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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蘇爽世界崩壞中》作者:飛櫻【完結+番外】

第996章 【回歸篇之六】 10

  「有個女人在家裡等你, 」他硬梆梆地對井吹說道, 「別讓她失望……活著回去找她吧。打倒那些薩摩人的事,就讓我來完成吧。」

  井吹好像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土方已經發起火來。

  「好好珍惜一下那個在家裡等你的女人吧!你的英雄氣概也不需要上戰場去送死才能證明!再說那些薩摩人這一次連大義的名分都騙取不來,他們得意的時候長不了……怎麼?你想挑戰副長的命令嗎?事到如今我的話是完全不管用了嗎?!就連你這家伙也不想聽了嗎?!」

  井吹被他一頓大罵, 灰溜溜地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然後, 現在這個小隊裡,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就是很多年前名震京都的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了。

  雖然同袍中有會津人,但也不是每個會津人都知道新選組副長的長相。他還曾經在閑暇時分聽到別人聊起以前的事情,但那些人也只是亂哄哄地談著當年有關新選組的傳聞, 包括「聽說新選組的土方是個非常出色的美男子, 不知道是何等人物啊」。

  每當他聽到這種傳聞被重新提起的時候,只有苦笑。

  每當這種時刻, 他就會想起清原雪葉那張帶笑的臉, 和她輕快的語聲。

  【錢到了我手裡會很快花光的, 所以還是勞駕副長幫我存著吧。將來說不定也能攢上好多, 然後我就可以變成大財主衣錦還鄉、迎娶一個美男子、走上人生巔峰——】

  啊啊。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她就有了那種狂野的……對未來的妄想嗎?!

  土方總是會想到她說完這番話之後眉眼亮亮、唇角帶笑地望著他的神情, 想到當時的自己是多麼尷尬而暴躁地衝著她吼叫,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每當那種時候,他都會情不自禁地無聲笑起來, 因著這種回憶的存在而感到了一陣混合著溫馨與失落的復雜情緒, 但又不想就此遺忘——因為唯有在他的回憶裡, 她才能依然鮮活明朗地存在著,衝著他笑,使得他死灰一般黯淡的世界在那些回憶重啟的時候重新明亮起來。

  然而現在,他仍然在這個世間裡生活著,比從前更加衰老了一些,身手也沒那麼疾風驟雨一般不可戰勝了;在暴雨和泥濘裡掙扎著,要擊敗當年曾經用狡猾的手段奪去新選組的大義名分、現在又露出本色,終究成了反賊的那些薩摩人。但是永遠活在記憶裡的她,卻一樣年輕,一樣靈巧,一樣狡黠可人,一樣充滿勇氣——

  假如她在這裡的話,看到他在泥水中狼狽地與這些薩摩人戰鬥的樣子,會怎麼樣?

  會笑著說「花了這麼久還沒有解決對手嗎?土方先生太笨啦」?還是說「擊倒這樣的對手不需要土方先生出手。讓我來就可以了」?

  土方恍惚了一霎。前一句話聽上去總覺得有點跟著總司那小子學壞了的風格,而後一句話仿佛像是她在池田屋外的街道上,挑釁似的朝著急於搶功的會津藩兵說的?

  那種回憶忽然讓他在艱苦的環境下奮戰了大半天、已經十分疲憊的身體內部湧起了一陣新的力量。那種力量並不多麼充沛,然而卻足夠讓他大喝一聲,縱身向前一刀劈下,將刀鋒緊緊壓住對面那個藏頭露尾的小子手中的刀,並將全身的力量灌注於雙臂和刀刃上,上半身前傾,慢慢壓低——

  那個以圍巾遮掉了一半臉孔的小子似乎再也撐不住他的力道,隨著他手上加勁,那個小子的上身也慢慢向後仰去,握住太刀的雙臂也發著抖,被壓低,直到被壓近自己的身體,雙臂似乎下一刻就完全喪失了發力的角度——

  而在這樣接近的距離上,即使雨勢依然不小,土方也足以看清那個小子露出來的上半張臉孔。

  被圍巾遮掉鼻尖,但鼻梁還是很挺的;眼角處有細小的笑紋,由此可見這小子平時應該是個性格還不錯的家伙;還有那雙對男人而言略微秀氣了一點的眉毛——

  土方的眼瞳猛然一縮!

  幾乎與此同時,在他眼前極近之處,那雙秀氣的眉毛之下的眼睛驀地一眯。

  下一刻,土方感覺眼前一花,有個小小的黑影劃破空氣,猛然朝著他的眼前飛速襲來!

  他不得不立即直起上身往後一仰,同時強行翻轉了手腕,改變了刀鋒落下的方向,去擋那道黑影的襲擊——以及立刻偏過臉,避免萬一沒能用刀擋下那道黑影的話,自己的臉會受傷。

  下一瞬間從他的刀刃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刀鋒都被那道與之相撞的黑影震得微微晃動了一下。

  那是……一塊石頭!

  土方飛快地回憶了一下剛剛自己視野裡的情景,愕然發現那個姓「九條」的小子,反應得比一般人快得多。在土方的刀鋒徹底壓倒他的一瞬間,他似乎因為知道自己的劣勢而壓根沒想蓄力硬拼,而是腳下後撤半步,借著卸下重心導致身體搖晃的一霎那突地飛起一腳——將腳下的一塊石頭踢得飛了起來,直奔他的面門。

  這一招簡直就是土方慣用的那招「揚土迷眼」的變種。

  土方險些沒氣得笑出來。

  用他習慣的招數對付他?!

  或許對方也不知道這也是他習慣的招數,不過,這麼做毫無疑問讓他感到了一陣久違的挑釁之意——不可能就這麼算了吧!

  ……而且,剛剛導致他的出招遲滯了一瞬間的——那種奇怪的發現,或者說,巧合——也不可能輕易就這麼算了,是吧?!

  然而那個姓「九條」的小子好像一點都沒露出什麼異狀。他還是全神貫注於和土方的交手之中,一看到土方的攻勢有稍微松懈下來的跡像,立刻氣勢大振,一口氣唰唰唰刺出了好幾刀,那種態度就活像要把土方當作一個真正的、危險的敵手而立斃於當場似的。

  土方:「……」

  啊,說不定剛剛那一瞬間真的只是自己的錯覺吧。

  但事態容不得他繼續思考。身後的山道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亂紛紛的人聲,好像有增援趕到了。

  很快他就意識到這一次運氣不站在他這一邊。

  幾棵樹之外忽然傳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

  「喂!三郎?!你這是怎麼回事?被糾纏住了脫不了身嗎?!」

  土方:「……」

  對方用那種熟稔的語氣叫出的名字是「三郎」。而他的化名當然不是這個。那麼這就說明——

  來的是薩摩那方的增援。

  他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

  看樣子今天是不可能再擴大自己的勝利戰果了。

  下一刻他就聽到面前那個被稱為「三郎」的家伙回話了。

  「啊。你來得正好。這裡有個家伙好像還有一口氣,趕快把他拖回去。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吧!」

  土方當然知道經過剛才的激戰,他們和那個之前被他砍倒在地的薩摩兵之間已經有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了;不過面前這個看來名叫「九條三郎」的小子說話的口吻也太理所當然了一點,就活像他真的有那種能夠把原新選組副長料理一番的身手似的。

  這讓土方的心中突然竄上了一點較勁的意味。

  那種感覺很陌生,也很久沒有再出現過了——仔細思考起來,上一次產生這種幼稚得像個少年一般的、非要想與什麼人一較高低的感覺,還是在新選組退守仙台的時候。

  老實說,他在那之前就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飄蕩在清原雪葉與山南敬助之間的微妙氣氛。或者說,他一開始是作為一個純粹的監察者和旁觀者,去觀察山南在變成羅剎之後,對清原雪葉這個當晚唯一在場的當事人的態度變化的。

  那個時候,在他看來,山南已經變得愈來愈難以捉摸。而除去新選組——以及那個發展羅剎的「新撰組」——的公務之外,能夠稍微牽動山南心緒的因素極為有限;而幸運的——或者應該說,不幸的——是,他發覺清原雪葉是那種因素之一。

  他曾經數次捕捉到山南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注視清原雪葉的神情。雖然那個時候他自己對諸如這種到了京都以後可以算是功成名就了、於是也可以發展一段男女之間的戀情的事完全沒有設想過,但山南注視著清原雪葉的眼神,他可不會認錯。

  那種眼神很奇怪。雖然帶有懷念、羨慕、矛盾和淡淡的憎怨之色,但毫無疑問那是一種男人看著女人的眼神。那種眼神復雜而深刻,即使土方只是一個旁觀者,看到之後,還是感到了一陣不適。

  他要花了一點時間才明白,那種不適感,來自於那種眼神背後所隱藏著的東西——那是只存在於清原雪葉和山南敬助兩個人之間的所謂回憶和羈絆,更明確一點來說,那是從大阪的吳服屋裡,山南的愛刀「赤心衝光」折斷的一瞬間開始就延伸下去的某種連系。即使當時他也在現場,也如同缺席了一般;那是他無法斬絕,更無法忽視的一種連系。

  作者有話要說:

  8月6日:

  不知為何,寫小一的時候我可以專心只寫小一一個人,但是寫起副長來我就會不由自主也提到其他的好多人

  比如總司啊,比如小一啊,還比如山南桑【。

  所以既然寫到了山南桑,那就稍微來寫一點當年的副長是如何看待山南桑和妹子的吧w

  另外,這一章有個很重要的伏筆,是個非常小的細節,我猜大家都沒發現hhhhhh

  下次更新:明天零點。

  流蓮天下第一可愛 10瓶;


第997章 【回歸篇之六】 11

  而在之後的日子裡, 隨著他對清原雪葉那種愈來愈鮮明清晰的存在感刻意地選擇了回避和漠視, 那種存在於她和其他人之間的連系也愈來愈鮮明而清晰了起來。直到他意識到再這樣下去的話他將完全沒有資格干涉那樣的眼神、那樣的注視、那樣的連系——

  正是那種時刻,讓他的心中油然產生了一種類似於較勁的幼稚情緒吧。

  像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那樣,他開始愈來愈多地把許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給她去做,等到她每一次都認真而出色地完成了他的要求之後, 他的內心中又產生了一種隱秘的自得——仿佛這樣就可以證明只有他的要求在她那裡可以首先得到滿足, 只有他才有這樣的能力讓她發揮出所有的實力和光輝去完成他的願望;他不用懷疑她,也不用提防她,因為他從她那裡所獲得的,除了別人都同樣可以得到的友誼、關懷和忠誠之外,還有更多的、更深刻的、更甜美而具有強大說服力的東西——

  那已經都是消失在往日裡的輝煌記憶。可是今日, 面前這個名叫「九條三郎」的家伙, 卻成功地又重新挑動了那些已經深藏在他心底多時的回憶。

  這可不怎麼好啊。因為在戰場上,只有極度的冷靜才可以在長久的周旋之中敏銳地捕捉到一招制敵的短促時機。

  他內心深處清晰地知道, 這一次他已經錯過了那樣的時機。

  在他與這個「九條三郎」對峙的時候, 那個後來上來增援的薩摩人已經連背帶拖地把地上躺著的那個還剩一口氣的家伙弄走了。他當然不想坐視這種事的發生, 但是那個名叫「九條三郎」的家伙十分警覺;每次當他的身體稍微往旁邊那兩人的方向一晃動, 哪怕他還沒有真的移動身體, 那個「九條三郎」已經做好了准備、封住了他打算移動的方向。

  那個家伙就好像對土方的戰鬥習慣非常了解似的, 這一點很可疑——每個人在戰鬥的時候都會有點小小的、習慣上的差別,比如總司在攻擊前會小小地晃一下刀尖,齋藤則是目光極端專注, 不管對方說多少話都不會理睬或回應;永倉則正好相反, 是那種巴不得在口才和劍術兩方面都壓倒對手的人……

  而這個名叫「九條三郎」的家伙, 似乎巧合般地熟知土方的一些小小的習慣;在土方剛朝著自己打算橫移過去的某個方位輕輕一晃肩膀的時候,那個家伙已經跨出兩大步、嗖地一下跳到了土方預定移動的方向,並且同時還沒忘了卡准位置、沒有讓出任何空檔給土方突破自己的防線。

  而且,那個家伙居然還開腔說話了!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他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奇怪,像是微妙地壓著聲線作為掩飾,又像是由於某種情緒湧上來而不得不梗著嗓子慢慢擠出一個一個的音節;雨幕從他們兩人之間穿過,使得他們看著彼此的身影和臉容都顯得有點模糊不清。

  「我贏不了您……然而,我也不會這麼輕易地讓您殺死。」

  那個家伙的聲音伴隨著雨聲,一道落下。土方敏銳地在對方的聲調裡捕捉到了某種類似於……混雜著近乎愉悅和嘆息一樣的情緒,於是土方就覺得更惱怒了。

  「既然以後或許還會有機會見面的……您還有很多機會殺我。何不讓我繼續活到那時呢?」

  現在,那個家伙的語聲裡,那抹笑意已經有點明顯了。或許是土方的錯覺吧,但是在添加上那抹笑意之後,那個家伙的嗓音似乎不那麼沙啞了——而褪去沙啞之後,那個家伙含著笑意的聲線讓人莫名地覺得有幾分熟悉。然而土方一時卻想不出來這是為什麼。

  不過,這種挑釁一般含笑的語氣,實在令人生氣!

  土方沉下了臉,拿出從前從不落空的強大魄力斷喝道:「……你,以為自己擅自在那裡自說自話這麼長一段,就可以逃掉今日的危機嗎!假如就讓你三言兩語就可以蒙混過關的話,那麼我們新選……新選旅團都成了什麼了!!別說大話,狂妄的小子!」

  他自認為這一番話隱含威脅、氣勢迫人,假如是放在十年前的京都街頭的話足以嚇倒對面七八個凶悍的不逞浪人;然而那個叫做「九條三郎」的家伙,聞言卻沒有被嚇倒,而是在微微的驚愕之後,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土方的怒氣槽一瞬間就被他這一聲笑點燃了起來,突破了最大值。

  「喂!你!——」

  他氣勢萬鈞地大喝一聲,剛想在自己發動攻擊之前多說兩句更加拉抬氣勢的話,就看到對面那個家伙收起了笑容,眉眼平和下來,露在遮住半張臉的圍巾之上的那雙明亮有神的眼眸深深地注視著他。

  「內藤先生,是位豪傑人物啊∼」那個名叫「九條三郎」的狂妄的小子,突然換了一種腔調,用京都腔這麼意味深長地說道。

  土方:!!!

  ……他在暗示著什麼?!他不是薩摩人,而是——京都人嗎?!

