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1章 【回歸篇之六】 15
自從那個奇怪的年輕姑娘出現以來, 又過了兩天的時間。
土方那條在宇都宮之戰中中彈負傷的腿終於休養到差不多不會再不良於行了——之前連續的高負荷行軍和作戰, 以及連日的陰雨天氣,都是導致他的傷腿舊患復發的原因——於是這幾天來,他都慢慢地在營地裡行走,試著用這種方式來逐漸讓那條傷腿得到一些鍛煉, 恢復往日的靈活。
時值戰時, 軍營中也不養閑人——土方一旦恢復了行動自由,立刻就被派遣了晚間值哨的任務。
說起來這樣其實都是大家照顧他——他並不是一個人負責值勤,同時還有兩個人跟著他在同一組,負責上半夜;並且他並不需要隨時隨地來來回回地走動,或坐或站、偶爾巡查一下, 就可以了。
唯一的不方便, 大概就是值哨的時候固定的哨位需要穿過整個營地才能到達。在最外側的地方布置哨位,這當然也是應有之義。
於是, 這天晚上土方慢吞吞地穿過整個營地往外走的時候, 和他同行的年輕士兵鈴木忽然指著遠處的某個方向說道:「誒!今晚那座長屋點起了這麼多燈……啊!莫非是那邊終於用來招待那位新來的大人物了嗎!」
鈴木這一長句話聽上去有點繞口, 土方要花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到底是什麼。他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 就看到鈴木興衝衝地朝著另一邊揚起手來揮了揮, 喊道:「喂!六郎!你這是要把酒送去哪裡呀!」
鈴木是個挺不錯的人, 就是太喜歡打聽這些事了——土方在內心嘆著氣,看著鈴木招呼著一個更年輕一點的勤務兵模樣的少年,熱情地套著話。而那個名叫「六郎」的少年更是忠厚老實, 沒多久就讓鈴木——和站在一旁被迫旁聽的土方——得到了確切的情報:那座長屋裡, 今夜確實在招待新來的大人物, 還叫了那位同樣是新來沒多久的藝伎作陪。
土方:「……」
如果可能的話,他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那座長屋裡發生了什麼事。那與他無關。他現在只想趕快趕到預定的位置上開始今夜的巡邏任務——
不過鈴木顯然是個好事的家伙——哪兒都不缺這麼幾個好事又喜歡打聽的、熱情活潑得過頭的家伙——他繼續興衝衝地問道:「哦!那你看到雪子姑娘的扮相了沒?是不是和傳說中一樣是個大美人?」
土方:「……」
他感覺自己的耐心終於告罄,直接輕輕一推搡鈴木的肩膀,示意他趕緊跟著自己走人。
鈴木依依不舍地跟著他走掉了。
不過鈴木不再言語,土方倒是整晚都在走神,腦子裡不停地在想著——一些事情。
確切地說,他回想起了某個人,以及很久很久以前,在京都的島原花街所發生的事情。
坦白說,那一夜他並不是為了她才跑到島原去的。離開島原的時候,身旁的人也不是她。
然而現在事隔多年再回想起來的時候,卻仿佛感到燈火輝煌的島原作為她的背景都黯然失色,一片光影中浮現出來的,只有她一個人,穿著正紅色為底、逐漸過渡到黑色的漸變底色的振袖和服,和服的面料上繡著艷麗的花朵;她的頭上梳著「伊達兵庫」發型,大盤髻的雲鬢上插著華美的簪子與龜甲櫛——她就那麼從角屋的深處緩步走出來,佇立在一根立柱旁邊的燈影裡,塗朱的雙唇微微彎起露出淡淡的笑意,直視著他的目光明亮而隱有期待——
為什麼當時他並沒有誠實而坦率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呢。為什麼沒有說「你這樣看上去真的很不錯」或者一些更真誠、更直白的話呢。為什麼要狼狽而倉促地掩飾自己那一瞬間內心產生的震驚和動搖呢。
……為什麼,一直到了最後的最後,他也沒能坦率地贊美過一句她的美麗呢。
這種突然升起的內疚感糾纏著他,直到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已經從這個世間消失了。然而她寄予他的期待還沒有完全實現。她曾經說過他一定能夠等到為新選組正名的一日,而現在正是那樣的時機。
懷著對逝去同伴的追念,背負著大家共同的信念繼續前行——證明他們曾經追尋的才是真實的目標和方向,重新讓「新選組」這個名字閃閃發光,這才是他能夠為她、為大家、為自己做到的事。
來接替他們的人已經到了。土方深吸一口氣,離開了今夜他負責值守的位置。
要回到自己的宿處,還是需要重新穿過整個營地——也就是說,要經過那座燈火通明的長屋。
已經是深夜了,即使那位新來的大人物再有興致,也不太可能還在縱情享樂。
土方經過那座長屋的時候,果然發現長屋裡的燈火已經差不多熄滅了。
土方停下腳步,望了一眼那處只有一兩個房間還透出微弱燭光的長屋,頓了一下,就打算轉身走回自己的宿處去。
和他一同值勤的鈴木和另一個年輕的家伙,土方已經讓他們先行回去了。經過半晚的滿負荷值勤之後,即使他已經盡量小心謹慎地使用自己的那條傷腿,還是感到了一陣疲勞帶來的酸痛。明天一大早那些年輕的家伙們還要起身出操,實在不需要把寶貴的睡眠時間浪費在遷就他慢吞吞的行走上。
土方駐足了一瞬,剛打算重新舉步前行的時候,忽然若有所感似的,驀地半轉過身去。
……果然,在長屋門外的一棵大樹下,有個人站在那裡。
她一直是背靠樹干站立在陰影裡的,所以土方之前並未發覺。但在土方剛才轉身的一霎那,因為姿態的變動,剛好能夠借著月光瞥到她那張塗白的面容,這才讓他陡然重新停了下來。
起初,她還是靠著那棵大樹,就那麼懶洋洋而漫不經心地站著。短短的一霎之後,仿佛察覺到了他還站在那裡,她忽而一下用力就站直了身軀,在樹下的暗影裡站了片刻之後,居然舉步朝著土方的方向徑直走了過來!
