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亞歷山大給傑洛明准備的宴會進行得怎麼樣了?」處理完一天工作的威廉三世倚靠在溫暖的爐火旁,讓理查德·克倫威爾端來一杯加了肉桂和丁香的熱葡萄酒。
威廉三世搖了搖通透的酒水,自嘲了一句:「以往的我才不會在這個時候點燃爐火。就連胡安娜都受不了我這習慣,戲謔我的臥室是冰窖。」
理查德·克倫威爾給威廉三世的腿部蓋上一條毯子,防止國王在夜裡著涼,然後又安慰了一句:「人總是會老的,即使是戰無不勝的亞歷山大大帝,也會再也上不了馬背的時候。」
因為國王之前的犯暈嚇到了包括胡安娜王後在內的不少人,所以在宮廷醫生和胡安娜王後的一直要求下,威廉三世不得不改變他的生活習慣,同時也盡可能地減少工作量。
「您的身體健康,勝過一百條對英格蘭有利的法案。」理查德·克倫威爾到底是跟了威廉三世二十多年的老心腹,所以私底下也是隨意了許多:「我父親曾說過這麼一句話——『有時候你不是在個人能力上打敗了敵人,而是跟敵人比命長。『」
「這倒是句頗有爭議的話。」威廉三世反駁道:「長壽也是一種詛咒,要是讓我像蘇萊曼大帝那樣,目睹著自己最出色的兒子死於宮廷政變,然後看著幾個不爭氣的小兔崽子將老父親辛苦打下的江山毀了個七七八八,那麼還是讓我趕緊死了痛快」
眼下的奧斯曼帝國已經有了由盛轉衰的趨勢。
深受蘇萊曼大帝寵愛的洛克塞拉娜,估計也沒料到她能在一手推動的繼承戰爭中,玩脫到讓自己的孩子們,也開始自相殘殺的地步。
因為最有競爭力的皇長子穆斯塔法,已經被蘇萊曼大帝處決。甚至連他唯一的兒子也被其祖父認為會對王位產生威脅,所以在其父被殺後的第二天,也跟著被處決。
而穆斯塔法的死亡,也導致了洛克塞拉娜最有人性的小兒子——吉漢吉爾皇子,因為無法原諒父母的所作所為而在悲傷中死去。
這讓接連失去了兩個兒子的蘇萊曼大帝,面對著一個無比艱難的繼承問題——他只能在洛克塞拉娜所生的塞利姆王子和巴耶濟德皇子中,選一個做繼承人。
而這兩人……無非是扶不起與更扶不起的區別。
前者酒鬼,後者殘暴。
真是一點都沒繼承父親的度量和母親的狡詐。
唯一讓蘇萊曼大帝感到高興的是,他跟洛克塞拉娜的孩子裡,還有個聰明伶俐的女兒米赫麗。
就像路易十一聲稱自己的長女安妮是「全法蘭西最不愚蠢」的女人那樣,蘇萊曼大帝也很欣賞米赫麗的聰明才智,甚至將其許配給了自己的大維齊爾,以保證米赫麗的聰明才智能有用武之地。
只可惜米赫麗再怎麼受到父親的疼愛,也只是個不能繼承王位的女孩。
畢竟是在更為保守,而且有著Fratricide制度的奧斯曼帝國。
與其相比,連嚴格遵守《薩利克法典》的法蘭西,都稱得上寬松至極。
一想到蘇萊曼大帝的家庭矛盾,威廉三世除了慶幸自己的家庭至少看起來還算和諧,便是擔心裡士滿公爵和紀堯姆的未來。
雖然在他和胡安娜王後的不懈努力下,裡士滿公爵和紀堯姆即便稱不上兄弟情深,但也絕對沒有什麼血海深仇。
然而現在的平靜,並不代表著兄弟二人會在老父親死後,繼續保持著和諧相處的狀態。
以長腿愛德華的幾個兒子為例。
哪怕愛德華二世在老父親生前懦弱得讓長腿愛德華都懷疑這兒子是不是親生的,但在老父親合眼後,這廝兒不僅坑了一直都幫他求情的繼母,甚至還疏遠了替他賣命的兩個異母弟弟,最後導致伍德斯托克的埃德蒙,也就是黑太子愛德華的岳父兼堂祖父,直接被法蘭西的伊莎貝拉處死(奇妙的是,伍德斯托克的埃德蒙也是法蘭西的伊莎貝拉的表兄)。
可以說,但凡是愛德華二世稍微聽了下他弟弟的意見,就不會坑了自己和英格蘭的過半貴族
威廉三世很擔心裡士滿公爵會在紀堯姆的天然威脅下,無法與其在危急時刻裡,達成一致對外的共識。
不管現在的哈布斯堡鬧成怎樣的豬腦子,威廉三世還是很佩服查理五世能夠聽得進家人的意見,並且在緊要關頭,向奧地利的斐迪南和奧地利的瑪麗做出退步。
如果不是查理五世在緊要關頭下,逼迫腓力二世向奧地利的斐迪南退步,然後用了一種面子上過得去的方法,將米蘭公國交給了對它心心念念的弟弟。
估計以腓力二世的小心眼和氣度,絕對會就此與奧地利的斐迪南鬧翻。
畢竟威廉三世可是記得這位表侄子在同父異母的弟弟立了相當多的戰功後,還是不給他心心念念的公爵之位,甚至還想抓了傑洛明的母親來威脅他。
換成是任何一個懂人心的君王,都不會做出如此傻缺的決定。
要知道一個公爵之位可是很有講究的。
根據待遇的不同和繼承權上的差異,公爵的水分甚至能灌滿一個湖泊。
像洛林公爵和佛羅倫薩公爵那樣的公國領袖,其實在一定程度上,擁有和國王相差無幾的實權,這也是亨利八世願意與其結成兒女親家的主要原因。
而像吉斯公爵和波旁公爵那樣的大國封臣與王室分支,則屬於公爵裡的第二梯隊,不僅有屬於自己的家族領地,甚至能像約克家的查理(愛德華四世的父親)那樣,找准了機會就能取代本家。
至於亨利八世冊封的薩福克公爵,以及歷史上的約翰達德利(封號是諾森伯蘭公爵),則屬於水分最大,硬推上位的那種。
別說是正兒八經的公國統治者了,就連一些歷史悠久的伯爵——如法蘭西的富瓦家族,都不會將他們放在眼裡。
而歷史上的傑洛明想要的公爵之位,正是水分最大的那種。
哪怕他是羅馬皇帝的私生子,但只要腓力二世在他的領地和世襲繼承權上動動腦經,也改變不了他的爵位有很大水分的事實。
所以威廉三世真心覺得腓力二世沒必要吊著傑洛明。
甚至說得更過分一點,哪怕爵位傳到了傑洛明的孫子手裡,都不能改變他們家的爵位水分很大的事實。
而在威廉三世胡思亂想之際,塞西爾爵士突然拜訪道:「陛下,可否耽誤您寶貴的休息時間?」
還未換下正裝的塞西爾爵士看了眼理查德·克倫威爾,示意自己需要能與國王進行私密談話的空間。
宮廷總管在接到眼神的那一刻,便退出了威廉三世的客廳,然後親自為塞西爾爵士和威廉三世守住大門。
「你這個時候來又有什麼事?」威廉三世知道塞西爾爵士不是個不識趣的人,而眼下除了傑洛明的到訪,便只剩下即將嫁來的瑪戈公主,能讓塞西爾爵士親自來找國王陛下商議。
「法蘭西的亨利二世剛剛來信,說是無法提供瑪格麗特公主的嫁妝。」塞西爾爵士並不喜歡一個天主教的公主,但是他也不會極端到要毀壞兩國的協議。
威廉三世放下了酒杯,認真問道:「法蘭西只是不能提供瑪格麗特公主的嫁妝,還是不能提供伊麗莎白和瑪格麗特兩位公主的嫁妝?」
要知道這裡面的差別,可是關乎著英格蘭的顏面。
同是聯姻,憑什麼西班牙有的東西,英格蘭沒有?