  那種京都腔乍然聽上去有點奇怪,仔細一思考就能找到原因——雖然已經模仿得很像了,但九條三郎所使用的京都腔,有些發音還是有點似是而非,毫無疑問是後來才學會的,並不是出身自京都的本地人腔調。

  ……這麼一來就很危險了。

  對方刻意采用了京都腔,很明顯是一種不祥的暗示——新選組最活躍的時期就是他們在京都的時候,而他們這個旅團雖然叫做「新選旅團」,但也不是每個人都出身自新選組;組成的人員之中,當然也有會津人,桑名人,甚至還有薩摩人……可是現在,九條三郎卻特意在他面前用京都腔說話,就代表對方一定是察覺出了什麼——

  土方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來。

  「……你,什麼意思?!」

  他的話音剛落,就看到對方臉上,遮面的圍巾之上的那雙明亮的黑眼睛又慢慢彎了起來,彎成了新月的形狀,顯得心情很好似的。

  「我說啊——」他拖長了尾音。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他忽然一本正經地說道,目光一閃一閃地,眼眸深處藏著笑意。

  大雨劃過竹林,木葉發出嘩嘩的聲響。田原阪上原本應該是一片殺戮戰場、人間地獄,然而這一刻,在這小小的一方竹林裡,天地之間都突然變得無比安靜,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以及那個以圍巾遮住半張臉的、奇怪的青年的語聲。

  「我,恐怕永遠也贏不了您。可是,讓我就這麼投降,是不可能的喲∼」

  他說。

  「明白嗎?即使有一天敗於您的刀下,我也不可能向您認輸。不是為了效忠於什麼人,而是因為——」

  他說著奇怪的、讓土方愈來愈狐疑的話語,然而就在他即將說到重點的時候,他又忽然停下,微微哽了一下,晃了晃頭,忽然哂笑一聲,換了一種悠哉而令人厭惡的態度。

  突如其來地,他倒退了一步,慢慢撤掉了架著刀的左手。現在,雖然他還是右手持刀、刀尖指向土方,然而那種姿態很明顯是不想再與土方纏鬥下去了。

  他仿佛很疲累了似的,一騰出左手就馬上扶到了自己腰間,活像是腰酸背痛一般地按揉著自己的腰側,還去捶自己的後腰——雖然他從頭到尾身上都沒有湧現出殺意,但這種態度還是太輕慢了一點;土方的眉心壓了下來,怒意在他的臉上湧現出來。

  「我說啊——你!以為永遠可以為所欲為嗎!對你的對手,對賭上性命比拼的戰鬥……沒有一點尊敬嗎!你這樣的人即使出現在戰場上,也——」

  他的說教還沒有結束,就看到面前那個名叫「九條三郎」的家伙緩緩直起了身,一點一點把自己的背脊挺得筆直。

  ……是在反省嗎?看上去可不太像啊……

  土方這麼想著。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答案。

  「您看起來很了解我啊——」那個家伙假笑著,拖長了聲音。

  土方覺得自己也的確是稍微能夠猜到一點對方的行事風格了——至少他這麼說話的時候,一定是在說反話!不知道正在打著什麼詭異的主意!

  果然,下一瞬間那個家伙就做出了肆意妄為的事。

  「那麼……就後會有期了!!」

  突如其來地,那個名叫「九條三郎」、還會說一點京都腔的小子,丟下這麼一句結語,然後就果斷朝著土方的臉上——扔出了一件東西。

  土方正在思考這個「九條三郎」花樣百出的言辭背後的真正含義,卻冷不防被他偷襲了一記;他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瞬間視線就被蒙了個結結實實!

  他氣急敗壞,一邊渾身緊繃防備著被那個狡猾的小子偷襲——然而並沒有——一邊伸出空閑的左手,到頭頂把那一團遮住他眼睛的玩意兒一把拽了下來。

  他拿在手裡才發現,居然還是圍巾!

  被雨水浸透而變得沉甸甸濕漉漉的圍巾,剛好在空中半展開來,朝著他當頭罩下。當然圍巾在濕水的情況下並沒能像平時那樣被丟出時整個都鋪展開來,可拿來朝著他的眼睛上扔過來遮一遮,還是足夠了——其實土方的反應已經極其迅速,拿掉圍巾也幾乎只耗掉了一眨眼的時間;然而現在,他的眼前已經是一片雨幕下的山坡與樹林,剛才那個又狂妄又狡猾的小子,已經在他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土方左手緊緊握著那條圍巾,被人肆意挑釁、卻來不及反殺的怒火一路延燒到了頭頂。假若被他握在左手中的不是圍巾、而是別的易碎物品的話,恐怕現在早就碎裂了吧。

  「混賬……!下次不要叫我再遇到你……!否則——!」他站在山坡上,咬牙切齒地從齒縫間一字一字地擠出這句泄憤似的話語來,緊盯著已經空無一人的林間,突然一甩手,把左手中那條礙事的圍巾狠狠地丟到了泥濘的土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8月7日:

  下一章開始我就要完全拋棄正常邏輯和思考了!【不

  為了堆砌蘇梗,我感覺我什麼都做得出來!【你夠

  hhh副長的話仔細看看,幾乎每一句都是一個flag啊【喂!

  我喜歡這種有趣的巧合【。

  下次更新:明天零點。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歸鶴深 1個;


第998章 【回歸篇之六】 12

  柳泉那天突然利用自己懷中多帶的一條圍巾來了個金蟬脫殼, 是因為系統菌忽然在她腦內語氣機械地報數道:【支線任務完成情況更新:1/10】。

  想必是之前那個被土方砍中的薩摩兵被後來支援的人帶到了安全的地帶吧。

  柳泉覺得自己不宜戀戰。

  即使比起上次相見時已經年長了十歲, 但不得不說無論在哪個同人世界裡,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應該都是被厚愛著的人物——雖然隔著雨幕,視力上佳的柳泉仍然可以辨認得出來,副長的外形居然沒有多少改變。

  除了眼角和眉心的紋路深刻了一點之外, 他既沒有老去, 也沒有衰頹;身手和當年幾乎一樣好,每一刀劈下時都帶著橫掃一切的強大氣場,好幾次假如不是她使詐蒙混的話,一定會立刻敗在他的手下。

  再見到故人總是讓人欣悅而感慨——尤其是當她暫時無法與之相認的時候。

  柳泉完全無法解釋自己現在的立場為什麼會站在薩摩人這一邊。假如沿襲之前的設定,那麼她也應該站在長州一邊——也就是說, 怎麼也不可能跑到目下的朝敵薩摩那一方去。

  系統菌冷笑:【你目前最大的問題是這個嗎?!】

  柳泉:む哦對, 我目前最大的問題應該是如何向土方先生解釋一下為什麼我死而復生了,是吧?め

  系統菌默了一秒鐘, 然後怒吼:【你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薩摩軍敗得還是太快了!太快了!!一定是那個時之政府派來的家伙在搗亂!!時間溯行軍也沒干好事!!真是的, 時之政府那些蠢材解決不了的話就早點把控制權交出來啊!鬧到現在這樣——】

  雖然它只是在柳泉腦內咆哮, 柳泉也忍不住皺了皺眉。

  む你很看不上時之政府嗎?め她隨口問道。

  然而系統菌就活像是被捏住脖子的大鵝一樣猛然噎住了。

  柳泉:?

  ……別是她隨口一句話命中了真正的重點吧?!

  當然, 她現在沒心思分辨系統菌與時之政府之間到底存在多少愛恨情仇(喂!)。她想知道的是自己到底還有沒有機會趕快完成任務, 然後以從前的身份去見一見副長。

  系統菌冷笑。

  【你想見他?說不定有的是機會。】

  柳泉:?!

  系統菌:【托時之政府那些蠢材的福, 支線任務難度也要修正了。——需要你去救的剩下九名薩摩人,不能是完全沒地位的小人物啦。小人物們動搖不了世界線——就算要把歪到沒邊的世界線拉回來,也不是普通鄉士們的地位能做到的事。】

  柳泉:む……所以?你打算發布一個讓我去把西鄉軍的大人物們統統救一遍的地獄級難度任務?め

  系統菌假裝沒聽出她語氣裡的嘲諷。

  【還沒到那麼糟糕的地步。】它說。【真要那樣的話這個世界就會一觸即潰了。可是我們監測到這裡的歷史產生了一些不妙的變化……我們不能等時之政府來糾正了。必須自己出手。】

  柳泉疑問:む歷史……產生了不妙的變化?!め

  系統菌:【是啊。比如說一些重要人物的立場啊……還有所處的位置之類的事情。我們正在密切監測, 不過……看樣子還是需要借你之手去做點密探的工作才行啊。】

  柳泉:「……」

  她黑線了片刻, 忽然記起那天在大雨中和土方對戰時, 自己因為修飾下顎曲線的材料被雨泡軟掉落而不得不以圍巾蒙面,意外地沒在土方面前被他認出來的事情。

  む你那個【高級易容術】雖然好用,但是在這裡的破天氣之下局限性太大啦。め她立刻打蛇隨棍上,開始跟系統菌談條件。

  む我說,那之上就沒有更厲害的技能了嗎?最近鹿兒島頂上的天空簡直像是被鑿了個洞一樣,雨水多得都要成災了……再好的易容材料都能化成泥巴撲撲地往下掉,這樣的話我很難去執行什麼密探的任務的。め

  系統菌哼笑。

  【你說「終極易容術」嗎?嘛,有倒是有……可是,你現有的積分兌不起啊。假如你沒忘記的話,上一次你在HP世界裡干了什麼?就為了聖母地救西裡斯 布萊克一次,你把自己的積分差不多都給扣光啦。】

  柳泉:「……」

  所以說,人與人之間為什麼要互相傷害……哦對了,系統菌說不定根本不是人。

  む……總得有點別的辦法吧?比如說試用裝之類的?我是替你執行任務,不是白白送死去的啊。最近的破天氣——め

  她還沒抱怨完,系統菌就不耐煩地說道:【試用裝也有。「終極易容術」每次試用一小時要扣除三萬積分。】

  柳泉:む……這麼貴?!め

  系統菌:【因為「終極易容術」就相當於直接捏臉,是要強行改變這個世界裡你的外形的,這是本質上的改變,對世界的平衡傷害可不小——相較之下,「高級易容術」只是化裝而已,你外形的本質沒變。這就簡單得多了……】

  柳泉嘆氣。

  む只有貧窮讓我面目全非啊——め

  系統菌:【……那就像努力賺錢一樣努力賺積分吧。】

  ……

  於是,系統菌最近頻繁發布支線任務。不是讓她去偷窺薩摩的軍報,就是讓她去偵查薩摩的軍備火器情況。

  柳泉:む……所以說到底有沒有關於官軍那邊的任務啊——確切地說,關於「新選旅團」的?め

  系統菌好像正在進行數據分析,吱吱嘎嘎了一陣子之後才冒出來回復。

  【也不是不能讓你假公濟私一次——不過,切記不能暴露身份。】

  柳泉:「……」

  系統菌又斟酌了一下,說道:【根據我們的監測,歷史進程又出現了變化——你知道西鄉從道嗎?】

  柳泉:む……雖然不太知道,但光聽姓氏就能猜到,大概是西鄉家的什麼人吧……め

  系統菌:【是的。西鄉從道是西鄉隆盛的弟弟,原本應該在西南戰爭中與哥哥站在對立面上的。】

  柳泉:!?

  む所以他是站官軍這一方的嗎?!め她十分意外地反問道,む那麼……既然你提到他,那就說明出了什麼差錯……め

  系統菌說:【的確是。並不是太大的差錯,比如說他現在倒也沒有公開宣布加入他哥哥這一方……不過,我們的情報顯示他來到了這一帶。或許是想跟他哥哥接觸,又或者是想替官軍一方勸降他哥哥……都有可能。你接下來的任務是,打探清楚他的意向,如有可能的話,把他勸回去。】

  柳泉愣了一下,然後意識到這個任務有多難完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む我?把西鄉隆盛的弟弟勸回去讓他不要跟著他哥走上絕路?您是不是把我想得太重要了一點?!我認識他嗎我跟他說得上話嗎我就能把他勸回去?!め

  系統菌冷笑。

  【跟他說不上話的話,就自己去制造能夠跟他說上話的身份和機會啊。隨便你在薩摩這裡給自己弄個像樣的身份也好,還是在官軍本營那裡找機會也好,都無所謂。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去執行這個任務的話,你就可以在官軍本營那裡多呆些日子了——根據我們的定位,土方歲三正在那裡駐扎呢。】

  柳泉大大地一怔。

  む土方先生?!他在本營?!他不在田原阪這裡嗎?!め

  系統菌:【撤下去休整,懂?別怪我沒提醒你抓緊時間——晚了的話你們說不定就剛好可以錯過去了,也免得你在他面前穿幫——】

  柳泉拍案而起。

  む我去!我這就去!!め

  ……然後,她就真的艱難地在薩摩軍這邊的高層閃轉騰挪,最終給自己巧妙地安排了一個「密使」的頭銜。

  既然西鄉從道並不想公開與他哥哥接觸,薩摩這一方又不能把他放著不管,那麼避開官軍的耳目、與他私下秘密接觸,就是在所必行了。

  然而西鄉從道現在還沒轉變公開的立場——也就是說,他現在還在官軍的本營裡。更何況西鄉隆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本人自從戰事開始後就一直避居後方、行蹤不定,衝鋒陷陣的事情都是交給手下那些心腹大將去辦的;現在臨時把他叫到前線來好像也不太妥當——於是,薩摩軍這邊的大人物們經過一番爭吵,最終決定派個人去給西鄉從道送一封密信,最好還能敲敲邊鼓把他勸得回心轉意投入哥哥麾下。

  這種不可告人之目的下,派個男人去就很顯眼了——官軍那一方也不會坐視讓頗具軍事才華的西鄉從道從容地與薩摩來使多次相談,最終投入薩摩陣營的。

  所以,柳泉這個「做慣各種暗地裡手段的九條家養女」簡直就是最好的人選。無論是化裝潛入本營潛伏下來、伺機與西鄉從道會面也好,還是探聽消息、背後策劃更大的事情也好,都是絕佳的選擇。她甚至根據之前獲得的情報,決定假扮一下本營中的藝伎——畢竟誰也不會想到那種花枝招展、光艷照人的美人兒會做這麼危險的大事,不是嗎?

  而且,要說假扮藝伎的話,柳泉以前還真的有過類似經驗——上次和千鶴島原內探的時候,她還為了掩護副長的行藏直接斬殺了一名不逞浪人;事後還在島原留下了「阿雪太夫因為旦那被搶,憤而接受年老富商的贖身提議,離開了島原這個傷心地」的傳說,被副長好一通訓斥——雖然已經隔了十幾年,不過她當時跟隨君菊突擊學習的本領還差不多記得起來,此刻正好再度發揮一下。

  因此現在,柳泉就一臉端莊(?)地跪坐在屋中,正在——幫忙卷干淨的白布。

  作者有話要說:

  8月8日:

  最近大家好像都沒什麼留言的動力啊【。

  我也跟著缺乏動力了【。

  甚至在思考是不是不應該鋪那麼大的攤子……

  其實副長是很難寫的一條線,因為他最好的結局其實是止於箱館的海邊發現那條圍巾為止

  他的光輝除了他的信念之外,還有他作為新選組最好的代表帶給大家的敬佩感

  不選擇西南戰爭作為背景的話,就等於從絢爛歸為平淡,和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了

  但是選擇西南戰爭的話,基調就特別沉重

  唉

  另外,這一章提到的西鄉從道,是西鄉隆盛的弟弟。

  在西南戰爭中始終站在官軍一方(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在大河劇《西鄉殿》中,西鄉從道是錦戶亮扮演的hhhhh

  一想到這個我就覺得可以給他加點戲了

  下次更新:明天零點。


第999章 【回歸篇之六】 13

  連日大戰使得本營裡最忙碌的地方變成了醫療救護點。人手不足的窘境使得柳泉出現在這裡幫忙也顯得那麼順理成章。

  這一次柳泉的新身份是「為了招待貴客而特意派一個小隊從附近城鎮裡請回來的藝伎」。擁有【終極易容術試用裝】這一金手指的她現在可以一秒鐘換臉, 行動起來簡直易如反掌——她率人在道路上制造了一起小小的遭遇戰, 馬車在混亂中翻下路旁的深溝;當薩軍小隊佯裝不敵被擊退、官軍慌亂起來尋找那位倒霉的藝伎時, 柳泉就表演了一番「艱難地從側翻的車廂中爬出來, 所幸並無大礙」的脫險記。而真正的那位藝伎則是已經被早就埋伏在坡下的薩軍帶走了。

  系統菌早就在閑聊(?)中和她說過, 薩軍和官軍雙方不但戰場上打得起勁,戰場外為了抹黑對方也是不遺余力——薩軍甚至宣傳說官軍在熊本城被圍攻的時候,那些大人物們還天天在熊本城內請藝伎飲酒歌舞作陪,還畫了好多畫聲稱是「原樣呈現」;這些畫作流傳到後世, 還真的作為印證而被很多人相信。

  不知道是不是創造這個同人世界的作者菌也在搜集資料的時候相信了這一傳言,這個世界的隱藏設定裡也有這一條。現在西鄉從道雖然不在熊本城內, 但本營的那些大人物們自然也不敢怠慢;即使熊本城被圍、沒可能從城內邀請藝伎前來作陪,但是也為了招待他而去最近的城鎮請來了當地最有名的藝伎,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當然, 現在這個傳說中多才多藝的美人兒內芯換了個人, 就變得不那麼多才多藝了——柳泉推說馬車側翻時摔傷了手, 不方便彈奏三味線;幸虧琴師也不難找,那些人勉強在本營附近的村莊裡找了個老琴師過來救場。

  不過這個美人兒在白天不營業的時候,表現得還挺「深明大義」——她主動去了醫療救護點幫忙,頭巾一包袍袖一扎,卷起包扎傷口用的干淨白布來速度比那些雜役還快;她還刻意在臉上蹭了灰,混雜在一群從附近村莊裡找來的婦人中間立刻就不那麼顯眼了。

  雖然說這麼做多少有點墮了她身為高級藝伎的格調和行為准則,但戰時一切不太正常的行為多少都有個從簡的理由, 何況這位名叫「雪子」的藝伎本來也就不是什麼京都或江戶花街的太夫, 在這種小地方營業的姑娘哪裡還能講究那麼多?

