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妒意寶釵初會林黛玉(中)
賈母此番來接黛玉,做足了禮數,該下車的下車,該走偏門的走偏門,並無絲毫的不悅。*一見到黛玉,賈母便將她摟到懷中安慰道:「你那二舅母不曉事,玉兒莫與她一般見識,白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黛玉笑道:「不過是家下人打發了她們,並不曾氣到玉兒,外祖母可別這麼說,玉兒受不住呢。」
賈母只摟著黛玉道:「玉兒,你來了京城也大半年了,總沒到外祖母家去過,讓外人看了還道咱們祖孫有什麼,不如今天就跟外祖母一起家去可好?」
看著賈母眼中的期盼,黛玉心裡一酸,那雙眼睛裡殷殷的希望讓她不忍拒絕,再說自己原就打算去拜見外祖母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關係,便笑道:「這卻是玉兒的不是,原早該去拜見外祖母的。反勞外祖母車馬勞頓,玉兒真是不孝。今兒正在收拾禮物,原想著收拾好了再去的,如今跟了外祖母過去,倒也便宜。」
賈母聽了這話,喜的老臉如笑開的菊花,直摟著黛玉道:「我的好孩子,外祖母知道玉兒是最懂事的。」
鳳姐在一旁聽了,歡喜的拍著手道:「可好了,總算把這天仙兒似的妹妹盼到家裡去了,老祖宗,咱們可說好了,到時別怪孫子媳婦和您搶妹妹。」
賈母樂呵呵的摟著黛玉,笑罵道:「就你個猴兒會買乖,玉兒去了自是跟著我住,誰都不許來搶。」
鳳姐佯裝哭臉,拉著黛玉的手道:「好妹妹,好歹可憐可憐我這做嫂子的,賞個臉兒讓嫂子好生請你一請。」
黛玉見鳳姐潑辣幹練,人又極爽利,一雙吊梢三角眼裡也不似王夫人那般,滿是算計和怨恨,反而有著真切的喜歡和關心,便笑道:「好嫂子,只要你不嫌玉兒煩,玉兒總要好好吃上嫂子一頓的。」
鳳姐喜得捧了黛玉的手道:「真真是好妹妹,老祖宗,您可聽到了,再再不許來搶的。」
賈母見鳳姐是真心對黛玉,自是歡喜非常,指著鳳姐對黛玉道:「你這個嫂子是極好的。」
黛玉笑著拉了鳳姐的手,聲音既軟且甜,柔柔的說道:「好嫂子,日後可要多疼玉兒些。」
喜得鳳姐連連點頭,直把黛玉放到心尖上,反將她那親表妹薛寶釵丟到一邊去了。
不多時,王嬤嬤便上來回道:「小姐,禮物都打點好了。」
賈母聽了攜了黛玉的手道:「玉兒,咱們家去吧。」
黛玉笑笑,由著賈母拉了,上了賈母來時坐的車,紫葉王嬤嬤她們上了林府自備的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榮國府行去。
不多時便到了寧榮街,鳳姐早打發人家去報信,不多榮國府那朱紅的大門便緩緩打開,迎接老國公留下的唯一骨血。
王夫人正在房中和薛姨媽說話,忽聽周瑞家的來報,說是老太太親自去接了林姑娘,如今已到了正門口了。王夫人臉色一暗,待要說什麼又嚥了下去,只與妹妹說道:「妹妹且去歇著,我去迎老太太。」薛姨媽笑道:「妹妹也不是外人,姐姐請自便,我正要家去。」
王夫人皺皺眉道:「只怕少時老太太還要打發人請你們去。唉,過幾日我再與你細說這林丫頭的事,少不得還要你幫襯著才是。」
薛姨媽笑道:「姐姐但凡有用的上妹妹的,只管說話,咱們姐倆不相互扶持著,又指著誰呢。」
王夫人拍著薛姨媽的手笑道:「可不是這話,妹妹先歇著,我這就過去了。」
王夫人趕到大門口,賈母正攜了黛玉下車,王夫人一見黛玉身上披著雪緞披風,便妒從中來,那般名貴的料子這丫頭竟然做了兩件披風,上次那件是繡淡青竹葉,這件繡的是綠萼梅花,也不怕糟蹋了料子,這個狐媚子好不曉事,這般的好料子理當先送了過來進給元春才是,竟然敢隨便裁了衣棠穿著,也不怕折了壽數。
心裡如此怨恨著,王夫人臉上還得堆起笑容,迎上前道:「可見得大姑娘是極難請的,還得老太太請自去請才能請得動。」
黛玉淺淺笑著行了個萬福禮,淡淡道:「不知二舅母這話從何說起,黛玉雖小卻也是幼承庭訓,無禮之事必不敢行,聖人云非禮勿行,黛玉自當謹守聖人教誨。未知二舅母覺得黛玉說得可對?」
王夫人被黛玉淡淡的話頂的說不出話來,她原想著黛玉人小,又是第一次登門,必是不敢回她的話,那裡知道黛玉自小便是充做男孩兒養的,可不像一般的閨閣女子那樣羞羞答答的張不開口,再者自如海以下,無論是水靖,水沐還是北靜太妃,都把黛玉寵上天去,素來是他們讓著黛玉,黛玉幾時受過一丁點兒的氣。如今王夫人拿話來噎黛玉,黛玉如何能由著她。