威廉三世要的是兒媳的嫁妝錢嗎?
他要的是法蘭西的態度。
塞西爾爵士舔了舔嘴唇,並沒有直接回答國王的問題:「法蘭西給出的理由是約克公爵的地位無法與西班牙國王相提並論,所以……」
「所以他想免了小女兒的嫁妝,對嗎?」威廉三世怒急反笑道:「只要亨利二世不怕我讓全歐洲都知道他出不起小女兒的嫁妝,那麼盡管這麼做。」
畢竟丟臉的又不是紀堯姆和懵懂的瑪格麗特,威廉三世也不必有什麼心理壓力。
至於法蘭西的顏面……
難道這是威廉三世的錯?
況且法蘭西的封臣又不全都是亨利二世的附庸,所以國王出不起女兒的嫁妝,也不關他們的事。
塞西爾爵士早就料到國王的反應,所以在與滿頭大汗的法蘭西大使交談時,語氣比現在的威廉三世更嚴重。
而這也是亨利二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至於跟英格蘭退婚一事……亨利二世還不想再體會一次英吉利過路費,以及他也出不起一場戰爭錢。
所以才有了這封被送到英格蘭的加急信。
「法蘭西想在盧浮宮裡,為兩位公主舉行代理人婚儀,也算是她們向父母和祖國的告別儀式。」塞西爾爵士仔細觀察著國王的臉色,斟酌著說道:「腓力二世已經確定了西班牙的迎親隊伍,現在就差英格蘭這邊,還沒有遞出一個迎親安排。」
「亨利二世都這麼打臉了,還想讓我安排什麼?」威廉三世興致缺缺道:「直接跟法蘭西進行退婚談判,然後讓御前會議商討下對法蘭西的懲罰措施。」
「是。」得令後的塞西爾爵士立刻去辦。
結果幾天後,威廉三世又收到了亨利二世的來信,以及凱瑟琳·德·美第奇的請求。
第197章
亨利二世送來的信件裡,無非是說些他為什麼出不起嫁妝錢的廢話,以及隱晦表達了威廉三世根本就不缺這些錢,所以沒必要像個討債者一樣要錢的憤慨。
對此,威廉三世深知跟流氓打交到的最好方法,就是給予最強硬的反擊。然而在他收到凱瑟琳·德·美第奇的來信後,卻對自己即將下達的命令產生了一絲絲的猶豫。
誠然,以法蘭西國王的性格,是絕不允許自己的傀儡王後,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給英吉利海峽邊的另一位國王,寫一封私人信件。所以凱瑟琳·德·美第奇只能借著去看望二女兒克洛德之際,請求威廉三世的姐姐,也就是她的親家母瑪麗長公主,幫她把私人信件轉交給英格蘭國王。
和沒心沒肺的亨利二世相比,凱瑟琳·德·美第奇在信件裡的語氣可謂是客氣到了卑微的程度,無不充斥著令人動容的母愛。
別看在歷史上,瑪戈公主與凱瑟琳·德·美第奇的關系並不好,甚至在法蘭西爆發了宗教戰爭後,一度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是現在的瑪戈公主還只是個依賴母親,生長於畸形宮廷裡的五歲小女孩。
因為亨利二世的注意力都在國事,戴安·德·普瓦捷,以及弗朗索瓦王太子的身上,所以關心瑪戈公主的,便只有她的姐姐和母親,以及安排她課程的戴安·德·普瓦捷。
雖然凱瑟琳·德·美第奇深深憎惡著丈夫的情婦,但是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來看,她卻很認可戴安·德·普瓦捷的高雅品味與管理才能,甚至希望自己的女兒們都能從國王的情婦那兒,學到曾屬於「法蘭西大女士」(這裡指路易十一的女兒,法蘭西的攝政公主安妮)的風采。
可以是說,在凱瑟琳·德·美第奇的身上,母親的責任和女人的嫉妒心有了巧妙的分割與平衡。
直到亨利二世毫不留情地打碎了這一平衡,點燃了凱瑟琳·德·美第奇無處可發的怒火。
如果說伊莎貝爾·德·利默伊的傳話,只是讓凱瑟琳·德·美第奇放棄了對丈夫的全部幻想。那麼亨利二世想讓瑪戈公主走上凱瑟琳·德·美第奇的老路,成為英格蘭宮廷裡最沒有價值的新娘一事,無疑是讓凱瑟琳·德·美第奇的內心深處,瘋狂湧現出了對丈夫的殺意。
因為凱瑟琳·德·美第奇十四歲就嫁入法蘭西宮廷,而在她結婚不到一年後,跟法蘭西簽訂了聯盟協議的保護者,也就是美第奇家的第二位教皇兼真正的掌權者——克雷芒七世病逝於佛羅倫薩。而隨之產生的美第奇家繼承爭執,也讓佛倫羅薩和羅馬教廷那兒,都無法兌現凱瑟琳·德·美第奇的嫁妝。
可想而知,一個沒有嫁妝又失去了娘家支持的外國新娘,在法蘭西的宮廷裡過得是怎樣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更糟糕的是,因為弗朗索瓦一世的長子在凱瑟琳·德·美第奇婚後的第三年去世,所以變成了法蘭西王儲的亨利二世,有權跟自己毫無價值的妻子離婚,然後迎娶一位配得上王儲妃位子的天主教公主。
那段時間對於凱瑟琳·德·美第奇而言,完全是不亞於她在羅馬之殤裡的萬般煎熬。
雖然她的門外並沒有叫嚷著要將「美第奇的婊子拖出來砍死」的士兵,但是她很清楚自己隨時都會被突然闖入的法蘭西貴族所趕出去。
而佛羅倫薩那邊,也不會接受一個被趕回老家的美第奇姑娘。
好在科西莫一世平定了佛倫倫薩的騷亂後,便補上了凱瑟琳·德·美第奇的嫁妝,並且還與堂妹保持著良好聯系。
否則以凱瑟琳·德·美第奇當時的處境,是絕不可能順利脫身的。
而現在,她的小女兒要走上她當年的老路。
這是凱瑟琳·德·美第奇無法容忍的事情。
更糟糕的是,現在的瑪戈公主比剛嫁到法國的凱瑟琳·德·美第奇還要小九歲。
因為亨利二世要節省嫁女的開支,所以將瑪戈公主「順帶」嫁到了英格蘭,比協議裡說好的要早了五年。
而英格蘭那邊,有瑪麗·斯圖亞特的珠玉在前,誰又能看得起光溜溜嫁來的瑪戈公主?
