興地對爸爸道,「阿姨。」

  「走出門全世界都是你的阿姨。」老父親不以為意,用小銀叉子刮了小蛋糕的一個小角角,小拇指指節那樣小,遞過來喂了他的孩子。

  黛茜含了蛋糕,慢慢品味,嘴裡含糊地沒說出來話,等把甜甜的一口含化了下肚,還鍥而不舍地要看看戴安娜,可望過去再望回來,卻一攤手:「沒。」

  托尼這才又看了一眼。

  原本戴安娜坐著的位置此刻空空無人,要不是用剩的餐點沒來得及撤走,都要以為剛才瞧見的人是幻覺。

  離開得真是匆忙。

  小團子有些失望,這種失望過不了多久就在對蛋糕的饞勁兒裡消失殆盡,嘗過甜頭,半個身子都要貓一樣從寶寶椅裡流淌出來,說的話倒好聽:「還要。」

  老父親笑了一聲,沒給。

  「爸爸還要。」黛茜怕他不知道要的什麼,小手使勁兒指,「好嗎?」

  這句「好嗎」說得妙,托尼本來已經把小銀叉放了,聽見這麼說,猶豫須臾,竟真的又給了一點。

  那圓滾滾的小肚子可能藏著個黑洞,只有不喜歡吃的,沒有吃不下的。

  然而老父親不能讓女兒肚皮撐破,讓她過過嘴癮地喂了兩口蛋糕,再不肯給了。

  「你這樣一直盯著別人看是不是不太禮貌。」

  鄰座有人在竊竊私語。

  「那是個寶寶。」

  「寶寶難道就沒有隱私權了嗎?」說話的男人頓一頓,言語遲疑起來,帶點兒輕易不出口的赧然,「你喜歡小孩子。」

  「我不喜歡小孩子。」女的道,「但我不覺得不喜歡小孩子跟她可愛有什麼關系。」

  這時候有第三個聲音加入了談話,聽著是個年紀更大的男人:「你們兩個說悄悄話是不是非要用這麼大的音量?嘿,丹尼爾……」

  「看我干什麼?」第四個人也說話了——毋庸置疑他就是丹尼爾,看樣子還是個領導者的角色,然而似乎不太願意在這種時候做領導,「我又沒有發言權。」

  「我可能有點發言權。」座位上聽了許久悄悄話的老父親道。

  鄰桌霎時間噤若寒蟬。

  當然也沒有這麼嚴重,偷看別人的小孩被抓了包,繃緊一下背脊心虛地閉了嘴還是有的,不妨礙他們眼神瞟過來,正好同托尼的目光接觸。

  然後又默默移開了。

  黛茜拿著小勺子在碗裡挖空氣,不知道氣氛變得緊張而尷尬,見爸爸在看鄰桌的大人,好奇地也跟著看。

  瞧見一個卷毛男、一個戴著帽子的光頭男、一個粗眉毛男和一個漂亮但言行奇怪的女人。

  「不好意思,先生。」卷毛的那位首先握拳抵唇,咳嗽一聲試圖緩解尷尬,「我的同伴單純覺得你女兒可愛,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那位隔空吸寶寶的女士趕緊舉手,引得周圍用餐的顧客側目,後知後覺,又放了下來。

  她倒是半點兒沒被這樣舉動困擾,見托尼面無表情,再看看一臉天真的黛茜,笑道:「如果令你不悅,我很願意做點什麼來補償。」

  她伸手取了餐巾,折疊成三角,一握就彎成了甜筒,放到唇邊吹。

  一吹吹出來只大大的雪白的兔子。

  兔子是活的,落到她腿上,不住亂動,被輕輕抱了起來。

  小小的幼兒哪裡見過這樣神奇的?張嘴就笑,寶寶椅險些關不住,硬要出來,摸摸胖胖的兔子。

  旁邊的顧客也很驚奇,最驚的要屬餐侍應生,急急忙忙跑過來,不明所以,語無倫次:「小姐,在我們餐廳用餐,那個……不能帶兔子……」

  「別擔心,先生。」變兔子的漂亮又奇怪女士非常寬容地拍拍侍應生的肩膀,「我絕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何況這不是兔子,只是一條餐巾。」

  她滿面笑容地說著話,手上並沒有閑,突然將兔子整個人一揉搓,力道未免太大了一點,像要把頭擰下來。

  侍應生下意識縮了脖子,不過眨眼的功夫,卻看見兔子在她手中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根綁著絲帶的棉花糖。

  「對不起。」女士笑道,「把你們的餐巾弄丟了。」

  她站起身,拿著糖果走近黛茜,瞧那椅子裡的寶寶呼哧呼哧高興得直笑,「哦~」一聲,捂了捂心,把糖遞給黛茜:「但找到了給小朋友的聖誕禮物。祝你節日快樂。」

  托尼全程沒有說話。

  這四個人起身走的時候,他還沒有說話,只是瞧著團子手上胖胖的棉花糖,若有所思。

  被奇怪女士拍了肩膀的侍應生也若有所思。

  作為顧客,坐在餐桌旁怎樣若有所思是顧客的自由,侍應生在工作時間自由就未免有些不合規矩。

  所以別的侍應生溜過來拍同事的背。

  那小哥還陷在沉思裡,一拍一驚,意識到失態,向周圍顧客致歉退下。

  「你想什麼?」同事問。

  「我在想,剛才那一桌的客人……」他腦子裡一激靈,面上頓時有種撥雲見日的恍然。

  「J·丹尼爾·阿特拉斯,梅裡特·麥克金尼,傑克·懷爾德和魯拉。」賈維斯給了托尼幾個畫面,「魔術師組合,號稱『四騎士』。但幾場驚天動地的魔術表演之後就銷聲匿跡沒了蹤影,在紐約出現,再搞事的可能性非常高,先生。」

  智能管家給的畫面的確驚天動地。

  畢竟借著魔術表演搶劫巴黎國民信貸銀行、搶劫上億身家的保險公司贊助人,還大張旗鼓幫助警方抓獲信息罪犯的魔術師,看來看去也就這四個。

  四騎士的女成員換過人,原先的那一位沒再從事魔術表演,像投進大海的針,再沒有消息。

  「四騎士。」托尼把女兒抱在懷裡,見這小的要拆奇怪女士魯拉給的棉花糖,毫不留情沒收,「我遇見的騎士已經夠多了。」

  在英國做衣服的就有好幾個。

  爸爸拿走了棉花糖,黛茜不願意,小身子在托尼懷裡不住地扭,但放下來時卻乖,不會賭氣亂跑,只是被緊緊揪著的西裝褲有些受罪。

  「可以給你,不能吃。」托尼道,「同意嗎?」

  小團子滿臉寫著不高興,只是張著小手要糖。

  老父親偏要個回答:「同意嗎?」

  等女兒絞著手慢慢說聲好,他才把從餐巾變兔子,又從兔子涅槃的糖給了她。

  吃完晚餐,街道上已經冷清許多。

  彩燈與雪還是熱鬧的,歡笑像糖果,封存在家家戶戶的玻璃窗裡,不能分享給這樣的夜晚還踏著燈光踽踽獨行的人。

  小小的寶寶被塞進安全座椅裡時還分外不舍。

  外頭好玩,有許多新奇的,像今天見的魔術,家裡雖然很大,玩具也很多,總沒有外頭有趣。

  但她有時候想到爸爸被許多的人包圍住,就不覺得外面有趣了。

  「不回。」她探著頭看窗外下起來的小雪,小聲地道。

  「我不想睡大街,謝謝。」老父親在前頭開車。

  托尼雙眼望著前方,在車與車之間改道,餐廳就在上東區,離他的別墅並不算太遠。

  車子緩緩駛上大橋。

  漫天鋪展的深沉的夜在橋上看格外廣闊些,原本高大無比的塔樓投入天幕,頓時渺小起來。

  托尼看一眼塔樓。

  很多事情生於多看的一眼,此話不假,屢屢應驗。

  但他要是不看,也就發現不了,此時寒冷夜風中立於塔樓之上的身影。

  長發,護額,戰甲,盾牌,是個女人——更像神話中的女戰士,正高高在上俯瞰整座紐約城。

  鋼鐵俠的車於是不能好好開了。

  「賈維斯。」托尼戴上眼鏡。

  眼鏡不是普通的眼鏡,瞬間隔著遠遠的距離也看清橋上那人的面目。

  那楓糖色的眼睛就睜大了些。

  睜大因為詫異,詫異因為……這個女人,他今晚才在用餐的餐廳裡見過。

  戴安娜·普林斯。

  當然了,活在這麼個超級英雄井噴的世界,人有兩幅面孔也很正常。

  揭了戴安娜·普林斯的身份,她就是所謂的「神奇女俠」。

  神奇女俠作為奧林匹斯眾神之主與亞馬遜族女王的後代,力量無窮,是亞馬遜族最強大的女戰士。

  不僅強大,而且長生。

  擺著指頭數她的年齡,可能要數到手斷而亡。

  畢竟她雖然看著年輕,實際上活了五千歲。

  托尼的詫異沒有持續多久,在更詫異之前,戴安娜已經從塔樓一躍而下。

  很快,他就知道她要去哪裡。

  因為橋頭轟隆一聲巨響,像有什麼炸了開來。

  小團子蓋著外套坐在後頭,被突然大聲嚇得一哆嗦,不安地看看爸爸,發現爸爸也正回頭來看自己。

  老父親瞧著女兒,喉嚨裡溢出一聲嘆息:「大概不該出門。」

  他話是這麼說,動作間已默默加快了車速,往出事故的橋頭駛去。

  交通事故,不是蓄謀,沒有反社會,卡車側翻,即將如山傾頹壓扁旁側車道一輛轎車,突然有了支架,傾斜地停在那兒。

  支撐卡車的是一雙女人的臂膀。

  這位在一戰裡徒手舉坦克的女英雄扶起側翻的卡車並不難,動作太快,以至於卡車裡的司機沒晃過神,還以為瞬間死了,已在天堂。

  天堂要是跟紐約一模一樣,那可不太好。

  戴安娜離了卡車,去看跟死神擦肩而過、險些成了受害者的轎車車主。

  卡車壓過來一瞬間車裡的人踩了油門,飆出好一段距離才停下。

  戴安娜走過去,車窗降下,裡頭戴著金耳環的女人驚魂不定,還在捂著心口喘氣。

  「沒事了。」戴安娜道。

  她覺著這位女士受驚嚇的時候很像小女孩,打開車門,向對方伸手:「需要我扶嗎?」

  無意瞧見疊放在副駕駛的一個聖誕禮盒,卡片寫著「給S.S.」,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裝了外套的袋子。