賈母見兒媳婦被外孫女淡淡幾句話頂的啞口無言,心中暗笑著讚道:不愧是敏兒的女兒,如何能吃了這個愚婦的虧。
刑夫人得了信,忙忙的帶著幾個丫環婆子趕了來,上前一把拉住黛玉的手,親熱的說道:「可是把大姑娘盼來了,大姑娘這些日子身體可好?」
黛玉甜甜笑道:「多謝大舅母關心,黛玉很好。」
賈母見刑夫人對黛玉如此親熱,倒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大兒媳婦一向是眼裡只有錢,怎麼突然轉了性。
鳳姐見場面有點兒尷尬,便打圓場道:「咱們總不能讓林妹妹站在院子裡說話呀,外頭風大,還是快些到屋子裡去吧,仔細妹妹吹了風頭疼。」
賈母將黛玉摟入自己懷中,用她那石青猞猁皮大斗篷將黛玉裹起道:「鳳丫頭說的對,到屋裡頭說話才是正經。玉兒身子弱,可禁不得咱們北地的風。」
賈母懷中暖暖的,黛玉偎著賈母,心裡也覺得暖暖的,畢竟,這是娘親的親娘,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賈母攜著黛玉向前行了不多遠,經過垂花門,轉過放著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的穿堂,偏見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賈母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樑畫棟描金繪銀,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便是那鳥雀架子,亦皆是紫檀所制,黛玉留心看了,心中暗歎外祖母家果然不凡。
入房歸了座,賈母坐在正中黃花梨暖榻上,摟著黛玉,對鳳姐笑道:「鳳丫頭,還不去把三個丫頭叫來見見玉兒。」然後又低頭對黛玉笑道:「玉兒,迎丫頭比你大些,是你大舅舅所出,探丫頭惜丫頭都比你小,探丫頭是二舅舅家的,惜丫頭是寧府裡的。」
賈母話沒說完,便見十數個丫環奶媽子擁著三位姑娘款款走了進來。黛玉放眼看去,見打頭的那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然眉間眼角那淡淡的清冷倒讓黛玉心中暗奇。
黛玉下地向著三春福下身子,輕聲道:「黛玉見過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
迎探惜三春忙還禮道:「見過林妹妹(姐姐)。」
黛玉回身對春纖道說:「春纖,快把給老太太太太和姐妹的禮呈上來。」
春纖雪雁雪霏奉著三隻盒子走上前,黛玉自站在中間的雪雁手中接過玉盒,上前盈盈拜倒對賈母道:「這是爹爹特意為外祖母選的藥材,願外祖母康健長壽。」
賈母笑呵呵的伸手接了過來,鳳姐湊趣的伸頭看道:「好老祖宗,快打開來看看,也讓我們長長見識。」
王夫人見鳳姐如此討好賈母和黛玉,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聲音微沉的說道:「鳳丫頭,何以如此沒有規矩,你也是管家媳婦,這藥材還能少見了。」
鳳姐一滯,沒想到王夫人竟然當面給她沒臉,不由的臉一紅。賈母見了並不說話,只是打開玉盒的蓋子,一股清香頓時瀰散於整間房中。眾人聞了這股香氣,都覺得精神一振,好似吃了大補之藥一般。
惜春忙上前,就著賈母手中一看,驚道:「呀,這是什麼?」只見那玉盒裡用大紅緞帶繫著一隻一尺來長,形如胖娃娃,通體透明的人參。
賈母看了好一會,才說道:「玉兒,這莫不是參娃娃?」
黛玉笑道:「外祖母真真見多識廣,正是三百年的玉參精,最適合外祖母用的。用金刀每日切一片服了,可祝外祖母延年益壽。這玉參娃娃必得養在玉盒中,切時用盒子裡附的金刀就行。」
王夫人聽說是玉參精,兩眼瞪的滾圓,心道:這樣珍稀的東西,林丫頭眼都不眨便拿出來,可見林家必是極有錢的,如何能想個法子把這些錢弄了來才是,這個狐媚子和那個酸書生,如何配有那樣的家業,怎的想個法子除了他們,接手這厚實實的家業才是正事。王夫人貪婪成性,見了好東西便想據為已有,也不想她是不是有那個命去消受。賈府能立身百年不倒,很是有些根基的,不想就因為賈政娶錯了一房媳婦,生生把個百年大族拖得家散人亡,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賈母歎道:「竟然是玉參娃娃,玉兒,這太珍貴了。你身子弱,很該自己留著用才是。外祖母雖然上了年紀,可身子骨還算硬朗,不用吃這個的。」