哪怕瑪麗·斯圖亞特比瑪戈公主更像個童養媳,但她好歹是加冕過的蘇格蘭女王,而且還是在英格蘭的宮廷裡長大的。
與之相比,白廳宮裡的勢利眼絕對會孤立瑪戈公主。
至於威廉三世和胡安娜王後……
凱瑟琳·德·美第奇也沒指望他們能多操心瑪戈公主的處境,畢竟這二者是雙王統治,一年四季都忙得不可開交,連裡士滿公爵都很少會去打擾他們,更別提與瑪戈公主訂婚的紀堯姆了。
而要是讓瑪戈公主與紀堯姆解除婚約,不僅會讓英法兩國的關系再次惡化,甚至會導致瑪戈公主的下場只能是修道院或者被她的父親嫁去更加偏遠的小國。
別看王子公主的身份能唬著不少人,其實除了最核心的王室成員,其余人都面臨著沒有結婚對像的尷尬境遇。
因為門當戶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這也是王室成員動不動就會成為修道院院長,主教,或是已經有了情人和私生子,卻還是單身沒有繼承人的主要原因。
畢竟看腓力二世喪妻那麼久才等到法蘭西的伊麗莎白公主,便能想像得出王室聯姻的選擇有多麼狹窄。
而像紀堯姆這樣多金又有爵位的王室次子,其實選擇範圍遠比身為王儲的裡士滿公爵要廣。
如果跟法蘭西在聯姻的事情上談不攏,那麼以威廉三世的手段,給紀堯姆說一位德意志公主或是意大利公爵之女,也不是什麼難事,甚至在英格蘭的國內,就有能被列為參考對像的女貴族。
可是瑪戈公主就不同了。
放眼整個歐洲,沒人會考慮一個繼承權排後又沒有嫁妝的公主,否則亨利二世的妹妹,也就是曾被考慮嫁給威廉三世的貝裡女公爵,為何要跟侄女一起出嫁?
哪怕是一些暴發戶想通過迎娶公主來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王室也做不出這種丟臉的事情。
蓋因十六世紀的歐洲,都只接受低娶高嫁的聯姻模式。
威廉三世也是為人父母的肉體凡胎,自然明白凱瑟琳·德·美第奇不希望女兒在修道院裡度過一生的良苦用心。
若是母親活著時還好,至少以凱瑟琳·德·美第奇的手段,總不會讓人虧待了瑪戈公主。
而要是老母親死了,那麼以凱瑟琳·德·美第奇的目前表現,威廉三世不難想像得出那幾個法蘭西王子的表現。
這麼看來,哈布斯堡真是兄妹和睦的典範,甚至連威廉三世都想向表兄取經。
「讓紀堯姆過來一趟。」威廉三世決定將這個棘手的問題拋給當事人。
也算是老父親的一次逃避。
………………我是分割線………………
當紀堯姆忐忑不安地站在老父親面前時,還以為自己是要跟米開朗基羅徹底地分別的約克公爵,對著威廉三世露出了羅密歐逃婚後被抓的表情——雖然莎士比亞還沒出生了。
「……我給你三秒鐘的時間收拾好你那吊兒郎當的態度,否則我就把你送到你母親那兒。」威廉三世合十在桌子上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當下就給紀堯姆一記暴栗。
真是怎麼看都欠揍的倒霉孩子。
有史以來第一次,威廉三世體會到了血壓升高的感覺。
哪怕是跟查理五世或者亨利二世進行戰爭談判,威廉三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堵心到無以復加。
「法蘭西那邊出不起瑪戈公主的嫁妝,所以我想退了你跟瑪戈公主的婚約。」威廉三世讓人將亨利二世和凱瑟琳·德·美第奇的信件交給紀堯姆,順帶檢測一下對方的法語成績:「你大姑母幫法蘭西王後送了封私人信件,似乎是想替瑪戈公主再爭取一二,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我?」粗略看過兩封信的紀堯姆有些疑惑道:「這不都是您跟母親做主嗎?我的婚姻難道我自己能做主?」
「正因為我跟你母親……主要是我本人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聽聽你的意思。」被兒子拆台的威廉三世咳嗽了一聲,試圖找個台階下:「畢竟是給你找妻子。如果你不接受法蘭西的請求,那麼我會在退了法蘭西的聯姻後,為你挑一位德意志公主。」
其實早在塞西爾爵士頻繁召見法蘭西大使時,就已經有人嗅到了兩國聯姻的危機。
薩克森選侯甚至熱情洋溢地表示能為紀堯姆挑選一位新教公主。
威廉三世雖然沒有直接回應,但卻把薩克森選侯的提議記在了心裡。
「您的話真是讓我無言以對。」紀堯姆很不滿道:「您只有在聯姻出了問題時,才會來尋求我的意見,這不就是推卸責任嗎?」
「如果我就是推卸責任,你想怎麼樣?」威廉三世的直截了當讓紀堯姆感到難以置信。
「您可是國王啊!」
「即使是國王,也會有想要逃避的時候。」威廉三世並不覺得讓兒子明白父親的「無恥」一面,是多麼有損形像的事:「你以後要面對更多的無恥人,無恥事,所以今天的事,說到底也只是我對你的一次考驗。」
「真的嗎?」紀堯姆懷疑道:「您這個考驗的時間未免也找得太好了。如果我不想解除與瑪戈公主的婚約,那麼您會怎麼做?」
威廉三世沒有直接回答紀堯姆的問題,而是很意外自己的小兒子居然沒想著要跟瑪戈公主解除婚約:「我以為你會對亨利二世的做法感到暴跳如雷。」
「憤怒是我應該表現的情緒。」紀堯姆遠比威廉三世想得更像個男人:「如果我解除了與瑪戈公主的婚約,那麼她的下場就在修道院,和一些出得起價格的公爵裡,做個艱難的二選一。」
「只是考慮到法蘭西都出不起小公主的嫁妝,那麼本國的大家族,如吉斯,波旁,以及富瓦,都不會青睞於一個沒有太大價值的公主。」