  衣服裡夾著工卡。

  戴安娜視力很好,一眼看見上頭的名字,克莉絲汀·帕爾默。

  還是個醫生。

  克莉絲汀狠狠喘了好幾口氣,車道不能停車,但有了這麼一遭,橋兩頭開始減速停車,她也就下來,借冬夜的風抹一抹臉才好受些:「謝謝。」

  托尼下車的時候,正看見戴安娜在跟克莉絲汀說話。

  黛茜牽著爸爸的手,遠遠就看見餐廳見了第二次面的阿姨,快樂起來。

  然而她眼睛往旁邊一望,看見還有個捂著額頭的青年,青年是受了輕傷的卡車司機,臉上有些傷心,小團子看著看著,快樂減了幾分,也跟著感到有些傷心。

  好在戴安娜來得及時,有驚無險,警察來了處理得也很快,交通恢復,不相關的人們在不相關的角落,聖誕節還是一樣過。

  英雄與英雄的對話就無人知曉。

  「我不知道這麼多超能力者喜歡往紐約跑。」托尼道,「你是誰?」

  夜風獵獵,夾著小雪,他懷裡抱了一個縮著的小面團,一面說話,一面用手遮擋刮到黛茜脖子裡的風。

  戴安娜原本只瞧著黛茜,這會兒才看他一眼。

  她突然笑了一下:「不用緊張,我只是路過,不會霸占你的轄區,鋼鐵俠。」

  「你認為我小氣。」托尼道。

  「我認為。」戴安娜湊前來,身後勾勾黛茜包在手套裡的小手,惹得黛茜笑起來,於是她也跟著愉悅,「你的女兒很可愛。」

  托尼還想說什麼,聽見賈維斯透過微型耳機道:「先生,今晚遇見的魔術師宣布公開表演了。」

  他不過稍稍分神。

  但近在咫尺的身影一晃,他再抬眼捕捉,只剩了茫茫夜幕。

  「演出地點在英國倫敦。」賈維斯不知托尼表情的變化,繼續道,「就在下個星期。」


第88章

  巴黎有魔術師表演, 紐約曼哈頓的斯塔克別墅裡則出了個一歲半的小畫家。

  老父親葛優癱在沙發上,一只手拿書, 一只手搭了抱枕, 眉梢時不時輕輕地挑一挑。

  挑眉是因為手臂皮膚不住地發癢,還伴隨或輕或重的壓感,體驗一點兒都不好。

  托尼並不經常轉過頭去看旁邊忙活著的小女兒, 一看就要看到左臂新添的七彩文身,或歪歪扭扭的線條,或不成圓圈的圓圈,衣服沒覆蓋的位置全成了團子大展拳腳的好地方。

  畫到最後,黛茜還要揪著已經捋起半截的袖子再往上提一提, 給自己沒完成的半個圓讓出空間來。

  小雛菊·斯塔克的藝術造詣要比放爸爸的高許多。

  自從發現了畫畫的興趣,家裡沒有什麼地方不能當畫布, 玩具房的牆壁已經生出了許多花, 今天不出門,小小的寶寶懶洋洋在沙發上板鴨趴,一邊趴一邊給同樣懶洋洋的老父親做手臂美容。

  冬日裡最享受莫過於在溫暖的房間無所事事,一大一小兩個斯塔克已經無所事事了一上午。

  托尼把手一縮。

  小團子哪裡肯, 急急忙忙抱住,像黏了一塊棉花糖上來。

  老父親假意伸手去推, 棉花糖就黏得越來越緊, 伴隨嚷起來奶氣呼呼卻威懾力十足的小嗓音:「爸爸——」

  黛茜急得小胖腿直蹬,但好歹是讓做大人的乖乖坐回了位置,把圓花完, 心滿意足。

  她很高興,拿著畫筆要去畫別處,不料一雙大手從後面伸來,捕魚一樣地把她捉了。

  滑溜的小魚果然亂彈,可惜捕捉的是個有一年半豐富育兒經驗的老父親,沒讓黛茜逃脫,反而順勢抽掉了那小手裡握的畫筆。

  黛茜開始還蹦跶,直到托尼在她手腕上畫了第一筆。

  全家都是她的畫板,哪裡想到有給別人當畫板的時候,震驚幾秒,沒見過爸爸畫畫的寶寶就安靜下來,也不跑了,乖乖坐在沙發上,看爸爸給自己畫手。

  看著看著,她就彎了眼睛無聲地笑起來。

  托尼在女兒腕上畫了一個手表。

  畫得好醜,線條歪歪扭扭,數字也寫得不好看,硬要說哪裡出彩,只能誇指針上的箭頭有點兒畫龍點睛式的過多考慮。

  看爸爸畫完,黛茜趕緊把另一只手也伸過去,要讓再畫一個。

  「我不願意。」老父親道。

  他於是打開電視在看。

  身旁坐著的寶寶越看爸爸畫的手表越喜歡,摸摸手,沒想到一下子把才畫好沒干的手表給摸花了個角角,用嘴巴吹一吹,也不能恢復原樣,原本要跑開的,現在也不跑了,趴在爸爸腿上,把這個沉迷看電視的拉一拉,見托尼終於低頭來看了一眼,把手舉得高高:「壞了。」

  紐約新晉鐘表匠少不得還要拿著筆再填補一下。

  會畫手表的爸爸還會修理,瞬間成了團子最崇拜的人。

  小面團於是拖了毯子,愜意地窩在爸爸懷裡,把毯子蓋蓋好,不看新聞,只看新手表。

  托尼卻在看新聞。

  他一開始看單純是因為無聊,也因為新聞主持人長得不錯,但看著看著,臉上的表情就凝起來。

  背景板上大寫加粗的標題,寫著「魔術成真,大英博物館展品失竊」。

  失竊的是博物館西非展區一個來自貝寧的古老工具,被指控盜竊的幾位,聖誕節當天才見過。

  四騎士到英國倫敦演出,果然像傳言說的,勢必要搞出大事。

  托尼知道不是傳言。

  從前的事實擺在那裡,賈維斯也做過數據分析,四騎士借魔術行竊的可能性非常大。

  「百分之九十九,先生。」智能管家道。

  托尼問:「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表演取消。」

  現在看來,百分之一的可能顯然沒有實現。

  笨笨端著一個包裹進來,見托尼正在看電視,小團子縮在他懷裡,腦袋一點一點,眼皮也沉重,看著是玩得困了要睡,沒有過去,默默把包裹放在了一旁。

  「但是先生,您並不打算阻止。」賈維斯道。

  「英國不是有人在嗎?」托尼問,「你研究出另一個概率,怎麼不說。」

  「不能保證他們每次都做好事。」賈維斯有自己的判斷,「搶劫銀行就是犯罪。」

  「那麼參照我上一句話。」托尼道,「英國有人在。」

  他們說話的空當,黛茜已經在爸爸溫暖的懷抱裡睡熟了。

  綿軟的小身子一起一伏,左手還松松蓋著右手的手腕,夢裡也要保護爸爸畫的手表。

  「但為什麼只拿一個西非的展品?」

  「大概跟展品的來源地有關。」

  「我不知道四騎士裡居然有人來自貝寧。」

  「不。」賈維斯給了展品的全息圖片,普普通通的金屬工具,表面還生了鏽,當然作為七世紀的遺留物,保存到現在還很完好,已經非常具有歷史研究意義。

  然而智能管家把畫面敲一敲,從工具上敲下一層鏽:「這個東西是振金。它真正的故鄉是瓦坎達。」

  托尼把女兒用毯子裹著抱了起來,打算放到房間裡去睡,聞言腳步一頓,看圖像就認真許多:「振金天價。怪不得偷這個。」

  「特查拉國王不是普通有錢人,他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追查。」賈維斯道。

  「查就查。」

  黛茜睡了之後,老父親總算沒有繼續虛度時光。

  虛度時光是有錢人的奢侈,畢竟坐在那兒不動彈,每秒鐘不知道要損失多少的收益。

  托尼不關心收益,他關心新的裝甲。

  小團子的愛好是畫畫,她爸爸的愛好是創造,一個改變家居,一個改變世界,都很不錯。

  「納米才是未來。」托尼在電腦前打開個做了一半的設計圖,之前有些瓶頸,又逢聖誕,暫時擱置,現在看著還是皺眉,「MK50要便攜,但我想除了便攜,還能有更多的改變。」

  「例如武器多樣化,先生。」

  「你說得很對。」

  黛茜一睡午覺就睡了兩個小時,醒來正是喝下午茶吃點心的時間,在被窩裡軟軟地翻滾,像揉搓成功了的糯米,被溜進臥室的笨笨夾出了搖籃床。

  機械手臂自從發現自己能夾孩子就一直蠢蠢欲動,此刻沒有保姆也沒有爸爸,它嘗試得很成功,全程小心,把黛茜放到地上,像安放易燃易爆品。

  小團子站了起來,提一提紙尿褲,覺著肚子餓,找爸爸要點心吃。

  她的小馬甲沒穿,笨笨拿著衣服在後面老媽子似的追。

  追出去發現黛茜正在拍電梯門,於是心軟地替這小的按開電梯,一起去了地下育兒艙。

  門一開,小團子就看見坐在椅子上沉思的爸爸,高興地奔過去。

  她剛睡醒時身上格外有奶味兒,仿佛是睡夢催化了奶糖,融著融著,融成個寶寶的模樣,爬到腿上來時,小胳膊小腿都軟綿綿,用手一握,隔著衣服握到了肉。

  老父親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去冰箱拿了一筐草莓。

  在那之前,還要喂黛茜喝一點水。

  「拿三個。」托尼把筐推到黛茜面前,並不拿,讓這小的自己拿。

  一歲半的寶寶很聰明,果真伸手拿了三個又大又紅的。

  她確實聰明——沒等爸爸收走筐子,往嘴裡塞了一個草莓,空出來的手趕緊去筐裡又拿兩個。

  一抬頭得到道具[老父親的凝視],她就發愣,正讓人以為是漸漸有了知道錯的心思,卻見那嘟嘟的臉蛋飛快動著,一轉眼嚼好了吞下一個草莓,黛茜瞧著托尼,沒有做聲,默默往嘴裡又塞了一個。