土方本來只是因為眼角的余光一瞥看到了那張塗白的臉孔——不得不說這種藝伎妝在黑夜裡真的很顯眼——才停下腳步的。現在既然她已經朝著自己走過來了,他再趕在她到達之前掉頭大步走掉,好像有些不太妥當,多少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於是他也在原地微微挺直了背脊,靜等著她邁著小碎步趨行至自己的面前。
直到她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意外地發現,她今天雖然因為營業的需要而塗白了面容、讓他不太認得出她的本來面目,但是她的那一身振袖和服還的確是非常漂亮——在這種戰亂的時世裡居然還能保存著這麼的一身衣服,真令人驚訝。
那襲振袖和服以紫紺色作底、振袖和衣襟的下半部分滿繡著雪色白梅圖案;斜斜的梅枝分割開下擺,在梅枝下方的底色變成了更深的滅紫色,在夜色裡看起來竟然有種神秘而驚心動魄的美感。
而且,由於她的身量頗為高挑修長,穿上振袖和服時的線條當然比那些矮一些的女性更為流暢優美。即使土方已經不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毛頭小子,第一眼看到這樣的妝扮之後,還是不由得驚訝了一霎。
……果然,她是有點足以自傲的本錢的啊……?難怪那天在長屋裡她的口氣那麼大,就好像不把他的防備放在眼裡似的……?
第一個湧上來的念頭,居然是這個。
不過他也只是因著這種第一印像而油然產生了某種簡單的感想而已。要說什麼後續的感受,那就全然欠奉了——或者說,他只驚訝了一瞬間,就全然不關心她接下來要說什麼或做什麼了——那些都與他無關,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於是土方只是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緩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微微仰起臉來直視著他;夜色中,她那張塗白的臉容上似乎浮現出一絲笑意。
「內藤先生這是要去哪裡呀?」她問道。
土方語氣生硬地回答道:「剛剛下值,准備回去。」
在黑夜裡,借著月光,他看到她仿佛作出了一個「哦」的口型,點了點頭。
土方還以為她會針對自己今晚的任務說點什麼,不過她卻什麼都沒說,連句「一切如常吧?」或者「都沒問題吧?」之類的客套話都沒說,而是徑直含笑說道:「好巧啊。……我也差不多剛剛結束今晚的招待呢。工作到深夜還真是辛苦啊——您也是,我也是。」
土方:「……」
他一時間覺得這句話有點槽多無口,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默了片刻,他草率地啊了一聲,隨便找了個話題,問道:「所以,你的臉——?」
他做了個手勢,她露出仿佛會意的神情,笑著附和他道:「是啊。是還沒來得及卸妝。……說起來,我並沒有什麼侍女,只好自己出來打水了——」
土方:「……」
現在即使是戰時,也不至於要讓藝伎自己出來做雜役的工作吧?!
他吐槽不能地反問道:「……你沒有侍女?!」
她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這種戰亂時刻,誰家還會養幾個侍女在家呢……?何況,我本來就是半吊子的藝伎,姑且謀生而已,也用不起侍女——這個,我上次不是對您說過嗎?」
土方被她噎得一時間有點說不出話來。
這種……理所當然的、好像和他很熟的口吻!他憑什麼要知道有關於她的事呢?上次在長屋中她都和他說了什麼,他差不多都沒有放在心上,一轉頭就忘到了腦後;現在留在腦海中的印像,只有她似乎是個意外地會在某些時候步步進擊的女人——
瞧瞧,她現在不就在步步進擊嗎?!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1日:
我要昏過去了……
今天一整天都在頭痛,邏輯死的地方大家就當作是為了制造獨處機會而不得不如此的腦洞吧【被踢飛
下次更新:明天。是不是零點可能不敢保證,但明天應該可以更新噠!
第1002章 【回歸篇之六】 16
然而同時, 她的外形和長相看上去又是全然無害的——她的五官並不是那種很具有凌厲的侵略美, 與之相反地卻十分具備某種令人能夠順利放下戒心的親和力。
仔細想來,這樣柔和的外形,卻令他感到了一陣危險之意——正是因為太無害,所以才令人不容易提起戒心;像水一般無處不在, 沒人會想到要去防備——
土方呼出一口氣, 決定不再與她多說。
「既然這樣,我就先走了。」他粗聲粗氣地生硬答道,「你應該也認識那個叫『六郎』的孩子吧?他是勤務兵。你叫他幫你提個水應該也無所謂——」
結果他還沒說完,就聽見她發出巨大的一聲嘆息。然後,她用一根食指頂在自己下巴上, 微微翹起下巴拖長了聲音, 顯得很苦惱似的。
「啊。六郎啊∼」她尾音裡的小波浪線聽得土方頭皮一麻。
「可是……我找不到六郎啊。這麼深的夜裡,莫非……大家都已經去休息了嗎?」
土方:「……」
他現在覺得自己和顏悅色地對她說話——不, 甚至是一開始停下腳步往長屋這邊瞥過來一眼——都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給自己平白無故招來一個巨大的麻煩!
他雖然以前也曾經態度簡單粗暴地審問那些為不逞浪人提供庇護的女人們, 但是面前這個年輕姑娘並不是那種和他站在敵對立場上的女性之一, 並沒有做什麼罪有應得的事, 所以他也做不出來簡單地拉下臉來把她嚇走的那種事。
更何況, 他感覺自己即使拉下臉來粗魯地對她說話,好像也嚇不走她。
他再度在內心裡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覺得女人真是太難纏了——即使這裡不是江戶, 他遇上的這個女人也一樣難纏!
他有點不耐煩地反問道:「……那你要怎麼樣?!」
結果這個問題剛一出口, 他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巨大的錯誤——因為面前的她驟然臉色一亮, 朝著他露出了足足八顆牙的——類似鯊魚一般的笑容!
「內藤先生可以幫我這個忙嗎?」雖然她的臉上露出了那麼巨大的一個笑容,但她向他提出這個要求卻毫不客氣,沒有浪費一瞬間!