畢竟《薩利克法典》是看父系血統,所以公主的下嫁只能錦上添花,並不能帶來王位繼承權。
「而一個能讓大姑母和您都為她爭取的公主,應該也有讓我不放棄她的美好品質。」紀堯姆並不蠢,只是懶得在他不感興趣的事情上費心:「讓人厭惡的父親不代表他有個愚蠢的女兒。而惡毒的母親也不一定會教出卑劣粗俗的兒子。」
「這倒是句實在話。」威廉三世贊同道:「所以你想讓法蘭西給你什麼樣的補償?」
「嗯?」紀堯姆沒跟上父親的跳躍思維,所以多問了一句:「您不是說法蘭西出不了公主的嫁妝嗎?」
「我可愛又單純的兒子啊!法蘭西的底蘊可不是英格蘭能比得上的,尤其是我們的祖先還曾是法蘭西的封臣。難道亨利二世除了錢,就拿不出別的東西嗎?」威廉三世覺得在機靈勁兒上,還是裡士滿公爵更勝一籌。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紀堯姆沒有先入為主地對瑪戈公主產生芥蒂,所以威廉三世也不必擔心他們會成為一對怨侶。
「哪怕亨利二世不可能給瑪戈公主陪嫁土地,但是法蘭西的藝術品可不少……而那正是你最喜歡的。」威廉三世的話讓紀堯姆眼前一亮:「弗朗索瓦一世……也就是你未婚妻的祖父曾將達芬奇邀請到他的宮廷,並且還花了二十多年的功夫,去收集文藝復興時的瑰寶。」
「毫不誇張地說,但凡是你能想得到的名字,都有真跡被收藏於法蘭西的宮廷。」
「包括讓達芬奇不惜逃離佛羅倫薩,也要留下來的《蒙娜麗莎》。」
威廉三世提議道:「現在就看你想要什麼,然後我再讓人跟法蘭西大使商談。」
「想必對於亨利二世……」威廉三世一提到這個名字,就忍不住唾棄道:「算了,還是說說真心在乎這場聯姻的凱瑟琳王後。」
「雖然藝術品不是什麼保值的東西,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也能勉強讓雙方的顏面都過得去。」
第198章
瑪戈公主的祖父,也就是法蘭西的前任國王弗朗索瓦一世,並不是個在政治生涯和戰爭野心中,多有建樹的國王。如果不是威廉三世帶來的蝴蝶效應,這位國王在歷史上給人印像最深的,就是他比以往的任何君主都要靠近人文主義,並且還拖垮了路易十二努力平衡的法蘭西財政。
弗朗索瓦一世的前任都是拿人文主義當個鍍金佛衣,免得他們打下意大利後,會被冠上個「野蠻人皇帝」的稱號。然而弗朗索瓦一世不同,他是真的沉迷於人文主義的光輝,並且為幾百年後的盧浮宮貢獻了至少三成的文化收藏。
雖然現在的盧浮宮裡,並沒有三寶齊聚的場景,但是靠著弗朗索瓦一世的一擲千金,諸如達芬奇,提香,米開朗基羅,以及拉斐爾的作品都被搶購到了法國。甚至弗朗索瓦一世還想把達芬奇的壁畫——《最後的晚餐》,也搬去法國,只可惜因為難度太大,所以弗朗索瓦一世只能遺憾放棄。
威廉三世的妻子是弗朗索瓦一世的外甥女,曾不止一次地抱怨過舅舅的愛好過於奢靡,差點將王室的財產榨得一干二淨。
其實論收藏,弗朗索瓦一世的姐姐,也就是威廉三世的丈母娘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也是個大收藏家,甚至將這一愛好遺傳給了女兒和紀堯姆。然而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喜歡收藏書籍,對於雕像油畫的愛好並不熱切,所以在對文化的開銷與贊助上,還不到弗朗索瓦一世的十分之一。
胡安娜王後也跟其母一樣,比起油畫雕像,她更愛收集書籍,尤其是一些偏冷門,需要到小店裡淘寶的孤本。
可是紀堯姆就不同了。
他的愛好是這個時代裡最燒錢的,哪怕是恩裡克二世和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都將財產留給了這個次孫,威廉三世也不能保證這個兒子到了晚年,還能出得起棺材錢,而不是拿昂貴的油畫直接拼一個棺材出來。
「《蒙娜麗莎》,《宰相洛蘭的聖母》,《田園音樂會》,《蹲著的阿芙羅狄蒂》還有……還有米開朗基羅心心念念的《三美圖》。」紀堯姆表情嚴肅地跟塞西爾爵士商量了半天,才列出了他最想要的幾件藝術品。
閑著沒事干的威廉三世,趁著紀堯姆與塞西爾爵士商議之際,拿走了紀堯姆用來做選擇的草稿紙,然後念出了上面被劃掉的名字。
「你這是要把盧浮宮裡的藝術品都搬空嗎?」威廉三世不知該慶幸紀堯姆還尚存一理智,還是該擔心這孩子會像弗朗索瓦一世那樣,為了愛好傾家蕩產。
紀堯姆不清楚父親的憂慮,而是十分認真地回答了威廉三世的問題:「我也沒那麼貪婪。要是把盧浮宮裡的東西都搬走,那不是變相將法蘭西的國庫也搬走了嗎?」
「……你難道沒想過這麼做嗎?」威廉三世眯了眯眼睛,試探性地問道:「你給我說句實話。你像藤壺扒著岩石那樣,成天膩在米開朗基羅的身邊,是不是受到了弗朗索瓦一世的啟發?」
威廉三世至今都記胡安娜王後曾向他抱怨達芬奇,遠比法蘭西的克洛德,以及奧地利的埃利諾,更像是弗朗索瓦一世的妻子。
哪怕是對待自己最寵愛的情婦,弗朗索瓦一世都沒有像對待達芬奇那樣,輕言細語,極盡呵護,甚至讓對方死在自己懷裡。
用胡安娜王後的話來說,除了薩伏伊的露易絲,就沒見過弗朗索瓦一世對別人的死,這麼傷心過。
可薩伏伊的露易絲是將弗朗索瓦一世扶上台的親媽,又替兒子搞定了帕維亞戰爭後的賠償問題。
達芬奇他能在親屬關系,國家貢獻上,與薩伏伊的露易絲同台競技嗎?