  而且, 她來到這裡的前兩天,都沒有見到所謂的大人物,更沒有營業(大霧!)。不過想想看以前自己那貧瘠的相關見識裡,大概這也是行業規則的一種,循序漸進才是美,架勢和格調是要靠時間和金錢堆砌的(超大霧)。

  於是她安心混跡於醫療營中,只用一天時間就跟那些所謂「新選旅團」的傷兵們混熟了,獲得了很多薩摩那邊不屑一顧、但對她自己來說卻很重要的訊息——

  比如「我們隊中劍術最好的那就是內藤先生啦!咦,你問他叫什麼?內藤……勝人,勝是這麼寫的——」。

  再比如「雖然內藤先生已經不算是很年輕了,但的確還能看出來,他年輕的時候准是個美男子!就是現在,大家一起出去喝酒,店裡跑堂的侍女眼睛也全都看著他!別人全都敵不過他啊!」。

  還比如「內藤先生作戰可英勇了,就算那些會津人也敵不過!而且他每次立下戰功以後差不多都要辭謝上級的獎賞,說自己完全是為了信念才會一直戰鬥的,不是為了榮華富貴!」。

  又比如「內藤先生那種身手怎麼可能受傷呢?不過他是不是以前在戰鬥中受過傷啊?好像陰雨天氣的時候他的腿有點一瘸一拐呢?」。

  柳泉:嗯嗯……嗯?!

  她正披著「雪子」的外殼,探聽著土方先生的八卦探聽得起勁,但乍然聽到這麼一個消息,她臉上的笑容有點凝固了。

  「他……沒來這裡治療嗎?」她試探著問道。

  那個傷兵大概不是以前接近會津藩或新選組的人——「新選旅團」裡當然也有一些當年的幕軍之外的士兵——他搔著頭發,一條傷腿纏滿白布架高在那裡,尷尬地笑了兩聲,答道:「內藤先生啊,那可是個要強的人……除非疼痛得很厲害,否則我覺得他是不會表露出來的……」

  柳泉點了點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給他的旁邊放了一碗湯藥,假裝忙碌地走開了。

  也許是因為她扮演的這位「雪子」是特意請來的藝伎,地位畢竟和那些充任雜役的婦人不一樣,所以在本營裡也給她安排了一個很小的房間。雖然簡陋,但卻是個單間,並且位置還很偏僻,正好適合她潛行出去而不會引起太多注意力。

  傍晚時分,柳泉離開了醫療營,腳下匆匆地走著,愈走愈是飛快,到了最後簡直像是要起飛一樣。

  她不敢崩了「雪子」的人設,否則的話她早就使出【高級輕功】這項技能了。因為午後她已經在和那些傷兵的閑聊中不動聲色地打探清楚,那位他們眾口一詞稱贊的「內藤先生」住在哪裡——並且,最近因為連日陰雨不斷的天氣和強度很大的行軍及作戰,聽說他的腿痛了起來,有點不良於行;所以他不但連續兩三天錯過了正常的操練,還需要仰賴於他人為他送飯。

  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晚餐前正是預定的操練時間還沒結束的時候,想必他們的宿處不會有幾個人留下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只有那位「內藤先生」一個人在——而柳泉事先已經想好了自己出現在那裡的借口。

  她站在一間長屋的某扇門前,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強平定了自己波瀾起伏的內心,裝出一副平常的樣子來,揚起聲喊了一句「失禮了!」就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

  時值黃昏,長屋內尚未點燈,光線有點昏暗。不過柳泉仍然一眼就看到了在長屋深處的鋪位上,盤膝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的一條腿半伸著,似乎身體的重心都落在另外一條半屈起來的腿上;這種坐姿並不如何舒適,當柳泉打開門的時候,他正在有點費力地試圖用手肘支撐在榻榻米上、慢吞吞地調整一下重心的落點。可是柳泉突然出聲開門的動作或許是讓他大為意外——同時他似乎也不願意自己的窘態被其他人看見——他的身體猛然搖晃了一下。

  柳泉一瞬間就忘記了自己進來的借口,也忘記了自己現在頂著的人設——她衝進了房間,幾步就來到那個人的面前,下意識地就要彎下腰去扶他。

  可是那個男人在搖晃了一兩下之後,艱難地穩住了重心,並沒有摔倒。他在十分危險地撐住自己向後仰倒的身子之後,才抬起眼來對她投過來一瞥,目光中含有詫異、警覺和詢問的意味。

  「你是誰?」他問道。

  一句「土方先生」幾乎要衝破柳泉的齒關,她極為努力地咬緊牙關才咽下了那聲下意識的呼喚。

  「我……我是替阿久來收衣服的。」她結結巴巴地答道,奮力將幾乎要浮現在臉上的擔憂、焦慮和關切之情掩蓋在畏怯和緊張的神色下。

  「也許您平時沒有注意過她的名字……不過,阿久是那邊村子裡來的洗衣婦……今天她有事要多等一會兒才會回來,怕太晚了打擾大家,就拜托我先來替她把要洗的衣服都收集起來……」

  土方臉上的神色稍霽。他垂下眼簾,不動聲色地飛快打量了她一番,然後費力地稍微往旁邊移動了一點點,把他剛才因為身體失去平衡而微抬起在半空的右手移開,避過她向著他伸出去的那只手,才重新把右手落到榻榻米上撐住自己因為不良於行而變得沉重的身軀,艱難地調整好了自己的坐姿。

  他似乎還想試著把自己伸直的那條腿收回來變成更規整一點的坐姿,然而剛剛一彎那條腿,他的臉上立刻就浮現出了疼痛的表情,五官猛然皺了一下,口中「咝——」的一聲倒吸了一口冷氣。

  柳泉:?!

  她幾乎是一瞬間就下意識地又往前邁了一小步,險些徑直忽視剛才他刻意避開她的行為,伸手去扶他。

  土方雖然還為腿痛所苦,但他何其敏銳,一瞬間就閃電般抬起眼來,目光又冷又明亮,像是冬季的晴朗早晨破雲而出的一線日光,帶著一點審視和警惕,投在她的臉上。

  「……你好像很緊張。為什麼?」

  和她記憶之中的一樣,他說出「為什麼?」的時候,第一個音節微微拖長,帶著淡淡的一點狐疑、防備和玩味,眉心輕蹙,臉上流露出的表情除了成年男人的冷峻與沉穩之外,意外地還有一絲少年感;這讓她的心頭一軟,仿佛被浸透了泡著檸檬片的蜂蜜水一樣,同時湧起了七分的甜和三分的酸。

  作者有話要說:

  8月9日:

  基本上我的存稿就這麼告終了……可見我停擺的那半個月都在干嘛【。

  其實是在啃大部頭的歷史書= =

  我為什麼要給自己制造這麼難的條件……

  干脆一點直接寫現代校園paro多好【喂!

  反正薄櫻鬼原作有個SSL版本,就是現代校園paro,還拍了真人版呢【。

  解釋一下,這一章說到副長的化名是「內藤勝人」,

  如果大家還有印像的話,副長曾經用過一個化名「內藤隼人」。

  然後,副長稱呼局長叫「阿勝」。所以……大家懂啦www

  下次更新:明天零點。

  佳佳 30瓶;


第1000章 【回歸篇之六】 14

  然而現在, 她是不能穿幫的。甚至連一點懷念的表情都不能流露出來。

  柳泉垂下長睫掩去了眼中翻騰的情緒,一秒鐘之後重新抬起視線的時候,她那雙明澈的眼眸裡只有單純的關切和不忍之情。她迎視著土方的表情裡沒有一絲閃躲或回避, 語氣十分平靜自然。

  「看到您身受這麼巨大的痛苦……讓人不由得想像您過去曾經經歷過怎樣艱難又英勇的歷程……由此想要稍微幫您一下,雖然失禮, 卻也是應有之義……是吧?」

  然而, 她這一番娓娓動聽的辯解並沒能讓土方立刻放下警覺心。不如說,聽過她的話之後, 他的眉頭皺得卻更緊了。

  「……這番話, 不像是一個洗衣婦會說得出來的啊。」

  他低沉的聲線裡似乎帶上了一絲隱隱的笑意, 然而一瞬間柳泉卻感到了一陣驚悚,後背上機伶伶竄過了一陣寒意!

  那種含笑的口吻她很熟悉。那是副長習慣使用的、在下定決心動手之前帶笑贊美對手一兩句,好麻痹對方意志和警覺心的語氣。

  柳泉立刻出言滅火。

  「因為我本來就不是什麼洗衣婦啊。」她的嗓音同樣溫和而帶著笑意,注視著土方的眼神帶著恰如其分的平靜和標准的、營業性的柔婉之意。

  「是你們的人把我請到這裡來的……說是要侍奉——或者說,招待——一位新來的大人物, 」她不動聲色地拋出這個消息, 暗自揣測土方是否對西鄉從道的到來知情。

  「然而我來了幾天,還沒能獲得這樣的機會。可是我想, 既然遭逢國難, 即使我身為這樣的女性,也不能對眼下的大事坐視不理……但是我能做的也有限。替阿久大姐幫個小忙, 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有什麼不對嗎?」

  她說得冠冕堂皇, 結尾還倒打一耙, 向土方拋出一記反問。

  土方一時間被她問得有點發愣。不過他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經常就很容易被她逗得炸毛的副長了, 很快就從那陣錯愕中擺脫出來,咳嗽一聲,面露驚訝之色。

  「招待新來的那位大人物?!……你是,藝伎?!」

  柳泉雖然沒想到現在副長的應變速度提高了這麼多,不過她也早有心理准備。聽到副長的反問,她微微一笑。

  「雖然我這副樣子看上去也許不像……不過,打扮起來大概就算得上像模像樣了吧……?」

  這麼說著客套的話,她卻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島原內探的時候的往事——自己打扮成光艷照人的太夫,大言不慚地說著什麼關於「旦那」的話題,為了說個像樣一點能夠騙過那些花街老手的不逞浪人的謊言,而像模像樣地把副長的形像套用在了那個不存在的「旦那桑」身上,結果還被副長在門外全部都聽去了……

  現在再想起來,那一夜燈火輝煌的島原,笑語盈盈的人們,熱鬧的角屋和喧嚷的街道,面容鮮活生動的那些伙伴們……都恍如昨日。

  然而,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過的事了。當年在島原的燈火裡縱情大笑的同伴們,一個一個,都逐漸走散在了時光之中。到了最後——到了現在,只留下他們兩人,對面而不能相認。

  這是個好故事嗎?

  同伴四散而去,大將和兄長帶著冤屈辭世,寄托著的志向、努力和願望被將軍大人和他倚重的重臣輕易推倒,像是曾經輝煌的七寶樓台塌成了一堆廢墟;到了最後,甚至連當年縱橫京都街頭、身手凌厲又敏捷的過往都已經淡去,留下的這個人,年華在他身上留下傷痛的痕跡,拖著被舊日的傷痕所磨折的軀殼——可是,唯有那雙眼睛裡,還寄宿著火一樣的東西,那是不滅的信念,不敗的堅韌,不屈的意志——

  柳泉頓了一下,笑意在她的眼中含蓄地流蕩開來。

  ……這個人,仍然是她敬慕著的那個人,值得追隨的那個人。他的道路,仍然是她無法踏上、卻衷心尊重的。這樣的一個人,時光和境遇都無法磨折、無法改變的一個人……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仍然在她面前,這不就足夠了嗎?

  「我,白天在醫療營那邊幫忙。聽說了很多關於內藤先生的事哦……」她慢慢說道,語氣裡帶著小心翼翼的柔和。

  「所以,當阿久說需要一個人來這裡幫忙的時候,我就答應了……說不定,我也懷著一點想要看看『被同伴和後輩那麼認真地敬佩和依賴著的『內藤先生』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吧?」

  土方:「呃……」

  很難得地,在她用這種稍微帶著點淘氣的語調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來以後,土方的臉上一瞬間顯露出了因為猝不及防而似乎有點狼狽與驚愕的神態。

  但是,他很快就掩飾好了自己的錯愕,輕咳一聲擺出嚴肅的神情,完全是一副「久經風霜的成年男子面對著任性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姑娘貿然的示好而感到頭痛」的模樣,似乎完全沒把她的贊美放在心上一般,粗著嗓子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道:「那些家伙……!到底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這也沒什麼值得誇耀的吧……還在女人面前……」

  柳泉忍不住有一點想笑。她覺得現在笑出來應該也沒什麼關系,於是就沒有控制自己那股衝動,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土方:!?