「拜托了。內藤先生,在這世上,現在我只能向你求助了。拜托——」
她居然在他還沒有答應的時候,就立刻彎下腰去來了一個深深的鞠躬,姿勢又謙卑又恭順——但是,那副態度卻那麼堂皇而大方,那種在夜色裡深深折腰的身姿混合了卑微與大膽,順服與攻擊性;讓土方險些一口氣沒有提上來。
……而且,瞧瞧她說的到底是什麼話!
土方惱怒地瞪著她因為弓腰低頭而露出在他視野裡的那一頭如雲的、盤著華麗高髻的烏發,以及她發髻裡插著的長簪。
「你在說笑吧。今晚你不是要招待貴客嗎?沒有琴師與侍女在場,光靠六郎那種愣頭青就能招待好貴客,簡直是不可能的——」他的理智在一愣神之後飛快地回籠了,仔細想一想就覺得她所說的不像是真的;於是他怒氣衝衝地反駁道。
可是,聽了他犀利的反詰,她也並沒有驚慌,只是緩緩地直起身來,直視著他。那張塗白的、艷麗的臉上,一絲心虛之意都沒有。
「琴師是附近村子裡臨時請來的,臨時找不到侍女,所以他的孫女就暫時充任了一下。作為招待時端茶遞水的陪客就已經很勉強了,招待結束後還要使喚她替我做這做那,就有些不適宜了——」她說。
土方覺得心頭一把火轟地一下升了起來。
什麼叫做使喚那種小丫頭不合適?!那她現在在這裡使喚他這個還拖著一條傷腿的病人就合適了嗎?!
他一時間覺得她的一番話滿是漏洞,簡直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反駁才好。
可是在他反唇相譏之前,她就又平靜而溫和地開口了。
「……而且,您大概是因為一直在屋內休息,沒有見過她吧。假如您看到那個小丫頭就明白啦……又小又瘦,手腳笨拙,根本提不動一個裝滿水的木桶……就連前幾天的提水還是我替她做的。要不是現在是非常情形,實在找不出一個能在場支應的侍女,放在以前的話,以她那種樣子是萬萬不可能讓貴客看到的,就連進入那個房間都不可能……」
土方:「……」
好吧。
他也曾經多次去過島原,無論是在那裡和人見面也好,還是執行公務也好,對島原的一套規則還是熟知的。假如那個他沒見過的小丫頭真的如同她所形容的那樣,那麼放在以前的島原,還真的是決不能出來待客的——即使為客人服務都是夠不上資格的。
他現在覺得自己與其站在這裡,與她作自己根本贏得不了的口舌之爭,還不如趕快扭頭走開,替她提一桶水來,了結了今晚這場浪費他時間的遭遇算了。
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去,甚至沒有再多費時間對她說一個字。他邁著的步伐每一步都又大又快,腳重重落在地上,像是要在土地上踩出一個洞來;就連一直困擾了他好些天的傷腿好像都不再疼痛了,那裡現在就像是一段朽木,連著他的靴子砸在地上發出空洞的聲響。
當他怒氣衝衝地拎著木桶回來的時候,居然發現——站在原地等著的她,手裡居然還多了一根布條。
土方咚地一聲重重地把盛滿水的木桶放在她面前的地上。桶裡的水面因而劇烈地搖晃起來,有一些水飛濺了出來。
那位據說名叫「雪子」的年輕姑娘,居然站在原地躲也沒躲。水珠就那麼濺到了她那襲華麗的振袖和服的下擺上。
土方重重放下水桶的動作當然是帶著一點怒意的,不過他沒有想到這個「雪子」並沒有躲開,所以她的振袖和服真的被水桶裡濺出來的水浸濕了一點點。這讓土方吃了一驚,不僅怒意霎時間煙消雲散,就連之前的氣勢也無影無蹤了。
「你……」他驚訝地望著她,目光在那張被粉塗得極白、反而遮去了一切真實表情的臉容上滑過,繼而向下落到了那深深淺淺的紫色為底、繡著雪色白梅的前襟上。
一時間,他竟然恍惚有了一種不真實感。
深夜燈火闌珊的長屋,屋外的大樹,樹下盛裝的年輕姑娘……華麗的振袖和服,精美的花簪,塗白的面容,繁復的高髻……
恍惚間,面前那俏皮的唇角輕輕翹起,塗朱的雙唇微啟,對他說道——
【土方先生,那麼我就回去了……那些人,還以為我是出來會旦那的——】
「……內藤先生?內藤先生!」
年輕女子的聲音似乎提高了一些,終於猛然切入他一瞬間的出神之中,打斷了他那難得一見的短暫失態。
土方:?!
「哦、哦……」他趕緊敷衍似的應了一聲,以掩飾自己剛才一霎那的走神。
「……你,還有事?」他搶在她詢問自己「出了什麼事」之前,飛快地反問道。
她看起來有點驚訝,又有點愕然,張了張嘴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笑了一聲,似乎咽回了詢問的語句,答道:「……我剛剛只是想問你,可不可以幫我把衣袖綁起來。」
說著,她朝著他舉起了那只拿著布條的右手,右臂上長長的振袖在夜色裡隨之飄蕩了幾下。
她這麼一把手舉起來,土方才注意到她的振袖下緣也同樣繡著雪色的白梅圖案。
的確,拖著這麼長的振袖,真的連洗臉這種小事都做不到。可是要替她把振袖綁起來,不可避免地就要產生一些肢體接觸——
即使還對自己剛剛在與她說話的途中走神而感到有點心虛且抱歉,土方一想到「綁衣袖」這件事的後果,立刻就決定——
不幫。
他沉下臉,用十分嚴厲的口吻說道:「這件事,想必那個老琴師帶來的小丫頭也能做到了。隨意請求不相干的旁人的幫助,並非適宜的選擇。這一點,你應該明白的吧?」
他自覺說得確實重了一點,最後那句反問一說出來,就連他自己都不由得覺得是不是太嚴厲了——畢竟自己面對的既不是從前那些粗枝大葉的隊士,也不是現在這些冒冒失失的士兵——然而,她聽完之後卻完全沒什麼一臉受到傷害的反應,而是若無其事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啊,是嗎?」
土方:「……」
他一時間有點無語,不知道她是因為精神過於強大了而絲毫不介意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嚴厲過頭的言語,還是因為過於遲鈍而絲毫沒有察覺到他話語裡透出來的提防和疏離感。
下一刻他就看到她居然自己開始動手,笨手笨腳地把長長的振袖整理好,再把那條長長的布條繞過頸後、穿過腋下,好像真的打算只憑自己的努力就把衣袖綁好似的。
……可是她動作的笨拙程度簡直讓人不忍卒睹。
土方深深地皺起了眉,看著她剛纏好的一邊衣袖不知道第幾次從布條的綁縛之中滑落了出來,就覺得一陣頭痛。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的。土方感到自己的心情都烏煙瘴氣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2日:
啊對了,上一章忘了注釋一下,妹子這一次穿的振袖和服是紫色系的,那是因為在原作裡,副長的衣服就是紫色系的hhh
在原作裡,副長的和服上衣是紫色,剪短頭發換上洋服以後,洋服的底色雖然是黑色,但裝飾色都是紫色的,感覺上紫色就是副長的應援色啊【喂!