他不能。
所以胡安娜王後搞不懂自己的舅舅為何對達芬奇「愛」得死去活來,連最喜歡的宮殿都能讓達芬奇獨占。
而眼下的紀堯姆……
威廉三世戰略性地抱起胸來,眼睛眯得像是地鐵老人看手機。
「到底是你將米開朗基羅接過來的?還是我將米開朗基羅接過來的?」
有史以來第一次,從不吃虧的威廉三世覺得自己在兒子這兒吃了大虧。
更無語的是,紀堯姆從不掩飾自己的目標,甚至直白地讓一旁的塞西爾爵士都感到萬般無語。
「您又沒時間招待米開朗基羅先生,那肯定是由我代勞了。」紀堯姆說到這兒,還上前擁抱了下威廉三世,差點沒把塞西爾爵士給嚇死。
「父親,有你當父親實在是太好了。」
威廉三世盯著結婚比他還早的小兒子,決定有必要讓他想想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畢竟詩和遠方都是建立在面包大得能撐死人的經濟基礎上。
而紀堯姆的愛好開銷……總不能讓老父親或者哥哥負擔一輩子吧!
「不管你是多大的男人,結了婚就得考慮自己的未來。」威廉三世拉著紀堯姆坐下。
而一旁的塞西爾爵士也很有眼色地離開了國王的房間。
威廉三世喜歡把家裡的事情攤開了說。
哪怕裡士滿公爵和紀堯姆都互相戒備著對方,但是在威廉三世這兒,該你,不該你的,從一開始就沒有隱瞞的必要。
就像紀堯姆很清楚裡士滿公爵會繼承所有的王冠,而瓊安也有一份嫁妝和終身制的本地收入。
裡士滿公爵也知道外祖父母的私房錢,以及一個王室次子應有的公爵封號與領地,都是紀堯姆應得的東西。
甚至不出意外的話,威廉三世創立的皇家公司,胡安娜王後和恩裡克二世在尼德蘭建立的代理商公司,都會讓裡士滿公爵和紀堯姆對半繼承。
至於瓊安,考慮到她外嫁後會自動放棄對英格蘭的王位繼承權,所以在瓊安的有生之年裡,裡士滿公爵和紀堯姆都會拿出個人利潤的百分之三十,作為瓊安終身福利。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瓊安的子女也能享受到這些分紅。
畢竟嫁了人的姑娘,夫家那邊也不會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按照歐洲的結婚慣例,除了擔任王室要員所應得的年薪,瓊安還會在結婚的第二天,得到丈夫所送的「晨禮」。哪怕是在丈夫死後,她也能享受到「遺孀」應有的土地奉養與津貼,甚至還有幾座城堡的終身使用權。
亨利八世去世時,克裡維斯的安妮作為國王的遺孀,得到了一份七千英鎊的年薪,以及幾座城堡的終身使用權。
甚至她還有結婚時,亨利八世送給她的土地收入。
同樣,威廉三世在與胡安娜王後結婚時,送了愛爾蘭的土地作為新婚的「晨禮」。
瑪麗·斯圖亞特和裡士滿公爵雖然沒有正式成婚,但是威廉三世已經將威爾士放到了長子名下,所以瑪麗·斯圖亞特在新婚後,也能得到威爾士的一片土地作為「晨禮」。
至於紀堯姆這兒……
「雖然你們兩並不符合宗教的結婚年齡,但是法蘭西國王拿到了教皇的赦免書,所以在瑪戈公主嫁來後,你得考慮要送給瑪戈公主什麼樣的晨禮,以及你未來要如何養活自己。」說罷,威廉三世還補充道:「依你現在的消費水平,僅憑年薪和領地收入,是不可能支持得起婚後消費的。」
「為什麼?」從未想過金錢問題的紀堯姆十分懵逼道:「我難道會缺錢嗎?」
「你難道以為金錢都是從樹上長出來的嗎?」威廉三世甚至給紀堯姆算了筆賬:「身為一個公爵,你不僅得有常住的莊園,還要確保能在倫敦的市中心,以及度假的黃金地域裡,擁有一套符合身份的豪宅。而維護這些豪宅,需要三班的僕人二十四小時輪轉,所以一年下來,至少需要五千英鎊,這還不包括你的私人管家,以及瑪戈公主的貼身侍女們的收入。雖然低級貴族們會將他們的女兒送到大貴族家裡,以保證他們能得到最好的教育和一張通向宮廷的卡片。可是你身為對方的領主,總不能讓別人的女兒給你白干活。」
「以你母親的貼身侍女約翰娜為例,她擁有二百英鎊的年薪和胡安娜在尼德蘭公司的分紅,每逢節假日還能得到胡安娜的禮物與不少人的『善意表達』。」
「而除去這些基礎開支,你還得購買符合身份的家具,皮草,珠寶,乃至偶爾還要在家裡舉行宴會。」
「這都是公爵所不能避免的開支。」
「還不算上你和瑪戈公主的子女出生後,花在寄養兒童,請家庭教師,布置學習場所的錢。」
威廉三世一筆筆地算下來,讓紀堯姆徹底地明白了什麼叫來自社會的毒打,然後不著邊地感嘆道:「難怪您從來不找情婦。」
「廢話。找情婦的話,我還得安排她的工作與婚姻,一夜後還得送幾件昂貴的珠寶。要是弄一個法蘭西式的王室情婦,我還得給她一筆終身的年薪,某某夫人的稱號,以及一座城堡或者莊園。」威廉三世回憶著亨利八世給安妮·博林,以及凱瑟琳·霍華德的待遇,順著兒子的話補充道:「如果你不做這些,光是別人的嘲笑,就能讓你無地自容。」
「所以從另一方面來說,情婦更是一種『我有錢』『我已經步入上流社會』的像征,而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
不知為何,威廉三世的聲音裡,透露出過來人的滄桑:「畢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你花費太多的時間在別的事情上,就不會覺得其它方面的需求,強烈到讓你輾轉反側。」
以威廉三世為例,他跟胡安娜忙了一天後,都是倒頭就睡,哪裡還顧得上夫妻生活與靈魂碰撞。
不猝死就不錯了。
還搞什麼浪漫啊!
