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漢普頓宮裡從來不缺跌落塵埃之人,尤其是犯了叛國罪的大貴族,無疑會在未來的幾個月裡,成為倫敦群眾們茶余飯後的最熱話題。當然,這也是很多閑著沒事的貴族們的最大消遣。不過比起那些個岌岌無名的霍華德成員,他們的討論中心自然圍繞著諾福克公爵父子和國王的情婦凱瑟琳·霍華德。
雖然大部分的流言蜚語都是誇張的空穴來風,不過很多事情以訛傳訛地久了,總會演變成三人成虎的故事——以至於很多人都被流言的荒誕表皮所吸引,從而忘了去尋找事情的真相。
亨利八世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這幾天裡拒絕了多少貴族的求見。因為倫敦又開始下起連綿不絕的冬雨,令本就難忍的天氣變得更加糟糕,所以國王陛下並不覺得溫暖的爐火有多麼偎貼,只會在心裡瘋狂詛咒著諾福克公爵所干過的好事。
「威廉和查爾斯怎麼樣了?」因為亨利八世並不想處理國家大事,所以他斜靠在躺椅上,翹起受傷的腿擱在一旁,聽著戰戰兢兢的樂師給他演奏《綠袖子》。
因為佩吉爵士已經被被關進倫敦塔,所以亨利八世的隨從換成了理查德·克倫威爾。橫豎他也當過威爾士親王的秘書,做起這事來也算是得心應手。
「威爾士親王只是受了點輕傷,現在正在聖詹姆斯宮裡接受放血調養。至於薩福克公爵,怕是以後都站不起來了。」理查德·克倫威爾只是誇張了威廉·都鐸的狀況,但是對於薩福克公爵的事情,卻沒有一絲一釐的隱瞞。畢竟亨利八世親眼見著那麼大一塊天花板砸到薩福克公爵的腰下,能夠留一條性命已經是上帝保佑的結果。
亨利八世對於這些情況已是心知肚明,之所以還多問一句,純粹是求個心理安慰,順便告誡自己諾福克公爵差點導致了什麼,然後能冷靜思考諾福克公爵的死法。
理查德·克倫威爾早就聽說過亨利八世的怒火與他的情緒表現成反比。別看當年,亨利八世跟阿拉貢的凱瑟琳發生衝突時經常性地大喊大叫,摔東西拍桌子,但實際上,阿拉貢的凱瑟琳並沒有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待遇降級,反倒是不斷流產的安妮·博林越過越不像個王後,而且還難以見到亨利八世。
「議會打算什麼時候審判諾福克公爵?」亨利八世抬頭看了下天色,語氣裡帶絲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雖然知道有關於諾福克公爵的審判都只是走個過場,但是亨利八世依然有些不爽:「希望那個老匹夫別在審判上浪費太久的時間。」
對於諾福克公爵,早在處理博林一家時,亨利八世就已經煩的不行,但是看在國內天主教徒的份上,亨利八世還是要平衡下薩福克公爵和托馬斯·克倫威爾的勢力。畢竟人心都是會變得,而德比伯爵身為諾福克公爵的養子都能叛變,更別提薩裡伯爵還是亨利八世的教子。
至於斯蒂芬·加德納主教……
亨利八世眯了眯眼睛,還在猶豫要不要處死這個天主教的精神領袖。
毫無疑問,亨利八世內心裡還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這也是他能容許斯蒂芬·加德納和諾福克公爵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的主要原因之一。並且在英格蘭的保守地區和愛爾蘭那邊,還奉行著舊時代信仰,所以斯蒂芬·加德納主教的存在能多少緩解下亨利八世的改革阻力,並且給他一個還沒有徹底背叛天主教信仰的安慰。
可是現在,加德納主教居然敢跟諾福克公爵聯手加害威廉·都鐸,這已經觸犯到了亨利八世的底線,所以加德納主教必須死,但是在此之前,亨利八世得找一個讓人挑不出錯的替代者。
「你讓威爾士親王給瑪麗寫封信,看她能不能舉薦一個人來代替加德納主教的位子。」亨利八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兒,覺得以瑪麗公主的名義來給新主教鋪路,無疑能減少國內的很多反抗。
「是。」理查德·克倫威爾默默記下國王的命令,然後在亨利八世的疲憊揮手下退出了房間,結果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又怎麼了?」亨利八世不滿地皺了皺眉頭,在理查德·克倫威爾開口前警告道:「別跟我說些沒用的廢話。我現在只想聽到諾福克公爵人頭落地的聲音。」
「是的,陛下,我也很抱歉再次打擾到您。」理查德·克倫威爾能清晰感受到冷汗鑽進衣領子的粘稠感,強忍住想要落荒而逃的衝動道:「金斯頓總管剛剛遞來消息,說是薩裡伯爵瘋了。」
「瘋了?」亨利八世睜開了越來越小的眼睛,肥胖的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諷刺:「那他瘋的還真是時候,怕是諾福克公爵要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過一把慈父癮,給自己的兒子留條後路。」
理查德·克倫威爾低著頭,沉默地將一封信遞到亨利八世的手邊,然後畢恭畢敬道:「諾福克公爵給你寫了封信,說是裡面的一切勝過他在審判上的千言萬語。」
亨利八世雖然樂於聽到諾福克公爵人頭落地的聲音,但是他也想看看這個老狐狸死到臨頭了還能掙扎出什麼浪花,於是拆開信後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然後嘴角邊露出一抹帶血的微笑。
「這個痴心妄想的老狐狸。」亨利八世將手裡的信揉成一團,十分愉悅地罵了一句,然後將其投到壁爐裡。
理查德·克倫威爾突然覺得屋裡的溫度熱得像是撒旦的地獄,而霍華德家的希望也跟著信件一起被燒得一干二淨。
「通知議會召開緊急會議,通過一項將犯了叛國罪的瘋子除以死刑的新法案。」亨利八世覺得他有必要親臨霍華德一家的死刑現場。
看著薩裡伯爵死在諾福克公爵的前頭,一定是件非常愉悅的事情。