  他猛地抬起視線來,有點惱羞成怒似的狠狠瞪了她一眼。

  柳泉知道副長一般不太會因為面前是女人而刻意控制自己的感想——他在這方面的反應,完全算是鋼鐵直男那一類;以前為了執行公務,對那些茶屋和小旅館裡的掌櫃婆婆和女侍粗聲粗氣地說話,甚至是對那些掩護薩長浪人的女性態度直接地予以斥責,他都完全沒有因為「對方是女性」而動搖或遲疑過。所以今天他會那麼直率地表達出他對她笑聲的不滿,就像——

  就好像,盡管他的外形愈變愈成熟,已經是穩重可靠的成熟男人;然而在他內心裡的某個地方,仍然像是當年那個在安政五年的炎熱夏日下,背著藥箱坐在陌生城鎮的街頭,朝著突然出現並送出花布包著的飯團的她露出一臉愕然之色的少年一樣。

  在她看來,這就是他可愛的地方吧。

  ……可惜不能夠當面說出來,真是……太遺憾了。

  於是她借著那聲輕笑的余波,開口說道:「能成為讓大家都欽佩的人……內藤先生一定有什麼非常了不起的地方吧。」

  土方愣了一下,好像盯著她看的表情更不善了——從以前開始他就是這麼一個人,習慣了那個「鬼之副長」的綽號,似乎整個人都由此變得嚴厲冷硬起來,即使被人稱贊,也是一臉不適應的樣子;仿佛用那種又是炸毛又是吼叫的態度來回應別人,就能夠掩飾他內心溫暖的一面似的。

  果然他不自在地移動了一下——然後因為不小心又挪動了那條傷腿而下意識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讓柳泉瞬間大驚失色了兩秒鐘——無視她的表情,硬梆梆地答道:「……並沒有什麼不得了的地方。——不值得讓你這樣特意跑來看。」

  柳泉微微怔了一下,看著土方抗拒似的把臉撇到了一旁,他的語氣也變得有點粗暴。

  「……衣服的話,大家大概都堆放在那邊角落裡了。你去拿走吧。」

  柳泉望著他的後腦,就那麼有幾秒鐘的時間沒動,也沒說話。

  而土方也保持著那種奇怪的執拗,盡管那種半轉過身的坐姿肯定並不舒適,大概對他的傷腿也沒什麼幫助,可是他仍然就那麼撇開了臉,好像打定主意不再和她這個奇怪的藝伎對話了。

  ……以前曾經在島原和美麗的太夫言笑晏晏、應對自如的那個男人呢?上哪裡去了?

  柳泉還記得當時的副長,面對君菊的稱贊,只是從容自若地喝了一口酒,笑著回答說「你還真是會說話啊」。

  他既不因為美麗太夫的贊美而自滿,也不因為自己的地位能夠輕易獲得這樣的奉承而自傲;那時候,一同從那間鄉下的小道場裡奮鬥到今天的同伴們也都在,大聲歡笑著,大口地喝著酒——

  或許現在,那個人並不是不在了,而是隨著新選組的消失,被妥善地收藏起來,不再出現於世上了吧。

  柳泉不禁蠕動嘴唇,無聲地用口型在土方的身後說出了那個名字。

  【……土方先生】

  但是,土方現在是背對著她的,他不可能看到她的臉,也不可能從她細微得幾乎沒有太大變化的唇形上辨認出她在說的是什麼。

  她近乎貪婪一般地從後窺視著他,他身軀側面的線條,他剪短了許多的頭發,他因為疼痛而不得不平伸出去的那條長腿,以及在他半側過身體之後仍然露出來的一段下頜的弧線。

  經過了那麼多年之後,他們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點。他對她露出陌生的神情,仍然顯得嚴厲而難以接近,對她流露出來的欽慕毫不作任何表示——

  柳泉注視著那個拒絕似的背影,不知為何,鼻端一酸,卻同時抿起了唇,臉上浮現了一絲很淡的笑影。

  ……土方先生,當年那堆滿壬生村屯所案頭的情書呢?您是如何處置的?拿出點那個時候的瀟灑勁兒來啊——

  她無聲地嘆息了一聲,緩步離開土方身側,走到他指示的那個角落,果然看到那裡亂七八糟堆著一堆髒衣服。

  她一件件地拿起來整理,一邊整理著,一邊背朝著坐在那裡的土方,若無其事似的說道:「我覺得我們還會見面的,內藤先生——」

  土方似乎在她身後默了片刻,然後用一種有點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道:「……你,還真是閑啊?!作為藝伎的話你沒有別的事情要做了嗎?!」

  這副語氣是她所熟悉的——新選組的副長也會這麼說——於是柳泉抿唇,無聲地笑了一下,整理好那堆髒衣服再利落地打成一包,拎著那個大包袱轉過身來,含笑望著土方說道:「我,本來也就算是個半吊子的藝伎嘛。……在這種戰亂的時候,沒磨煉好自己的技能就倉促出來謀生了。不是這樣的話也沒有膽量留在隨時會爆發戰鬥的地方啊?」

  土方好像一時間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從以前開始,副長好像就對這種異常坦率又厚臉皮的言論沒轍;現在還是一樣——他臉上露出了無語的神情,默了一下才應道:「……你就不怕自己的底細被泄露出去嗎?!要是被人知道的話——」

  柳泉搶先說道:「可是,內藤先生不會說出去的,是吧?」

  土方露出一陣無言以對的神情,「你怎麼知道不會……」仿佛衝口而出之後才發覺這句話似乎有自黑的嫌疑,他及時改了口。

  「……咳,我的確不會。不過,你也不應該就這麼輕率地把信任寄托在一個陌生人的身上——」

  柳泉笑了笑,拎著那個大包袱轉身走到了房門口,才重新回過頭來。夕陽西下的暮色在她身後,使得她的臉背光隱沒在一片陰影裡,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分明。

  「……因為我相信內藤先生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嘛。這樣的任性,也沒問題吧?」她含笑答道。

  土方:「……」

  他又被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噎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就這麼看著那個面目陌生的年輕姑娘拎著那個裝滿髒衣服的大包袱,緩步走出這個房間。

  被女性青睞,似乎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這些年來,他始終刻意避開這些麻煩事,甚至在隱居的小鎮上也一再謝絕了其他好心而多事的鎮民為他做媒的好意;直到今天,他才感覺到了一陣困擾——

  他不知道自己有哪一點值得這個他根本不認識的年輕姑娘看中。雖然這種第一次見面就被藝伎看上——或者說,欣賞——的經驗,他以前也經歷過數次;不過那時候,他只要拿出鬼之副長的魄力來,毫不留情地拒絕就好了。可是現在,「鬼之副長」這個頭銜所帶來的附加威懾力是絕對不能再拿出來用了;然而他一點也不想在這種事上走這種運道。

  他覺得不但自己多年前在宇都宮之役受傷的那條腿在痛,現在連自己的頭都開始痛了。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0日:

  我又陷入了現碼的漩渦……不過真的感覺,有時候不到一定的時刻,很多好腦洞就湧現不出來【。

  前陣子真的怎麼想都不順利,大綱改了好幾回

  現在就感覺靈感要復蘇了hhh

  話說!因為今天是這篇文的第!一千!章!

  系統編號的1000,還是值得慶祝一下的吧hhh

  所以就稍微寫得肥了一點

  另外正式來寫一寫副長和妹子的對手戲,前兩天的對打不算【。

  副長覺得妹子的臉很陌生是因為妹子用了終極易容術換了一張臉hhh

  下次更新:暫定明天零點。如果我沒寫完,到時候再通知大家w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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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1章 【回歸篇之六】 15

  自從那個奇怪的年輕姑娘出現以來, 又過了兩天的時間。

  土方那條在宇都宮之戰中中彈負傷的腿終於休養到差不多不會再不良於行了——之前連續的高負荷行軍和作戰, 以及連日的陰雨天氣,都是導致他的傷腿舊患復發的原因——於是這幾天來,他都慢慢地在營地裡行走,試著用這種方式來逐漸讓那條傷腿得到一些鍛煉, 恢復往日的靈活。

  時值戰時, 軍營中也不養閑人——土方一旦恢復了行動自由,立刻就被派遣了晚間值哨的任務。

  說起來這樣其實都是大家照顧他——他並不是一個人負責值勤,同時還有兩個人跟著他在同一組,負責上半夜;並且他並不需要隨時隨地來來回回地走動,或坐或站、偶爾巡查一下, 就可以了。

  唯一的不方便, 大概就是值哨的時候固定的哨位需要穿過整個營地才能到達。在最外側的地方布置哨位,這當然也是應有之義。

  於是, 這天晚上土方慢吞吞地穿過整個營地往外走的時候, 和他同行的年輕士兵鈴木忽然指著遠處的某個方向說道:「誒!今晚那座長屋點起了這麼多燈……啊!莫非是那邊終於用來招待那位新來的大人物了嗎!」

  鈴木這一長句話聽上去有點繞口, 土方要花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到底是什麼。他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 就看到鈴木興衝衝地朝著另一邊揚起手來揮了揮, 喊道:「喂!六郎!你這是要把酒送去哪裡呀!」

  鈴木是個挺不錯的人, 就是太喜歡打聽這些事了——土方在內心嘆著氣,看著鈴木招呼著一個更年輕一點的勤務兵模樣的少年,熱情地套著話。而那個名叫「六郎」的少年更是忠厚老實, 沒多久就讓鈴木——和站在一旁被迫旁聽的土方——得到了確切的情報:那座長屋裡, 今夜確實在招待新來的大人物, 還叫了那位同樣是新來沒多久的藝伎作陪。

  土方:「……」

  如果可能的話,他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那座長屋裡發生了什麼事。那與他無關。他現在只想趕快趕到預定的位置上開始今夜的巡邏任務——

  不過鈴木顯然是個好事的家伙——哪兒都不缺這麼幾個好事又喜歡打聽的、熱情活潑得過頭的家伙——他繼續興衝衝地問道:「哦!那你看到雪子姑娘的扮相了沒?是不是和傳說中一樣是個大美人?」

  土方:「……」

  他感覺自己的耐心終於告罄,直接輕輕一推搡鈴木的肩膀,示意他趕緊跟著自己走人。

  鈴木依依不舍地跟著他走掉了。

  不過鈴木不再言語,土方倒是整晚都在走神,腦子裡不停地在想著——一些事情。

  確切地說,他回想起了某個人,以及很久很久以前,在京都的島原花街所發生的事情。

  坦白說,那一夜他並不是為了她才跑到島原去的。離開島原的時候,身旁的人也不是她。

  然而現在事隔多年再回想起來的時候,卻仿佛感到燈火輝煌的島原作為她的背景都黯然失色,一片光影中浮現出來的,只有她一個人,穿著正紅色為底、逐漸過渡到黑色的漸變底色的振袖和服,和服的面料上繡著艷麗的花朵;她的頭上梳著「伊達兵庫」發型,大盤髻的雲鬢上插著華美的簪子與龜甲櫛——她就那麼從角屋的深處緩步走出來,佇立在一根立柱旁邊的燈影裡,塗朱的雙唇微微彎起露出淡淡的笑意,直視著他的目光明亮而隱有期待——

  為什麼當時他並沒有誠實而坦率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呢。為什麼沒有說「你這樣看上去真的很不錯」或者一些更真誠、更直白的話呢。為什麼要狼狽而倉促地掩飾自己那一瞬間內心產生的震驚和動搖呢。

  ……為什麼,一直到了最後的最後,他也沒能坦率地贊美過一句她的美麗呢。

  這種突然升起的內疚感糾纏著他,直到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已經從這個世間消失了。然而她寄予他的期待還沒有完全實現。她曾經說過他一定能夠等到為新選組正名的一日,而現在正是那樣的時機。

  懷著對逝去同伴的追念,背負著大家共同的信念繼續前行——證明他們曾經追尋的才是真實的目標和方向,重新讓「新選組」這個名字閃閃發光,這才是他能夠為她、為大家、為自己做到的事。

  來接替他們的人已經到了。土方深吸一口氣,離開了今夜他負責值守的位置。

  要回到自己的宿處,還是需要重新穿過整個營地——也就是說,要經過那座燈火通明的長屋。

  已經是深夜了,即使那位新來的大人物再有興致,也不太可能還在縱情享樂。

  土方經過那座長屋的時候,果然發現長屋裡的燈火已經差不多熄滅了。

  土方停下腳步,望了一眼那處只有一兩個房間還透出微弱燭光的長屋,頓了一下,就打算轉身走回自己的宿處去。

  和他一同值勤的鈴木和另一個年輕的家伙,土方已經讓他們先行回去了。經過半晚的滿負荷值勤之後,即使他已經盡量小心謹慎地使用自己的那條傷腿,還是感到了一陣疲勞帶來的酸痛。明天一大早那些年輕的家伙們還要起身出操,實在不需要把寶貴的睡眠時間浪費在遷就他慢吞吞的行走上。

  土方駐足了一瞬,剛打算重新舉步前行的時候,忽然若有所感似的,驀地半轉過身去。

  ……果然,在長屋門外的一棵大樹下,有個人站在那裡。

  她一直是背靠樹干站立在陰影裡的,所以土方之前並未發覺。但在土方剛才轉身的一霎那,因為姿態的變動,剛好能夠借著月光瞥到她那張塗白的面容,這才讓他陡然重新停了下來。

  起初,她還是靠著那棵大樹,就那麼懶洋洋而漫不經心地站著。短短的一霎之後,仿佛察覺到了他還站在那裡,她忽而一下用力就站直了身軀,在樹下的暗影裡站了片刻之後,居然舉步朝著土方的方向徑直走了過來!

  土方本來只是因為眼角的余光一瞥看到了那張塗白的臉孔——不得不說這種藝伎妝在黑夜裡真的很顯眼——才停下腳步的。現在既然她已經朝著自己走過來了,他再趕在她到達之前掉頭大步走掉,好像有些不太妥當,多少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於是他也在原地微微挺直了背脊,靜等著她邁著小碎步趨行至自己的面前。

  直到她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意外地發現,她今天雖然因為營業的需要而塗白了面容、讓他不太認得出她的本來面目,但是她的那一身振袖和服還的確是非常漂亮——在這種戰亂的時世裡居然還能保存著這麼的一身衣服,真令人驚訝。

  那襲振袖和服以紫紺色作底、振袖和衣襟的下半部分滿繡著雪色白梅圖案;斜斜的梅枝分割開下擺,在梅枝下方的底色變成了更深的滅紫色,在夜色裡看起來竟然有種神秘而驚心動魄的美感。

  而且,由於她的身量頗為高挑修長,穿上振袖和服時的線條當然比那些矮一些的女性更為流暢優美。即使土方已經不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毛頭小子,第一眼看到這樣的妝扮之後,還是不由得驚訝了一霎。

  ……果然,她是有點足以自傲的本錢的啊……?難怪那天在長屋裡她的口氣那麼大,就好像不把他的防備放在眼裡似的……?

  第一個湧上來的念頭,居然是這個。

  不過他也只是因著這種第一印像而油然產生了某種簡單的感想而已。要說什麼後續的感受,那就全然欠奉了——或者說,他只驚訝了一瞬間,就全然不關心她接下來要說什麼或做什麼了——那些都與他無關,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於是土方只是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緩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微微仰起臉來直視著他;夜色中,她那張塗白的臉容上似乎浮現出一絲笑意。

  「內藤先生這是要去哪裡呀?」她問道。

  土方語氣生硬地回答道:「剛剛下值,准備回去。」

  在黑夜裡,借著月光,他看到她仿佛作出了一個「哦」的口型,點了點頭。

  土方還以為她會針對自己今晚的任務說點什麼,不過她卻什麼都沒說,連句「一切如常吧?」或者「都沒問題吧?」之類的客套話都沒說,而是徑直含笑說道:「好巧啊。……我也差不多剛剛結束今晚的招待呢。工作到深夜還真是辛苦啊——您也是,我也是。」

  土方:「……」

  他一時間覺得這句話有點槽多無口,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默了片刻,他草率地啊了一聲,隨便找了個話題,問道:「所以,你的臉——?」

  他做了個手勢,她露出仿佛會意的神情,笑著附和他道:「是啊。是還沒來得及卸妝。……說起來,我並沒有什麼侍女,只好自己出來打水了——」

  土方:「……」

  現在即使是戰時,也不至於要讓藝伎自己出來做雜役的工作吧?!