紀堯姆拿著父親列好的開支單,從未想過婚姻生活居然這麼麻煩:「那我該怎麼辦?您總不會看著我去賣地還債吧!」
「……你要是敢這麼做,我就把你丟到修道院裡。」威廉三世警告道:「賣地是絕不允許的,不過你可以去問一下亞歷山大。」
「畢竟他正在跟瑪麗計劃著婚後生活。」
「估計你們兩的婚事也會一起辦。」
紀堯姆:「……?」
第199章
裡士滿公爵未來要花錢的地方,肯定是比紀堯姆要多得多。光是看亨利八世和威廉三世的宮廷排場,就不難想像裡士滿公爵哪怕是在這個基礎上減一半,也不是他的年薪能夠負擔得起的。更別提威廉三世還把威爾士給了他,所以裡士滿公爵偶爾還要給威爾士的居民們發些福利,畢竟你去威爾士巡游,總不能什麼都不表示吧!
至於諾丁漢女伯爵所管理的皇家織布廠和港口,那都是威廉三世的財產,所以在國王夫婦去世前,不管是裡士滿公爵還是紀堯姆,都無權過問。
瓊安倒是可以定期從這些工廠裡拿到分紅,因為她是女孩,所以威廉三世提前讓她享受到了出嫁後,才能得到的東西。
「一分錢難死英雄漢,國王也有幾門窮親戚。」裡士滿公爵在與紀堯姆交談時,難得放下芥蒂地與紀堯姆大吐苦水道:「你不知道我們第一次全家游時,瑪麗花了我多少錢。」
「……那不是瓊安出生前的事情嗎?這都過了多少年了,你怎麼還記得?」紀堯姆在難以置信的同時,也燃起了八卦之心,於是湊近了悄悄問道:「瑪麗那次到底花了你多少錢,讓你心疼到現在。」
裡士滿公爵幽幽地嘆了口氣,比了個數字七的手勢。
「七千?」紀堯姆給了個比較保守的回答,結果得到個苦澀味兒十足的微笑,以及搖頭,不由得將聲音提高了八度:「七萬??!!!」
「准確說,是七萬六千二百英鎊。」裡士滿公爵肉痛道:「還不算上給中介商和船員們的小費……你知道的,父親就在我身邊,所以我也不能表現得太吝嗇,對嗎?」
「嗯!畢竟你是王儲嘛!所以除了父親,當時就你打賞得最多。」紀堯姆露出一副「我很理解你的表情」,只是裡士滿公爵怎麼看,都覺得對方的臉上寫著「幸災樂禍」四個大字,於是報復性地說道:「你知道米開朗基羅先生剛來到英格蘭時,父親花了多少錢才留下他嗎?」
「多少?」紀堯姆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十萬英鎊的顏料費加上修建畫廊和酒莊的錢,就不下十六萬之數。」這回輪到裡士滿公爵幸災樂禍道:「這還不算上酒莊和畫廊的服務費,僕人的年薪,以及定期從尼德蘭拉來的貨物。」
紀堯姆被裡士滿公爵的形容嚇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有這麼一個父親真是件非常幸運的事。」
「你什麼意思?」這次輪到裡士滿公爵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的意思是,希望父親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最好在王座上多呆今年,讓我能……」紀堯姆比了個揩油的手勢,其意盡在不言中:「多漲點見識。」
裡士滿公爵眯了眯眼睛,這一動作讓紀堯姆聯想到了威廉三世。
「你希望父親在王位上呆多久?」盡管裡士滿公爵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有禮,但紀堯姆還是聽出了一絲不妙的氣息。
「再呆四十年?」面對大哥的重重壓力,紀堯姆給了個還算含蓄的回答……因為他原本想說,以威廉三世的健康程度,哪怕再活個三十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這就意味著裡士滿公爵直到五十二歲,才能當上國王。
試問天下豈有四十年太子乎?
得到回答的裡士滿公爵深吸一口氣,盡可能地聲音平靜道:「我等會兒還要接見威爾士的官員,你該走了。」
「可是大哥,咱兩的談話才剛開始呢!」紀堯姆沒料到裡士滿公爵會突然變臉,所以有些懵逼道:「你還沒告訴要怎麼做,才能增加收入。」
「這話你不該問我,應該去問父親或者大商人。」裡士滿公爵只想讓紀堯姆趕緊走,所以糊弄道:「我又不是商人的兒子,怎麼知道賺錢的方法。」
得嘞!這下皮球又踢回到威廉三世那兒……
甚至紀堯姆在臨走前,還多問了個極其戳心的問題。
「大哥,我能再問件事嗎?」
「……你說?」
「你當年在給瑪麗花了七萬多英鎊後,是怎麼過日子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紀堯姆一陣見血道:「畢竟你的年薪也只有七千五百英鎊,總不可能是母親或者父親來替你買單吧!」
依照紀堯姆對威廉三世和胡安娜王後的了解,他們是不可能在錢的問題上,搞差別待遇的。
所以裡士滿公爵在花光了十年的薪水後,是怎麼度過那段艱難期的?