「是的,陛下。」理查德·克倫威爾離開時幾乎將臉龐貼到自己的鞋尖,然後在踏出國王房間的那一刻跌了個踉蹌,差點跪倒在走道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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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塔的牢房已經被霍華德家的成員塞了個滿滿當當。這座由征服者威廉建造的中世紀堡壘經過幾個世紀的洗禮,顯得陰森而又破舊,甚至每天夜裡都能聽到鬼魂的哭喊聲。
諾福克公爵雖然犯了叛國罪,但是因為其崇高的社會地位,還是能被軟禁在最好的房間裡。可即便如此,這裡的居住環境還是糟糕地讓諾福克公爵難以忍受。
房間的縫隙裡已經生出了青苔,牆角的蛛網更是雜亂地像是有朵烏雲盤踞在諾福克公爵的頭頂。
威廉·都鐸進來時下意識地攏了攏披風,防止濕氣鑽入體內。他在今天早上被宮廷醫生放了次血,所以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比往日顯得弱不禁風。
諾福克公爵坐在一把半舊的椅子上,在短短幾天裡蒼老得像個八十歲老翁,甚至瘦到手腕上的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見。
對方到底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所以被押送進來時就已經恢復了正常神色,然後聽著倫敦塔裡響起了霍華德們的哭鬧聲。
他們咒罵著諾福克公爵將他們帶進了地獄,卻絲毫不提瓜分財物或者土地時的貪婪神情,以及求官時的諂媚之色。
「殿下。」諾福克公爵無力地抬了抬眼皮子,並沒有給威廉·都鐸行禮:「您終於來看我的笑話了。」
「這麼好的場面,不看豈不是太可惜了。」威廉·都鐸坐在唯一的一把干淨椅子上,聲音裡並沒有透露出幸災樂禍,而是平淡地毫無起伏:「因為您送上的那封信,所以國王陛下決定取消審判步驟,直接由樞密院判決您的叛國罪成立。」
「死刑將於聖誕那天進行。國王陛下會親自來送您最後一程。」
「來送我最後一程?」諾福克公爵笑得差點當場斷了氣,盯著威廉·都鐸一字一頓道:「我害過你,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背叛過國王陛下。」
「你覺得害我跟背叛國王陛下有什麼區別?」威廉·都鐸十分不解道:「您在漢普頓宮裡沉浮了這麼些年,不會只有這麼點為自己辯解的能力。」
「謀害王儲就是叛國。」
「即便你有機會走上申訴台,也不會改變死刑的命運。」
「所以國王陛下到底要處決多少霍華德家的人。」諾福克公爵十分不耐煩地打斷了威廉·都鐸的話,平靜得不像個將死之人,「死人是沒有談判價值的,所以您到底想從我身上榨出多少東西。」
「那就得看你想保住哪些人。」因為諾福克公爵是重犯,所以沒人敢來拜訪他,因此威廉·都鐸完全不害怕諾福克公爵會得到什麼有利消息,大可在他面前歪曲事實:「你的第二任妻子是白金漢公爵(伊麗莎白·伍德維爾的妹夫,因叛國罪被殺)的女兒,第一任妻子是我的姨祖母,約克的安妮,所以應該很清楚都鐸家是怎麼處理叛國者的。」
諾福克公爵臉上的血色頓時退的干干淨淨,這讓他的諷刺神情顯得分外古怪,且可怖。
「我可以保下你的孫子小托馬斯·霍華德,但是他必須由我指定的人撫養,並且其財產和婚姻都得受到我和國王陛下的控制。」威廉·都鐸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自己肩上的灰塵,語氣驟然一轉道:「作為回報,你得將國內的天主核心人物,聯絡方法,以及幕後的支持者都吐得干干淨淨,一絲不漏。」
「另外,珀西家跟你們總歸是有些交情的,想必沒有他們的幫助,西摩家也沒膽子殺我。」
「……」
「有個人分擔罪責也能讓國王陛下的怒火稍稍轉移。」
「即便不是為了國王陛下,那也為了你的小孫子兼繼承人,稍稍取悅我一下吧!」
第97章
米德爾塞克斯郡的西恩修道院是少數沒有被銷毀的天主教遺留物之一,關押凱瑟琳·霍華德的房間曾經屬於修道院的院長。因為亨利八世很清楚自己的情婦就是個貪圖享樂的蠢貨,所以在她為諾福克公爵求了如此之多的恩情後,還能得到比公爵夫人更好的待遇。
雖然亨利八世命令禁止修道院繼續發放贖罪卷,但是在一些天主教貴族的支持下,他們還是能維持日常的運營,所以修道院並沒有荒涼到不能住人的地步,甚至稱得上十分干淨。
「凱瑟琳小姐。」自打被關進來後,羅切福德子爵夫人一改往日的陰陽怪氣,對凱瑟琳·霍華德熱切了許多。因為她很清楚亨利八世對於凱瑟琳·霍華德尚留一分同床共枕的憐憫,所以她想要活下去,就得扒著唯一有可能被釋放的凱瑟琳·霍華德過活。
修道院裡的日子自然比漢普頓宮裡清苦了許多,所以凱瑟琳·霍華德只能用睡眠來打法無聊的時間。
羅切福德子爵夫人推門而入時,發現屋子裡只有一個窗戶沒有被拉上。因為亨利八世的親兵不可能給她們弄來蠟燭,所以凱瑟琳·霍華德只能留一扇窗戶用以照明。
修道院長的小床硬的像是窮人用的薄棺材板,所以凱瑟琳·霍華德在上面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這讓她的美貌透露出幾分憔悴。
羅切福德子爵夫人進來時,凱瑟琳·霍華德正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上的縫隙,直到後者喚了很久,才回過神開口道:「有漢普頓宮的消息嗎?」
自打霍華德一家都被處以叛國罪後,凱瑟琳·霍華德自然成了最後的希望。僅是這幾天裡,諾福克公爵夫人就隔三岔五地讓她給亨利八世寫信。即便國王陛下沒有回過一封信,但是羅切福德子爵夫人能夠清晰感受到衛兵對她們的態度有所緩和,甚至允許女眷們在修道院裡自由地活動,這讓所有人都看到了被釋放的希望。