嗯,順便解釋一下,那句叫他「土方先生」的話是副長的錯覺。
那句話其實是上一次島原內探的時候,妹子說過的。
所以副長的直覺其實真的很靈了,妹子這個時候頂著的可是一張陌生的臉啊w
但是他仍然覺得面前這個人哪裡會讓他聯想起妹子【喂!
下次更新:明天。
還是老規矩,如果趕不上零點的話,就請大家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吧hhh
第1003章 【回歸篇之六】 17
……不行。不能管她。
他們這才是第二次見面, 但是這個年輕姑娘就已經讓他為她服務了一次——去提水——也不知道她是天生就這麼擅長操縱人心, 還是只是有種天真的無畏而已。
再這樣下去的話……情形說不定只有可能變得更糟。她會巧妙地用類似眼下這樣不得不為的境況,來操縱和引導著他聽從她柔軟的請求,最終結果只能是,他一再去做她希望他做的事。
這樣是危險的。
像她這樣的女人, 雖然他以前也曾經遇見過, 然而其他的那些女人,即使對他有所求、或者想要通過什麼手腕來操縱他,也大多都是使用那種最庸俗也最直接的手段——比如撒嬌,比如勾引,比如誘惑……總之, 都是一些他所熟悉的、屬於花街的慣用手腕。
可是, 這個名為「雪子」的姑娘卻不同。她的態度既堂皇又大方,坦率得可怕;她不借助自己的美麗或魅力來達到目的, 也沒有利用自己的身份來撒嬌或勾引——要讓他說, 那種態度簡直近乎於一種精准地踩著他忍耐的邊緣、介乎於「戲弄」和「親近」之間, 既遠又近、恰如其分的「請求」。
他能夠拒絕撒嬌、能夠拒絕勾引、甚至能夠拒絕獻媚或主動獻身;但是她就那麼巧妙地踩在了最嚴苛的刀尖上, 避開了一切能夠立刻真的激怒他的危機, 讓他的精神懸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像是在操縱著提線木偶身上幾乎細到看不清楚的線一般,在他發火的前一瞬間及時收手、又在他怒火平息的時刻得寸進尺地提出試探他底線的大膽請求——
現在想起來,她對於人心和情緒的控制, 簡直准確到可怕的地步。
或許這是身為藝伎的職業素養, 但他可不相信在這種邊遠小城鎮裡找來的藝伎, 能夠具有這種優秀到就連島原的花魁太夫也不一定這麼得心應手的——影響人心的能力。
這是有害的。
土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刻意無視了面前的雪子有些笨拙地綁起長長的振袖的動作。
就這麼,到此為止吧。
他並不是不諳世事的蠢人。當然能夠察覺得出來,面前這位年輕姑娘對自己懷有好感和興趣。不過,對他來說,他完全無意於再接受除了「那個人」之外的別人。
已經,夠了吧。他已經幫過她的忙了。假如所有的事情都真的如同她說的那樣,那麼她獨自生活在戰火延燒的地區的小鎮上,不可能什麼事都做不到——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毫不懷疑以她堅韌的精神力和頑強的行動力,一定能穿著振袖和服狂奔的吧。打水也好、綁衣袖也好,當然也不在話下。
於是,他就那麼干脆地朝著她點了個頭致意,然後轉過身,大步流星地往自己的宿處走去。
他毫不意外地,並沒有聽到她在他身後出聲叫住他。
她果然是那種即使被放棄,也能夠一個人生活下去的女人。更何況這裡是營地,總比危機四伏、不知道何時戰火會燒過來的小鎮上安全一些。
他沒有義務保證讓她開心。也沒有義務要達成她所有的請求。
所以,就這樣吧。
……
土方整整有兩天沒有再見過那位名叫「雪子」的年輕姑娘。而他們那一晚曾經碰面、他還為她提了桶水的事情,好像也再沒有人知道。
可土方並不會因此就大喇喇地放下心來,當作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地松懈了警覺心。
他總覺得以那個雪子的性格和堅韌程度而言,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了自己,這也太不正常了——
所以當第三天夜晚,又輪到土方值勤——這一晚他負責的哨位剛好在那座「新來的大人物」所居的長屋附近——的時候,他一開始是頗為頭疼的。
不過他也沒辦法對安排他去那裡的上司說「請給我換個地方,因為我懷疑那個雪子對我別有目的」之類的話。所以他最後還是按時來到了那裡。
起初一切正常。不遠處的長屋依然燈火通明,隱約有笑語傳出,伴隨著三味線彈奏出的曲調。
土方還真的觀察了一陣子長屋那邊的動靜。隨著宴會的深入,六郎和其他勤務兵來來回回上菜和服務的頻率愈來愈低,最後只有雪子曾經提到過的那個老琴師的小孫女——看上去確實小了一點,又瘦伶伶又單薄,大概只有十歲上下——進出了幾次端茶斟酒。
這也是正常的發展——土方望著長屋中最大最明亮的那個房間,有窈窕的人影被燭火投影在障子門上;然後他把視線轉開,仰起頭長長呼出一口氣。
……可以放心了吧。
結果好像也並沒有過多久,就異變突生!