王夫人聽了這話忙道:「老太太,既是大姑娘的一番心意,您便收下吧。您不吃,等日後咱們娘娘做了胎,剛好給她補身子用。」
黛玉聽了這話,小臉沉了下來,冷冷道:「這是送於外祖母補身子的,二舅母如何這樣說。莫不是我的外祖母還不配吃這玉參精麼?」
王夫人被黛玉噎得一楞,忙道:「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娘娘是咱們家裡的依靠,自然要先盡著娘娘。」
黛玉心裡越發看不起王夫人,冷冷的看著王夫人,正欲反唇相激,卻聽一個小丫環在門外回稟道「老太太,薛大姑娘給您請安來了。」黛玉便沒在說話,坐到賈母身邊,看也不想看王夫人一眼。
賈母嗯了一聲道:「請薛家姑娘進來吧。」
丫環打起棉簾子,黛玉見一個頭戴金鳳銜珠釵,身著密合色暗花宮緞翻毛掐腰小襖,繫著玫紅閃緞裙子的豐潤姑娘款步走進房中。黛玉心中度道:這便是那二舅母的外甥女兒吧,看上去倒也是個美人,可惜偏穿了這樣一身衣服,越發顯得豐滿厚實,這樣搭配真是不合適。寶釵自不知黛玉如何想她,站在地下朝上福了福,脆聲道:「寶釵請老太太安,請姨媽安,請大太太安。」
賈母摟著黛玉受了寶釵的禮,方道:「寶姑娘快請起,大冷天的,難為你還特特的跑一趟。」
寶釵抬起頭來,一眼看到賈母身旁坐著個眉目如畫肌膚勝雪翩翩若仙的姑娘,只是不知什麼,寶釵一看到這姑娘心底便油然生出一股子恨意,恨不能立刻將她置之死地心裡才得痛快。
王夫人見黛玉居然也受了寶釵的拜,心中極為惱怒。只拉著寶釵的手親熱的說道:「寶丫頭,你是個知禮的,這大冷天的也不說在家裡暖和著,還一絲兒不錯的來行禮問安,真是為難你了。」
寶釵也是個聰明的,便答道:「自古來長幼有序,寶釵理當給諸位長輩問安的。豈能做那不知高低貴賤之人。」說罷眼波瞟向黛玉,轉瞬又飛了回來,含笑問道:「未知這位妹妹是哪府裡的千金?瞧著面生的很。」寶釵見黛玉身上只穿著素淨的淡藍色軟緞對襟褙子,繫著同色的棉綾裙子,頭上也只簪了一隻渾圓的獨粒珠釵,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飾物,便以為她是賈府裡的寒薄親戚,是來賈府打抽風的,於是故意問道。
第二十七章 生妒意寶釵初會林黛玉(下)
賈母高坐在上,將寶釵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便摟著黛玉淡淡道:「我這嫡嫡親的外孫女兒是正二品御史家的女孩兒。:玉兒,那是你二舅母的外甥女兒,皇商薛家的千金,比你大上兩歲,你叫她一聲姐姐也就是了。」
黛玉點點頭,原來只是個皇商家的姑娘,難怪如此不通禮數。只起身微微一福,言道:「見過薛家姐姐。」再不多說一句。
寶釵聽了這話,心裡咯蹬一下,在金妹陵時,人人都捧著她皇商薛家,她也總以為自家的皇商身份是極富貴不過的,那知到了京城,一個小小皇商任誰都看不起。
超走近黛玉,寶釵不錯眼珠的細細打量著,原來那身並不起眼的衣服竟然是用今年江南新進上的貢緞所製,頭上那粒渾圓白珍珠,細看上去也不似普通珍珠,那顆珠子約拇指大小,通體光滑瑩潤,隱隱散著淡淡香氣,倒是極似傳聞中的沉香珠。
再細看這林黛玉的形容,但見她身量婀娜如弱柳扶風,肌膚嬌嫩白皙如羊脂白玉,微蹙的兩彎罥煙眉下籠著一雙清凌凌的含情目。寶釵看了心中頓生寒意。她總以為自己是絕色的,生得如花王牡丹一般天下無雙,若去參選必能被選中。那知這御史家的千金不僅身份高貴,生得也極靈秀動人,那通身仙子一般的氣度便是自己拍馬也追不上的。有這樣的對手,豈不是要礙了自己的青雲路。不行,一定要想法子除了這個後患才是。
寶釵心裡如是想著,臉上卻堆起了笑容,上前拉著黛玉的手,自來熟的笑道:「原來是林姑父家的妹妹,快別多禮了。鶯兒,快去回太太,請太太照著三位姑娘的例備上一份,送與林妹妹。」鶯兒自是答應一聲便去了。黛玉最不喜外人碰自己,心中又厭寶釵的自來熟,她是誰,也配叫爹爹姑父。便抽出手淡淡道:「不敢高攀,請薛姐姐寬座。」寶釵臉上的笑容一滯,再不想這林姑娘會當面給自己這樣的難看。賈母見寶釵只是臉色微變,轉瞬便平靜如常,心下歎道:「這個寶釵小小年紀便如此沉穩,倒不可小看了她。」
黛玉說完便轉身走到捧著禮物的春纖雪霏面前,接過春纖手中的禮物,親手捧到刑夫人面前,輕聲道:「大舅母,這是外甥女兒的一點心意,請收下。」