「國王陛下取消了諾福克公爵的審判,直接由樞密院判處諾福克公爵,薩裡伯爵,小霍華德爵士(諾福克公爵的次子)以及幾位霍華德家的核心人物死刑,但是卻釋放了您的堂嫂弗朗西絲·霍華德還有您的所有姊妹。」羅切福德子爵夫人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凱瑟琳·霍華德的表情,故意沒有提起她的父親兄弟也大都跟著諾福克公爵一起被判處了死刑,其中還包括亨利八世的外甥女婿,理查德·霍華德。
「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凱瑟琳·霍華德很清楚女性繼承人總是比男性繼承人要好掌控,並且她的堂嫂和堂侄子,一個是牛津伯爵的女兒,一個是四歲的奶娃娃,所以能獲釋並不奇怪。
「那我呢?」旁人到底不是凱瑟琳·霍華德關注的重點,她很想知道亨利八世要怎麼處置她。
「國王陛下暫時沒有對我們進行處置。」羅切福德子爵夫人不知是在安慰凱瑟琳·霍華德,還是在安慰她自己:「不過我們應該會沒事。」畢竟她都逃過了博林一家的審判,總不會在霍華德的事情上再栽一次。
凱瑟琳·霍華德很想諷刺羅切福德子爵夫人的痴心妄想,但是這幾天的戰戰兢兢已經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所以面對羅切福德子爵夫人鍥而不舍的糾纏,她也只是煩躁地揮了揮手,示意自己要繼續休息。
對此,羅切福德子爵夫人很想罵一句「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思睡覺。」但是轉念想起凱瑟琳·霍華德的重要性,她又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的脾氣,結果在出門的那一刻遇見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妃殿下。」
凱瑟琳·霍華德被羅切福德子爵夫人的稱呼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便對上了胡安娜王妃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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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士王妃親臨,守衛人員自然要把所有犯人都看管在自己的房間裡,避免有人聽到了什麼不該聽到的話。
羅切福德子爵夫人很想知道胡安娜王妃到底要跟凱瑟琳·霍華德說什麼,但是守衛人員的利刃讓她更加珍惜自己的小命,所以在跟凱瑟琳·霍華德說了些讓人聽不懂的暗示後,被約翰娜親自押回了房間。
「殿下。」情敵當前,凱瑟琳·霍華德自然要收起亂七八糟的姿態,所以手忙腳亂地理了理自己的金色長發,然後給胡安娜王妃行禮道:「您遠道而來,我這裡也沒什麼可招待您的。」
此時的凱瑟琳·霍華德已經褪去了華服首飾,看上去比她在蘭貝斯宮時更加糟糕。
面對光鮮亮麗的胡安娜王妃,凱瑟琳·霍華德下意識地自卑起來,甚至將身側的衣料揪得像抹布。
「請坐吧!」反客為主的胡安娜王妃找了張完好的椅子,也不跟凱瑟琳·霍華德客套什麼,直截了當道:「你跟弗朗西斯·迪勒姆是什麼關系?」
「嗯?」凱瑟琳·霍華德反應遲鈍地哼了一聲,有些不明白胡安娜王妃為何會提到她的老情人:「他,他曾是老公爵夫人的秘書,我們在蘭貝斯宮裡有過一面之緣。」
「只是一面之緣嗎?」胡安娜王妃將一枚做工粗糙的戒指擱在凱瑟琳·霍華德面前,後者下意識地抓緊了裙子,完全掩飾不住驚慌失措的表情。
「國王陛下的新侍從曾是我丈夫的秘書,他搶在國王陛下之前,從弗朗西斯·迪勒姆的住處裡搜出這些東西。」胡安娜王妃任由凱瑟琳·霍華德將其拿回去,然後慢條斯理道:「你應該知道這些東西要是放到國王陛下面前,你會是個什麼下場吧!」
凱瑟琳·霍華德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對待胡安娜王妃的態度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可是您為什麼,為什麼要幫我。」
即便胡安娜王妃什麼都不做,凱瑟琳·霍華德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我對您並不尊敬,您又為何要幫我。」被囚禁的這段時間裡,凱瑟琳·霍華德思考了很多,所以做好了接受一切下場的准備,也不去指望亨利八世能對自己有憐憫之心。
「我不是在幫你,而是在幫威廉。」胡安娜王妃對凱瑟琳·霍華德沒有多少好感,但也達不到致人於死地的地步:「國王陛下並不相信諾福克公爵招出的東西,所以這是你能活命的唯一機會。」
其實亨利八世也沒指望凱瑟琳·霍華德能說出些什麼,純粹是威廉·都鐸想從凱瑟琳·霍華德這裡找出點讓諾福克公爵忌憚的東西,從而避免那只老狐狸死到臨頭了還要撒謊。
「活命?」凱瑟琳·霍華德心下一動,試探道:「如,如果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了,能活下去嗎?」
「你會被驅逐出倫敦,終身囚禁在這座修道院裡。」胡安娜王妃評估著凱瑟琳·霍華德的危險程度,先拋出一個讓她難以接受的價格,然後又緩緩退了幾步:「當然,你能帶走國王陛下賜予你的少部分首飾,或許等國王陛下去世了,你還可以去愛爾蘭開啟新生活。」
「前提是你得按我的要求行動。「胡安娜王妃威脅道:「弗朗西斯·迪勒姆在我手裡,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對吧!」
凱瑟琳·霍華德緩緩地點了點頭,明白只有弗朗西斯·迪勒姆永遠都說不出話來,她才有機會爭取到亨利八世的憐憫。
「另外,我還希望你去指認一個人。」