土方今夜負責巡查的區域當然不僅止於長屋門前這小小的一塊地方。在確認了長屋裡的宴會正常進行之後,他就開始在預定的區域進行巡查了。
當長屋那邊爆出一陣喧嘩的時候,他剛剛慢吞吞地從長屋的另一端按著腰間的太刀往回走。
土方先是一愣,而後飛快地反應過來,按住腰間的太刀,拔腿就往長屋的大門口飛奔過去!
他畢竟是拖著一條剛好沒多久的傷腿,到得慢了一點;而現在已經月上中天,長屋內的宴會差不多已經進行到了「其他人可以退下了,可以單獨招待貴客」的環節,附近也沒有多少煞風景的護衛——畢竟誰會想到在最安全的營地裡還會冒出什麼突發事件呢?!
所以當土方衝到大門口的時候,只有正好送酒走到門口的六郎,嚇得打翻了手中的托盤,抖抖索索地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抄起一根木棍,指著——從大門中慢慢退出來的兩個人!
土方定睛一看,險些把眼眶瞪裂——因為那兩個人,分明正是那位面容意外年輕的、新來這裡的「大人物」,以及……藝伎雪子!
現在看來,那位大人物面容清瘦、五官英俊,身量並不是很高,看上去異常地年輕,穿著一身洋服——確切地說,是西式長褲、襯衫和馬甲,外套似乎已經脫下放在屋裡了——然而在他的頸間,卻橫著一柄短刀!
那個橫刀在他頸間,挾持著他往外走的,正是前兩天還穿著艷麗的振袖和服,在夜深人靜之時與土方交談的藝伎雪子!
土方:!?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的頭腦陷入了一團混亂,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卻沒忘,唰地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太刀。
正在此時,那兩個人一抬眼,幾乎同時看到了站在門前不遠處、手中的刀尖指向他們的土方。
那個被挾持的、地位很高的青年似乎身體微微一動,立刻被挾持著他的雪子所阻止。
雪子把手中的短刀下壓了一點,厲聲喝道:「從道先生,別亂動!要是你輕舉妄動的話——你不會想要知道後果的!」
土方微微一凜。
……從道先生?!那個青年原來是西鄉隆盛的弟弟,西鄉兄弟之中唯一堅定地站在官軍一方的西鄉從道?!
可是……西鄉從道又對雪子做了什麼?她挾持西鄉從道做什麼?一個鄉野間的半吊子藝伎,有什麼必須對西鄉從道下手的必要?!
無數疑問亂紛紛地瞬間在土方心頭滑過,但他手中握住的刀還是十分穩定,指著西鄉從道和雪子的方向沒有絲毫動搖。
「你要做什麼?!」他厲聲朝著雪子吼道,「別做傻事!」
聽到他的斷喝,雪子又瞥了他一眼,那張塗白的臉上露出一種很奇怪的、似笑非笑的神色來。
「退開!」她不退反進,聲音提高了八度,似乎是想要壓過土方的氣勢。
「你們上來的話,我可不敢保證西鄉從道的安全了哦?這樣的話,你們交不了差,也會很為難吧?」
她一口氣說出了長長的威脅的句子,橫在西鄉從道頸間的短刀紋絲不動;看似情緒激動,然而手上對短刀的控制沒有喪失半分。
土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頓了一下,在內心長長嘆了一口氣。
……果然,這個姑娘不是個普通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3日:
副長內心OS裡說的「那個人」,大家都知道是誰吧hhhhh
至於為什麼妹子要突然發難,明天會以妹子視角解釋一下的w
下次更新:明天。大家還是早起來看就好w
第1004章 【回歸篇之六】 18
他說不清現在在自己心頭掠過的, 究竟是「啊, 果然如此」——因為自己預料到了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還是「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或者「那些表現出來的果然都是假的嗎」。
他還沒來得及想到別的地方,就聽見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隨即,從之前的那個房間裡, 有個頭破血流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 重心都沒有站穩,就打算舉起右手來——燈光一晃,映照在金屬制的槍管上泛出閃爍的冷光——他手中拿著的似乎是一支手銃!
土方:!!!
然而那個名叫「雪子」的年輕姑娘,卻似乎反應得比他還迅速。
她迅速側過身去,巧妙地將西鄉從道的側面和自己一道置於那支手銃的射程範圍內——另一側則是直接朝向土方, 以同時警戒著他的動向——大聲喝道:「站住別動!否則在你射中我之前, 從道大人就會沒命!」
那個人看起來像是個護衛模樣的人,也許是剛剛在屋內就被她偷襲成功, 大概是頭部被擊中了吧, 額角有一道傷口, 血流下來幾乎糊住整個右眼;本來舉起手銃都是搖搖晃晃難以瞄准, 被她這麼大聲一喝止, 整個人頓時又晃了幾下。
被挾持的西鄉從道倒是很鎮靜。土方聽到他嘆了一口氣。
「九條小姐, 何必如此?」他說。
土方:?!
……九條?!
為什麼最近他一直能遇到姓「九條」的人?!姓「九條」的人這麼多嗎?多到鹿兒島滿山遍野都能碰到一個?!
他一瞬間就聯想起了那個在田原阪的山坡上,在暴雨中與他對戰的、同樣姓「九條」的青年,三郎。
不, 那個「九條三郎」雖然以圍巾遮住了下半張臉, 但只憑上半張臉的對比就可以斷定, 他和眼前的「雪子」——不,九條小姐——長得一點也不相似。
可是這個並不多麼流行的姓氏最近在他面前的出現率之高,已經到了足以讓他警覺起來的地步。
……而且,他好像還認識一位「九條小姐」。
那個女人,有個身份,是沒落貴族九條家的養女。
九條則子。
——也就是,清原雪葉。
先是「九條」這個姓氏在他面前,時隔十年重新出現了。再來又是今天,出現了一位名字裡帶著「雪」這個字的女人。
……這一切,僅僅只是巧合嗎?!