刑夫人忙接了過去,那禮物是一匹玫瑰紫灑金妝花宮緞,一柄白玉如意,一幅雙面蘇繡,一副純金嵌石榴石的頭面首飾。比之薛府送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刑夫人喜的直向賈母道:「到底是老太太的嫡親外孫女兒,行事就是周到妥貼,其他人再再比不上的。」
賈母雖不喜刑夫人,可聽了這話,心裡也是高興的,只笑道:「她小人兒家家的,能想到這些,已是難得了。」
黛玉又回頭送上王夫人的禮物,看著煙霞紅的妝花宮緞,龍眼大的綠檀佛珠串,雙面蘇繡和純金嵌紅珊瑚的頭面首飾,王夫人只覺得礙眼,心裡更加不痛快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比刑夫人高貴,如今黛玉非但先送上刑夫人的禮物,而且給自己的又和刑夫人的一樣,如何讓她受得了。也不親手去接,只使喚丫環金釧兒接了過來,冷冷道一聲大姑娘有心了,便不再說話。
黛玉並不在意王夫人的態度,只拿著一副黑白水晶制的圍棋送到迎春手中,淺笑道:「聽說二姐姐棋藝精深,這副水晶圍棋送二姐姐再合適不過了。」
迎春沒想到黛玉會送這麼合她心意又如此貴重的禮物,忙謝道:「多謝林妹妹,不成想妹妹也知道我好下棋,想來妹妹也是個中好手,不如找一日我們手談幾局。」
黛玉笑著應了,又拿過一封玉管湖筆和一方澄泥硯送到探春手中,探春極好書法,接了這樣的禮物自是喜不自勝,對黛玉也越發親熱起來。
惜春歪著頭笑著看向黛玉,嬌聲道:「林姐姐,你送我什麼呢?」
黛玉手一伸,柳依便將一隻卷軸送到她的手上,黛玉對惜春笑道:「惜春妹妹,你看看可喜歡?」
惜春展卷一看,不由瞪大眼睛張開嘴驚得說不出話來。寶釵見惜春如此,大感奇怪,上前一看,不禁失聲叫道:「芙蓉錦雞圖……這……是真跡。四妹妹,這幅圖至少能值五千兩銀子。」
寶釵在一旁看了黛玉送出的各色禮物,暗自心驚,這林家好生富貴,縱是以她家的皇商之富,也不能輕易送出如此貴重的禮物,這些禮物加起來,怕是要幾萬兩銀子。看那林黛玉完全不當一回事的樣子,寶釵心中又妒又恨。憑什麼她林黛玉就有這麼好的命,有清貴的家世,殷實的家底,絕世的容貌,非凡的氣度……原以為自己生得美麗,家裡又是皇商,素有金陵才女的美稱,那知與這林黛玉一比,自己什麼都不是,有這樣的人擋在前頭,自己如何還有出頭之日?寶釵越想越恨,眸色變深,開始想著如何才能除掉這林黛玉。
黛玉並不知寶釵正在想如何害她,只聽了寶釵的話,便淡淡說道:「薛家姐姐這說的是什麼話?素來聽說四妹妹最愛畫的,這圖我也是白放著,送給四妹妹到是給它找了個好主人。閨閣之中,在意的不過是姐姐情份,又何必扯上銀子。」
惜春捧著畫,喜道:「就是就是,惜春多謝林姐姐,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林姐姐,你真好。」
寶釵面色一僵,她可是記得真真的,昨天三春姐妹收了她送的禮,只是禮節性的淡淡道了謝便交給丫環,哪裡像現在這樣,個個面帶喜色,捧在手上當寶貝一般。寶釵心的妒恨可想而知。
鳳姐見寶釵極尷尬,王夫人也是面色沉沉,便上前挽著黛玉的手道:「好妹妹,怎麼就把嫂子給忘了,難不成是我這做嫂子的沒伺候好妹妹,妹妹惱了?」
黛玉撲哧一笑,如嬌花初綻,看得三春姐妹並鳳姐眼都直了,半晌,鳳姐嘖嘖歎道:「今兒可是見識了,老祖宗,這那裡是您的外孫女兒,分明是天仙下凡呀。」
黛玉微紅了臉,拉著鳳姐的手道:「好嫂子,不許打趣人家,柳依雪雁,把珠大嫂子和璉二嫂子的禮拿來。」
賈珠媳婦李紈原只站在王夫人身後垂手伺候著,聽得黛玉提到自己,抬頭一看,正對上黛玉清澈的目光,那目光裡有柔柔的關心,李紈心中一暖,眼淚險些兒落了下來。自打賈珠去了,這府裡還有誰真心惦記著她們娘兒倆。
除了宮緞和整套頭面首飾,李紈比鳳姐還多出四隻純金嵌寶的項圈,一箱極精緻的小孩兒玩器。李紈拉著黛玉的手,眼圈微紅,可不敢落下淚來,鳳姐與李紈感情極好,因打趣道:「可見得妹妹是偏著大嫂子的。咱們只靠後站嘍。」
賈母聽了笑罵道:「你這個潑皮破落戶兒,得了你妹妹的禮不說道謝,虧你還是做嫂子的。」
鳳姐輕輕打了自己的臉頰一下,俏聲道:「好好好,我可是知道的,老祖宗是有了外孫女兒就不要孫子媳婦,我認罰還不成麼,明兒我備下整整齊齊的上好席面,給林妹妹賠不是。」
賈母原就愛鳳姐這潑辣詼諧的性子,自是笑著替黛玉應了。
家正說笑著,外面的小丫頭一連串喊起:「寶二爺來了,寶二爺來了……」
賈母忙笑道:「快叫寶玉進來。」