「誰?」
「羅切福德子爵夫人和她的情夫托馬斯·卡爾佩珀。」胡安娜王妃知道威廉·都鐸要對漢普頓宮裡的服侍人員進行一次大清洗,所以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羅切福德子爵夫人和托馬斯·卡爾佩珀。
「罪名是在國王陛下出征時,意圖控制王後陛下。」胡安娜王妃看了下時間,並沒有在這裡多呆:「國王陛下想處死羅切福德子爵夫人,你只需要在樞密院的調查人員來詢問時指認他們就行了,多余的話都不要說,也不要再跟羅切福德子爵夫人見面。」
「是。」凱瑟琳·霍華德目送著胡安娜王妃離開,想著她怕是再也見不到威廉·都鐸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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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塔很少能像今天這樣熱鬧。幾年前,國王的第二任王後在這裡被一把鋒利的長劍砍下頭顱。而在亨利八世的統治前期,倫敦塔的斷頭木上還染著白金漢公爵,亨利七世的財政大臣,以及無數大人物們的鮮血。
諾福克公爵從滿是灰塵的窗戶邊望去,似乎能在斷頭木邊,看見安妮·博林和喬治·博林的影子。這對被他拋棄的姐弟跟前來看熱鬧的倫敦市民們站在一起,將行刑台前擠得水泄不通。
諾福克公爵曾和他們一樣,喜歡看著曾經高高在上的人們在此跌落雲端。
而現在,終於到了他。
「一切都結束了。」諾福克公爵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結果聽見隔壁的牢門被人打開了。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薩裡伯爵的聲音讓諾福克公爵渾身一顫,然後難以置信地趴在大門上,聽著兒子的咒罵聲逐漸遠去。
「不,不可能是這樣,不可能是這樣。」諾福克公爵明明記得自己攬下了所有罪責,而且亨利八世不能處死一個瘋子。
這一瞬間,諾福克公爵回想起國王的殘忍笑容,然後連滾帶爬地湊到窗戶邊,看著自己的長子被壓在斷頭木上,正對著倫敦塔的某處。
「陛下,陛下。」諾福克公爵細細看去,結果發現亨利八世正站在絕佳的觀刑位子上,朝著他的方向笑了笑,然後給台上的監督者比了個砍頭的手勢。
負責監督的德比伯爵強忍住擦汗的衝動,示意儈子手上前,然後抬起斧子,將不斷咒罵的薩裡伯爵處以死刑。
亨利八世到底是對自己的教子留了幾分仁慈,所以讓德比伯爵找了個老練的儈子手,又命人將行刑的斧子磨得十分鋒利。所以薩裡伯爵只聽見一陣清風從耳邊吹過,便被一擊致命。
「不……」諾福克公爵絕望地哀嚎著,手指在布滿灰塵的窗戶上抓出魔鬼的痕跡。
「把這裡清干淨。」特意來觀刑的亨利八世無趣地抿了下嘴唇,很想喝一杯葡萄酒,但卻在伸手的那一刻意識到這裡的倫敦塔,所以讓人安排馬車回漢普頓宮。
結果在剛進宮門的那一刻,就得到一個讓他振奮的消息。
瑪麗·德·吉斯在蘇格蘭的林利思哥宮裡生下了她的幼女瑪麗·斯圖亞特,並且患上霍亂的詹姆斯五世即將不久於人世。
第98章
福斯灣從北海深入到蘇格蘭腹地,是斯圖亞特們經常光臨的度假之所,甚至近兩百年來的蘇格蘭國王們還為了盡情享受狩獵的樂趣,而在這裡建造了一座擁有法國文藝復興式美感的福克蘭宮。
然而現在,暴風雨襲擊了整個福斯灣地區,使得這個世外桃源的小鎮變成了黑夜裡的孤城,在雷鳴電閃之中,帶了幾分軍事堡壘般的肅殺之氣。
或者說,現在的福克蘭宮已經成了蘇格蘭軍隊的臨時堡壘。因為福斯灣以北不到三英裡的王室自治小鎮,亦是蘇格蘭最古老的村莊——厄爾思費裡正在遭受英格蘭海軍的持續攻擊。從福斯灣這邊望去,衝天的火光幾乎把天上的烏雲都染成了深紅色。恍惚間,似乎有魔鬼的影子從天邊伸出,向厄爾思費裡的居民們投下雷電。
恍若龐貝末日。
而就在這地獄一般的背景裡,一行黑色的人影在樹林間快速挪動著,將積水踩得跟遠處的炮火聲一樣響亮。
「還有多久才能抵達福克蘭宮。」跑在隊伍中央的喬治·道格拉斯爵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用以防寒的鬥篷被雨水,視線被模糊成了一片深灰色,只能靠著聲音和馬匹奔騰的弧度來確定自己沒跟丟:「我們都已經跑了大半天了,怎麼還沒抵達福克蘭宮。」
同喬治·道格拉斯爵士並行的攝政官——第二代阿倫伯爵,十分艱難地瞥了眼這位詹姆斯國王的摯友,毫不客氣地反駁道:「就這鬼天氣,還要避開英格蘭海軍的炮火。我們能在今天夜裡抵達福克蘭宮,就已經是上帝保佑的結果。」
因為阿倫伯爵早就跟親英派的安格斯伯爵搭上線,所以趁著趕路的功夫,他也能好好思考下見到病危的詹姆斯五世後,他要說什麼,做什麼。
雖然法蘭西那邊也向這位攝政官開出了足夠優厚的價格,甚至還以封地和爵位作為誘餌,但是阿倫伯爵可不是那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向法蘭西的攝政王後。
他很清楚以法蘭西目前的狀況,無論向蘇格蘭開出多少有利條件,一時間都難以兌現。
別的不說,尼德蘭和加萊的沿海一帶不是亨利八世的領土,就是恩裡克二世的所有地。況且布列塔尼那邊還沒徹底平息下獨立風波,所以不會讓法蘭西海軍輕易出海。
僅是這幾日的功夫,林利思哥宮裡的瑪麗·德·吉斯就給老家送了不下五封信,基本保持著一天一封的頻率,結果全部都石沉大海不說,就連法蘭西開往蘇格蘭的正規商船都被攔截得一個不剩。
氣得瑪麗·德·吉斯找來英格蘭大使陰陽怪氣了一通,結果沒出幾日便傳來了亨利八世接見西班牙駐英格蘭大使,揚言要懲治基督教叛徒的消息。
瑪麗·德·吉斯這下便沒話說了。
甭管天主教和新教打成了什麼樣的豬腦子,但是在名義上,他們信仰的都是同一個上帝,所以還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異教徒。