  托尼看她須臾,忽然一笑。

  團子隨即又收獲道具[老父親的搶奪],被拿了兩顆草莓回去,一時垂頭喪氣起來。

  她難得不想理睬爸爸,看見手上還留著的醜手表,想必又愛又討厭,吃了草莓,跟著笨笨上樓上玩。

  董事長任由女兒上樓,繼續伏案工作,手指在鍵盤上飛著,覺得已經過了很久,抬頭一看,才半個小時。

  黛茜醒了,沒有在旁邊,總覺得要搗蛋。

  老父親把已經設計的幾種納米武器給賈維斯完善,起身伸個懶腰,坐電梯上樓看看女兒在干什麼。

  說黛茜搗蛋,其實有些冤枉小孩。

  托尼從電梯門出來的時候,小雛菊寶寶分明安安靜靜地自己坐在沙發底下玩,背對著這頭,手臂一動一動,似乎抓著個什麼東西在作畫。

  托尼去廚房倒了水喝幾口,拿著杯子出來一看,黛茜還是在畫。

  他還是走過去,仗著身高優勢,沒走近就看見那小小的手扶著個盒子,另一只手握著筆,在畫三維綿延的線條。

  剛看不覺得什麼,但隨即發現,那似乎是個還沒拆的快遞盒子。

  聖誕余熱沒過,包裹晚到不稀奇,看包裝,不像禮物。

  托尼蹲下,從女兒手裡拿了盒子,托著沉甸甸。

  上頭沒有快遞單,包裝得簡陋,用透明膠紙封了好幾重,倒很嚴實。

  他拆開了包裹。

  盒子打開,裡頭東西暴露在眼簾中時,他先是愣,很快眉心一擰,表情難看起來。

  那是一整塊從工具上拆下的金屬物。

  光滑,堅硬,比世界上任何一種金屬都要堅硬。

  是大英博物館丟失的振金。


第89章

  「所以他們把振金送到你家裡去了。」羅德震驚萬分地道。

  他此時端坐在書桌前, 跟托尼視頻,看看電視裡正循環播報的四騎士的新聞, 再看看好友手上那塊散發著冷意的世界第一堅硬金屬, 到底是見過世面的美國軍人,抬手把掉了的下巴合上,問:「為什麼?」

  進而問:「查運送快遞的人了嗎?」

  他有這麼誇張的顏藝, 視頻對面的托尼表情卻很平靜,用手顛一顛那一大塊振金:「不是快遞公司送的。他們把包裹放在車庫,笨笨檢查的時候只知道沒有危險,不知道是博物館丟失的東西。」

  羅德道:「那究竟為什麼送你?如果說要追回西非在戰爭掠奪中失去的文物,應該交給貝寧才對。」

  「會搶銀行的人, 你說他們相信政府。」托尼臉上起了抹意味深長的笑,「還不如相信一個在餐廳見了一面的富豪。」

  話說了這麼多句, 依然如同霧裡看花撲朔迷離, 羅德恨不能把話筒整個兒塞到好友嘴巴裡去:「你說吧。」

  「有人想搶這塊振金,被四騎士截胡。」托尼放下振金,從桌上拿起附在包裹裡的一張紙,對羅德揚一揚, 「他們想物歸原主,托我轉交, 出發點不錯, 但是……」

  他意味深長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臉板起來:「難道我跟特查拉很熟嗎?」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讓羅德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思考過後, 面對一臉「關我什麼事」的好友,誠懇地道:「不熟。」

  他說著話,突然瞧見視頻畫面裡多了點什麼。

  托尼放在桌上的振金原本好好地待著,從桌沿探上來一只白嫩嫩的小手,輕輕地抓握了一下。

  然後看見冒出來的金發小腦袋。

  黛茜不知道什麼時候爬進桌底下,爸爸在視頻,她自己跟自己玩得沒趣,吭哧吭哧爬上老父親的腿,等坐穩了,兩只手在桌面來回地掃蕩。

  董事長無比正經的畫風一下子就變,新聞頻道成了少兒頻道,換台快如龍卷風。

  羅德的表情也變。

  跟總是嚴肅的正牌老父親相比,他現在這樣一臉的慈愛才像老父親。

  小團子想拿那一塊振金玩,被托尼的大手擋住了,面露迷茫,抬起頭來,一眼看見屏幕裡的羅德。

  這張面孔她再熟悉不過,馬上伸手指著,讓爸爸看,親昵地:「伯伯。」

  可見平時沒有白疼。

  上校隔空哄了會兒孩子,但心裡還記著正事,托尼不主動說,他可以主動問:「那麼你要替他們把東西送還特查拉了。」

  「我不介意你跟國務卿問特查拉的電話。」做爸爸的正把桌面上淘氣的兩只小手捉了,順帶撥開振金和信,免得被黛茜一掃掃到地上,「如果他知道電話號碼的話。」

  四騎士平白送了這麼件麻煩過來,托尼不感到高興,卻沒打算把麻煩再轉到別人手上去,他們信不過政府,他自己也未必相信。

  作為一個國王,特查拉的私人信息輕易不外泄,瓦坎達像個鐵桶,真正有用的都藏在內部,銅牆鐵壁圍著,從不輕易泄露半點兒秘密。

  外界只以為瓦坎達是個貧窮落後的非洲國家,這才是最厲害的障眼法。

  托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讓羅德去問特查拉的電話號碼,然而還沒等問到,瓦坎達的人就已經找上門了。

  在個停雪的午後。

  小雛菊寶寶畫了許多的畫,尤其喜歡畫圓圈,照這樣下去,能像達芬奇畫雞蛋那樣越畫越好也說不定。

  托尼打算等她再長大些,請個老師來教。

  今天睡過午覺,黛茜難得願意放下畫筆,在別墅裡開火車。

  笨笨在房子裡鋪滿軌道,四通八達,好讓黛茜能夠全世界環游。

  小小的司機也很盡職盡責,往火車頭後面的兩節車廂裡塞了大熊寶寶,坐進駕駛座,把方向盤呼呼地打著,開得像模像樣。

  托尼在書房做他自己的事情,偶爾一抬頭,能看見女兒開著火車從門口經過。

  黛茜從客房裡慢悠悠地轉了出來。

  拐過一個拐角,又回到客廳裡。

  她正要開往電梯門前的軌道,還沒等過去,電梯上升,門開,走出兩個人。

  前頭那男人不苟言笑,看著比托尼嚴肅的時候還要嚴肅些,倘若此時旁人瞧見了,第一眼就能認出是誰。

  畢竟是張大人物的面孔,在國際會議能大概率捕獲。

  瓦坎達國王特查拉。

  當這張面孔隱藏在面甲之下,他就換了重身份,是守護瓦坎達的戰士「黑豹」。

  如今特查拉以國王身份來到紐約,倒低調得很,什麼人也沒驚動,身邊只帶著女友——准確來說是剛剛回國的前女友娜琪雅,穿了黑大衣,領口厚厚的一圈皮毛看起來非常暖和。

  國王陛下出了電梯,才往前走兩步,身影就突然剎在了那兒。

  他緩緩低頭看底下,對上團子天真無邪的一張小臉。

  黛茜不認識這個人,四目相對一會兒,覺得沒有什麼好看,又去轉火車的方向盤,要從這兩個客人面前開走。

  然而沒有成功。

  笨笨沒想到今天有客人要來,畢竟人來之前也沒打招呼,於是把火車軌道鋪得離電梯口近了些。

  近不是什麼大問題。

  問題在於,國王陛下腳下生風,走路很快,一邁腿,黃金右腳就臥了軌,毫無覺察的小司機開著火車,車輪擀面似的擀了上去。

  車輪受阻,車子當然開不了。

  黛茜不知道,在車廂裡疑惑地用身子推,還是沒用,不禁有些懷疑人生,抬頭再看看站在軌道邊的陌生客人。

  特查拉不愧經歷過大風大浪,什麼樣的勁敵沒有對付過,意志堅定,連面色也沒有變,只是這麼低頭默默看著。

  那眼裡泛起的一絲肉痛壓制得飛快。


第90章

  小雛菊不動如山。瓦坎達國王和國王的前女友也不動如山。

  冬日的時間流淌得緩慢, 一點一滴……滴下來全是重量,壓在腳背上, 像壓了千斤的秤砣。

  黛茜還天真無邪地在車裡坐著, 但特查拉終於站不住,聽見娜琪雅在身後抑制不住的憋笑聲,咳嗽一下, 俯身湊到這小的跟前來。

  那黑雲壓城似的氣勢果然非同一般,就算是大人看見,也要下意識稍息立正。

  對斯塔克家的小朋友好像沒什麼效果。

  黛茜不知道這個陌生的叔叔要干什麼,大眼睛睜得圓溜溜,好奇地瞧著, 見他靠近也不躲避,小小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一摳一摳。