兩個丫環擁著寶玉走了進來,寶玉依舊是一件大紅箭袖,項上的金螭瓔珞上有五色絲絛繫著一方美玉。寶玉一見黛玉,立刻跑上前來,伸手去拉黛玉的手,開心的叫道:「好妹妹,你總算是來了。」
黛玉眉頭一蹙,向後退一步,袖子往外一簞,微微福道:「見過表哥。」
寶玉忙深躬還禮,抬起頭便對黛玉笑道:「好妹妹,你總算是來了,我好想你。」
黛玉面色泛紅,沉著臉惱道:「表哥說的什麼話,黛玉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豈容你這般輕浮。」
柳依聽到寶玉如此輕薄無禮,氣得銀牙緊咬,就想出手教訓寶玉。那知紫時先一步按住她的手,低低耳語道:「不可造次。」
寶玉見黛玉惱的面紅耳赤,卻更有一番風姿,不由癡了,喃喃道:「妹妹生得好美。」說著便摘下自己的玉拉過黛玉的手塞了過去。黛玉最不喜外人碰自己,氣得將玉往寶玉懷中一丟,轉身撲到紫葉懷中哭了起來。
寶玉一楞,也發了癡病,將那玉狠狠往地上一摔,哭道:「什麼破勞什子,妹妹都不稀罕,我也不要了。」
寶玉這一摔玉,慌得賈母哭著罵道:「孽障,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去摔那命根子」;氣得王夫人雙目噴火,狠狠的瞪著黛玉,恨不得用眼光殺死她;樂得刑夫人心中暗喜,面上卻做出吃驚的表情;嚇得寶釵和一屋子的丫環婆子撲到地上去撿那方美玉,李紈見寶玉可以如此任性,心中酸楚,她的蘭兒如今雖小,可也是一點規矩不敢錯的,懂事的如同一個小大人一般,那裡能像寶玉這樣由著性子。鳳姐見了只是微微撇嘴,這寶玉實在是被慣壞了。三春姐妹則是面上表示關心,眼底卻存了一絲笑意,顯見得,寶玉這招是用老了的。
寶釵拾起玉,細細察看了,見並無一絲損傷,才捧著送到賈母面前,輕聲道:「老太太您看,真真是方寶玉,竟一絲兒都沒傷著。」
賈母捧了玉,再三的端詳了,才說道:「還好還好。寶玉你過來。」寶玉早哭的淚水飛濺,聽了賈母的話,上前撲到她的懷中,哭著叫道:「老祖宗,家的姐姐妹妹都不要,如今來了個神仙似的妹妹也不要,獨寶玉有這塊破石頭,太沒趣了,我也不要它。」
賈母親手為寶玉繫好玉,輕拍著他的臉說道:「傻孩子,你這玉是胎裡帶來的,別人怎麼敢要,況你妹妹自己也有玉,要你的做什麼。」
寶玉一聽這話,忙扭著賈母道:「那我要和妹妹換玉,我要妹妹的玉。」賈母不曾想寶玉又想起這麼一出,又得好言相勸。
寶釵在一旁見了眼中流過一絲喜色,這林黛玉好沒眼力勁兒,竟然將這府裡的命根子得罪了。不過,這樣對自己卻是極有利的。便笑著拉著寶玉的手道:「寶兄弟,林妹妹有玉,可聽說姑媽去了時把玉帶了去,只當是林妹妹的一片孝心。你如何能要的?」寶玉被寶釵柔嫩的手一拉,那柔軟的觸感比襲人好多了,便不再想黛玉之事,將心思放到寶釵身在來,只拉著寶釵的手不鬆開,寶釵淡淡笑著,眼底有一絲得意,自己這般善解人意,勸解了寶玉,想必姨媽和宮裡的娘娘會很開心,到時再請她們幫忙,選透就更有把握了。
自寶玉摔玉起,就沒有一個人在意黛玉被寶玉氣哭了,紫葉輕拍著黛玉,眸色暗了下來,這就是賈府的人,永遠將寶玉當鳳凰蛋似的捧著,也不管他做的對不對。其他人在賈府眾人眼中,任你是誰都不值一提的。
惜春輕輕走到黛玉身旁,小手輕拍黛玉的背,細聲說道:「林姐姐你莫與他一般見識,為這個哭,不值得。」
黛玉抬起頭來,擦了擦淚,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她只覺得這賈家呆著實氣悶,真想立刻回家去。
哄寶玉哄得差不多了,賈母才想起黛玉來,見黛玉面有淚痕,一副怯弱不勝的樣子,忙道:「玉兒快過來,寶玉讓你受委屈了,我讓他給你陪不是。」
黛玉看到賈母眼中有一絲愧意,一絲不安,若是依著她素日的性子,必是不會理賈母的,只是這裡不是自己的家,不能由著性子來。便款步走上前,在賈母面前盈盈拜倒,輕聲道:「原是黛玉的不是,讓外祖母受驚,黛玉給外祖母賠不是了。」
賈母低歎一聲,剛剛才讓黛玉和自己有些親近,寶玉這一鬧,又生分了。黛玉總是不愛答理寶玉,這做親的事情,可是有些難辦了。「玉兒,都是外祖母老糊塗了,讓寶玉衝撞了你,你可別惱他,這孩子也是一片至誠。」賈母無力的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只希望黛玉能聽進一兩句。
寶玉聽了黛玉軟糯的聲音,便立刻將寶釵丟到腦後,因黛玉面色微沉,他也不敢造次,只丟開寶釵的手,對黛玉深深一躬道:「林妹妹,寶玉知錯了。」