  他吐槽不能地反問道:「……你沒有侍女?!」

  她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這種戰亂時刻,誰家還會養幾個侍女在家呢……?何況,我本來就是半吊子的藝伎,姑且謀生而已,也用不起侍女——這個,我上次不是對您說過嗎?」

  土方被她噎得一時間有點說不出話來。

  這種……理所當然的、好像和他很熟的口吻!他憑什麼要知道有關於她的事呢?上次在長屋中她都和他說了什麼,他差不多都沒有放在心上,一轉頭就忘到了腦後;現在留在腦海中的印像,只有她似乎是個意外地會在某些時候步步進擊的女人——

  瞧瞧,她現在不就在步步進擊嗎?!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1日:

  我要昏過去了……

  今天一整天都在頭痛,邏輯死的地方大家就當作是為了制造獨處機會而不得不如此的腦洞吧【被踢飛

  下次更新:明天。是不是零點可能不敢保證,但明天應該可以更新噠!


第1002章 【回歸篇之六】 16

  然而同時, 她的外形和長相看上去又是全然無害的——她的五官並不是那種很具有凌厲的侵略美, 與之相反地卻十分具備某種令人能夠順利放下戒心的親和力。

  仔細想來,這樣柔和的外形,卻令他感到了一陣危險之意——正是因為太無害,所以才令人不容易提起戒心;像水一般無處不在, 沒人會想到要去防備——

  土方呼出一口氣, 決定不再與她多說。

  「既然這樣,我就先走了。」他粗聲粗氣地生硬答道,「你應該也認識那個叫『六郎』的孩子吧?他是勤務兵。你叫他幫你提個水應該也無所謂——」

  結果他還沒說完,就聽見她發出巨大的一聲嘆息。然後,她用一根食指頂在自己下巴上, 微微翹起下巴拖長了聲音, 顯得很苦惱似的。

  「啊。六郎啊∼」她尾音裡的小波浪線聽得土方頭皮一麻。

  「可是……我找不到六郎啊。這麼深的夜裡,莫非……大家都已經去休息了嗎?」

  土方:「……」

  他現在覺得自己和顏悅色地對她說話——不, 甚至是一開始停下腳步往長屋這邊瞥過來一眼——都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給自己平白無故招來一個巨大的麻煩!

  他雖然以前也曾經態度簡單粗暴地審問那些為不逞浪人提供庇護的女人們, 但是面前這個年輕姑娘並不是那種和他站在敵對立場上的女性之一, 並沒有做什麼罪有應得的事, 所以他也做不出來簡單地拉下臉來把她嚇走的那種事。

  更何況, 他感覺自己即使拉下臉來粗魯地對她說話,好像也嚇不走她。

  他再度在內心裡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覺得女人真是太難纏了——即使這裡不是江戶, 他遇上的這個女人也一樣難纏!

  他有點不耐煩地反問道:「……那你要怎麼樣?!」

  結果這個問題剛一出口, 他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巨大的錯誤——因為面前的她驟然臉色一亮, 朝著他露出了足足八顆牙的——類似鯊魚一般的笑容!

  「內藤先生可以幫我這個忙嗎?」雖然她的臉上露出了那麼巨大的一個笑容,但她向他提出這個要求卻毫不客氣,沒有浪費一瞬間!

  「拜托了。內藤先生,在這世上,現在我只能向你求助了。拜托——」

  她居然在他還沒有答應的時候,就立刻彎下腰去來了一個深深的鞠躬,姿勢又謙卑又恭順——但是,那副態度卻那麼堂皇而大方,那種在夜色裡深深折腰的身姿混合了卑微與大膽,順服與攻擊性;讓土方險些一口氣沒有提上來。

  ……而且,瞧瞧她說的到底是什麼話!

  土方惱怒地瞪著她因為弓腰低頭而露出在他視野裡的那一頭如雲的、盤著華麗高髻的烏發,以及她發髻裡插著的長簪。

  「你在說笑吧。今晚你不是要招待貴客嗎?沒有琴師與侍女在場,光靠六郎那種愣頭青就能招待好貴客,簡直是不可能的——」他的理智在一愣神之後飛快地回籠了,仔細想一想就覺得她所說的不像是真的;於是他怒氣衝衝地反駁道。

  可是,聽了他犀利的反詰,她也並沒有驚慌,只是緩緩地直起身來,直視著他。那張塗白的、艷麗的臉上,一絲心虛之意都沒有。

  「琴師是附近村子裡臨時請來的,臨時找不到侍女,所以他的孫女就暫時充任了一下。作為招待時端茶遞水的陪客就已經很勉強了,招待結束後還要使喚她替我做這做那,就有些不適宜了——」她說。

  土方覺得心頭一把火轟地一下升了起來。

  什麼叫做使喚那種小丫頭不合適?!那她現在在這裡使喚他這個還拖著一條傷腿的病人就合適了嗎?!

  他一時間覺得她的一番話滿是漏洞,簡直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反駁才好。

  可是在他反唇相譏之前,她就又平靜而溫和地開口了。

  「……而且,您大概是因為一直在屋內休息,沒有見過她吧。假如您看到那個小丫頭就明白啦……又小又瘦,手腳笨拙,根本提不動一個裝滿水的木桶……就連前幾天的提水還是我替她做的。要不是現在是非常情形,實在找不出一個能在場支應的侍女,放在以前的話,以她那種樣子是萬萬不可能讓貴客看到的,就連進入那個房間都不可能……」

  土方:「……」

  好吧。

  他也曾經多次去過島原,無論是在那裡和人見面也好,還是執行公務也好,對島原的一套規則還是熟知的。假如那個他沒見過的小丫頭真的如同她所形容的那樣,那麼放在以前的島原,還真的是決不能出來待客的——即使為客人服務都是夠不上資格的。

  他現在覺得自己與其站在這裡,與她作自己根本贏得不了的口舌之爭,還不如趕快扭頭走開,替她提一桶水來,了結了今晚這場浪費他時間的遭遇算了。

  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去,甚至沒有再多費時間對她說一個字。他邁著的步伐每一步都又大又快,腳重重落在地上,像是要在土地上踩出一個洞來;就連一直困擾了他好些天的傷腿好像都不再疼痛了,那裡現在就像是一段朽木,連著他的靴子砸在地上發出空洞的聲響。

  當他怒氣衝衝地拎著木桶回來的時候,居然發現——站在原地等著的她,手裡居然還多了一根布條。

  土方咚地一聲重重地把盛滿水的木桶放在她面前的地上。桶裡的水面因而劇烈地搖晃起來,有一些水飛濺了出來。

  那位據說名叫「雪子」的年輕姑娘,居然站在原地躲也沒躲。水珠就那麼濺到了她那襲華麗的振袖和服的下擺上。

  土方重重放下水桶的動作當然是帶著一點怒意的,不過他沒有想到這個「雪子」並沒有躲開,所以她的振袖和服真的被水桶裡濺出來的水浸濕了一點點。這讓土方吃了一驚,不僅怒意霎時間煙消雲散,就連之前的氣勢也無影無蹤了。

  「你……」他驚訝地望著她,目光在那張被粉塗得極白、反而遮去了一切真實表情的臉容上滑過,繼而向下落到了那深深淺淺的紫色為底、繡著雪色白梅的前襟上。

  一時間,他竟然恍惚有了一種不真實感。

  深夜燈火闌珊的長屋,屋外的大樹,樹下盛裝的年輕姑娘……華麗的振袖和服,精美的花簪,塗白的面容,繁復的高髻……

  恍惚間,面前那俏皮的唇角輕輕翹起,塗朱的雙唇微啟,對他說道——

  【土方先生,那麼我就回去了……那些人,還以為我是出來會旦那的——】

  「……內藤先生?內藤先生!」

  年輕女子的聲音似乎提高了一些,終於猛然切入他一瞬間的出神之中,打斷了他那難得一見的短暫失態。

  土方:?!

  「哦、哦……」他趕緊敷衍似的應了一聲,以掩飾自己剛才一霎那的走神。

  「……你,還有事?」他搶在她詢問自己「出了什麼事」之前,飛快地反問道。

  她看起來有點驚訝,又有點愕然,張了張嘴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笑了一聲,似乎咽回了詢問的語句,答道:「……我剛剛只是想問你,可不可以幫我把衣袖綁起來。」

  說著,她朝著他舉起了那只拿著布條的右手,右臂上長長的振袖在夜色裡隨之飄蕩了幾下。

  她這麼一把手舉起來,土方才注意到她的振袖下緣也同樣繡著雪色的白梅圖案。

  的確,拖著這麼長的振袖,真的連洗臉這種小事都做不到。可是要替她把振袖綁起來,不可避免地就要產生一些肢體接觸——

  即使還對自己剛剛在與她說話的途中走神而感到有點心虛且抱歉,土方一想到「綁衣袖」這件事的後果,立刻就決定——

  不幫。

  他沉下臉,用十分嚴厲的口吻說道:「這件事,想必那個老琴師帶來的小丫頭也能做到了。隨意請求不相干的旁人的幫助,並非適宜的選擇。這一點,你應該明白的吧?」

  他自覺說得確實重了一點,最後那句反問一說出來,就連他自己都不由得覺得是不是太嚴厲了——畢竟自己面對的既不是從前那些粗枝大葉的隊士,也不是現在這些冒冒失失的士兵——然而,她聽完之後卻完全沒什麼一臉受到傷害的反應,而是若無其事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啊,是嗎?」

  土方:「……」

  他一時間有點無語,不知道她是因為精神過於強大了而絲毫不介意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嚴厲過頭的言語,還是因為過於遲鈍而絲毫沒有察覺到他話語裡透出來的提防和疏離感。

  下一刻他就看到她居然自己開始動手,笨手笨腳地把長長的振袖整理好,再把那條長長的布條繞過頸後、穿過腋下,好像真的打算只憑自己的努力就把衣袖綁好似的。

  ……可是她動作的笨拙程度簡直讓人不忍卒睹。

  土方深深地皺起了眉,看著她剛纏好的一邊衣袖不知道第幾次從布條的綁縛之中滑落了出來,就覺得一陣頭痛。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的。土方感到自己的心情都烏煙瘴氣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2日:

  啊對了,上一章忘了注釋一下,妹子這一次穿的振袖和服是紫色系的,那是因為在原作裡,副長的衣服就是紫色系的hhh

  在原作裡,副長的和服上衣是紫色,剪短頭發換上洋服以後,洋服的底色雖然是黑色,但裝飾色都是紫色的,感覺上紫色就是副長的應援色啊【喂!

  嗯,順便解釋一下,那句叫他「土方先生」的話是副長的錯覺。

  那句話其實是上一次島原內探的時候,妹子說過的。

  所以副長的直覺其實真的很靈了,妹子這個時候頂著的可是一張陌生的臉啊w

  但是他仍然覺得面前這個人哪裡會讓他聯想起妹子【喂!

  下次更新:明天。

  還是老規矩,如果趕不上零點的話,就請大家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吧hhh


第1003章 【回歸篇之六】 17

  ……不行。不能管她。

  他們這才是第二次見面, 但是這個年輕姑娘就已經讓他為她服務了一次——去提水——也不知道她是天生就這麼擅長操縱人心, 還是只是有種天真的無畏而已。

  再這樣下去的話……情形說不定只有可能變得更糟。她會巧妙地用類似眼下這樣不得不為的境況,來操縱和引導著他聽從她柔軟的請求,最終結果只能是,他一再去做她希望他做的事。

  這樣是危險的。

  像她這樣的女人, 雖然他以前也曾經遇見過, 然而其他的那些女人,即使對他有所求、或者想要通過什麼手腕來操縱他,也大多都是使用那種最庸俗也最直接的手段——比如撒嬌,比如勾引,比如誘惑……總之, 都是一些他所熟悉的、屬於花街的慣用手腕。

  可是, 這個名為「雪子」的姑娘卻不同。她的態度既堂皇又大方,坦率得可怕;她不借助自己的美麗或魅力來達到目的, 也沒有利用自己的身份來撒嬌或勾引——要讓他說, 那種態度簡直近乎於一種精准地踩著他忍耐的邊緣、介乎於「戲弄」和「親近」之間, 既遠又近、恰如其分的「請求」。

  他能夠拒絕撒嬌、能夠拒絕勾引、甚至能夠拒絕獻媚或主動獻身;但是她就那麼巧妙地踩在了最嚴苛的刀尖上, 避開了一切能夠立刻真的激怒他的危機, 讓他的精神懸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像是在操縱著提線木偶身上幾乎細到看不清楚的線一般,在他發火的前一瞬間及時收手、又在他怒火平息的時刻得寸進尺地提出試探他底線的大膽請求——

  現在想起來,她對於人心和情緒的控制, 簡直准確到可怕的地步。

  或許這是身為藝伎的職業素養, 但他可不相信在這種邊遠小城鎮裡找來的藝伎, 能夠具有這種優秀到就連島原的花魁太夫也不一定這麼得心應手的——影響人心的能力。

  這是有害的。

  土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刻意無視了面前的雪子有些笨拙地綁起長長的振袖的動作。

  就這麼,到此為止吧。

  他並不是不諳世事的蠢人。當然能夠察覺得出來,面前這位年輕姑娘對自己懷有好感和興趣。不過,對他來說,他完全無意於再接受除了「那個人」之外的別人。

  已經,夠了吧。他已經幫過她的忙了。假如所有的事情都真的如同她說的那樣,那麼她獨自生活在戰火延燒的地區的小鎮上,不可能什麼事都做不到——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毫不懷疑以她堅韌的精神力和頑強的行動力,一定能穿著振袖和服狂奔的吧。打水也好、綁衣袖也好,當然也不在話下。

  於是,他就那麼干脆地朝著她點了個頭致意,然後轉過身,大步流星地往自己的宿處走去。

  他毫不意外地,並沒有聽到她在他身後出聲叫住他。

  她果然是那種即使被放棄,也能夠一個人生活下去的女人。更何況這裡是營地,總比危機四伏、不知道何時戰火會燒過來的小鎮上安全一些。

  他沒有義務保證讓她開心。也沒有義務要達成她所有的請求。

  所以,就這樣吧。

  ……

  土方整整有兩天沒有再見過那位名叫「雪子」的年輕姑娘。而他們那一晚曾經碰面、他還為她提了桶水的事情,好像也再沒有人知道。

  可土方並不會因此就大喇喇地放下心來,當作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地松懈了警覺心。

  他總覺得以那個雪子的性格和堅韌程度而言,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了自己,這也太不正常了——

  所以當第三天夜晚,又輪到土方值勤——這一晚他負責的哨位剛好在那座「新來的大人物」所居的長屋附近——的時候,他一開始是頗為頭疼的。

  不過他也沒辦法對安排他去那裡的上司說「請給我換個地方,因為我懷疑那個雪子對我別有目的」之類的話。所以他最後還是按時來到了那裡。

  起初一切正常。不遠處的長屋依然燈火通明,隱約有笑語傳出,伴隨著三味線彈奏出的曲調。

  土方還真的觀察了一陣子長屋那邊的動靜。隨著宴會的深入,六郎和其他勤務兵來來回回上菜和服務的頻率愈來愈低,最後只有雪子曾經提到過的那個老琴師的小孫女——看上去確實小了一點,又瘦伶伶又單薄,大概只有十歲上下——進出了幾次端茶斟酒。

  這也是正常的發展——土方望著長屋中最大最明亮的那個房間,有窈窕的人影被燭火投影在障子門上;然後他把視線轉開,仰起頭長長呼出一口氣。

  ……可以放心了吧。

  結果好像也並沒有過多久,就異變突生!