  有只飽含力量的大手伸來, 輕輕扶住了她的脊背。

  特查拉另一只手去扳火車車頭, 肱二頭肌一收縮,沒使多大力氣,就讓坐在車廂裡的火車司機和她的火車一起騰了空。

  陡然失重對於黛茜來說格外新奇。

  她不害怕,反而興奮地拍拍火車, 叫了一聲。

  那火車軌道上受了泰山壓頂的右腳終於飛快地縮回去。

  「國王親自來,我真是榮幸。」客廳裡有人慢悠悠地道。

  特查拉望過去, 看見個眼熟的面孔。

  說是眼熟, 其實也不盡然。

  當初復聯分裂,他親手活捉了殺害自己父親的凶手赫爾穆特·澤莫,帶著人回瓦坎達, 很少過問西方國家的事情,跟托尼·斯塔克也不熟,更沒有見過第二面。

  托尼一邊說話,一邊走到電梯口來,把即將開火車跑遠的女兒從車廂裡抱了,臉上沒表現出半點兒榮幸,看見特查拉像看見公園裡散步的老大爺,眼裡淡淡的。

  「我收到消息,來拿回瓦坎達失落的振金。」特查拉道。

  托尼把伸來撫摸胡子的小手捉在掌心裡,看看兩位遠方來的客人,總歸沒有讓人家站在電梯門口說話,轉身往裡走,道:「坐吧。」

  笨笨端著放了飲料的托盤,從廚房裡一路叮當作響地送到客人跟前。

  托盤裡還有一碟鮮奶蛋糕卷,蛋卷嫩嫩,裹在裡頭的奶油夾心又厚又白,看著就很美味的樣子。

  機械手臂提供服務的時候,特查拉在看別墅外頭的雪景,手指放在膝蓋一點一點,知道這個機器靠近,沒有說話。

  娜琪雅活潑些,接過笨笨遞來的咖啡杯,還笑著說「謝謝」。

  托尼把用紙包裹住的振金推到特查拉跟前:「信上說他們知道有一個人在打振金的主意,所以才先下手。」

  他問:「是誰?」

  特查拉顯然心中有數,把振金收了,交給娜琪雅保管,不假思索:「尤利西斯·克勞,軍火商,三十年前從瓦坎達盜竊振金,逃跑的時候還引發了大範圍爆炸。」

  提起這個人,他臉色就不怎麼好。

  娜琪雅思索一下:「克勞被截胡不可能甘心,這塊振金在回歸瓦坎達之前能夠當作引他出現的誘餌。」

  「這麼說你們打算自己解決了。」托尼拿起一塊蛋糕卷,掰成了兩半。

  果然香甜可口,奶油柔滑,可惜太甜,他不能多吃。

  特查拉看他一眼:「不錯。多謝你的好意,斯塔克。」

  「不用謝。」

  托尼一開始就沒想著特查拉向自己尋求幫助,這會兒應得也很順溜。

  話音落了,客廳裡就陷入好一陣子的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唯一享受沉默的只有小團子。

  她在廚房看見笨笨從冰箱裡拿出蛋糕卷就饞得很,一路跟了出來,從來不是個鬧人的性子,有客人在就更不吵鬧,舔舔嘴巴,守在桌子邊等著吃自己的份。

  老父親把蛋糕卷掰成兩半,一半給女兒,黛茜塞進嘴巴裡,臉頰撐得鼓鼓,吃得飛快,伸手又去碟子裡拿。

  大人們因沒話說感到微微的尷尬,她反而快樂得很,坐在地上,把蛋糕卷拆了開來,奶油和蛋糕分著吃,兩只小手捏得黏糊糊。

  「你現在過得不錯。」沉默半晌,特查拉道。

  他意有所指,說得委婉,不知托尼會意或沒會意,眉梢一挑,回道:「我一向過得不錯。」

  鋼鐵俠扭轉臉,另外開個話題。

  「詹姆斯·巴恩斯失蹤了。」

  只是這個話題比沉默還難應付,話說出口,特查拉的目光就動。

  動得微不可察。

  「他再沒跟史蒂夫·羅傑斯一起行動。」他平靜地道。

  他看看坐在對面的國王,對面的國王也看看他。

  特查拉擺出一張無表情的臉:「冬兵不過是個工具。我不再追殺他,對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不感興趣。」

  托尼心下了然,繃直的唇角放松些:「原來如此。」

  黛茜還在吃蛋糕卷。

  大人們說話說得心不在焉,只有她做什麼事情都認真,腦袋低著,慢慢地用下午點心,再抬起頭就成了一張花貓臉,嘴巴周圍全是奶油。

  小團子塞了一個半的蛋糕卷下肚,再要伸手去拿,發現老父親正注視自己,心虛起來,兩只黏黏的手背在身後,眼睜睜看著碟子被挪到客人那一頭去,像割了一塊肉似的不舍。

  托尼大概覺得跟特查拉聊天無趣,沒再開口。

  特查拉持有同樣的想法,垂眸在桌面一掃,抬手在碟子裡拿了一塊蛋糕卷。

  他張開嘴巴正要吃,忽覺旁邊一道視線熾熱,想要忽視,發現無法忽視。

  蛋糕卷在國王陛下的嘴邊懸停許久,終於還是讓出去,放到黛茜捧著的手心裡。

  特查拉帶著人來得快,去得也快,與其相對無言,不如早早准備捉那個叫克勞的宿敵,起身道別,開著車消失在別墅門外。

  「先生,我不太明白。」客人走後,賈維斯問跟女兒搶沒吃完的蛋糕卷的老父親,「您也沒打算殺冬兵,為什麼今天突然跟特查拉國王提起?」

  「巴恩斯在他那裡。」托尼道。

  他手上沒停,見黛茜把蛋糕卷一下全塞進嘴巴裡,只用手背揩一下她紅紅的嘴唇:「也好。」

  送走了客人,斯塔克家的午後跟往日一樣安寧。

  同一時間,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裡卻不太安寧。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屏幕上。

  衛星檢測到個龐大的不明飛行物,一直在地球周邊徘徊。

  「徘徊。」腳步匆匆走進門來的將軍史旺尼克在瞧見屏幕時腳步一頓,「為什麼?」

  「它試圖與月球軌道同步。」有人回答道,「然後進入地球。」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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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地球最早的生命搖籃是海洋。」

  電視上這麼說, 「海洋裡生活著各種各樣的生物,大鯨魚、小海螺, 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珊瑚……」

  賈維斯默默把少兒頻道換了個台。

  小雛菊寶寶坐在地板上, 像個包裹得鼓囊囊的面團,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跟前的玩具鬧鐘,滿臉寫著不樂, 電視裡說得繪聲繪色,語調跳躍像在起舞,也不見吸引得她開心起來。

  托尼不在家。

  今天他本來要帶著黛茜到海洋館去玩,臨出門知道曼哈頓上城一棟大廈失火,穿著裝甲就呼嘯而去, 到現在也沒回。

  因為事先跟黛茜說過要走,她也不至於哭, 趴在陽台門上望天, 等著爸爸回家。

  可等了一上午,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溫蒂又被雇主放了假,笨笨拿著玩具哄小孩,但看著是越哄越不高興的樣子。

  好保姆機械手臂趕緊地溜去廚房, 拿了一碗洗干淨的水果,過來喂食幼崽。

  小團子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在碗裡撥一撥, 明明裡頭裝著的獼猴桃和藍莓都是她喜歡的, 拿起一個塞進嘴巴,也是吃得沒精打采。

  「先生很快就回來了,小姐。」賈維斯道。

  幼兒餅趴在了地毯上, 軟軟的一張,兩只小腳在後面晃悠,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她很快又抬起頭。

  這小的沮喪了一個上午,忽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

  對於斯塔克家的寶寶來說,除了爸爸,沒什麼比吃的更重要。

  爸爸出去這麼久沒回來,黛茜又擔心又無趣,擔心著擔心著,想起早上開了一袋芝士條,托尼不肯讓她多吃,給了一個,隨手放在廚房的流理台上。

  大人不盯梢,孩子就作妖。

  黛茜用手撐著身子從地上爬了起來,溜去玩具房,呼哧呼哧拖了一個小凳子,臉上總算帶點笑容,興奮地跑去廚房,要偷偷拿芝士條吃。

  笨笨緊緊跟在後頭。

  從來也沒人教黛茜站凳子拿東西,無奈她看什麼學什麼,還總是學得很快,這會兒進了廚房,把凳子放在地上,還懂得用手先扶住,才慢慢地把腳踩上去。

  笨笨伸手要替她拿,她還把手揮一揮,要自己來。

  但才放上去一只小腳,就聽見外頭有響動。

  黛茜耳朵一動,聽得清清楚楚,以為爸爸回家,高興裡帶點兒心虛,趕快跳下地,邁著小胖腿奔出去,還沒到客廳,就快樂地叫:「爸爸!」

  可惜不是爸爸。

  托尼出門匆忙,沒有帶手機,薄薄的一片在沙發嗡嗡作響,還有鈴聲。

  黛茜沒瞧見爸爸,有點兒失望,還是跑到沙發邊,把手機拿了,放在手裡拍拍。

  屏幕顯示是賈維斯通訊系統的另一個通訊端。

  小團子還不會接電話,智能管家貼心地幫忙接通。

  於是托尼眼睛一抬,在盔甲面屏裡看見一張張大了的嘴巴。

  老父親的臉頓時有些黑:「不要咬我的手機。」

  一無所知的團子正打算把手機咬一咬,突然聽見爸爸說話,放下了在手裡看,一看就看見托尼放大的臉,蹦跶起來:「爸爸。」

  「你在家裡干什麼?」老父親眯起眼睛問。

  差點兒就做成壞事的小女兒還滿臉的天真,笑得臉上小月牙彎彎:「爸爸回。」

  「馬上就回去。」托尼道,「不准做危險的事情。」

  他頓一頓,補充道:「不准偷吃芝士條。」

  他正在天上飛著,沒空說話,叮囑了家裡這個小小的,就關了屏幕。

  黛茜捧著掛斷的電話依依不舍,再用小手拍拍,確認爸爸不在這個牌牌裡,才放回沙發上。

  一轉身又去了廚房。

  老父親的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一回生二回熟,團子這次的動作比上一次明顯快許多,兩只小腳在凳子上站得穩穩。然而站上去才發現手太短,往前使勁兒伸,裝芝士條的包裝袋近在咫尺,就是夠不著。