紀堯姆不知道他以後會不會做出拿幾年的年薪,去買藝術品的衝動消費,所以提前在哥哥這兒取取經,總是沒錯的。
只可惜裡士滿公爵並沒有聽出弟弟的取經意思,反而深吸一口氣,盡量克制道:「滾!!」
紀堯姆被裡士滿公爵吼得渾身一哆嗦,然後十分麻溜地滾出了聖詹姆斯宮的辦公室。
可以說,紀堯姆是另一層面上的家庭之主……能夠把家裡的人都氣個半死的,也只有這位還未意識到自己已經活得足夠放浪不羈的約克公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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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德·美第奇在得知威廉三世願意退讓一步,將瑪戈公主的陪嫁換成等價的藝術品後,先是實實在在地松了口氣,然後便給瑪麗長公主寫了封信,感謝她幫忙送信與在威廉三世的面前說了些好話。
一旁的伊莎貝爾·德·利默伊在為女主人的信件封好火漆後,貌似無意地問道:「英格蘭希望在倫敦舉行結婚儀式,聽說威廉三世想把威爾士親王和約克公爵的婚事一塊辦了。」
「你這是再說威廉三世看不起我們嗎?」凱瑟琳·德·美第奇知道伊莎貝爾·德·利默伊是在挑撥離間,所以直截了當地戳穿了她:「我們自己都不把女兒當回事,難道還指望別人去心疼瑪戈?」
說罷,凱瑟琳·德·美第奇還自嘲道:「現在的瑪戈到哪兒都是被順帶的,那還不如讓她去英格蘭結婚,至少能避免亨利再搞出什麼么蛾子。」
被戳穿德伊莎貝爾·德·利默伊只是尷尬了一秒,便注意到了凱瑟琳·德·美第奇話裡的重要信息:「您的意思是……瑪戈公主要是在法蘭西結婚,那麼國王陛下還會在兩國的婚事上做些什麼?」
「這不顯然易見的事情嗎?」凱瑟琳·德·美第奇知道自己的侍女已經投靠了吉斯公爵,但是看破不說破道:「你以為我是怎麼將私人信件交給洛林公爵夫人的?沒有國王陛下的默許,我還能收到英格蘭國王的來信?」
說到這人,凱瑟琳·德·美第奇的聲音裡也帶了幾分怨恨:「他就是知道我不會對瑪戈的事情袖手旁觀,才會肆無忌彈地去跟英格蘭談條件。」
「說白了,亨利就是想借著聯姻之事,在西班牙面前打腫臉充胖子,然後讓我的瑪戈去給他收拾英格蘭的爛攤子。」每每想起這一層道理,凱瑟琳·德·美第奇就忍不住捶了下茶幾,差點背過氣去。
伊莎貝拉·德·利默伊趕緊拿來鼻煙壺,又給凱瑟琳·德·美第奇扇了下風,防止這位可憐的王後氣暈過去。
「我忍了這麼些年,也該讓那個混蛋明白我不是個軟柿子。」凱瑟琳·德·美第奇緩了口氣,拿過一旁的手巾擦了擦嘴角道:「伊麗莎白的婚禮將是我最好的下手時機,所以你告訴吉斯公爵,讓他跟西班牙人多接觸一下,最好是跟那幾個參加比武大會的騎士們混熟,搞清楚他們有沒有實力將亨利那個混蛋斬於馬下。」
凱瑟琳·德·美第奇特意咬重了「斬於馬下一詞」,眼裡滿是毫不掩飾的殺氣。
伊莎貝拉·德·利默伊知道亨利二世的生命很快就要走到盡頭。
然而凱瑟琳·德·美第奇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毛骨悚然。
「也許我不該讓亨利死得那麼輕松。」並不漂亮的凱瑟琳·德·美第奇在說到這話時,臉上有種魔性之美:「因為上帝是仁慈的,所以他會寬恕亨利的所有罪行,包括最讓我憤怒的那幾點。」
凱瑟琳·德·美第奇的手指劃過嘴唇,微微凸起的金魚眼讓伊莎貝爾·德·利默伊聯想到了壁畫上的魔鬼。
「讓吉斯公爵別下死手,好歹讓亨利在病床上懺悔幾年,再去面見最仁慈的上帝。」說罷,凱瑟琳·德·美第奇還指了指自己的臉頰,讓伊莎貝爾·德·利默伊聯想到了吉斯公爵臉上的傷痕。
雖然是在醫療並不發達的十六世紀,但是因為戰爭頻繁的緣故,不管是哪片地域,哪個朝代,都從未停止過對外傷的研究。
如果是讓一位身經百戰的騎士與人進行長槍比賽,那麼他肯定有法子將傷害控制在不致死,卻能讓人臥床一輩子的範圍內。
而這正是凱瑟琳·德·美第奇所期待的結果。
「你把佛羅倫薩這個月送來的錢都交給吉斯公爵,讓他務必收買那個會在訂婚的比武大會上,與亨利交戰的西班牙騎士。」
讓背叛自己的國王舒舒服服地死去,肯定不符合凱瑟琳·德·美第奇的報復心理。
她會讓亨利二世為他的無知,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
第200章
後世的大仲馬曾在《瑪戈王後》裡,這樣描述法蘭西公主,瑪格麗特·德·瓦盧瓦的美貌——「在這樣一個宮廷裡,瑪格麗特的美麗也是無與匹敵的。她一頭黑發,容光煥發,長長的睫毛罩著一雙風流的眼睛,嘴又紅又小,脖子長短適中,身材豐滿而又柔軟,一對小巧的腳裹在綢子的高跟拖鞋裡。作為和她同一民族的法國人,看見如此艷麗的一朵鮮花在他們的國土上開放,感到十分驕傲。路過法國的外國人,如果僅僅見了她一面,在回去時就會對她的美貌贊嘆不已。」
然而這種沉甸甸的美貌並不適合描述一位年僅五歲的小女孩。哪怕是和瑪戈公主一起出嫁的長姐伊麗莎白,此刻也不過是十三歲的青澀少女,也擔不起大仲馬對於法蘭西公主的描述。
而她們的姑母,曾與伊麗莎白公主的未婚夫訂婚的貝裡女公爵,已經是位年近四旬的成熟女子。
或許是因為宮廷的生活,與斷斷續續的聯姻談判消耗了貝裡女公爵對愛情的追求,所以這位公主自弗朗索瓦一世與查理五世的婚姻談判破裂後,便沉溺於宗教聖典的安慰中。
直到亨利二世突然告訴她,西班牙的盟友薩伏伊公爵,將要娶她為妻。
這對於貝裡女公爵而言,既是驚喜,又是驚嚇。
驚喜的是,她居然還有出嫁的機會。