  土方今夜負責巡查的區域當然不僅止於長屋門前這小小的一塊地方。在確認了長屋裡的宴會正常進行之後,他就開始在預定的區域進行巡查了。

  當長屋那邊爆出一陣喧嘩的時候,他剛剛慢吞吞地從長屋的另一端按著腰間的太刀往回走。

  土方先是一愣,而後飛快地反應過來,按住腰間的太刀,拔腿就往長屋的大門口飛奔過去!

  他畢竟是拖著一條剛好沒多久的傷腿,到得慢了一點;而現在已經月上中天,長屋內的宴會差不多已經進行到了「其他人可以退下了,可以單獨招待貴客」的環節,附近也沒有多少煞風景的護衛——畢竟誰會想到在最安全的營地裡還會冒出什麼突發事件呢?!

  所以當土方衝到大門口的時候,只有正好送酒走到門口的六郎,嚇得打翻了手中的托盤,抖抖索索地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抄起一根木棍,指著——從大門中慢慢退出來的兩個人!

  土方定睛一看,險些把眼眶瞪裂——因為那兩個人,分明正是那位面容意外年輕的、新來這裡的「大人物」,以及……藝伎雪子!

  現在看來,那位大人物面容清瘦、五官英俊,身量並不是很高,看上去異常地年輕,穿著一身洋服——確切地說,是西式長褲、襯衫和馬甲,外套似乎已經脫下放在屋裡了——然而在他的頸間,卻橫著一柄短刀!

  那個橫刀在他頸間,挾持著他往外走的,正是前兩天還穿著艷麗的振袖和服,在夜深人靜之時與土方交談的藝伎雪子!

  土方:!?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的頭腦陷入了一團混亂,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卻沒忘,唰地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太刀。

  正在此時,那兩個人一抬眼,幾乎同時看到了站在門前不遠處、手中的刀尖指向他們的土方。

  那個被挾持的、地位很高的青年似乎身體微微一動,立刻被挾持著他的雪子所阻止。

  雪子把手中的短刀下壓了一點,厲聲喝道:「從道先生,別亂動!要是你輕舉妄動的話——你不會想要知道後果的!」

  土方微微一凜。

  ……從道先生?!那個青年原來是西鄉隆盛的弟弟,西鄉兄弟之中唯一堅定地站在官軍一方的西鄉從道?!

  可是……西鄉從道又對雪子做了什麼?她挾持西鄉從道做什麼?一個鄉野間的半吊子藝伎,有什麼必須對西鄉從道下手的必要?!

  無數疑問亂紛紛地瞬間在土方心頭滑過,但他手中握住的刀還是十分穩定,指著西鄉從道和雪子的方向沒有絲毫動搖。

  「你要做什麼?!」他厲聲朝著雪子吼道,「別做傻事!」

  聽到他的斷喝,雪子又瞥了他一眼,那張塗白的臉上露出一種很奇怪的、似笑非笑的神色來。

  「退開!」她不退反進,聲音提高了八度,似乎是想要壓過土方的氣勢。

  「你們上來的話,我可不敢保證西鄉從道的安全了哦?這樣的話,你們交不了差,也會很為難吧?」

  她一口氣說出了長長的威脅的句子,橫在西鄉從道頸間的短刀紋絲不動;看似情緒激動,然而手上對短刀的控制沒有喪失半分。

  土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頓了一下,在內心長長嘆了一口氣。

  ……果然,這個姑娘不是個普通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3日:

  副長內心OS裡說的「那個人」,大家都知道是誰吧hhhhh

  至於為什麼妹子要突然發難,明天會以妹子視角解釋一下的w

  下次更新:明天。大家還是早起來看就好w


第1004章 【回歸篇之六】 18

  他說不清現在在自己心頭掠過的, 究竟是「啊, 果然如此」——因為自己預料到了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還是「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或者「那些表現出來的果然都是假的嗎」。

  他還沒來得及想到別的地方,就聽見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隨即,從之前的那個房間裡, 有個頭破血流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 重心都沒有站穩,就打算舉起右手來——燈光一晃,映照在金屬制的槍管上泛出閃爍的冷光——他手中拿著的似乎是一支手銃!

  土方:!!!

  然而那個名叫「雪子」的年輕姑娘,卻似乎反應得比他還迅速。

  她迅速側過身去,巧妙地將西鄉從道的側面和自己一道置於那支手銃的射程範圍內——另一側則是直接朝向土方, 以同時警戒著他的動向——大聲喝道:「站住別動!否則在你射中我之前, 從道大人就會沒命!」

  那個人看起來像是個護衛模樣的人,也許是剛剛在屋內就被她偷襲成功, 大概是頭部被擊中了吧, 額角有一道傷口, 血流下來幾乎糊住整個右眼;本來舉起手銃都是搖搖晃晃難以瞄准, 被她這麼大聲一喝止, 整個人頓時又晃了幾下。

  被挾持的西鄉從道倒是很鎮靜。土方聽到他嘆了一口氣。

  「九條小姐, 何必如此?」他說。

  土方:?!

  ……九條?!

  為什麼最近他一直能遇到姓「九條」的人?!姓「九條」的人這麼多嗎?多到鹿兒島滿山遍野都能碰到一個?!

  他一瞬間就聯想起了那個在田原阪的山坡上,在暴雨中與他對戰的、同樣姓「九條」的青年,三郎。

  不, 那個「九條三郎」雖然以圍巾遮住了下半張臉, 但只憑上半張臉的對比就可以斷定, 他和眼前的「雪子」——不,九條小姐——長得一點也不相似。

  可是這個並不多麼流行的姓氏最近在他面前的出現率之高,已經到了足以讓他警覺起來的地步。

  ……而且,他好像還認識一位「九條小姐」。

  那個女人,有個身份,是沒落貴族九條家的養女。

  九條則子。

  ——也就是,清原雪葉。

  先是「九條」這個姓氏在他面前,時隔十年重新出現了。再來又是今天,出現了一位名字裡帶著「雪」這個字的女人。

  ……這一切,僅僅只是巧合嗎?!

  可是,他不是知道的嗎?!九條則子——也就是清原雪葉,早就在十年之前就因為羅剎之力用盡而化為灰燼,消散在箱館的風中了啊——

  她原本可以不用死去的。可是,是他為她遞上了變若水,讓她從一個正常人化身為生命短暫得多的羅剎;然後,又是他,沒有在她期待著說一句「沒關系那些都過去了」的時候,反而轉身離開了她,說要想想,說自己心中還有些過不去的芥蒂,把她一個人就那麼遺留在箱館的山中……

  土方感到自己胸中那顆已經沉寂多年的心髒,仿佛又在慢慢地開始高一下低一下地跳動。

  咚,咚,咚,咚——

  可是面前那個面容陌生的「雪子」——不,「九條小姐」,聲音冰冷地開口了。

  「這句話,該是我想要問從道大人您的吧。……從道大人,何必如此?」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鬼畜般的笑意。

  「拋棄了兄長,無視西鄉大人的志向,是想要坐視西鄉大人陷入危境而不加以援手嗎。……嘛,也對,踩著永遠光彩照人、萬眾矚目的兄長上位的話,以後西鄉家的榮耀和地位,就都歸您一人所繼承了——」

  土方:「……」

  啊,罵得真狠啊。這位「九條小姐」,真是一點都不給那位「西鄉大人」的弟弟閣下留絲毫情面啊?!

  然而,西鄉從道的臉上掠過了一抹清晰的痛苦之意。

  土方想,他明明知道那位「九條小姐」所說的話是陷阱,是故意要說出來動搖他的心志的,可是他還是中招了,不是嗎。

  「……並不是這樣的!!」西鄉從道突然顯示出了一種與他那種瘦削身軀不相稱的巨大魄力,高聲吼道。

  他在吼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要甩一下頭。土方驚訝地看到那位謊稱自己叫「雪子」的「九條小姐」及時移動了一下壓在他頸間的短刀,這才讓西鄉從道沒有當場因為自己的情緒激動而被割頸。

  土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西鄉從道和那位「九條小姐」兩人。

  現在他可以確認一件事了——這位「九條小姐」的目的,從一開始應該就是潛入軍營,來見西鄉從道的。藝伎「雪子」的身份應該只是一種偽裝,這位「九條小姐」應該是薩摩軍那一方的人,因為她聽上去似乎是站在那位西鄉大人一方說話的,並且還強烈指責了執意站在官軍一方的西鄉從道。

  那麼,或許她就是薩軍一方派來勸降西鄉從道的?

  土方並不知道西鄉從道來到前線這裡做什麼。他現在也頂著個「內藤勝人」的假名字,在官軍內的地位也不甚高,並不像是十年前的戊辰戰爭時那樣,能夠輕易得到高層才會獲知的絕密消息和情報。

  不過他敏銳的洞察力、分析力和判斷力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他在簡短思考之後得出了最有可能貼近事實的推理:西鄉從道來到這裡,其實應該也是為了尋找機會與薩摩一方接觸,進而站在官軍的立場上盡可能地勸降薩摩的。

  這是非常容易得出的結論——戰事進展得很不順利,惡劣的天候和地形導致雙方都戰鬥得異常艱辛;即使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准備,但無論是留在東京的那位同樣姓「大久保」、出身自薩摩的大人物也好,還是來到前線的這位西鄉家的小弟弟、在政府軍中也位居高位的從道大人也好,都還存有一絲期待之心,希望著能夠盡快結束這場戰事,避免更多無謂的消耗和犧牲。

  ……但是,現在這場會面,進行得很不順利吧。

  土方慢慢擰起了眉。

  雖然他不知道在那間長屋裡發生了什麼,西鄉從道和這位「九條小姐」又都說了些什麼,但是現在讓他看起來,「九條小姐」的一言一行,都只能使得西鄉從道想要和薩摩一方持續溝通說服的努力化為烏有——

  莫非,這位「九條小姐」,壓根不是西鄉隆盛派來私下與西鄉從道會面的特使,而是……薩摩軍中一意孤行、打算與官軍對抗到底的頑固派的代表嗎?!

  土方神情一凜。

  就在他得出這個不祥的結論的同時,他聽到了西鄉從道接下去的話。

  「……我,當然是想要問問兄長,為什麼要這麼做……能不能有一種方法,能夠和平解決兄長想要做到的事情……」

  然後,土方聽到了「九條小姐」的回答。

  「西鄉大人的信,我不是已經親手交給您了嗎。那就是西鄉大人要做到的事情。……帶著大家上京去,親口問一問如今的官府到底想不想讓以前身為士族的大家活命……如果官府回答說『不』的話,那麼,就沒有什麼可以和平解決的方法。」

  雖然說著內容恐怖的話,但是那位「九條小姐」說到最後,聲音裡居然帶上了一絲笑意。

  「從道大人,為什麼經過了這麼多年,還是這麼天真呢∼」

  西鄉從道猛然一震。

  「你……!?」

  「……您來到這裡,究竟是想看到兄長帶著那些忠誠於他的薩摩男兒們在大雨裡狼狽作戰、不斷有人死去的樣子,還是想牽著你一直敬佩的兄長的鼻子走,讓他聽從於你呢?」那位「九條小姐」緩緩說道。

  「……哪一種,都是您現在不能做的吧。」她頓了一下,說出了殘忍的結論。

  「如果真的想要追隨您的兄長的話,從一開始您就可以……但是,您沒有。」

  「拖到現在終於來到這裡,也只不過為了為自己求取一個心安而已。……等著您的兄長拒絕了您的勸說,也拒絕您的追隨,然後,您還能怎麼辦呢?在官軍的陣營裡大聲地說您作為弟弟,一定要追隨兄長到底嗎?」

  忽然,她撤開了橫在西鄉從道脖子上的短刀。然後,左手用力一推搡西鄉從道的肩頭。

  或許是因為猝不及防,又或許是因為她所說的話深深地動搖了他的心志,西鄉從道居然絲毫沒有抵抗似的,順著她的力道往前踉蹌了幾步,然後猛地轉過頭來,臉色異常驚愕地望著她,甚至微微張開了嘴。

  雖然在下一瞬間,沒有給兩旁打算衝上來救他的人們一點機會,那柄短刀就又閃電般地重新橫在了他的頸間,繼續威脅著他的生命;但是,西鄉從道已經在那短暫的一瞬間裡看清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年輕女人現在的樣子。

  在西鄉從道看來,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女人,之前還是溫柔解語的藝伎「雪子」、現在卻脫去了那襲華美的振袖和服,只穿著那襲內裡的肌襦袢,白色的衣襟下擺上灑有星星點點的血跡——是剛才在內室她突然發難,砸破在旁邊的小屋內待命的護衛的額頭而灑上的——手中拿著一柄短刀,挾持著他側身站在庭院裡,同時戒備著兩方的對手。

  她的左側是頭破血流卻還掙扎著堅守崗位、想要進攻的那位護衛,右側則是今夜在這附近巡查的那位看上去有些年長的、軍銜低微的小軍官。

  西鄉從道一眼就看出,以九條小姐的站姿和身體表現出來的內在語言,她莫名地更加戒備她右方的那位年長些的小軍官,就仿佛如臨大敵一般——但與此同時,她對左方那個頭破血流的年輕護衛就好像差不多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似的。

  這個發現讓西鄉從道不由得在內心記了那位年長軍官一筆。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4日:

  昨天我好像忘了說,這個西鄉從道,是西鄉隆盛的弟弟,在大河劇裡,是錦戶亮演的hhh

  所以大家可以默認一下他的外形很不錯【喂!

  這一章說到他和他哥的問題,簡而言之就是大久保利通的政策讓舊士族沒活路了,薩摩的舊士族就推出了西鄉隆盛作為代表,和大久保利通對著干【。

  於是就爆發了西南戰爭。

  西鄉從道是站在官軍一方的。所以戰後他該干嘛還是干嘛,並沒有受到清算,還當了大官【攤手

  鑒於他之後記錄不佳,所以妹子現在噴他的時候用力了一點

  妹子在下一盤很大的棋w

  至於妹子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在敘述的過程中會慢慢交待噠!

  下次更新;明天。還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吧【倒下

  CS菌 28瓶;水阡墨隱 5瓶;


第1005章 【回歸篇之六】 19

  那個人想必是身手很卓越的了。九條小姐作為「雪子」在營中潛伏了這麼多天, 應該對那個人有所了解才對。所以她挾持著自己一從長屋內出來, 迎頭撞上了那個人之後,她的身體才真正地緊繃起來——西鄉從道被她一直勒著脖子,當然對她的變化有所察覺。

  在今夜她終於制造出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並亮明身份之前,他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個人就是追隨兄長的那些舊華族之一的養女, 九條小姐。

  在他印像裡, 雖然只見過一兩次,然而,九條小姐的樣子似乎比這個女人呈現出來的容貌要美麗一些。不過他記得兄長他們昔日似乎在閑談時提過一句,說九條家那個分支雖然勉強摸得到舊華族的邊邊,但沒落得簡直慘不忍睹, 家主九條忠順也是個志大才疏的蠢貨、唯一的兒子又軟弱不堪;唯有養女九條小姐還有點本事和手腕, 值得利用一下——所以,以一些手法化裝來改變容貌, 也是九條小姐的本事之一, 是嗎?