  她正要屈服,讓笨笨幫著拿下來,一轉頭,又聽見外頭的手機在響。

  斯塔克家的千金真是忙得很,呼啦啦從廚房跑出來,去拿電話拍怕。

  這次打電話的卻不是老父親。

  賈維斯幫著接通,屏幕裡沒有圖像,唯獨聽筒一個聲音在說你好。

  還挺禮貌。

  黛茜把電話貼在耳朵邊,一開始顛倒了話筒和聽筒,發現底下的一頭在說話,才又轉過來。

  對面的人不是爸爸,她努力分辨聲音,很快分辨出來,眉開眼笑:「皮。」

  彼得每次給托尼打電話都莫名地需要鼓起勇氣,打給黛茜卻放松,聽見聽筒裡咯一聲笑,也跟著笑起來。

  「我的聖誕假期還沒有過完,去你家裡玩好嗎?」他那裡嘈雜,聽著是在車站,「今天就等到。晚上可以跟你玩捉小鴨子。」

  黛茜非常高興,腆著小肚子,把手機貼得緊緊,乖乖地道:「好。」

  「斯塔克先生臨時有事出門,你和賈維斯、笨笨在家,不要做危險的事情。」彼得道。

  他隨即想起來黛茜她爸說過的話,笑著嘆了口氣,道:「也不要偷吃芝士條,好嗎?我……」

  他還沒「我」出來個究竟,周圍驟然吵鬧起來,仿佛陷入混亂。

  彼得轉過頭去看,發現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車站中央的大屏幕上。

  緊急播報的一條新聞,讓他整顆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兒。

  有人說那是惡作劇,他知道不是。

  天空中緩緩飛著的黑色小點拍得並不清楚,因為離地面還很遠,卻已經在以驚人的速度迫近。

  彼得看第一眼,就聽見心裡有個聲音道:「危險。」

  旁人只是茫然,他不寒而栗。

  然後聽見記者在電視上對著又放大些的圖像驚呼:「是飛船!」


第92章

  是一艘無比巨大的飛船, 像漆黑的三腳架,更像只三足硬殼蜘蛛, 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 更不屬於任何一個地球人。

  它來自外星。

  「我要掛電話了,黛茜。」彼得不知感應到什麼,心神不定, 把話重復了兩遍,「我要掛電話了,很快就過去……你在家裡乖乖的,不要害怕。」

  黛茜還沒能應出一聲「好」,電話就只剩了忙音。

  她拿著手機, 繼續用小手拍拍,再沒有回應, 就又放回沙發上, 還要回廚房去拿芝士條。

  這回知道叫上笨笨幫忙。

  一大一小溜出了客廳,因而沒有瞧見客廳裡驟然換了畫面的電視。

  全世界的人都會記得這一天。他們的移動設備被劫持,所有能接受畫面的儀器全是同一個人的臉。

  當初詭計之神主導的紐約之戰來得猝不及防,如今這位外星來的侵略者卻大張旗鼓, 或因太過強大,或因不屑隱藏, 要讓地球上每個人都知道他的到來。

  電流聲刺啦刺啦, 非常刺耳。

  「是佐德將軍。」信號不好,那斷斷續續的聲音如幽靈鬼魅,「我是——佐——德將軍——」

  「那個。」黛茜扒在流理台前, 竭力伸長了手,指上頭的芝士條袋子,舔舔嘴巴,已經饞得不行,「我要。」

  她還不知道外頭的世界已經變了一個樣,眼睛只盯著吃的,快活得不得了。

  寵孩子的笨笨卻沒有馬上給拿零食。

  它知道危險逼近,急得團團轉。

  轉著轉著,它就不轉了。

  小團子還在呼哧呼哧地踮腳,見機械手臂過來,趕忙又指芝士條,卻不想它一夾一提,芝士條安然無恙,反而把她提在了半空。

  「來自氪星。」自稱佐德將軍的人道,「我們在尋找遺落地球的兩個同胞。搜尋不會花費太多時間,要求所有地球人配合。」

  「你已經威脅到地球上所有人的生命,氪星人。」

  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的施旺尼克將軍要求談判:「你無權命令我們,馬上撤出地球。」

  佐德將軍聽得清清楚楚,沉默兩秒,冷漠地:「我以為我的耳朵出了問題。」

  他說話的時候,飛船已經近得在地面用肉眼都能看清。

  這裡的肉眼,主要指美國人民的肉眼。

  他們大概已經許多次仰頭望見超級英雄或超級反派在天空飛過,並不能夠承受這樣的殊榮,千萬張面孔不盡相同,千萬種恐懼卻如出一轍。

  然後,這種恐懼瘟疫似的擴散開來。

  從氪星飛船裡走出幾個全副武裝的外星人,黑壓壓似蝗蟲,交談幾句,分頭消失在天空各處。

  機械手臂在別墅裡跑得更快。

  它提著的寶寶晃晃悠悠,眼看芝士條越來越遠,不住扭動,格外地委屈。

  小團子被笨笨一路提回臥室,落在了床上,很快地懷裡被塞了托尼做的裝甲牌牌,懵懂地用手捧住,還沒等翻個聲下床,又被笨笨丟了許多的衣服,像要包成個厚厚的粽子。

  包粽子也沒有用了。

  突然出現的氪星人要找同胞,事先聲明搜尋不花費時間,也的確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離開飛船的氪星人兵分兩步,一路往堪薩斯,一路往紐約。

  克拉克·肯特是不是回了堪薩斯的老家,沒人知道,唯獨知道小小的氪星幼崽就在紐約,一旦被找到,後果不堪設想。

  因為施旺尼克將軍的警告,激光與炮火已經落在了陸地上。

  是震懾,更是威脅。

  沒人相信這是氪星用來迎接同胞的禮儀。

  一道黑影在空中盤旋,俯衝而下,進了斯塔克家的別墅裡。

  堆積成山的衣服快將黛茜整個人都掩埋了,臨到頭,笨笨卻又改變主意,把她又挖出來,慌慌張張,走路時零件嘎吱嘎吱地響。

  臥室裡根本不安全,它要去地底下藏人。

  但還沒等機械手臂提著滿臉迷茫的小主人出門,先聽見沉重的腳步聲飛快前來,動作如電,要去關臥房的閘門,卻被一只大手先一步斷了動作。

  掀開面甲,鋼鐵俠氣喘吁吁,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團子看見趕回來的爸爸卻很高興,伸手要抱,抱住的卻是瞬間覆蓋了她小身子的幼兒裝甲。

  「爸爸。」黛茜不肯,還是要爸爸抱。

  「我很不喜歡你的同鄉。」托尼對女兒道。

  他把這小的接過來,放在身前,納米微粒連通兩部裝甲,融合得天衣無縫,看著像裝了寶寶的袋鼠,轉身就走,深知一秒鐘都不能耽誤。

  托尼知道有人正往紐約來,就算要迎戰,也該把黛茜轉移到紐約之外的安全地帶,可惜腳步剛剛踏進客廳,就看見陽台上悄無聲息站立著的兩個身影。

  漆黑又冰冷的戰甲,包裹著的人也是冷漠的,蔑視地球上有生的一切。

  「品位也不好。」托尼道。

  他的手放在了黛茜背脊上。

  氪星人的動作快得超乎想像,顯然事先掌握了相當具體的坐標,見他護著黛茜,其中一個氪星人上前,面甲一變,顯露出臉來,是個女人。

  她沒有要廢話的打算,手一伸:「把孩子給我。」

  托尼更不打算廢話。

  他護好了自己的女兒,抬手一個納米衝擊炮。

  能輕描淡寫打掉他一層樓。

  但這麼打出去,只打到了空氣。

  氪星人還站在原地,毫發無傷。

  「先生,他們移動速度非常快。」賈維斯道。

  「你想看什麼?」那女人就笑。

  靴跟往地上一碰,轟隆巨響裡托尼的陽台皸裂成了碎片,紛紛下落,而她懸浮在半空中,踩著空氣,逐步靠近。

  托尼往後退一步:「好吧。」

  他拍拍手:「出來保護妹妹。」

  話音落了,沒有動靜。

  兩個氪星人交換眼神,還要逼近,卻在下一秒同時停了腳步。

  地面顫動起來。


第93章

  勢如山崩, 仿佛別墅底下沉睡著的巨獸蘇醒,搖搖顫顫, 要破籠而出。

  女氪星人菲奧拉·奧爾臉上的笑漸漸淡了些, 沒動,站在原地靜靜地看。

  她聽得見這棟房子裡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因而也聽得見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軀體騰空而起時, 發射器與空氣摩擦出的火焰的聲音。