而驚嚇在於,薩伏伊公爵比貝裡女公爵小了五歲,不僅至今都沒繼承人,而且還是西班牙的盟友。這就意味著對方不會像曾經的納瓦拉國王恩裡克二世那樣,溫柔地對待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妻子。
雖然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比恩裡克二世大了十二歲,但是她出嫁的時,法蘭西的力量還沒有衰弱,再加上納瓦拉的恩裡克二世急需盟友去對抗西班牙,所以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過得還算舒心。
可是貝裡女公爵就不同了。
緊挨著薩伏依公國的是被奧地利大公剛剛占領的米蘭,以及法蘭西的邊疆領域,所以薩伏伊公爵希望平衡法蘭西和西班牙的勢力,避免自己的國家被任何一方徹底獨占。
當凱瑟琳·德·美第奇來探望待嫁的公主時,三張惴惴不安的面孔讓她本就揪起的心髒,更是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兩個沒有決斷能力的小姑娘,再加上一個看得太清楚的婚姻恐懼者。
凱瑟琳·德·美第奇不知該安慰誰,也不知該從何開始安慰,只能攬著兩個找到主心骨的女兒,為她們的未來嘆出一口長氣。
貝裡女公爵是個虔誠善良的女人,在凱瑟琳·德·美第奇德嫁入法蘭西後,並沒有因為嫂子出身而看不起她,反而同這個嫂子相處和睦,同病相憐。
畢竟都是被家裡人推來推去的女人,凱瑟琳·德·美第奇要在王室的流言蜚語中苟延殘喘,而熬到快四十歲才出嫁的貝裡女公爵,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甚至亨利二世也沒有給妹妹置辦嫁妝,而是讓貝裡女公爵拿出積蓄去湊一副。
並且貝裡女公爵自受封起,就和母親克洛德一樣,從未管理過自己的領地,只是吃著法蘭西國王給的死年薪。
她的稱號就像是弗朗索瓦一世暫時找不到合適的後代,所以讓女兒臨時占位一樣。
凱瑟琳·德·美第奇也不知自己的女兒跟貝裡女公爵相比,到底是誰更可憐。不過後者倒是很疼愛這幾個不被重視的侄女,甚至關心起了瑪戈公主的嫁妝問題:「你們跟英格蘭談得怎麼樣了?威廉三世到底有沒有讓約克公爵繼續履行跟瑪戈的婚約?」
貝裡女公爵不希望小侄女跟她一樣,一直嫁不出去而在王室裡遭受流言蜚語。
況且拋開宗教信仰問題,約克公爵也是個百裡挑一的選擇——雖然是大國的王室次子,但是父母有錢,再加上恩裡克二世的公開遺囑裡聲明了要將他和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的私人財產,都交由約克公爵繼承,所以瑪戈公主嫁過去後,肯定是吃穿不愁,也不會有太大的婆媳問題。
畢竟比利時的胡安娜不僅是一國的女王,更是瑪戈公主的表姑,也不會氣量小得在晚輩身上故意挑刺。
而瑪戈公主嫁的又是次子,相比生育壓力極大的蘇格蘭女王,威廉三世也不會在這方面太刁難小兒媳。
「已經談妥了,威廉三世同意我們用等價的藝術品去替換瑪戈的嫁妝,裡面就包括你父親最喜歡的《蒙娜麗莎》。」凱瑟琳·德·美第奇可是法國時尚的先驅,並且還出生於文藝復興時期最富盛名的佛羅倫薩,所以自然清楚《蒙娜麗莎》有著怎樣的價值,甚至向貝裡女公爵擱下一句狠話:「幾百年後,法國人都會為亨利二世賣掉了《蒙娜麗莎》,而瘋狂地詛咒他。」
「沒有這麼嚴重吧!」貝裡女公爵並不認為一幅畫的價值,能夠讓一位國王背上罵名,所以勸解道:「好在瑪戈的問題是解決了,不是嗎?」
凱瑟琳·德·美第奇勉強地笑了笑,實在是沒法用貝裡女公爵的話來安慰自己。
因為英格蘭想讓裡士滿公爵和約克公爵一起成婚,所以瑪戈會在姐姐和姑姑的婚禮前,被送往英格蘭。
當迎親的使者威廉·帕爾抵達盧浮宮時,凱瑟琳·德·美第奇最後一次地撫摸了下《蒙娜麗莎》的畫框,然後讓專業人士將搬上了英格蘭的馬車。
「威廉三世打算在哪兒讓我的女兒變成英格蘭人。」凱瑟琳·德·美第奇嫁到法蘭西時,在意大利和法蘭西的邊境處,換掉了自己的意大利服飾,然後穿上法蘭西國王送來的衣服。
威廉·帕爾衝著凱瑟琳·德·美第奇行了個脫帽禮,並不意外亨利二世沒有出現在送別女兒的場合裡:「國王陛下已經在加萊准備好了帳篷,未來的約克公爵夫人將在那裡成為英格蘭人,並且我還帶來了約克公爵的禮物。」
說罷,威廉·帕爾讓人端來一個珠寶盒,裡面不止盛放著一件珠寶,而是有一堆金光閃閃的珠寶擠作一團,帶來十分強烈的視覺效果。
「這是約克公爵的外祖母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公主留給她孫媳婦的東西。」威廉·帕爾忍不住在心裡贊嘆著約克公爵的上道,感嘆這位是天賦異稟的花花公子:「約克公爵知道他未婚妻的名字是在向疼愛他的外祖母致敬,不經感嘆上帝的仁慈與無所不知。也希望法蘭西的小公主能夠像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那樣,與約克公爵成為一對恩愛夫婦。」
「即便到了加萊,法蘭西的小公主將告別自己的祖國,但是很多東西都不是換一件衣服,換一個環境所能改變的。」
「而威廉三世也希望與法蘭西友誼長存,不要再鬧出大型爭端。」
凱瑟琳·德·美第奇緊皺的眉頭在這一刻微微松懈,然後從珠寶盒裡挑出一條十字架項鏈,戴到了瑪戈公主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