  當她拿出了那封兄長的信, 並亮明自己身為「九條則子」的身份之後, 他一開始雖然吃驚, 但也漸漸地心中浮起了一點希望。

  但願兄長還願意聽聽他的話, 體諒一下新政府的苦衷,不要再鬧下去……再這樣下去只能讓大家痛苦,讓好不容易才重新振興起來的西鄉家再度四分五裂, 一無所有——

  可是, 當他看完了那封不長的信件之後, 他抬起眼來,心都是冷的,一眼就望見了面前端坐著的她。

  年少時在京都時,他還曾經對前來作陪的美麗藝伎產生過那麼一點心動的情緒;但是現在,即使他面前的她再多麼美麗,他也無法再像當初的自己一般心悸了。

  手中捏著的信件仿佛有千鈞重,他一回手就把那封信塞進了身後點燃的小燈裡。燈罩中的蠟燭立刻點著了那張薄薄的紙,他拿出來,稀罕地看著那張紙從一角燒起來,昏黃的小火苗在紙面上延伸,一點點把兄長的字吞噬掉;最後,還是她默然推過來一個空的小瓷碟,示意他把燒剩的信丟在碟子裡,這才避免了他燒到手的危機。

  然後,她說了什麼?好像是和現在差不多的話——

  她那溫柔優美的嗓音,說出來的話語卻無比嚴苛與刻薄;說到最後,簡直聲色俱厲。

  她質問他為什麼不和自己的兄長站在一起,質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小兵衛已經戰死了,知不知道自己的侄兒菊次郎有可能因為戰傷要丟掉一條腿……

  「一句『我們的道路已經不同了』就可以輕易地放棄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兄長,自己視為大將的人嗎?!」她厲聲質問他道。

  西鄉從道覺得一時間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迄今為止一直是在仰望著的兄長……迄今為止一直是為了追隨兄長才奮鬥至今的自己……現在,竟然站在了不同的兩條路上嗎?

  他試圖擠出一個微笑來,覺得自己不能在這個年輕姑娘面前丟了面子,或墮了西鄉家的威名;然而那一絲笑容只如同曇花一現,只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間就消失了。

  可是,那個年輕姑娘似乎仍然不肯放過他。她步步進逼,平靜地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要把他擊落到更深的深淵中去一般。

  「……『從道』。」她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重新抬起頭來望著他。

  「從道大人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她忽然提問道。

  西鄉從道:「……」

  他感覺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沉重的痛苦,和不為人理解的悲傷,以及無能為力的憤怒,都擠擁在一起,充塞了他的胸腔。

  那位九條家的養女——聽說是實際上支撐起了整個沒落的九條家分支的出色女性——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於是微微一歪頭,顯出幾分淘氣和任性的天真來,就活像是個毫不明白事情輕重的孩子一樣,就那麼隨隨便便地把不應該說的話都拋了出來。

  「……信吾大人。」她等了片刻,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於是她低而清晰地把這個名字也重新喚了出來。

  西鄉從道:?!

  是的。這是他以前的名字。西鄉信吾。

  仿佛察覺到他想要逃避這個名字背後含義的那種徒勞的心情一般,九條家那個敏銳得近乎可厭、又聰明到近乎殘忍的養女大小姐,忽然輕聲笑了。

  「信吾大人,是為什麼會變成『從道大人』的呢?現在的您,都忘了嗎?」

  西鄉從道:!!!

  一擊中的。

  一劍穿心。

  絲毫沒有一點抵抗之力,他感覺自己的胸口瞬時間被那句輕輕的問話所化成的銳利刀刃所穿透了。

  他明白她問題背後的雙重含義。也正是因為如此,某種他在兄長起兵後就刻意避免去想的事實,也重新浮現到了他的面前。

  在這一瞬,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這個女人,就是來阻止他的。

  她在明確地表示著,他的努力其實都是無用的。自從兄長選擇起兵的那一瞬間,事情就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他張了張嘴,數次努力,才從枯澀的喉間擠出幾個字來;他的聲線像是被沙礫打磨過一般嘶啞難聽。

  「為什麼……要阻止……我與兄長見面呢,九條小姐?!」

  啊啊,沒錯,就是這樣的。

  一字一句說出的話語,全是誅心之言。本來不應該明明白白揭穿的事實,她也撕裂了表面那層遮羞的面紗,將之擺到了他的面前。與其說她是站在兄長的立場上苛責他這個立場敵對的弟弟,不如說是站在更高、更客觀的立場上,提醒著他與兄長之間已經豎起了一道不可逾越、也無法回頭的高牆;她在告訴著他,他的努力與期望都是一種痴愚,是傳達不到他的兄長那裡去的——也沒有必要再傳達給他。

  因為,說不定兄長已經明白了這全部的事情吧。

  他看見面前臉容塗白卻仍然顯得艷光奪目的年輕姑娘,慢慢勾起塗朱的雙唇,露出一個難解的笑容。

  「……因為,我就喜歡這樣的戲碼呀。」

  她居然給出了一個他最不可能猜到的答案!

  西鄉從道的心中一沉!

  今夜,在得知她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就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搜刮著記憶的每個角落,想要找出關於她的任何消息;但是到了現在,他能夠記起來的,也不過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比如,他還記得,有一次在和兄長以及幾位忠心追隨兄長的可靠下屬閑談的時候,他們曾經提起過長州的俊傑;然後不知是在座的哪一位,笑著說了一句「啊,說起來那個九條忠順當年還曾經投靠過長州吧,可是後來高杉先生太早過世,他們也如同無根的浮萍一般沒了依歸,這才轉投西鄉大人門下的啊;說到底這也是他們的幸運哪」。

  ……所以說,面前這位九條小姐,其實內心是——向著長州,更甚於薩摩的嗎?!她從一開始就對養父投往薩摩的選擇不以為然,所以才刻意與他們為難的嗎?!是這樣的嗎?!

  然而,九條小姐接下來含笑說出的話,並沒有為他解惑,而是更加令人聽不懂了。

  「這不是薩摩當初一心想要追求的新世界嗎?為了這一目標,一路上……也很辛苦吧?先是投靠會津、宣布長州為『朝敵』,然後又大轉彎與長州合作,攻擊會津是『朝敵』;最後又背叛了長州——現在,居然薩摩自己內部……不,甚至是同胞兄弟之間,都起了內訌!」

  她語氣愉快地說著,簡單的幾句話就總結了十幾年來大家所經歷的巨大變故;這使得西鄉從道更為確定,這位九條家的養女一定自始至終都在時代的洪流中保持著堅韌、並站在風口浪尖;因為不是十分了解這種種變故以及其間的聯系的話,是不可能以這種熟悉而玩味的口吻談論這些事的——

  他還拿不定主意要如何應對才好,結果下一刻這位九條小姐就哼笑了起來,顯得快活極了。

  「要我說,這真是太精彩啦。走到了這一步的薩摩……終於能夠稍微理解一些別人當初的痛苦了吧?」她慢悠悠地說道。

  「手足一般的兄弟被迫分道揚鑣,一起成長至今的友人相互憎恨;最後,是大家視如大將和總領一般的兄長一樣的人物,即將被這時代的洪流所遺棄,所吞噬……」

  西鄉從道默默地聽著她的聲音,慢慢地將這些發生在不同時刻的悲劇一一數出,串接起來,使得這宿命一般的悲劇旅程的每一個環節,此刻聽上去都顯得無比清晰——且無法避免。

  忽然,她的聲音停了下來,不知是這段歷程中的什麼地方對她有所觸動似的,她垂下了視線。

  在沉默良久之後,她慢慢重新抬起頭來。西鄉從道愕然發現她的雙瞳中有明亮晶瑩的水光浮動。

  「雖然此刻說這句話似乎有點不合時宜——」她緩緩說道,眼中綻放出執拗且帶著一絲瘋狂凌厲的光芒。

  「我也要說——」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我真是——太開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5日:

  首先,為了自己編號裡的第一千章鼓掌!【咦

  另外,剛好這一章的內容提要是這麼一句話,這是多麼美妙的巧合呀www

  開坑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自己能寫這麼多

  實際上這篇文也是把好幾篇自己本來想寫的同人拼到一起來寫了

  每一卷差不多都能獨立成為一篇小說了hhh

  總之,沒有大家的鼓勵是不可能達到這一步的

  給小可愛們比心!

  接下來我也會好好把這篇文完成噠,請大家一起繼續愉快食用吧ww

  本章的一點注釋:

  本章差不多是以西鄉從道的視角寫的,嘛考慮一下大河劇裡的外形,就給他加加戲吧【喂!

  本章裡提到的小兵衛是西鄉家的四男,跟著大哥混的,頭腦很清醒,也富有遠見,可惜西南戰爭中很快就戰死了。他的計策也沒有被采納,導致敗局。

  西鄉從道是西鄉家的三男,所以小兵衛是他的弟弟。

  菊次郎是西鄉隆盛的兒子,西南戰爭中因為受傷而被迫鋸掉了一條腿。

  嗯,妹子最後總結的那些歷程,其實就是新選組當初的悲劇歷程啊

  悲劇都是有相似之處的

  妹子最後表現出來的愉快好像有點過分,但考慮到她是站在新選組的立場上,也就可以理解了吧【。

  下次更新:明天。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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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6章 【回歸篇之六】 20

  西鄉從道:?!

  一顆淚珠從她的內眼角沿著鼻翼滑落下來, 在她臉上塗著的厚粉上劃出一道痕跡。雖然說著「太開心了」, 她的語氣卻宛如深深的嘆息。

  西鄉從道不明白為什麼她會落淚。

  ……明明不是說著最凶狠的話,一點點把殘酷的現實攤開在他眼前,戳著他的肺管子嗎?!

  而且……這種感同身受的語氣!描述著這種末路的際遇,並不像是在說長州藩啊……長州, 可是雖然失去了高杉先生, 仍然在新政府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從「朝敵」翻轉為決定這個國家命運的地方啊!

  那麼……她是在說誰?!是在因為誰而落下了眼淚?!

  不知為何,西鄉從道一點也不認為她是在為薩摩的末路而流淚。盡管她是薩摩那一方派來見他的密使,說明她具有優秀的潛伏才能的同時,還受到了兄長和他那些心腹的信任才能擔此重任——可是, 她並沒有做到努力促成他與兄長的見面這一重責大任, 反而還很快地就把這件事必然的後果都無情地攤開在他的面前——

  她因為誰而感到開心?又因為誰而感到痛苦?她到底有什麼樣的目的?她的動機是什麼?她到底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上?

  西鄉從道感覺自己的疑問多得幾乎要溢出胸口。

  而且,在他看來, 她說著話時的態度, 完全類似於一種自殺式的——仿佛完全不顧自己是只身處於敵營之中, 也不顧自己在他面前說得這麼直白會招致怎樣的後果;只是一句句地, 單純地想要把心中深埋的那些話拼了命地也要說出來——

  「……還不明白嗎?你的兄長已經被他們放棄了!假如他們真的認為你的勸說有用的話, 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會派你到這裡來……」

  西鄉從道:「……」

  除了沉默無語之外, 他現在不知道自己還應該如何回答。

  她所說的也並不是沒有道理,他也確實這麼想過。可是事到如今,除了徒勞而渺茫地把希望寄托在新政府的那些大人物們確實是希望與兄長和談的、兄長又確實只希望傳達出自己對他們的期待就可以就此罷手之外, 已經沒有什麼是他真的可以做的了——無論是作為部下, 還是作為弟弟。

  忽然, 他聽到她輕蔑似的哼笑了一聲。

  「……這種戲碼,我以前也仿佛見到過。」她突如其來地說道。

  西鄉從道忍不住抬起視線來,用詢問的目光盯著她。

  他現在開始有一點理解為什麼兄長和那幾位他所信任的心腹大將會把她派來了。因為這個年輕姑娘言語間的說服力和煽動力簡直非同尋常,讓人忍不住就要沿著她所表達出來的方向思考下去。

  比如現在,明明他心裡清楚她說不定只是又要拋出新一個說服他的理由,就連這些娓娓動聽的話也都是她卓越話術的一部分,他也忍不住很想聽聽以前她所見過的類似的戲碼是什麼,結局又如何。

  她恰到好處地頓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

  「自認為無愧於心,卻無路可走……寄希望於朝中坐在更高位置上的大人物能夠體會自己的忠誠,卻被無情地拋棄,甚至無動於衷地派你去送死——」

  她一字一句慢慢說著,那種敘述甚至一瞬間有了一種閃回感,就仿佛在聆聽的人面前真的展開了一幅舊畫卷那樣,把從前曾經被逼迫到末路的英豪的故事,又重新呈現在別人面前似的。

  「到了最後,沒人真正相信你的忠誠,也沒人真正在意你的犧牲……在一場場戰鬥中,同伴一個個四散而去,不得不與之訣別;最後,你所堅信和憑仗的大義也消失了,你的忠誠,換來的是背叛;你的信念,換來的是別離——」

  她的聲音裡帶著深深的嘆息。她所描繪出的情境,一瞬間竟然連已經久經戰陣的西鄉從道都不由自主地懾服;因為她所描述的故事太過驚心動魄,令人唏噓,令人絕望。

  「……你最後所能做的,就只有賭上性命,證明你的信念而已。」

  西鄉從道:!!!

  但是在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她陡然睜大雙眼,探身向前,雙目炯炯有神地逼視著他,身上綻放出一陣巨大的魄力來。

  「怎麼樣?……最終即使你的信念得以證明,你也必須死去才能做到這一點——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以為你的兄長會不明白嗎?你以為派你來此的那些大人物們不明白嗎?!」

  先前正坐的西鄉從道陡然往後一仰,一跤坐倒在榻榻米上。他感到自己的雙膝有那麼一陣子顫抖得厲害,竟然無法支持他身體的重量;他坐倒下來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內心動搖得非常厲害,甚至連他的手都在顫抖,喉嚨發緊,無法發聲。

  ……那是因為,他心裡清楚,她所說的是實話吧。

  在他離開東京之前,大久保卿為首的人們已經在軍議裡討論到了當事態惡化到何種情況,他的兄長就必須去死才能平息這一切。

  他跌坐在榻榻米上,虛弱地抽息著,仿佛一瞬間胸腔裡翻攪著一柄小刀,割得身體裡血肉模糊,痛得鑽心,就連呼吸也喘不上來了一般。而她,則是就那麼微傾上身,目光凌厲地直視著他,對他的矛盾、疼痛和掙扎視而不見。

  在干脆利落地撕開了他賴以蒙蔽自己的那層障目的面紗之後,她慢慢地撤手,向後坐直了,用一種端正的姿態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經歷著內心的垂死掙扎的全過程,臉上卻連絲毫的憐憫之情都沒有表現出來。

  要他說,那個時候的她,端坐在燈下,就像是一尊神像那般高高在上、無知無覺。但燈火搖曳處,有一絲光芒從她闕黑得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瞳中乍然劃過,在她那張塗白的面容上投下了搖晃的暗影,一瞬間又使得她的臉容看上去仿若傳說中的羅剎女——美麗,殘酷,而危險。

  那種神情令他忽而醒悟過來。

  ……她,想要阻止可能會出現的和談。

  她的存在,說不定就會讓更多薩摩的男兒們毫無選擇地死在熊本城外山道上的泥濘和暴雨裡……

  還有兄長。

  兄長不需要這麼一個隨時都會背叛他的下屬。那就由他——由他——

  他忽然大聲喊道:「虎太郎!」

  始終呆在相鄰的小小隔間中待命的、跟隨他多時的忠實護衛應聲猛地拉開障子門。

  然後,就是令他驚異的一幕。

  在虎太郎衝進來拔槍之前,那身姿優美地正坐著的年輕藝伎忽然驀地長身而起,反掌為刀,一下切在虎太郎的手腕上,擊落了他剛剛從口袋裡掏出、還沒拿穩的那柄手銃。

  隨即,是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攻擊招式。她毫不留情、出手如電,兩指直取虎太郎面門,一下就戳中了他的雙眼,疼得他下意識一縮頭;然後,她那只手再度五指並攏變作掌刀,照准虎太郎因為縮頭捂臉而露出的脖頸豎掌狠狠劈下!