黛玉無法,只得還了一禮。鳳姐因笑道:「這兩個玉兒對拜,倒是有意思。」
黛玉聽了這話,惱得瞪了鳳姐一眼,李紈上前拉著黛玉的手,輕聲道:「寶玉也是一片真性情,妹妹別再惱了。」李紈口中如此說,手上卻用了暗勁,輕輕拽拽黛玉。黛玉會意,微一點頭,李紈便將她送回賈母身邊,和寶玉一左一右坐下。賈母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兩個玉兒能陪伴左右,如今正是如此,不禁喜上眉梢,剛才的不快便一掃而光了。
王夫人見了此種情形,已知了賈母的心意,心中暗自打起了小算盤。這個林黛玉,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第二十八章 各心機眾人強留林黛玉
擺了宴,鳳姐將黛玉按在賈母左下首第一的位子上,王夫人見了,心中很是不快,狠狠的瞪了鳳姐一眼,鳳姐也是為難,她若不主動讓黛玉坐到左上首第一位,賈母必是不依的。*唉,這大家子裡的媳婦著實難為。姑媽自是想讓表妹寶釵坐了那個位子,可也不想想,今兒的主客是黛玉,如何能讓她越過黛玉去。
寶釵倒是自覺,挨著黛玉便要坐下,那知寶玉跑過來搖著寶釵的胳膊道:「寶姐姐,讓我做這裡。」
寶釵心中歎了口氣,只得起身讓座,寶玉歡天喜地的坐了下來,卻不知站在對面的王夫人被他這一舉動氣得不行。這算什麼,自己的娘家外甥女兒連一點地位都沒有麼。
寶釵在寶玉下首坐了,三春坐在賈母右下首,三人依次排開。黛玉見了便向賈母道:「外祖母,舅母未坐,黛玉如何能坐?」
賈母笑道:「她們原是不在這裡吃的,你不用管她們,只好好吃就是了。」
黛玉方坐了回來。寶玉又湊上前來想和黛玉粘糊粘糊,,黛玉微皺了眉,向一旁閃了閃,紫葉見了便上前一步,擋住寶玉的視線,只對黛玉低聲道:「姑娘,當吃藥了。」
黛玉心中發怔,從來在家裡也沒有飯前吃藥的說法,只是見紫葉擋著寶玉,便知其意,點點頭,春纖奉上自帶的一隻小巧玉壺,紫葉用極小巧的高腳羊脂白玉盞盛了淡粉的藥汁子送到黛玉口邊,黛玉就著紫葉的手吃了。雪霏忙送上滾白水漱口,雪雁捧著小巧的白銅痰盒候著,柳依拿著帕子給黛玉擦嘴。黛玉吃完藥漱必口,方對賈母淺淺笑道:「外祖母,她們幾個是爹爹特意安排來看著黛玉吃藥的。一點兒鐘點都不肯錯的。請外祖母見諒。」
賈母笑道:「傻玉兒,吃藥原是大事,自然不能錯了時辰,這裡也是你的家,可不必這樣小心。」
席上諸人見黛玉這通氣派,各人心中各有不同的滋味。三春見黛玉舉止優雅,滿心都是羨慕,寶釵見黛玉吃個藥都要由五個一等大丫頭伺候著,而自己出來進去的統共只有一個鶯兒,心裡又妒又恨,那顆攀求富貴的心自此愈加強烈。刑氏見黛玉用具無一不精,極是眼紅,暗想著賈赦的話果然不錯,攏絡好這個丫頭,自家必能落下不少好處。王氏夫見這種場景,心裡恨恨道:「看那輕狂樣子,真真是狐媚子。」寶玉聞著那藥極清香,沒有一絲的苦味,便嚷道:「好妹妹,這藥真好聞,也給我吃些。」
寶釵聽了這話,卻是端莊的笑道:「寶兄弟,你這話可就差了,那藥是治病的,如何能混吃,再吃出個好歹來,可怎麼好。」
賈母聽了這話,眉頭一皺,這個薛寶釵竟然當著大人便這樣咒寶玉,著實可恨。
王夫人卻覺得寶釵果然是大家閨秀,說話再是有理不過了。
寶玉卻是不理,只拉著紫葉涎著臉道:「好姐姐,給我一口吃。」
紫葉一回頭,寶玉看到她,便叫道:「原來是鸚哥兒姐姐,你幾時跟了林妹妹,好姐姐,快給我吃一口。」說著便去搶紫葉手中的玉盞。紫葉手一舉,躲過寶玉的手,淡淡說道:「奴婢紫葉,並不是什麼鸚哥。寶少爺認錯了。」
家聽寶玉這麼一叫,全把眼光投向紫葉,鳳姐不由叫了出來,「正是呢,鸚哥兒你如何會在這裡?」
鸚哥是賈母房中的一個二等丫頭,平日裡負責賈母房裡的掃灑等事,很少上來的服侍的。賈母聽了對紫葉招手道:「丫頭,過來讓我瞧瞧。」
紫葉款步走到賈母面前,賈母細細看了,方歎道:「生得卻是一模一樣,只不是鸚哥兒,鸚哥沒有這通身的氣度。看這孩子倒不像個丫環,便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過如此。」說完又叫道:「鴛鴦,去叫鸚哥過來,她們兩個還真像一個模子脫出來的。」
少時一個穿著水紅掐牙比甲束著粉藍絲絛的丫環低著頭走了過來,低眉順眼的很是和順,她細聲道:「奴婢聽老太太的吩咐。」
賈母笑道:「鸚哥兒,你站到那裡去。」