然而中亞那邊的奧斯曼帝國就不同了。
就算瑪麗·德·吉斯清楚亨利八世在尼德蘭戰爭裡,絕對跟奧斯曼帝國達成了某種協議。但是在明面上,人家可沒像弗朗索瓦國王那樣,又是接見奧斯曼帝國的使者,又是跟蘇萊曼大帝簽訂協議。
所以亨利八世罵弗朗索瓦國王是叛徒,還真是站得住腳的說辭。
況且基督教世界裡也有不少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都在咒罵這個百合花與新月的聯盟,再加上新上任的教皇保羅三世正努力修復羅馬教廷與西班牙皇帝的關系,甚至還與之結成了兒女親家。
因此以弗朗索瓦國王的角度來看,他還真不希望亨利八世此時與西班牙皇帝握手言和。畢竟奧斯曼帝國那邊也是一堆的破事,所以在與法蘭西的聯手中,並沒有發揮出上一次的實力。
這一刻,瑪麗·德·吉斯似乎意識到她被自己的祖國所拋棄,於是像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想找詹姆斯五世商量出對策。
而喬治·道格拉斯爵士和阿倫伯爵正是帶著瑪麗·德·吉斯的最後希望,連夜趕到了詹姆斯五世的病床前。
「陛下。」下馬後的喬治·道格拉斯爵士來不及脫下自己的外套,便淌著一條連綿不斷的水跡衝到了詹姆斯五世的房間。
在這段並不長的路上,走道兩側的盔甲被月光和雷電照得跟骷髏一樣慘白。那些個穿插在盔甲間的畫像也被蒙上了一層略帶青色的死氣,像是在等候詹姆斯國王成為其中的一員。
跟在喬治·道格拉斯爵士身後的阿倫伯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後在心裡咒罵著蘇格蘭從未好過的運氣。
彼時的國王寢室裡充斥著濃重的藥味。
得了霍亂的詹姆斯五世和那些被遺棄的士兵一樣,臉色灰白,身形消瘦,只是他到底是比無名的士兵要來的幸運,好歹能強撐一會兒。
屋子裡所有的醫生侍從都滿臉悲傷地圍著詹姆斯國王的病床,就等著他咽氣的那一刻。
聽到床邊響起動靜,強弩之末的詹姆斯五世費力地張開眼,衝著喬治·道格拉斯爵士露出一個虛弱笑容:「我親愛的朋友,看來上帝是想讓你來見證我的最後一刻。」
「陛下,我給您帶來了好消息。」喬治·道格拉斯爵士難以將床上那人同英姿勃發的詹姆斯五世聯想到一起,於是紅著眼眶,勉強笑道:「王後陛下給您生下了一位小公主,她們正等著您回去。」
「等著我回去?」詹姆斯五世突然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這讓他看起來非常可怕:「她們是等著我回去將蘇格蘭拱手讓給法蘭西,還是英格蘭?」
前不久的索維莫斯戰役就和二十幾年前的弗羅敦原野戰役一樣,不僅擊垮了蘇格蘭王國,也即將帶走他們的國王。
如今的蘇格蘭早已不復詹姆斯四世時的強盛。
在退回福克蘭宮前,詹姆斯五世舉全國之力才湊齊了一萬八千名士兵,就等著安格斯伯爵跟西摩兄弟得手後,他們能南下與法蘭西海軍會合,一路打進倫敦。
然而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亨利八世和威爾士親王一個都沒死,反倒是諾福克公爵,西摩兄弟,以及詹姆斯五世要迎來死亡的擁抱。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詹姆斯五世的腦海中浮現出登基後的一幕幕痛苦經歷,令他無比悲憤道:「或許我該慶幸上帝對我足夠地垂憐,沒有讓我像我父親那樣,被拖到倫敦游街示眾。」
人這一生種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年少時的努力全都化為了灰燼,而死到臨頭了,還要接受死敵提出的「優惠條件」。
在詹姆斯五世看來,無論是將妻女托付給法蘭西還是英格蘭,其實都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因為蘇格蘭的斯圖亞特王朝終將被別人所取代,未來是姓都鐸還是瓦盧瓦,都已不是詹姆斯五世所能控制的。
「我們的王位隨著女人而來,也將隨著女人而去。」縱觀蘇格蘭歷史,曾經是王室管家的斯圖亞特因為娶了馬喬裡公主,而從絕嗣的大衛二世的手裡,接過了蘇格蘭的權杖。
而現在,斯圖亞特王朝也要重蹈布魯斯王朝的命運,將一切都托付給別人。
「我可憐的瑪麗,她將迎來難以想像的恐怖命運。」詹姆斯五世重重地咳嗽了幾聲,腦海中不斷地交替著亨利八世和瑪麗·吉·德斯的面容,猜測他的女兒到底會嫁給亨利八世的次子,還是弗朗索瓦國王的未來孫子。
當然,考慮到威爾士親王已經成婚,並且娶得還是比利時和佛蘭德斯的女繼承人,沒准亨利八世願意多等幾年,讓英格蘭的未來王孫能像查理五世那樣,繼承來自父母和妻子的一大片土地。
「在這個時代裡,女繼承人都是被扔進豺狼堆裡的羔羊,相信我死後,阿基坦的埃利諾,勃艮第的瑪麗,布列塔尼的安娜,以及法蘭西的克洛德的命運都將重復在我女兒身上。」
而現在,亨利八世無疑趁著法蘭西被西班牙拖住的功夫,搶先一步地定下了蘇格蘭的未來女王。
詹姆斯五世一歲半時便繼承了蘇格蘭王位,而現在,他的女兒要打破這一紀錄,因為符合《薩利克法典》的男性繼承人全都死在了詹姆斯五世的前面。而當斯圖亞特王朝的最後一位男性繼承者一死,那些個左右搖擺的蘇格蘭貴族們,一定會用襁褓中的小女王為自己謀得最大利益——不管出價的是法蘭西還是英格蘭,亦或是不諳世事的瑪麗·斯圖亞特自己。
「陛下,蘇格蘭臣民和上帝都會站在您這邊,天佑瑪麗女王。」喬治·道格拉斯竭盡所能地安慰著虛弱的詹姆斯五世,但是當他喊出口號那一刻,沒人呼應他的號召。
一旁的阿倫伯爵拍了拍喬治·道格拉斯爵士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詹姆斯五世這才注意到阿倫伯爵也跟著來了,於是臉上的溫情立刻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薄冰般冷意:「英格蘭軍隊一來,想必安格斯伯爵也跟著來了,對嗎?」