  不是一個人。

  甚至不是人。

  電梯門大開,蜂擁而出高大威武的戰士,一字排布,占據了客廳每個角落。

  鋼鐵軍團這種犯規的玩法,托尼·斯塔克已經在幾年之前來過一次。當時他炸掉了幾乎所有裝甲, 如今的重建版更漂亮,也更強大。

  鋼鐵小團子在爸爸胸膛前轉了腦袋來看, 好奇地在面甲裡睜大眼睛, 覺得喜歡,翹著嘴巴笑起來。

  刷刷刷刷刷幾聲響裡,每部裝甲的電弧脈衝炮都對准了客廳站著的兩個敵人。

  「氪星人。」托尼冷冷道,「以前不出現, 現在搶我女兒,想干什麼?」

  「你沒有權利扣押氪星遺民, 也沒本事。」菲奧拉道, 伸手指黛茜,面上仍不掩高等生物對低等生物的藐視,「她是氪星的第二個希望。有她備用, 就算卡爾·艾爾死了,我們也不至於走投無路。」

  卡爾·艾爾是克拉克·肯特的氪星名字。

  所謂的氪星同胞不過豺狼虎豹,托尼當寶一樣捧在手心裡的小女兒,在他們眼中仿佛只是用於重建氪星的工具。

  如果了解這群人怎麼從氪星末路的命運中逃脫,或許對這樣一番言論的憤怒不減,震詫卻能少一些。

  佐德將軍曾經發動過政變,狙殺當時還在位的氪星立法者,試圖改變氪星窮途末路的局面。

  然而他沒有成功。

  佐德一黨被流放到幽靈區,在荒蕪之地被囚禁足足兩百年,氪星毀滅許久後終於逃脫,無路可去,苦苦探尋終於得知帶著法典被送離氪星的卡爾·艾爾在地球,也知道,地球上還有個跟法典一樣重要的氪星生命。

  黛茜·斯塔克。

  法典是氪星社會的法則,書寫著每個孩子的命運,什麼人做工匠,什麼人當立法者,全是一出生就規定好的,無法更改。

  「但這個孩子不同。」菲奧拉道,「她的生命游離在法典之外,她是變異體,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她話音未落,目光一凜,驟然發難,俯衝如子彈出膛,帶起的激波掀翻家具,像所有影視劇裡的超級反派,要把黛茜的家一下子破壞殆盡。

  小團子才瞧了一眼,就被爸爸遮住眼睛。但女氪星人眼睛瘋狂的光震人心魄,她還是記住了,生出幾分害怕來,往托尼懷裡縮一縮:「爸爸!」

  托尼抱緊女兒。

  菲奧拉化作利箭,一拳揮來,沒打到人,發在層層疊疊做了盾牌的鋼鐵軍團上。

  氪星人的力量確實可怖。

  裝甲「碎心者」的胸膛穿出大洞,她再一收拳,所有的機械骨骼都琅琅散架,落在地上,成了廢鐵。

  「負隅頑抗。」菲奧拉騰空再起,兩手擰斷了撲上來的「浪子」和「骨骼」的脖頸。

  「賈維斯!」托尼往後退,「掩護我。」

  他帶著女兒,沒辦法也不打算正面打,等裝甲集合成了最堅實的盾,轉身就要撤退。

  黛茜親眼看著好好的家被毀,在裝甲裡哭了起來,周身顛簸,她越發不安,想抹眼淚又隔著殼,小胖腿一蹬一蹬。

  「不用怕。」托尼道,「明天給你買更大的房子。」

  他越是安慰,小小的寶寶哭得越凶,危急關頭仿佛預見未來,兩只手緊緊抱著爸爸,不肯放開。

  她不明白怎麼好好的突然變成了這樣。

  托尼也不知道。

  他唯獨知道要好好保護女兒,按開電梯要走,卻見跟隨菲奧拉的另一個氪星人身形微動,穿破天花板,徒手掄來大片撞碎的牆壁殘骸。

  鋼鐵俠一束激光碎了攻擊,知道走不了,咬咬牙衝上去。

  激烈纏鬥。

  鋼鐵軍團拖住了菲奧拉,托尼還有喘息的余地,邊護著黛茜邊跟氪星人打,但到底投鼠忌器,左肩生生受了一拳,裝甲碎裂,墜在地上勉強掙扎著起身。

  黛茜安然無恙。

  菲奧拉說得不錯,托尼在氪星人面前實在太脆弱了。

  超強的戰力與防御力令氪星人無堅不摧,高速飛行讓他們躲避每一次攻擊,這麼打,越打越感到絕望。

  不是蜉蝣撼大樹,是一粒微塵,在對抗燃燒的太陽。

  「那又怎麼樣?」托尼咬咬牙,要起身再戰。

  他的肩甲碎裂了,掌心電弧脈衝炮也被一拳打成擺設,仰頭望望破個大洞的天花板,腳下踉蹌,穩住身形,再接氪星人一拳。

  那氪星人一手攥了托尼兩只拳頭,正感得意,准備拿下貼在托尼身前的黛茜,卻聽鋼鐵俠一聲短促的「現在」,幼兒裝甲自動抬手,激光貫頂,四處切割,天花板墜落紛紛,連帶著樓上所有沉重的家具都墜了下來。

  氪星人下意識退開,托尼抱緊懷裡小小的一團,腳底飛行器噴射,直衝天際,用裝甲撞破房頂逃出。

  看見天空那一刻,他笑一下,正要回頭看,卻被不知什麼時候到了身側的人扼住了脖頸。

  德魯·佐德五指用力,聽見托尼喉頭抑制不住的哢哢聲,等他力氣漸漸卸了,才慢慢伸另一只手,把哭鬧不停的黛茜生生剝離。

  托尼瞪大兩只眼睛,說不出話。

  「多謝你照顧她。」佐德道,「現在該讓她回家了。」

  他一抬手,把幾乎窒息的鋼鐵俠拋在停機坪,再不看這位地球養父,叫了底下還在陪鋼鐵軍團過家家的部下,一同升上早早等候在別墅上空的飛船。

  托尼只是睜著眼睛。眼眶慢慢紅了一圈。

  他救過那樣多人。

  沒人能救他的女兒。

  飛船降下的藍色光束裡,氪星人帶著黛茜緩緩升空。

  小團子的嗓子已經哭得啞了,掙扎無用,大聲地叫爸爸。

  她身上那層納米裝甲的核心被佐德輕輕一捏,道道裂痕,武裝全收了回去。

  今天穿的小藍外套上印了魚,是特地為去海洋館准備的,黛茜非常喜歡,托尼給她穿衣服,她還乖乖地伸手臂。

  「爸爸——」

  托尼一握拳,在地上亂爬,嘴唇咬出了血,在爭取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

  起身也太晚了。

  「爸爸——」

  黛茜還是哭。

  佐德垂眼看地上做無用功的托尼,起了一絲悲憫,從菲奧拉手裡接過武器,瞄准了托尼的頭。

  然後看見武器上不知什麼時候黏的蜘蛛絲。恍神間,武器脫了手。

  托尼聽見身後一人道:「托尼。」

  「托尼。」

  「托尼——」

  「斯塔克先生!」

  不止一個人。


第94章

  有雪落下來。

  又輕又薄又冷, 絨絨的,沾了溫熱的皮膚, 融成水珠, 在眼睫掛了晶瑩的一顆。

  成了霜。

  萬籟俱寂。

  只聽見無數的心跳,跳脫出胸膛,與他人的連成了一片。

  佐德臉色不變, 悲憫更濃,不過預見一場更加壯大的負隅頑抗,掃視一圈,轉頭去看菲奧拉。

  菲奧拉心領神會,殺意頓生, 俯衝往別墅殘骸裡坐著的托尼,手捏作爪, 帶起旋風, 直取他的心髒。

  那手在半空中被噴射來的蛛絲層層纏繞成了繭。

  緊趕慢趕終於趕到的蜘蛛俠彼得·帕克找個落點,手腕旋擰,將菲奧拉生生拽出飛行軌道。

  氪星人摔在地上,好大一聲響。

  彼得才松口氣, 抬眼一望,心又提了起來, 失聲道:「斯塔克先生!」

  跟隨佐德的大個子氪星人趁他不備, 再攻托尼,出手不留情,顯然沒想讓黛茜的養父活命。

  拳頭如雷霆, 眼見離托尼只在咫尺,金光閃過,法術作盾,扛下這一擊時的衝擊力把才要靠近的彼得又彈了出去。

  「他有人罩著的,好嗎?」羅德——此時此刻更該管全副武裝的他叫戰爭機器,緩緩上前,肩甲彈出的小型導彈瞄准佐德的頭顱。他停下腳步,接替收了法術的奇異博士,把托尼護在身後,「他女兒也有人罩。把孩子還給我們。」

  托尼重重咳嗽一聲,胸口如有重擔,掙扎著坐起來,恐怕斷了好幾根骨頭,嘴唇咬開的傷口滲出一片血,看看四周,尤其看見隨羅德的靠近而靠近的一個熟悉身影,眼瞳顫了顫,隨即轉去望天上大哭的女兒,心神俱焚,面色已成了慘白的。