鸚哥兒走到紫葉面前,抬頭一看,不由楞住了,眼前這人與自己生得一模一樣,就好似照鏡子一般。紫葉一見鸚哥,也楞住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那是一種血脈相通的親近。
眾人見鸚哥和紫葉果然生的一般無二,皆是嘖嘖稱奇。賈母心念一動,便笑道:「玉兒,我這鸚哥也是個極好的丫頭,她與你這丫頭生得又如此相像,不如就把她給了你,再按那三個丫頭的例,給你四個嬤嬤四個粗使小丫頭子並六個雜使婆子,也好服侍你的起居。」
黛玉聽了這話,欠身淡淡道:「外祖母賜下,黛玉不敢辭,多謝外祖母關心。」鸚哥兒心過來給磕了頭,黛玉只淺笑著讓她起來,鸚哥便乖巧的站雪雁等人身後,仍舊低眉順眼的並不做聲。
賈母聽得黛玉並不推辭,心裡很是高興,因笑道:「好,好。來,玉兒嘗嘗我們府裡的菜色。」
鳳姐夾了一筷子茄鯗,紫葉接了過來,小碟子打面前一過,紫葉只微微一聞,便知這菜有沒有動過手腳,能不能吃。這茄鯗才從那瓷罈子裡取出來,倒是乾淨的很,很可以嘗一嘗。
黛玉略嘗了嘗,到底不喜這失了天然本味的東西,便不用了。見鳳姐只圍著黛玉轉,寶釵卻被冷落一旁,王夫人冷冷道:「鳳丫頭,別只顧著大姑娘,也照看你寶妹妹一些。」
寶釵忙起身道:「姨媽很不用客氣,寶釵是晚輩,不必勞動鳳姐姐。」
王夫人故意歎道:「到底是寶丫頭,最懂事不過的。寶玉,你可要好好跟你寶姐姐學著。」
寶玉正歪著頭看黛玉進餐,心裡直歎,妹妹吃東西都吃得這麼好看。卻猛聽王夫人提到自己,抬起頭錯愕道:「太太說什麼?」
賈母便笑道:「寶姑娘想是怕麻煩,怎生只帶了一個小丫頭子,琥珀,去和鶯兒一道服侍寶姑娘,大家子小姐,可不能怠慢了。」
寶釵粉面微紅,心底暗恨,這個老太太明裡暗的敲打自己,分明是說自己身份低下,比不得公侯家的小姐。只是面上絲毫不露,反笑道:「多謝老太太。」
賈府的席面向來以大魚大肉為主,看著滿滿一大桌子,可能入黛玉口的實在沒有幾樣。黛玉只略略動了些便不吃了。自紫葉以下,又是忙了一通,忙著讓黛玉斟茶漱口淨手,當日賈敏幼時,也是這般金尊玉貴,賈母看了這般排場,只覺得眼神恍忽,她眼中的黛玉不覺變成了賈敏,不禁伸手道:「敏兒,快到娘這裡來,娘好想你。」
黛玉聽了這話,眼圈一紅,淚珠便落了下來。寶玉在一旁看了,偏又搖頭晃腦道:「古人說梨花帶雨,想來就是妹妹這般風致,果真是極動人。」
黛玉本就傷心,聽了寶玉這輕薄之話,氣得雙頰通紅,起身正色道:「表哥,黛玉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你這般輕薄,把黛玉當成什麼了?」
寶釵聽了黛玉這話,便道:「林妹妹,寶兄弟不過是誇讚於你,並不曾有什麼輕薄之意,何以如此生氣。」
黛玉怒極,冷笑道:「原來這是誇讚,想必薛姐姐是日日聽慣了這種誇讚的,只是黛玉小門小戶,從不曾聽過這個,只道這是輕薄。」
寶釵被黛玉噎得臉上一紅,寶玉也自知失言,早一溜煙跑到王夫人那裡,鑽到王夫人懷中躲起來了。王夫人拍著寶玉,緩聲道:「大姑娘何必生氣,原也是表兄表妹,說笑幾句又當什麼?」
黛玉聽了這話,反而靜了下來,不說話只看著賈母。賈母被那清澈的眼神望著,頓覺無法遁形,只好笑道:「寶玉,你林姑父家最是有規矩的,還不快給你林妹妹陪罪。」
寶玉聽了這話,扭著身子走到黛玉面前,深深一躬道:「寶玉知錯了,好妹妹可千萬別生氣。」
一時撤了酒宴,有婆子上來請示:「請老太太的示下,林姑娘安置在哪裡?」
黛玉起身道:「外祖母,不用給黛玉準備住處了,晚些時候黛玉便要回家去的。」
賈母沉下臉道:「這如何使得?玉兒,你爹爹又不在京中,也沒個照應,你只搬了來跟著外祖母,三個丫頭雖然粗笨,可也是好性子的,姐妹們一起不是更好。」
寶玉亦是眼巴巴的盯著黛玉,生怕她不肯留下來。
黛玉臉上籠著一層淡淡的哀愁,低聲道:「外祖母愛護之心,黛玉明白。只是黛玉要為娘親守制,理當在自己家中才是。」
賈母聽黛玉提到賈敏,歎了口氣,說道:「玉兒,外祖母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可憐我最疼的便是敏兒,如今她去了,竟不能再見一面,如今見了你,就好似見到我苦命的敏兒一般,玉兒你好歹陪陪外祖母,也算是全了外祖母的一片心。」
刑夫人在一旁亦說道:「大姑娘,總是自己舅舅家,住下自是應當的,沒的生分了讓人看了笑話不是。」