阿倫伯爵知道詹姆斯五世很討厭他,但是他犯不著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安格斯伯爵宣稱您要對瑪格麗特·都鐸公主的死因負責,並且希望您能歸還屬於您異父妹妹的財物。」
「我同母異父的妹妹不過是個私生女,羅馬教會都已經否認了安格斯伯爵和我母親的婚姻。難道還要讓一個私生女去繼承蘇格蘭王太後的遺產嗎?」詹姆斯五世早就將瑪格麗特·都鐸公主的遺產都花在了這場戰爭裡,自然拿不出任何東西。
阿倫伯爵也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於是裝作遺憾地搖了搖頭,毫不留情道:「既然如此,安格斯伯爵也只能找王後陛下去討要道格拉斯夫人所應得的一切了。
詹姆斯五世突然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衝著阿倫伯爵瞪了很久卻說不出一句話。
喬治·道格拉斯見狀,直接抽出佩劍架在阿倫伯爵的脖子邊,厲聲質問道:「你這是要背叛蘇格蘭,背叛你的祖國嗎?」
對此,阿倫伯爵都懶得與死腦經的喬治·道格拉斯爵士發生爭執,而是輕描淡寫地說道:「不是我要背叛祖國,而是眼下唯一能保全蘇格蘭的方法,就是跟安格斯伯爵議和。」
「看來我的好舅舅也遭受了安格斯伯爵的背叛,對嗎?」詹姆斯五世的眼睛裡驟然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整個人都如回光返照般提起了精神,甚至連臉上都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暈,對待阿倫伯爵的語氣也跟著親切了許多,令一旁的喬治·道格拉斯爵士收起了佩劍:「你說的沒錯,與其將蘇格蘭交托給法蘭西或是英格蘭,我更願意討人厭的安格斯伯爵接手一切。」
至少這樣一來,瑪麗·斯圖亞特還有親政掌權的那天,而不是像法蘭西的克洛德那樣,被未來的國王丈夫或是公公排斥在權力中心之外。
第99章
1542年的聖誕節,亨利八世總算是在糟糕的年末得到了詹姆斯五世即將不久於人世的好消息,所以欣喜之余,也要用諾福克公爵的死,來掃清今年的晦氣,順帶讓人再次想起,都鐸人針對叛國者的一系列恐怖操作。
年末的天氣還是一如既往地陰雨連綿,又冷,又潮地讓人難以忍受,甚至漢普頓宮裡的爐火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只是驅走小範圍內的寒冷,但是一出房門,還是會一個激靈地從頭抖到了腳趾間,像是有條小蛇從骨頭縫裡鑽進了體內,然後游遍全身。
胡安娜王妃讓人給諾丁漢女伯爵還有伊麗莎白小姐又添了幾件狐狸皮鬥篷,囑咐她們少出房門,就在屋內用餐。
正准備出門的威廉·都鐸見狀,反倒是不贊同地搖了搖頭,讓諾丁漢女伯爵和伊麗莎白小姐別老呆在屋子裡,偶爾也要出去呼吸下新鮮空氣:「越嬌慣的孩子越難養活,就像是戰場上的士兵,你不直面刀劍,怎麼可能成為老兵?」
說罷,威廉·都鐸還讓人將一半的窗戶和房門都打開,好讓空氣流通起來。
「關得這麼死,而且還點起了壁爐,你們就不覺得呼吸發悶,腦子昏沉嗎?」威廉·都鐸想著這種生活環境要是擱在後世,絕對會被老一輩人噴得體無完膚。只怕不是屋子裡的人直接被拖出去吸氧,就是房間裡開始長蘑菇。
胡安娜王妃很想問問威廉·都鐸為什麼總能說出些她聽都沒聽過的歪理,但是聖詹姆斯宮一向是以威爾士親王的意見為尊,所以胡安娜王妃還沒問出口,底下人就開始行動起來。
伊麗莎白小姐的家庭教師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在開口的那一刻,就被自己的小主人給制止了。
畢竟相較於她們,威廉·都鐸的房間裡除非是要招待客人,否則都不會點起壁爐。況且比伊麗莎白小姐年紀更小,身份更高的諾丁漢女伯爵都沒鬧出些什麼,她一個明面上是王妃侍女的「國王之女」,就更沒有資格對異母哥哥的決定指手畫腳了。
因為胡安娜王妃也要跟威爾士親王去觀看諾福克公爵的死刑,所以向服侍的人囑咐了幾句,便挽著威廉·都鐸的胳膊出了門,登上前往倫敦塔的馬車。
「跟蘇格蘭的戰役一結束,國王陛下立刻就要清算一批『叛國者』。」上車後的胡安娜王妃解下帽子,看著如潮水般湧向倫敦塔的居民,忍不住猜測霍華德家要向他們撒去多少金子,才能祈求上帝的原諒:「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跟蘇格蘭王太後進行和談?在新教出現以前,不管是哪國發生王位之爭,都需要教皇的一紙詔書作為遮掩。而現在,英格蘭已經明確新教為國教,所以教皇是不會支持你們直接搶走瑪麗·斯圖亞特的王冠。」
「況且瑪麗·斯圖亞特還是個奶娃娃,直接搶了蘇格蘭王位不僅會激起蘇格蘭人的強烈反抗,而且還會讓英格蘭臉上無光。」
畢竟國際形勢一天一個樣,指不定法蘭西和西班牙哪天就會議和,然後打著拯救蘇格蘭天主教的名義,對英格蘭發起進攻。
「我知道你的擔憂,所以也無意讓愛德華一世的所作所為,於幾百年後重現於都鐸家。」威廉·都鐸老早就跟亨利八世討論過拿下蘇格蘭的問題,覺得還是順勢而為的好,不要搞出直接打入愛丁堡的騷操作:「聖誕一過,我便要去格林威治與蘇格蘭的攝政王阿倫伯爵進行會談。到那時,只怕要定下瑪麗·斯圖亞特跟約克公爵的婚姻。」
「約克公爵?」胡安娜王妃條件反射地想起西摩兄弟,都懶得掩飾自己臉上的輕蔑:「他的舅舅都有膽子做出謀害你的事情,國王陛下居然還留著他?」
胡安娜王妃嫁入英格蘭的這些年裡,也多少打聽過約克公爵的事跡,並且還從伊麗莎白小姐的家庭教師阿什利那兒,得知珍·西摩王後生產時,曾引出了約克公爵並非是國王親子的傳聞。
畢竟王後的懷孕日期和約克公爵的出生日期都造不了假,說是裡面沒貓膩,誰信啊!難道亨利八世的身邊有一位大法師梅林,能夠帶著他橫跨海域與王後同房嗎?