  菲奧拉擺脫彼得,投身再戰,徒手掰斷別墅前的雕像,揮擲過來。

  她自己也是武器,飛得甚至比雕像拋出的速度還快些,聲東擊西,意在擋路的超級英雄。

  比起托尼,她現在最想殺的就是四處放射蛛網的毛小子。

  彼得伸長了手要接下雕像,發現菲奧拉衝過來,倒吸一口冷氣,趕忙放射蛛絲蕩開:「小心——」

  雕像被人一拳打成了兩半。

  彼得在超英內戰時還搶了他的盾牌,沒想到現在還有合作抗敵的時候,萬分緊張裡還是抑制不住脫口而出:「啊,隊長……」

  美國隊長史蒂夫·羅傑斯。

  驚嘆在戰場顯然來得不合時宜,彼得不過眨一眨眼的功夫,再回頭就看見菲奧拉靠得很近很近的臉,嚇一大跳,往後撤已經沒有時間。

  幸而菲奧拉的手腳很快被股具像化成紅的力量鎖得死死。

  「打他!」空中的緋紅女巫大喊。

  她一雙手扣得很緊,卻也馬上感覺吃力。

  氪星人的力氣比她想像中大太多,甚至能衝破心靈寶石給的控制能力。她是牢籠,卻未必關得住鳥。

  彼得抬手給了奧菲拉一圈,打得齜牙咧嘴,再來一擊左直拳,被菲奧拉用額頭硬碰硬,碰得他又飛了出去。

  菲奧拉冷冷一笑,面不改色緩緩拉開手腕桎梏,背心陡然一熱,隨即是灼燒般的滾燙。

  她大叫出聲,目眥欲裂,回頭去看,見空中飄飛的幻視。

  他頭頂那顆心靈寶石發射的光波,終於連氪星人也感到害怕。

  又一場混戰。

  不同的是,托尼·斯塔克的盟友數量超乎想像,甚至遠遠超出他本人的想像。

  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場戰爭,能集結蜘蛛俠、奇異博士、戰爭機器、美國隊長、緋紅女巫、幻視……以及黑寡婦。

  聲勢浩大,幾乎將別墅外所有建築夷為平地,炮彈飛星,打得昏天黑地。

  「你的裝甲,難道沒有一部還能用的嗎?」娜塔莎焦急地跪坐在托尼身側,一面說話一面看天,眼見黛茜越來越遠,拔槍射擊氪星人,對幻視喊道,「把黛茜搶回來!」

  托尼借她的力站起,腳步踉蹌,一只手的發射器已經壞了,他還有另一只手,引擎噴射,不顧娜塔莎的勸阻,預備起飛。

  雙足剛剛離地,他臉色忽然一變。

  佐德抱著黛茜,離進飛船船艙只剩短短的一截距離。

  他只冷眼看底下同族與地球原住民廝殺,像看一場大清洗,雙手抱著的小團子越是掙扎,他抱得越緊,並不管黛茜眼睜睜看著別人要殺爸爸時叫得嘶啞的嗓音。

  平時總是爸爸爸爸地叫,又軟又輕,說的話用來撒嬌的,如今呼救無用,把所有學會的話叫來求別傷害爸爸,也沒有用。

  知道托尼起不來,那藍色的大眼睛像一束光似的黯淡下去。

  佐德現在終於肯分神看黛茜一眼。

  星火即將沉寂的一瞬間,情緒如風動,驟然燎原。

  他覺察母星孕育了的幼兒身子在不正常地顫抖,不望則已,一望,霎時被地獄的火灼了眼睛——

  黛茜的熱視線再開,開得驚天動地。

  佐德即便在最後一秒側頭避過,也傷了臉,那收不住的紅光衝天,削了一大塊的飛船外殼。

  這個瞬間異常安靜。

  打人的英雄與被打的氪星人的臉,還擊帶起的漩渦,和指尖搖搖欲墜的一滴血……放大減速,看得格外清楚。

  父親的眼裡只映著那做了最後反抗、被一把推進飛船船艙裡的小身子。

  他只能看見一半的黛茜。

  看見小小的手用力抓握著,要抓爸爸,卻很快松開了五指。

  黛茜沒動靜了。

  托尼一抖。

  他只覺靈魂出了竅。

  去荒野,去宇宙,去所有未開拓的貧瘠之地,每一個細微的角落,都寫著巨大的失落。

  像愛生命一樣愛護的,就要在他眼前失落了。

  娜塔莎發現托尼飛了出去。

  他飛離的同時,原本纏鬥著、顯出狼狽的兩個氪星人似有所感,也拔地而起,進入飛船,關閉了艙門。

  氪星飛船要走。

  「他們得到黛茜了。」史蒂夫往前一步,緊了緊手腕,「不能讓他們走!」

  他的聲音險些被巨大的金屬碰撞聲掩蓋過去。

  彼得的臉上落了一片雪花。

  他抬頭看著斯塔克家別墅裡呼嘯而出的黑影,黑影遮蔽陽光,在他眼裡投了一片陰翳,間或有細碎的光影。

  是所有裝甲的殘骸。

  破碎的手甲、螺絲、掉漆的殼、電線、子彈。

  魚貫在空中,像流淌的黑色銀河。

  他隨即明白托尼要干什麼,看看嚴重失衡還堅持飛行的鋼鐵俠,眼睛一眨,眨出一顆眼淚。

  鋼鐵軍團死在氪星人手裡。

  而死去所有零件,全在此時聯結成巨大的鎖鏈,掛住飛船,做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托尼用最後的動力往回拖拽。

  他已經聽不到黛茜喊爸爸,耳邊嗡嗡的,全是機械刺耳的鳴叫。

  鎖鏈並不牢固,飛船牽引,拉開一大截,零件下落,隨時有從中斷裂的可能。

  然後有蛛網包裹上來。

  彼得把最為脆弱的部分纏了一圈又一圈,兩手持網,也開始往回拽。

  他使了十二分的力氣,面罩下的一張臉通紅,爆出青筋來。

  幻視、羅德、史蒂芬互相看看,騰空而起。

  他們往上飛時所有撲面來的炮彈,全由緋紅女巫旺達·馬克西莫夫、娜塔莎與史蒂夫阻擋。

  攻勢太猛,守得有些吃力。

  「羅德先生,請您壓制它。」幻視道,轉而去看飛快放法術的奇異博士,「博士,把我送進船艙裡。」

  「這不保險。」史蒂芬邊打邊道。

  「沒時間了。」幻視堅持,「我一定把黛茜送出來,用懸戒打開船艙讓我進去。」

  「還有別的辦法!」

  幻視始終堅持:「相信我!」

  史蒂芬只能妥協。

  混亂之中開的空間很不穩定,金光閃過,瞧見空氣中開的大洞,裡面站著剛放下孩子的佐德,幻視沒有絲毫猶豫,飛身闖入。

  空間門旋即關閉,史蒂芬側身躲過一道激光,咬緊牙根,默念三秒,再開一個門。

  幻視手裡抱著黛茜,見門打開,將孩子拋出,大喊:「關門!!!」

  他出不來了。

  羅德大喜過望,趕緊飛去接孩子,史蒂芬猶豫的一秒裡,卻讓氪星人的一只手伸了出來,被幻視死死抱住。

  「關門!!!」

  如他所願,空間門驟然消失。消失時還切割了氪星人的一只手。

  一波險情剛去,一波險情又起。

  黛茜下墜的速度非常快,羅德及時反應,但離得太遠,即便伸長了手,卻還是在離幾釐米就能觸碰的距離漏了她。

  「不行不行不行。」羅德方寸大亂,拼命往下飛,「保護孩子!」

  托尼接不了。

  他的裝甲漸漸有破裂的趨勢,飛撲過去,也跟女兒失之交臂,自己跟著垂落。

  羅德的心幾乎嘔出胸膛。

  這時一根金繩索破空,纏了下墜的幼兒的腰,一抖一收,把孩子抖落到身穿盔甲的女人的懷裡。

  再沒有比此時此刻看見神奇女俠更讓人激動的了。

  戴安娜一手接了黛茜,一手扯住往下掉的托尼,穩穩落地,見托尼意識還清醒,趕快看看寶寶。

  黛茜閉著眼睛。

  她眸光一滯,隨即如血液逆流,周身冰涼起來,把臉在黛茜臉上貼一貼。

  小小的團子非常乖。

  知道已經盡力了,再不給大人搗亂,安安靜靜地,仿佛入了永恆夢鄉。

  做夢就聽不見可怕的戰火。

  夢裡也有爸爸保護自己,再不必受人欺負,像從前那樣好好的,永遠不分離。

  托尼見戴安娜站著不動,伸長手臂,忍痛低聲道:「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戴安娜下意識把黛茜抱得更緊。

  她回頭看托尼一眼,看見他滿手的血,垂眸眨去眼裡一層晶瑩,把軟軟的寶寶遞給了父親。

  托尼接過黛茜。

  他看了女兒很久,臉上抽搐兩下,漸漸沒了表情。背後是強大到可怕的敵人,戰火喧天,傳到他這裡,全變成消音的。

  非常安靜。

  他伸手撥一撥黛茜的頭發,看那小小的辮子散了,是今天早上他給扎的,毛毛蟲一樣難看,現在就更難看。

  眼一閉,流出兩行淚。

  佐德陷入極其高漲的憤怒。

  黛茜獲救,他已經不打算跟地球人過虛招,帶人飛出船艙,招招致命。

  戰況愈烈。

  即便有戴安娜助陣,超級英雄們的應付也開始艱難起來。

  眼見局勢逆轉,恐怕要陷入盟友重傷的苦戰,佐德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停下,所有氪星人都停了動作。

  戴安娜也覺察空氣裡流動的異變,抬頭仰望,因黛茜而黯淡的雙眸終於有光。

  她看見那高高凌駕於飛船之上、紅披風獵獵的身影。

  如神降臨。


第95章

  戰爭的余影久久未散。

  縱然過了許多年, 紐約人也還牢牢記得,灰蒙蒙雪天裡轟然爆發的火光, 地動山搖, 碎星隕落,夾雜著超人悲痛得無以復加的吶喊。

  地球人對氪星人的戰役以地球的勝利告終。普通人為劫後余生慶幸,更痛斥佐德的入侵, 唯獨用拳頭實打實保護了母親的超級英雄知道,經歷的這一場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氪星的悲劇。