可是,他不是知道的嗎?!九條則子——也就是清原雪葉,早就在十年之前就因為羅剎之力用盡而化為灰燼,消散在箱館的風中了啊——
她原本可以不用死去的。可是,是他為她遞上了變若水,讓她從一個正常人化身為生命短暫得多的羅剎;然後,又是他,沒有在她期待著說一句「沒關系那些都過去了」的時候,反而轉身離開了她,說要想想,說自己心中還有些過不去的芥蒂,把她一個人就那麼遺留在箱館的山中……
土方感到自己胸中那顆已經沉寂多年的心髒,仿佛又在慢慢地開始高一下低一下地跳動。
咚,咚,咚,咚——
可是面前那個面容陌生的「雪子」——不,「九條小姐」,聲音冰冷地開口了。
「這句話,該是我想要問從道大人您的吧。……從道大人,何必如此?」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鬼畜般的笑意。
「拋棄了兄長,無視西鄉大人的志向,是想要坐視西鄉大人陷入危境而不加以援手嗎。……嘛,也對,踩著永遠光彩照人、萬眾矚目的兄長上位的話,以後西鄉家的榮耀和地位,就都歸您一人所繼承了——」
土方:「……」
啊,罵得真狠啊。這位「九條小姐」,真是一點都不給那位「西鄉大人」的弟弟閣下留絲毫情面啊?!
然而,西鄉從道的臉上掠過了一抹清晰的痛苦之意。
土方想,他明明知道那位「九條小姐」所說的話是陷阱,是故意要說出來動搖他的心志的,可是他還是中招了,不是嗎。
「……並不是這樣的!!」西鄉從道突然顯示出了一種與他那種瘦削身軀不相稱的巨大魄力,高聲吼道。
他在吼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要甩一下頭。土方驚訝地看到那位謊稱自己叫「雪子」的「九條小姐」及時移動了一下壓在他頸間的短刀,這才讓西鄉從道沒有當場因為自己的情緒激動而被割頸。
土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西鄉從道和那位「九條小姐」兩人。
現在他可以確認一件事了——這位「九條小姐」的目的,從一開始應該就是潛入軍營,來見西鄉從道的。藝伎「雪子」的身份應該只是一種偽裝,這位「九條小姐」應該是薩摩軍那一方的人,因為她聽上去似乎是站在那位西鄉大人一方說話的,並且還強烈指責了執意站在官軍一方的西鄉從道。
那麼,或許她就是薩軍一方派來勸降西鄉從道的?
土方並不知道西鄉從道來到前線這裡做什麼。他現在也頂著個「內藤勝人」的假名字,在官軍內的地位也不甚高,並不像是十年前的戊辰戰爭時那樣,能夠輕易得到高層才會獲知的絕密消息和情報。
不過他敏銳的洞察力、分析力和判斷力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他在簡短思考之後得出了最有可能貼近事實的推理:西鄉從道來到這裡,其實應該也是為了尋找機會與薩摩一方接觸,進而站在官軍的立場上盡可能地勸降薩摩的。
這是非常容易得出的結論——戰事進展得很不順利,惡劣的天候和地形導致雙方都戰鬥得異常艱辛;即使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准備,但無論是留在東京的那位同樣姓「大久保」、出身自薩摩的大人物也好,還是來到前線的這位西鄉家的小弟弟、在政府軍中也位居高位的從道大人也好,都還存有一絲期待之心,希望著能夠盡快結束這場戰事,避免更多無謂的消耗和犧牲。
……但是,現在這場會面,進行得很不順利吧。
土方慢慢擰起了眉。
雖然他不知道在那間長屋裡發生了什麼,西鄉從道和這位「九條小姐」又都說了些什麼,但是現在讓他看起來,「九條小姐」的一言一行,都只能使得西鄉從道想要和薩摩一方持續溝通說服的努力化為烏有——
莫非,這位「九條小姐」,壓根不是西鄉隆盛派來私下與西鄉從道會面的特使,而是……薩摩軍中一意孤行、打算與官軍對抗到底的頑固派的代表嗎?!
土方神情一凜。
就在他得出這個不祥的結論的同時,他聽到了西鄉從道接下去的話。
「……我,當然是想要問問兄長,為什麼要這麼做……能不能有一種方法,能夠和平解決兄長想要做到的事情……」
然後,土方聽到了「九條小姐」的回答。
「西鄉大人的信,我不是已經親手交給您了嗎。那就是西鄉大人要做到的事情。……帶著大家上京去,親口問一問如今的官府到底想不想讓以前身為士族的大家活命……如果官府回答說『不』的話,那麼,就沒有什麼可以和平解決的方法。」
雖然說著內容恐怖的話,但是那位「九條小姐」說到最後,聲音裡居然帶上了一絲笑意。
「從道大人,為什麼經過了這麼多年,還是這麼天真呢∼」
西鄉從道猛然一震。
「你……!?」
「……您來到這裡,究竟是想看到兄長帶著那些忠誠於他的薩摩男兒們在大雨裡狼狽作戰、不斷有人死去的樣子,還是想牽著你一直敬佩的兄長的鼻子走,讓他聽從於你呢?」那位「九條小姐」緩緩說道。
「……哪一種,都是您現在不能做的吧。」她頓了一下,說出了殘忍的結論。
「如果真的想要追隨您的兄長的話,從一開始您就可以……但是,您沒有。」
「拖到現在終於來到這裡,也只不過為了為自己求取一個心安而已。……等著您的兄長拒絕了您的勸說,也拒絕您的追隨,然後,您還能怎麼辦呢?在官軍的陣營裡大聲地說您作為弟弟,一定要追隨兄長到底嗎?」
忽然,她撤開了橫在西鄉從道脖子上的短刀。然後,左手用力一推搡西鄉從道的肩頭。
或許是因為猝不及防,又或許是因為她所說的話深深地動搖了他的心志,西鄉從道居然絲毫沒有抵抗似的,順著她的力道往前踉蹌了幾步,然後猛地轉過頭來,臉色異常驚愕地望著她,甚至微微張開了嘴。
雖然在下一瞬間,沒有給兩旁打算衝上來救他的人們一點機會,那柄短刀就又閃電般地重新橫在了他的頸間,繼續威脅著他的生命;但是,西鄉從道已經在那短暫的一瞬間裡看清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年輕女人現在的樣子。
在西鄉從道看來,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女人,之前還是溫柔解語的藝伎「雪子」、現在卻脫去了那襲華美的振袖和服,只穿著那襲內裡的肌襦袢,白色的衣襟下擺上灑有星星點點的血跡——是剛才在內室她突然發難,砸破在旁邊的小屋內待命的護衛的額頭而灑上的——手中拿著一柄短刀,挾持著他側身站在庭院裡,同時戒備著兩方的對手。
她的左側是頭破血流卻還掙扎著堅守崗位、想要進攻的那位護衛,右側則是今夜在這附近巡查的那位看上去有些年長的、軍銜低微的小軍官。
西鄉從道一眼就看出,以九條小姐的站姿和身體表現出來的內在語言,她莫名地更加戒備她右方的那位年長些的小軍官,就仿佛如臨大敵一般——但與此同時,她對左方那個頭破血流的年輕護衛就好像差不多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似的。
這個發現讓西鄉從道不由得在內心記了那位年長軍官一筆。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4日:
昨天我好像忘了說,這個西鄉從道,是西鄉隆盛的弟弟,在大河劇裡,是錦戶亮演的hhh
所以大家可以默認一下他的外形很不錯【喂!