也正是這一緣由,約克公爵明明是國王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次子,但卻並不被亨利八世所喜愛。甚至他長大至今,都不像前三位兄姐那樣,能經常見到亨利八世。
別的不說,伊麗莎白小姐雖然因為生母而被亨利八世所厭惡,但是年老的國王到底是比年輕時對孩子多了分耐心,再加上伊麗莎白小姐的紅頭發實在是太有標識性,所以亨利八世這幾年對伊麗莎白小姐也是慈愛了許多,沒有像當年那樣,把這個女兒貶得一文不值。
當然,她跟亨利八世最寵愛的威廉·都鐸,以及最重用的瑪麗公主還是沒法相比的。
但是伊麗莎白小姐都能重獲國王陛下的寵愛,沒道理臉形漸開的約克公爵辦不到這一點。
威廉·都鐸忍不住懷疑亨利八世是否像確定伊麗莎白小姐就是他的親生女兒那樣,確定約克公爵也是他的親生兒子。所以並沒有像胡安娜王妃那樣,過於地輕視西摩兄弟:「如果你是國王陛下,會因為一個奶娃娃的舅舅,而做出放棄自己親生兒子的事情嗎?」
胡安娜王妃這時也意識到自己的言語錯誤,但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總不能白白放過這對兄弟,也不能讓約克公爵順勢而起。」
別的不說,亨利八世要是想讓約克公爵成為蘇格蘭國王,那麼就會給他留下足夠的掌權班子。而在權力的游戲場裡,血親無疑是最脆弱,同時也是最容易被人相信的鏈接。
要是查理五世沒有那麼多弟弟妹妹做幫手,也無法統治他的哈布斯堡帝國。
「可惜莉茲太小了,否則也輪不到西摩家有這份好運。」威廉·都鐸煩躁地點著一旁的扶手,腦子發疼道:「愛德華·西摩是一定要死的,只是托馬斯·西摩那邊還查不出謀殺我的證據,所以會被剝奪爵位後當庭釋放。」
「這也算是懲罰嗎?」胡安娜王妃不滿道:「這跟無罪釋放有什麼區別?」如果亨利八世一定要讓約克公爵跟蘇格蘭女王訂婚,那麼托馬斯·西摩絕對會去給自己的外甥打下手,到那時,拿到曾經被剝奪的爵位也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現在能阻止國王陛下的也只有你。」威廉·都鐸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胡安娜王妃的腹部,搖搖頭道:「我會盡力阻止約克公爵跟瑪麗·斯圖亞特的訂婚,就看你在這五年裡能不能有好消息。」
胡安娜王妃也不是笨蛋,被威廉·都鐸的弦外之音惹得尷尬了一秒後,也有些心理壓力道:「那萬一我沒生下兒子呢?」
「阿基坦的埃利諾比『短鬥篷』亨利大了十歲也沒問題,更何況瑪蒂爾達公主與金雀花伯爵相差了十三歲,不也生下了「短鬥篷」亨利嗎?」威廉·都鐸算了下愛德華六世的壽命,安慰道:「我們是獲勝者,又不是只有聯姻這一條路可以選。要是真的維持不了表面和平,強奪也不是問題。」
橫豎弗朗索瓦一世也跟查理五世一樣,對內的財政政策堪稱史詩級的災難,而且他們還不像亨利八世和之後的伊麗莎白一世那樣,多少有點自知之明地找專業人士(商人)進行商量,否則也不會前後腳地與他們一直看不起的美第奇聯姻。
威廉·都鐸記得弗朗索瓦一世的前任兼岳父還曾擔心這個女婿會將一切都搞糟。畢竟拋開路易十二曾對布列塔尼獨立的殘酷鎮壓不談,這位法蘭西國王在某些方面跟亨利七世有得一拼,其執政期間不僅消除了國內的封建領主割據現像,而且還令收支達到了平衡以上,進多於出。
這麼看來,弗朗索瓦一世跟亨利八世之所以能談得來,也有一層兩人都是敗家子的原因。
「國王陛下有說過要怎麼處理那位蘇格蘭小女王嗎?」眼看著馬車即將抵達倫敦塔前的護城河,胡安娜王妃轉移了讓她尷尬的話題,隨口問道:「蘇格蘭的那位王太後可不是好糊弄的對像,如果只是協議,蘇格蘭人不僅能隨時撕毀協議,甚至還會將蘇格蘭的小女王偷偷運到法蘭西。」
「你倒是很了解他們。」威廉·都鐸有些意外胡安娜王妃居然會猜到蘇格蘭在歷史上的後續操縱,也沒跟她掩飾這些:「國王陛下原本是打算讓蘇格蘭女王十歲後到英格蘭宮廷接受教育,但是我提議在格林威治簽訂協議後,英格蘭這邊直接帶走蘇格蘭女王。」
「直接帶走?」胡安娜王妃有些意外道:「那孩子還不滿一歲呢!就這麼直接帶走,會不會太殘忍了些。」
「殘忍嗎?可是要讓瑪麗·德·吉斯來教養蘇格蘭女王,十有八九會養出一個反英派兼天主教徒。即便是要聯姻,也會成為一對怨侶。」威廉·都鐸雖然切斷了蘇格蘭的所有航線,但還是有些不放心道:「父親已經決定要讓克裡維斯的安妮來撫養瑪麗·斯圖亞特,怎麼說他也是蘇格蘭女王的舅祖父。瑪麗·德·吉斯要是有異議,也可以到英格蘭照顧她的女兒。」
威廉·都鐸氣定神閑道:「只是瑪麗·德·吉斯一走,蘇格蘭那邊就是安格斯伯爵和阿倫伯爵當家作主,也不知吉斯家的女兒能不能放心的下。」
第100章
寬容和大度從來都不是用以形容亨利八世的詞語。這位年老的暴君是所有人必須取悅的對像,即便長年累月的病痛和酗酒習慣讓他看起來笨拙而又肥胖,但是沒有人會覺得國王的圓臉顯出一份年長者的慈愛,反而會從中看到陰雲密布的神情,以及充滿冷光的小眼睛。
胡安娜王妃隨威廉·都鐸乘船通過倫敦塔的護城河時,看見薩裡伯爵的腦袋被插在岸邊,正對著來來往往的人們。
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薩裡伯爵的腦袋並沒有腐爛地很徹底,但是連續的陰雨還是讓他的面部開始發臭,發霉,甚至兩個大大睜開的「眼睛」都已經成孵化蟲子的黑洞,估計眼珠子也成了烏鴉的美食。