王夫人雖然不喜黛玉,可是為了自己的小算盤,也不能讓黛玉回了自己的家,便也說道:「大太太說的是,可見是咱們慢待了大姑娘,才讓大姑娘急著回家去,大姑娘只說是誰得罪了你,舅母自當為你出氣。」
鳳姐心裡極喜黛玉,也上前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原說好了嫂子明兒置上席面請你的,如何就要家去,可是嫂子服侍的不周到,妹妹千萬別委屈著,只管對嫂子說出來。」
三春姐妹亦跟著說道:「是呀,林姐姐,請住下吧,我們一處談笑玩樂,不是很開心麼。」
黛玉低頭無言,是了,便是她再不想住在這賈府裡,聽了這些話,也不能再堅持著硬要回家,這些人個個說得占理,她若是強要回去,反顯得不通情理,白讓人看不起,墜了林家的名聲。何況老太太那樣說了,自己若是不聽,便有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這卻讓天上的娘親如何安心。黛玉到底還小,有些事情她並不知道,更不知道賈敏若還在世,是絕不會讓她到賈府裡來的。
見黛玉面有為難之色,賈母心底暗道:這孩子自小也沒跟自己過,到底是不親。可是說什麼也得把她留下來,她是自己嫡親的骨血,只有讓她跟了寶玉,才能真正維持榮國府血脈的正統。雖然眼前玉兒為難,可只要讓她和寶玉處得久了,寶玉生得極好,性子也好,必是讓玉兒轉過心來。想到這裡,賈母拭了拭淚,拍著黛玉的手道:「玉兒,外祖母知道你在家裡金尊玉貴,心裡害怕在咱們府裡受了委屈。你儘管放心,有外祖母在,誰都不敢給你委屈的。你兩個舅母兩個嫂子和姐妹們都是極好相處之人,你處久了就知道了。寶玉雖說是衝撞了你,可是他待你也一片至誠至真,家裡大小丫環婆子們若敢對你不敬,外祖母立刻將她打出去。」
話說到這種地步,黛玉實在無法推脫了,至少今天晚上,她必得在這賈府上住一夜。春纖見到賈府上下合起來逼自家小姐,好似小姐自己沒有家一般,心中生氣,咬著牙轉著眼珠想轍。紫葉在悄悄拉過春纖的手,暗暗寫了「太妃」二字,春纖眼睛一亮,點了點頭,心中有了主意。
黛玉無奈,只得點頭道:「如此黛玉便打擾外祖母了。」
賈母見黛玉應了,這才笑開臉,安排道:「將寶玉挪出來同我住,把碧紗櫥收拾了給玉兒住。」鳳姐答應一聲,親自帶著丫環去收拾。
寶玉一聽說要把他移出來,頓時不依,扯著賈母的衣服道:「好老祖宗,玉兒在碧紗櫥外間住著就很好,何必非要攪得老祖宗不得安寧。」
黛玉聽了這話,皺起眉頭沉下臉說道:「表哥,親兄妹尚不同席,何況你我只是表兄妹。」
賈母原想答應寶玉的,聽了黛玉如此說,知道若是答應了寶玉,黛玉必是不依,若又鬧著要回家,反而不好。便對寶玉道:「玉兒,你還是做哥哥的,怎生如此不聽話,再衝撞了你妹妹,可沒人為你講情。」
王夫人見黛玉處處與寶玉頂著來,心中不悅,只是為了讓黛玉留下來好方便她行事,也只得沉聲對寶玉道:「寶玉,你再胡鬧,必要告訴老爺去。」
這個家裡,寶玉最怕賈政,那怕是遠遠的看見賈政的影子,他也嚇得直哆嗦,聽到這種威脅,寶玉嚇得縮到賈母懷中自是不敢再鬧。
到了晚間,鸚哥見黛玉空了,才上來重新給黛玉見禮,黛玉受了她的禮,給她改了名字,叫做紫鵑,算也接受了她。雪雁等人對紫鵑心存戒備,可紫葉卻對紫鵑極好,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渾不似平時淡定平靜的樣子。那紫鵑也打心眼裡覺得紫葉親近,與她極是投契。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兩個便好的如同一個人似的。
夜深了,黛玉因有擇席的毛病,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無奈坐起身來,苦著臉道:「紫葉姐姐,我睡不著。」
紫葉和紫鵑在外床為黛玉守夜,聽得黛玉喚她,忙起身披衣進到裡間,攬著黛玉輕輕哼起好聽的曲子,那曲子是黛玉自小聽熟了的,過了許久,黛玉不覺睡著了。
夜半時分,柳依身如飛燕,掠出榮國府,回到林府。見水沐和林風果然還在大堂,柳依便將黛玉今日在賈府所經歷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直氣得水沐拍著桌子叫道:「好個史老太君,竟敢拿親情拘著玉兒,當真以為本王不敢動她麼!」
柳依又道:「王爺,有一事奴婢不明。」
水沐沉聲道:「何事,你且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