這一章說到他和他哥的問題,簡而言之就是大久保利通的政策讓舊士族沒活路了,薩摩的舊士族就推出了西鄉隆盛作為代表,和大久保利通對著干【。
於是就爆發了西南戰爭。
西鄉從道是站在官軍一方的。所以戰後他該干嘛還是干嘛,並沒有受到清算,還當了大官【攤手
鑒於他之後記錄不佳,所以妹子現在噴他的時候用力了一點
妹子在下一盤很大的棋w
至於妹子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在敘述的過程中會慢慢交待噠!
下次更新;明天。還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吧【倒下
CS菌 28瓶;水阡墨隱 5瓶;
第1005章 【回歸篇之六】 19
那個人想必是身手很卓越的了。九條小姐作為「雪子」在營中潛伏了這麼多天, 應該對那個人有所了解才對。所以她挾持著自己一從長屋內出來, 迎頭撞上了那個人之後,她的身體才真正地緊繃起來——西鄉從道被她一直勒著脖子,當然對她的變化有所察覺。
在今夜她終於制造出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並亮明身份之前,他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個人就是追隨兄長的那些舊華族之一的養女, 九條小姐。
在他印像裡, 雖然只見過一兩次,然而,九條小姐的樣子似乎比這個女人呈現出來的容貌要美麗一些。不過他記得兄長他們昔日似乎在閑談時提過一句,說九條家那個分支雖然勉強摸得到舊華族的邊邊,但沒落得簡直慘不忍睹, 家主九條忠順也是個志大才疏的蠢貨、唯一的兒子又軟弱不堪;唯有養女九條小姐還有點本事和手腕, 值得利用一下——所以,以一些手法化裝來改變容貌, 也是九條小姐的本事之一, 是嗎?
當她拿出了那封兄長的信, 並亮明自己身為「九條則子」的身份之後, 他一開始雖然吃驚, 但也漸漸地心中浮起了一點希望。
但願兄長還願意聽聽他的話, 體諒一下新政府的苦衷,不要再鬧下去……再這樣下去只能讓大家痛苦,讓好不容易才重新振興起來的西鄉家再度四分五裂, 一無所有——
可是, 當他看完了那封不長的信件之後, 他抬起眼來,心都是冷的,一眼就望見了面前端坐著的她。
年少時在京都時,他還曾經對前來作陪的美麗藝伎產生過那麼一點心動的情緒;但是現在,即使他面前的她再多麼美麗,他也無法再像當初的自己一般心悸了。
手中捏著的信件仿佛有千鈞重,他一回手就把那封信塞進了身後點燃的小燈裡。燈罩中的蠟燭立刻點著了那張薄薄的紙,他拿出來,稀罕地看著那張紙從一角燒起來,昏黃的小火苗在紙面上延伸,一點點把兄長的字吞噬掉;最後,還是她默然推過來一個空的小瓷碟,示意他把燒剩的信丟在碟子裡,這才避免了他燒到手的危機。
然後,她說了什麼?好像是和現在差不多的話——
她那溫柔優美的嗓音,說出來的話語卻無比嚴苛與刻薄;說到最後,簡直聲色俱厲。
她質問他為什麼不和自己的兄長站在一起,質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小兵衛已經戰死了,知不知道自己的侄兒菊次郎有可能因為戰傷要丟掉一條腿……
「一句『我們的道路已經不同了』就可以輕易地放棄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兄長,自己視為大將的人嗎?!」她厲聲質問他道。
西鄉從道覺得一時間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迄今為止一直是在仰望著的兄長……迄今為止一直是為了追隨兄長才奮鬥至今的自己……現在,竟然站在了不同的兩條路上嗎?
他試圖擠出一個微笑來,覺得自己不能在這個年輕姑娘面前丟了面子,或墮了西鄉家的威名;然而那一絲笑容只如同曇花一現,只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間就消失了。
可是,那個年輕姑娘似乎仍然不肯放過他。她步步進逼,平靜地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要把他擊落到更深的深淵中去一般。
「……『從道』。」她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重新抬起頭來望著他。
「從道大人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她忽然提問道。
西鄉從道:「……」
他感覺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沉重的痛苦,和不為人理解的悲傷,以及無能為力的憤怒,都擠擁在一起,充塞了他的胸腔。
那位九條家的養女——聽說是實際上支撐起了整個沒落的九條家分支的出色女性——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於是微微一歪頭,顯出幾分淘氣和任性的天真來,就活像是個毫不明白事情輕重的孩子一樣,就那麼隨隨便便地把不應該說的話都拋了出來。
「……信吾大人。」她等了片刻,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於是她低而清晰地把這個名字也重新喚了出來。
西鄉從道:?!