「別看那個。」威廉·都鐸注意到胡安娜王妃的視線,於是側身擋住了她:「你小心被惡心地幾天都吃不下飯。」
「我還沒有那麼脆弱。」胡安娜王妃收攏了鬥篷領子,注意到倫敦塔裡已經停了亨利八世的儀仗:「看來國王陛下很期待這天。」
參觀行刑的人就像是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自動給威爾士親王夫婦讓開一條通道。
亨利八世的御座正對著行刑台,將觀刑者分成了兩部分。
威爾士親王夫婦坐到屬於他們的位子時,亨利八世已經跟克裡維斯的安妮聊了很長時間,高興得脖子都有些發紅。
「你們來了。」亨利八世轉過頭,臉色顯然比他跟克裡維斯的安妮說話時,又溫和了許多:「你跟蘇格蘭的和談准備得怎麼樣了?」
「很好。」威廉·都鐸坐下後向克裡維斯的安妮點了點頭,然後才詳細回答了亨利八世的問題:「塞西爾爵士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而蘇格蘭那邊也進行了相應的封鎖處理,防止那位王太後做出什麼狗急跳牆的事情。」
「哼!她就是想把女兒偷運去法蘭西,也得看我答應不答應。」亨利八世冷冷說道:「瑪麗·德·吉斯要是識相的話,就在協議後乖乖交出她的女兒,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亨利八世當然思考過蘇格蘭將他們的女王偷運出國的可能,所以覺得威廉·都鐸的提議也不無道理,至少免得夜長夢多,又起波瀾。
只是……
「別讓瑪麗·德·吉斯做出什麼愚蠢的事情。」大男子主義的亨利八世無比輕蔑道:「女人都是十分脆弱的生物,尤其是像瑪麗·德·吉斯那樣聽命於家族的女人。」
一旁的胡安娜王妃忍不住蹙了眉毛,但是很快便恢復了如常的神色。
「關於這一點,我也跟法蘭西大使打過招呼。」威廉·都鐸近兩個月攔截了不少飛往法蘭西的信件,甚至抱著寧可錯殺三千,不願放過一個的態度,讓蘇格蘭國境內只進不出。
這讓瑪麗·德·吉斯感到十分絕望,甚至想帶著自己的女兒一跳了之,但卻被侍女和法蘭西駐蘇格蘭大使死死地攔住。
要是瑪麗·斯圖亞特一死,那麼按照血緣順序,繼位的不是阿倫伯爵,就是詹姆斯五世的私生子莫裡伯爵。
這兩位都是徹徹底底的新教徒,上位後絕對是亨利八世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因此瑪麗·德·吉斯就算是活在地獄裡,也必須活下去。
為的,是不讓蘇格蘭徹底淪為新教國家。
而在亨利八世與威廉·都鐸談話之際,倫敦塔的金斯頓總管帶著諾福克公爵走上刑場。
經過這一個月的修養,諾福克公爵看上去比威廉·都鐸私見他時,要整潔了許多,甚至有機會修理了頭發和胡子,換上一身嶄新的衣服。
看到觀刑廣場中央還立起了國王專用的棚子,諾福克公爵抬了抬眼,衝著亨利八世的方向彎了彎腰,像是在跟自己的主君做最後的道別。
亨利八世被諾福克公爵的行為弄得微微一愣,猶豫幾秒後,還是脫下自己的帽子作為回應。
「這老東西死前還算是有點尊嚴。」亨利八世想起薩裡伯爵的死前狀況,對諾福克公爵多了幾分好臉色。
但是這分好臉色並不足以轉化為國王的仁慈。
尤其是當諾福克公爵看清行刑的斧頭刃已經鈍得有幾個顯而易見得缺口,而那位儈子手惴惴不安地需要用酒精來鼓起勇氣後,他剛才的鎮定便如倫敦的天氣,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先生,還請您憐憫我這個老頭子,不要讓我在抵達天堂前,經歷過長的痛苦。」諾福克公爵嘴唇發抖地跪下雙膝,在脖子被壓上斷頭木前,半是哀求,半是討好道。
儈子手從未被大貴族如此誠懇地對待過,一時間也是有些不知所措道:「哦!當然了,大人。我會竭力減少您的痛苦。」
諾福克公爵死死地盯著儈子手的眼睛,這讓後者變得比之前更加緊張。
「好了,開始吧!」棚子下的亨利八世揮了揮手。
儈子手放下自己的酒壺,提起斧子對准諾福克公爵的脖子,但卻因為行刑台上的木頭被雨水所腐蝕,因此在站穩的瞬間,右腳一空地卡在距離諾福克公爵一步半的位子處。手裡的斧子也跟著跌落在諾福克公爵身旁,直接削去了他的鼻子。
「啊啊啊啊!」諾福克公爵發出一聲慘叫,條件發射地想要離開斷頭木,但卻被身旁的倫敦塔衛兵按的動彈不得。
「趕緊的,趕緊做好你的工作。」監刑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儈子手拉上來,只是這一動作,就讓他汗如雨下。
威廉·都鐸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亨利八世,發現他並未露出不悅之色,反而扯出絲饒有興趣的微笑。
興許這是國王安排的即興節目。
威廉·都鐸將目光又放回到行刑台上。
經過一次失敗的儈子手這次找准了位子,對著諾福克公爵的脖子砍下。但是因為他的斧頭太鈍,再加上諾福克公爵因為長年累月的優越生活而有一個粗脖子,所以他這一擊只是破開了後頸的肌肉,並沒有斷掉骨頭。
「上帝啊!早點給我一個痛快吧!」進氣多,出氣少的諾福克公爵早已動彈不得,最後只聽見一陣沉重的悶哼和輕輕的微風聲。
他的眼前便閃過一絲白光,然後再也聽不見周圍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