  佐德命運的悲劇。

  卡爾·艾爾的悲劇。

  也是托尼·斯塔克和黛茜·斯塔克的悲劇。

  超人加入戰場,逆轉局勢,超級英雄殊死一搏,他母星來的同族最終全死在了地球, 無一生還。

  佐德死的時候,兩只眼睛睜得大大, 喉頭仿佛還留著嘶吼的余音, 一遍遍慟:「是你!」

  「卡爾·艾爾,是你,葬送了氪星最後的機會——」

  他沒能奪回氪星的法典,也沒能把地球改造成第二個氪星。

  第一個希望殺了他, 第二個希望卻在氪星飛船上停了呼吸。

  氪星飛船在克拉克豁出命去的奮力一擊中爆炸,塵囂俱下, 萬籟無聲。

  旺達抱住及時從飛船裡逃脫的幻視, 史蒂芬扶著羅德邁過瓦礫,娜塔莎從灰燼站身。

  遍體鱗傷,無人歡呼。

  娜塔莎看見坐在地上幾乎無知無覺了的托尼, 再看他懷裡緊緊摟抱著的黛茜,先是發呆,心口一痛,突然拼命跑過去。

  還沒等到跟前,已經泣不成聲。

  小小的團子還安靜地睡著。

  她最好動,夢裡也愛動動手腳,可逃出了氪星飛船,躺在爸爸懷裡,卻學得乖巧了。

  黛茜從來都是最惹人疼的寶寶。

  一雙雙疲憊又悲傷的腳步踏到跟前來。

  大手拂過寶寶的臉蛋,不忍再觸碰,都轉過身去,紅了眼圈。

  彼得用手擦擦眼下,竭力克制身體的顫抖,須臾,再擦擦眼下。

  魔浮鬥篷伏在黛茜身上不願離開,一動一動,像在抽泣。

  克拉克是最後走到托尼身邊來的。

  他湛藍的眼瞳裡沒有光,霧蒙蒙如雪天,被摧折了生氣,肝腸寸斷,無以言表。

  托尼沒有表情。

  「飛船裡是氪星的空氣。」克拉克啞著聲音道,「黛茜適應不了。她……太小了。」

  他放了一只手在黛茜身上,貼著她軟而涼的皮膚。

  戴安娜不靠近。

  她遠遠地看著,眼裡泛起一層水光,抬頭望天,只是望天。

  「是我的錯。」托尼動動眼珠,吐出夾雜著血沫的一句話。

  克拉克沒回應。

  他准備收回手,最後一指離開黛茜皮膚時,渾身一顫,停下了動作。

  托尼跟著一顫。

  他不能相信自己,瞳孔放大,低頭看看,突然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又有了眼淚。

  戰爭的後續處理花費了許多人的許多時間和精力。

  氪星人自己掌握了兩個同胞的坐標,並未向地球透露,縱使主戰場在曼哈頓,多方混戰,知道黛茜真實身份的不算多。

  幻視和賈維斯清除了網絡上可能暴露克拉克與黛茜的全部信息,軍方由於羅德和施旺尼克將軍的爭取,最終也沒有追究克拉克的責任,對這場戰爭裡的秘密守口如瓶。

  至於戰損和賠償,很快開始積極的重建與計算賠付。

  紐約和堪薩斯的戰損區像巨大的傷口。

  像超級英雄受的傷那樣重。

  托尼在買新的房子之前,暫且住在新的復仇者基地,一同暫住進去的還有養著傷的盟友們。

  在大房子裡集體養傷的壯觀情景不可多見,如今是開了一番新的體驗。

  私人醫生辛普森在基地裡暴跳如雷,指揮助手哈珀小姐推著裝藥的推車滿屋子亂竄,險些把這群不省心的全家問候個遍。

  別墅倒塌,機械手臂沒能跑出來,被砸得斷成了好幾截。

  值得慶幸的是它的母板沒有損壞,魔浮鬥篷救了它出來,托尼給他裝上更堅固、組合更多樣的軀體。

  功能堪比瑞士軍刀。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陽光充足,沒有刮風,穿透玻璃灑落了一地暖融融。

  超級英雄們在大廳裡開著窗曬太陽。

  托尼在刪除才做出的裝甲設計,全息投影揉成一團,全進了垃圾桶。手機嗡嗡震動兩下,有短信進來,他拿起看一眼,眼神忽然柔和些,回了幾句話。

  旺達手臂上貼著幾個創可貼,咕嚕咕嚕地煮咖啡,把水汽扇扇,讓幻視蒸一蒸,見他躲避,忍不住笑;羅德換了新的機械外骨骼,正在慢慢行走適應,間或啊啊兩聲,眼睛還青紫的彼得趕緊來扶;史蒂夫在看書,克拉克坐在他旁邊,在看一樣的書。

  史蒂芬已經回了魔法聖殿,戴安娜也沒留,幫著處理了一些棘手的事情,選擇告別。

  午後安靜又平淡。

  但似乎太過安靜,令人有些不習慣。

  直到大門被人輕輕地推了開來。

  「各位,現在是復查時間。」娜塔莎快步進來,一邊說話一邊看身後,眼裡全是笑。

  她後頭跟著一個小小的醫生,大大的白褂子拖到了地上,小胖腿跑得飛快,跑動時懷裡的包裝袋嘩啦嘩啦地響。

  小雛菊寶寶飛快地溜進來,第一眼瞧見坐在沙發的爸爸,非常高興:「爸爸!」

  她呼哧呼哧地跑過去,低頭打開袋子,拿了一根芝士條,遞給養傷的老父親。

  這是她的藥,吃下去就平平安安。

  托尼接了芝士條,看她也拿了一根,往嘴巴裡放,俯身去拿桌上的奶瓶,給喂一點水喝:「不能吃太多。」

  「好。」小團子使勁兒點頭。

  她沒忘了滿屋的叔叔阿姨和哥哥,嘴巴裡的芝士條還沒化,塞得臉頰鼓鼓,就跑去挨個兒發,發到羅德那兒,當伯伯的沒有忍住,把這面團抱起來,給了個很扎實的大親親,臉蛋都親得嘟嘟。

  黛茜揮舞著短短的手腳,在半空中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給放下來。

  這麼多人裡,除了爸爸,她最親的還是彼得,雖然對小娜阿姨也很親,架不住鄰家英雄第二喜歡的地位不可動搖,這會兒發完了芝士條,團子跑到彼得跟前,趴在他腿上,親昵地撥他連帽衫的帶子。

  小小的寶寶瞧著一切正常,也很健康,想想當時從戰場上被抱到醫院,高燒不止,托尼一整夜都沒有合眼。

  幸好後頭她自己退熱,醒來之後活蹦亂跳,大家高懸的心才放回肚子裡。

  這樣的擔憂比起發現黛茜呼吸停了之後的肝膽俱裂,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氪星幼兒的身體好不容易適應地球上的空氣,突然進入氪星飛船,強烈的不適應克拉克都未必受得住,何況一歲半的黛茜。

  所有人都以為寶寶沒了。

  希望即將熄滅的時候,克拉克摸到了黛茜復蘇的心跳。

  仿佛一場大夢。

  但即便是夢,也幾乎奪了托尼一半的魂。

  戰爭結束後的一個星期,黛茜總是不安,老哭,想到托尼被人狠狠地打了,受了非常嚴重的傷,無比難過和害怕,每每挨著爸爸才能找回安全感。

  托尼哄睡了她,自己卻睡不著覺,浮了一個星期的黑眼圈,被辛普森強行喂藥才能合眼。

  有大人愛護著,笨笨也在,溫蒂每天趕回來照顧,小團子漸漸地快樂起來,只有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偶爾做惡夢,驚醒後小小聲地哭泣。

  她非常懂事,知道爸爸還在養傷不能抱,自己抱著布偶,從離大床很近的搖籃床裡伸出小小的一只手來,牽住托尼的手指,慢慢慢慢又睡回去。

  今天晚上睡覺,黛茜也控制不住地做了噩夢,在小床抹眼淚。

  托尼起身摸摸她的額頭,哄了一會兒,出去泡點奶喂女兒。

  時間還早,外頭的大人們沒睡,娜塔莎進臥室把孩子抱了,摟在懷裡輕輕地拍。

  「我抱一會兒。」她接過托尼的奶瓶,「你去睡吧。」

  托尼沒說話,過去親親女兒的臉,任由娜塔莎把黛茜抱到客廳。

  喝奶的小面團成了大人目光的聚焦點。

  她臉上還帶點淚痕,看著真是可憐,軟乎乎的小身子像棉花糖,奶味兒的,激起許多份的憐愛來。

  彼得伸長了脖子看,見黛茜喝著喝著奶閉上眼睛睡了,輕聲道:「我也抱抱,好嗎?」

  得到同意,他才從娜塔莎懷裡接了這個小的。

  只是抱沒一會兒,覺得頭頂聚焦了一道熾熱視線,抬頭去看,發現羅德正對自己招招手,做了個搖晃的動作。

  彼得猶豫一下,把黛茜遞過去。

  然後在場的把斯塔克家的小女兒輪流抱了一遍。

  動作很輕,沒把黛茜弄醒。

  最後還是在臥房裡久等女兒等不來的老父親親自走了出來,黑著臉才把幼兒餅撈了回去。

  托尼把黛茜放回小床裡,拿小被子輕輕地蓋好,掖掖被角,將將撤手時,見寶寶翻個身,吧嗒吧嗒嘴,以為要醒。

  結果沒有。

  團子這回的夢裡有了爸爸,就不害怕,翻過一面來,很快又進入深睡。

  她做著甜甜的夢,不必害怕明天,也無法預見天亮之後,將有許多雙小小的黃手,砰砰砰敲響她家的大門。

  當下大家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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