是的。這是他以前的名字。西鄉信吾。
仿佛察覺到他想要逃避這個名字背後含義的那種徒勞的心情一般,九條家那個敏銳得近乎可厭、又聰明到近乎殘忍的養女大小姐,忽然輕聲笑了。
「信吾大人,是為什麼會變成『從道大人』的呢?現在的您,都忘了嗎?」
西鄉從道:!!!
一擊中的。
一劍穿心。
絲毫沒有一點抵抗之力,他感覺自己的胸口瞬時間被那句輕輕的問話所化成的銳利刀刃所穿透了。
他明白她問題背後的雙重含義。也正是因為如此,某種他在兄長起兵後就刻意避免去想的事實,也重新浮現到了他的面前。
在這一瞬,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這個女人,就是來阻止他的。
她在明確地表示著,他的努力其實都是無用的。自從兄長選擇起兵的那一瞬間,事情就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他張了張嘴,數次努力,才從枯澀的喉間擠出幾個字來;他的聲線像是被沙礫打磨過一般嘶啞難聽。
「為什麼……要阻止……我與兄長見面呢,九條小姐?!」
啊啊,沒錯,就是這樣的。
一字一句說出的話語,全是誅心之言。本來不應該明明白白揭穿的事實,她也撕裂了表面那層遮羞的面紗,將之擺到了他的面前。與其說她是站在兄長的立場上苛責他這個立場敵對的弟弟,不如說是站在更高、更客觀的立場上,提醒著他與兄長之間已經豎起了一道不可逾越、也無法回頭的高牆;她在告訴著他,他的努力與期望都是一種痴愚,是傳達不到他的兄長那裡去的——也沒有必要再傳達給他。
因為,說不定兄長已經明白了這全部的事情吧。
他看見面前臉容塗白卻仍然顯得艷光奪目的年輕姑娘,慢慢勾起塗朱的雙唇,露出一個難解的笑容。
「……因為,我就喜歡這樣的戲碼呀。」
她居然給出了一個他最不可能猜到的答案!
西鄉從道的心中一沉!
今夜,在得知她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就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搜刮著記憶的每個角落,想要找出關於她的任何消息;但是到了現在,他能夠記起來的,也不過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比如,他還記得,有一次在和兄長以及幾位忠心追隨兄長的可靠下屬閑談的時候,他們曾經提起過長州的俊傑;然後不知是在座的哪一位,笑著說了一句「啊,說起來那個九條忠順當年還曾經投靠過長州吧,可是後來高杉先生太早過世,他們也如同無根的浮萍一般沒了依歸,這才轉投西鄉大人門下的啊;說到底這也是他們的幸運哪」。
……所以說,面前這位九條小姐,其實內心是——向著長州,更甚於薩摩的嗎?!她從一開始就對養父投往薩摩的選擇不以為然,所以才刻意與他們為難的嗎?!是這樣的嗎?!
然而,九條小姐接下來含笑說出的話,並沒有為他解惑,而是更加令人聽不懂了。
「這不是薩摩當初一心想要追求的新世界嗎?為了這一目標,一路上……也很辛苦吧?先是投靠會津、宣布長州為『朝敵』,然後又大轉彎與長州合作,攻擊會津是『朝敵』;最後又背叛了長州——現在,居然薩摩自己內部……不,甚至是同胞兄弟之間,都起了內訌!」
她語氣愉快地說著,簡單的幾句話就總結了十幾年來大家所經歷的巨大變故;這使得西鄉從道更為確定,這位九條家的養女一定自始至終都在時代的洪流中保持著堅韌、並站在風口浪尖;因為不是十分了解這種種變故以及其間的聯系的話,是不可能以這種熟悉而玩味的口吻談論這些事的——
他還拿不定主意要如何應對才好,結果下一刻這位九條小姐就哼笑了起來,顯得快活極了。
「要我說,這真是太精彩啦。走到了這一步的薩摩……終於能夠稍微理解一些別人當初的痛苦了吧?」她慢悠悠地說道。
「手足一般的兄弟被迫分道揚鑣,一起成長至今的友人相互憎恨;最後,是大家視如大將和總領一般的兄長一樣的人物,即將被這時代的洪流所遺棄,所吞噬……」
西鄉從道默默地聽著她的聲音,慢慢地將這些發生在不同時刻的悲劇一一數出,串接起來,使得這宿命一般的悲劇旅程的每一個環節,此刻聽上去都顯得無比清晰——且無法避免。
忽然,她的聲音停了下來,不知是這段歷程中的什麼地方對她有所觸動似的,她垂下了視線。
在沉默良久之後,她慢慢重新抬起頭來。西鄉從道愕然發現她的雙瞳中有明亮晶瑩的水光浮動。
「雖然此刻說這句話似乎有點不合時宜——」她緩緩說道,眼中綻放出執拗且帶著一絲瘋狂凌厲的光芒。
「我也要說——」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我真是——太開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5日:
首先,為了自己編號裡的第一千章鼓掌!【咦
另外,剛好這一章的內容提要是這麼一句話,這是多麼美妙的巧合呀www
開坑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自己能寫這麼多
實際上這篇文也是把好幾篇自己本來想寫的同人拼到一起來寫了
每一卷差不多都能獨立成為一篇小說了hhh
總之,沒有大家的鼓勵是不可能達到這一步的
給小可愛們比心!
接下來我也會好好把這篇文完成噠,請大家一起繼續愉快食用吧ww
本章的一點注釋:
本章差不多是以西鄉從道的視角寫的,嘛考慮一下大河劇裡的外形,就給他加加戲吧【喂!
本章裡提到的小兵衛是西鄉家的四男,跟著大哥混的,頭腦很清醒,也富有遠見,可惜西南戰爭中很快就戰死了。他的計策也沒有被采納,導致敗局。
西鄉從道是西鄉家的三男,所以小兵衛是他的弟弟。
菊次郎是西鄉隆盛的兒子,西南戰爭中因為受傷而被迫鋸掉了一條腿。
嗯,妹子最後總結的那些歷程,其實就是新選組當初的悲劇歷程啊
悲劇都是有相似之處的
妹子最後表現出來的愉快好像有點過分,但考慮到她是站在新選組的立場上,也就可以理解了吧【。
下次更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