  下一刻,虎太郎一聲不吭地就沉重地倒下,發出咚的一聲——然後是一陣稀裡嘩啦家具倒下的聲音,原來是摔倒的時候頭撞到了地上小幾的桌角。

  那一連串咚咣的聲音聽得簡直令人牙酸。

  然而,她沒有動容,更沒有浪費一秒鐘低頭去看一眼虎太郎的狀況,回手就從懷中取出了一柄短刀,反手唰地一刀劃開了自己綁緊的腰帶——華美的振袖和服應聲前襟大敞!

  西鄉從道下意識飛快撇過頭去,但隨之就意識到她一定還穿著肌襦袢,不可能讓他看到什麼活色生香的情景,脫下振袖和服只不過是一舉兩得的策略——方便她接下來的行動,並且借著他一瞬間下意識轉開臉的的反應來獲取寶貴的先發制人的時機!

  他立刻又把頭轉回來,同時想要探手到一旁去夠剛剛從虎太郎手中被她擊落、掉在榻榻米上的那柄手銃。

  不過他剛剛一瞬間的下意識反應已經足夠給她博得搶先攻擊的時間。他的臉轉到一半,就感覺當面襲來一陣刀刃掀起的空氣流蕩,隨即頸間一涼——那柄鋒利的短刀已經橫在那裡!

  西鄉從道聽到她得意地發出一聲哼笑。

  「真不幸啊,」她說,「即使是像我這樣的笨蛋也不是那麼好收拾的哪!」

  雖然她說著的聽上去像是謙辭,但西鄉從道卻從中聽出了傲慢的意味。

  他命令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能被她所激怒。

  雖然之前那些作陪的人們已經退下,但門外總是有巡邏的人的。她即使劫持了自己,最多也只是退到門外就會遇上聞聲前來查看情況的人——現在的問題是,她會不會當著那些人的面肆意顛倒是非,編造事實,把他和兄長推向更深的深淵裡去?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暫時與她合作。

  「……九條小姐,」他極力把聲音放得柔和一些,「何必如此?」

  然而,那位九條小姐卻只是冷冷笑了一聲。

  「當然,」她說,「我不得不如此——真是抱歉了,信吾大人。」

  西鄉從道:「……」

  啊,又被她戳了痛處。

  ……兄長到底是從哪裡找來這麼麻煩的女人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7日:

  抱歉,這種熱傷風真的是很麻煩……

  就是感覺好像也沒多嚴重,因為沒發燒,但是渾身疼痛,吃了藥只想睡覺= =

  另外昨晚待高審的一下子有快20章之多,弄起來也很耗時間【。

  今天好在大多數都被放行了,只有一章小一線的結尾還要修改,其實也並不是違規劇情,就是為了逃脫壞人的追捕,假裝親熱而已,也沒什麼實際劇情的,還是被要求修改了,唉

  我也不想再一遍遍折騰了,改了一下又在文章裡額外強調是假裝了

  這還不過的話我真的是沒辦法了,畢竟那段劇情我自己還挺喜歡的,並不想整個刪掉【攤手

  今天更新晚了非常抱歉!

  下次更新:還是明天吧,我這就開始碼字。應該還是會在明天下午的時候更噠!


第1007章 【回歸篇之六】 21

  然後, 他就被這位九條小姐毫不留情地一路劫持到了屋外。

  剛剛踏出長屋的大門, 他就聽到了一陣急促奔過來的腳步聲,心中忍不住一喜!

  而且,當他看清楚了狀況之後,發現來的雖然暫時只有一個人, 但那位顯然是負責今夜巡查的年長軍官似乎身手不凡——並且, 劫持他的九條小姐也深知這一點。

  現在場面僵在了那裡。

  雖然剛剛撞暈在地的護衛虎太郎又醒過來並跑了出來,但似乎九條小姐也並不拿對方當一回事。暫時他能夠指望的就只有面前這位年長些的小軍官——他叫什麼來著?

  西鄉從道竭力思索了一下。但他覺得自己這幾天好像也並沒有見過這個人——或許是剛剛痊愈的傷員嗎?

  他還沒想好等一下要如何對策,是自行說服九條小姐還是坐等大家都意識到這裡事情不對而趕來援救——就聽到那個男人開口了。

  「劫持這樣一位大人……你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出乎西鄉從道意料的,聽上去竟然是有點震驚——並且隱隱透出一絲熟悉之意的語氣。

  ……嗯?!這個男人認識九條小姐——或者說,九條小姐那個假身份, 藝伎雪子嗎?!

  西鄉從道的警覺心一瞬間就又攀升了八度。

  接下來他就聽到自己身後的九條小姐短促地笑了一聲, 回答道:「……當然是想要安全脫身了。」

  ……她居然真的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現在的目的說出來了!

  西鄉從道愣了一下,聽著那個男人似乎被這種可怕的直白噎了一下, 又飛快地開口, 好像試圖說服她。

  「……既然這樣的話, 那就別做傻事!把刀放下, 讓西鄉大人平安離去, 然後——」

  九條小姐忽然哼笑了一下, 笑聲聽上去竟然有絲乖張。

  「……然後,我就可以去死了,是嗎?」

  那個男人被這句話狠狠地堵了一下, 他默了片刻, 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仿佛都沙啞了一些, 就好像被這麼毫不留情地懷疑自己說話的動機,是件多麼不能容忍的事情似的。

  「我還沒那麼卑鄙地想要通過欺騙一個女人的方式達成救人的目的。」他的聲音聽上去硬梆梆的,好像十分生氣,卻又強行忍耐著不發作一樣。

  「你,不能在此為所欲為……不管你想要做什麼,都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解決吧!今夜如果你放了西鄉大人的話——」

  他說得正氣凜然,然而那位似乎已經黑化了的、心思深沉的九條小姐卻一點都不領情。她再度笑了出來,無禮地打斷了那個男人的話。

  「沒有從道大人的話,我拿什麼來保證我能夠平安逃離?」她挑釁似的問道,還故意微微翻了一下手腕。

  夜間空氣沁涼,只穿著肌襦袢的她卻仿佛感覺不到冷一樣,手中的刀鋒看起來比夜風還冷,橫在西鄉從道的頸間。

  西鄉從道也明白,他一脫身之後假如立刻呼叫所有人馬去追殺她的話,她勢必沒有可能從這裡脫走。於是他微微動了動嘴唇,思考了一下,低聲說道:

  「我沒想讓你死,九條小姐……我可以保證不讓人追擊你,放你平安離去。」

  他無聲地苦笑了一下,頓了片刻又補充道:「……你知道,即使你在此殺了我也沒有用處……無論是對兄長,對大久保卿,對朝局還是戰事,都是如此……假如留下我的話,我至少在這裡說話還有幾分威懾力,可以阻止那些人去追殺你……」

  這一番話說得倒是十分真誠坦率。他能夠察覺到九條小姐似乎聽進去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輕哼了一聲。

  「……沒有人質在手的話,你們隨隨便便就可以推翻自己說過的話……我是不相信你們的。」她冷笑道,隨即壓低了一點聲音。

  「……你們沒有信用。以前你們做過的事無數次地證明了這一點——」

  西鄉從道:「……」

  他現在差不多可以確定這個姑娘大概是對薩摩藩沒多大好感的了,只是因為支撐著家庭、而家主——她的養父——最終選擇了跟隨薩摩這條道路,才不得不被捆綁到薩摩那一方去的。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她被薩軍派遣過來給他送信,卻毫無從中調解的意圖,還處處不給他留余地了。

  他咧了咧嘴,剛想再說點什麼來解釋自己的誠意,就聽到面前那個男人斷然說道:

  「如果你一定需要一個人質的話,那麼就由我來充當吧。」

  西鄉從道:「……」

  好像不是他的錯覺,當那個男人沉聲說完這句話的最後一個字之後,他感到身後那位九條小姐勒著他脖頸的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西鄉從道:!!!

  九條小姐啊你莫非是忘了你那只手裡還握著一柄短刀,刀刃向上正好貼在我的咽喉上啊???

  雖然知道現在情勢緊急,不是抱怨的時候,他也忍不住在內心怨氣滿腹似的嘖了一聲。

  他在考慮著以受傷的虎太郎加上那位不知為何渾身充滿與本身軍銜完全不符的、氣場更加強大的男人,是否有希望制服這位看起來完全瘋狂了的九條小姐,解決他的危機。

  然後他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個九條小姐很奇怪。

  雖然能夠成為那個實用主義的九條家的養女,必定是有著過人之處才對,但她表現出來的這些本領……也太過頭了。

  她的刀刃並不是一味地緊貼他的咽喉處,而是時松時緊,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既不會真的刺傷他,也不會給對手以可乘之機。

  這種對情勢的精湛把控,完全不像是一個年輕姑娘能夠具有的能力。所以說……九條忠順那個庸才,到底是做了什麼好事才能把這樣一個姑娘收為己用啊?!這樣的人不是他能夠培養得出來的吧?那麼她又是在哪裡,跟怎樣的人學習過,相處過,在怎樣的環境中錘煉過,有過怎樣不凡的經歷,才能最終成為這樣一個……即使立場有著不同,也無法不承認她的閃光之處的人啊?

  西鄉從道並不知道,他這一連串問題其中的一個答案,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聽到九條小姐沉默片刻,隨即發出了一聲鬼畜似的冷笑。

  「……有趣。」她居然這麼說道。

  「你有什麼價值可以給我當人質?你覺得自己的份量足以換取從道大人嗎?」

  她的問題一聲比一聲高,最後那個問題拋出之前,她又笑了一聲——很奇怪地,西鄉從道居然從中聽出了幾分傷心似的意味。

  「……你就這麼自信嗎,覺得自己在我這裡能有這麼重要?!」

  西鄉從道:……???

  ……雖然都是疾言厲色的質問,不過感覺……總有哪裡有點不太對啊??

  他對面的那個男人聞言也似乎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情——好像他對這些質問也感到哪裡有點不對似的。

  所以說,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了嗎?

  不過那個男人似乎並未因為這點微妙的感覺而動搖,西鄉從道聽到他朗聲回答道:

  「我不知道什麼算是重要……但是,這是您最好的選擇,九條小姐。讓西鄉大人留在這裡阻止其他人追擊你,假如調換位置的話,我的話在這裡不可能有西鄉大人的命令一般能讓大家全部都聽從……而且,假如我沒猜錯的話,您是薩摩那一方派來的吧?您挾持走了西鄉大人的話,讓那一位『西鄉大人』又怎麼想呢?」

  西鄉從道沒有動。他身後挾持著他的九條小姐也沒有動,更沒有說話。

  他們就聽著那個男人從容鎮定地又加上了一句:

  「衝動也無助於解決事態。如果您真的需要一個人質來安心的話……我跟您走。」

  說不出這番話裡有哪一句觸動了那位九條小姐的神經,西鄉從道感受到身後她氣息停滯了一霎之後,忽而發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跟我走』嗎……」他聽到她自言自語似的把對面那個男人的最後一句話又用一種奇奇怪怪的語氣重復了一遍。

  然後,他忽然感覺她猛地一勒自己的脖子,腳下卻突然向著某個方向移動了。

  「……也好。」她朗聲回答道。

  「你跟著我走到營地邊緣,丟下你的刀跟過來,拿你自己作為交換,到那個時候,我就放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8日:

  我!又要!開始!最陳腐的老梗堆積了!

  邏輯什麼的,歷史什麼的,就暫時把它們忘了吧【喂!

  所以你們能猜到下一章是什麼樣的梗嗎hhh

  下次更新:大概還是明天下午到晚上的時候吧。我盡量早點碼完。

  木單一子 1瓶;


第1008章 【回歸篇之六】 22

  夜風凜冽。

  土方跟著那位只穿著一件肌襦袢的年輕姑娘——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是稱呼她「九條小姐」好, 還是「雪子姑娘」好了——在黑夜中默默行走在營地外的山道上, 忽然感到了一陣荒謬感。

  自從離開營地之後,雪子——哦不,應該是「九條小姐」——就差不多沒怎麼說過話。

  雖然說著要讓土方當人質來嚇阻身後的追兵,但她似乎也並未真的打算把刀架在土方的脖子上、約束他的行動自由。

  現在她倒像是把他當作一個探路的向導似的使用, 讓他在黑夜裡走在她的前方;雖然土方能夠感覺得到她手中的刀——就是先前他的那一柄, 釋放西鄉從道之前,她喝令他把刀拿過來上交給她——還在他身後若離若即地指著他的後心,假如他有所異動的話說不定還是會毫不留情地一刀刺入他的後背,不過這種方式畢竟比她剛才全程勒緊西鄉從道、還把短刀橫架在他頸間的方式要好上太多了。

  當然,土方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利用帶路之機, 故意把她帶到相反方向或者可以繞回軍營的岔路上去。然而她就仿佛像是自帶指南針一般, 不僅十分警覺,而且每次他走錯路, 她都會很快發覺並厲聲喝止——刀尖隨即也在他身後晃來晃去危險地比劃著;而土方是非常討厭這種背後被捅一刀的受傷方式的, 否則他也不會在新選組時代還制定「背後中襲者, 說明在戰鬥中曾經轉身試圖逃脫, 士道不覺悟, 必須切腹」這一類的規矩了。所以為了避免背後什麼時候被她刺上一刀, 他只好打消了故意帶錯路的念頭。

  而且,就這麼默默地走在黑暗的山道上、走在她的前方,他逐漸地也能沉下心來分析她的整個計劃了。愈想, 就愈覺得驚心動魄。

  她的整個計劃看似滿是漏洞, 但居然每一步都走對了——這, 不能僅僅只以「運氣」來形容吧?!

  先是假扮成藝伎「雪子」的模樣混入軍營,卻並不立刻暴露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和來意,而是勤勞地四處幫忙,成功塑造出了自己熱心又純良的形像,使得大家漸漸對她都放松了警惕;然後,在那些大人物終於同意舉行宴會招待西鄉從道、讓她作陪的時候,她又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善盡職責——說不定還狠狠地表現了一下溫柔可人、善解人意之類的美德——招待得賓主盡歡,於是差不多所有人都認為她是柔和無害的。就在此時——

  在第二次或者第三次愉快的宴會之時,她終於發難了。

  大家既然放心她,在該留下她與最大的貴客獨處的時候也就不會覺得哪裡不妥;這就給了她最好的機會——無論是亮明自己的身份,與西鄉從道密談也好;還是像現在這樣,談判破裂、雙方翻臉,在這種情勢下還能先發制人、全身而退也好,她都握有了最大的主動權。

  ……除了必須在黑暗的山中只穿著一身肌襦袢和木屐行走,好像有些不明智之外,可以說她的這個計劃雖然冒險,卻並沒有更大的紕漏。

  今天不行,她還可以拖到明天。如果哪一天都不行,她還可以暗示西鄉從道,他兄長的那封信就在她這裡。西鄉從道想必是不會希望在自己看信的時候讓官軍的其他人在場的。而且,他也一定會希望看完信後再多問她一些相關的問題。這就制造出了兩人獨處的局面。

  土方覺得今夜說不定正是因為薩摩那方實際上態度強硬,導致九條小姐與西鄉從道的談判最終破裂了,所以她才行此險招的。否則的話,如果談得比較愉快的話,無論如何西鄉從道也會設法好好地送她回去傳信才對——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跟西鄉從道都談了些什麼?為什麼會劍拔弩張到必須冒險劫持西鄉從道才能脫身的地步?

  他這麼想著,思緒不由得又發散開去,想到了她此刻腳上穿的那雙木屐。

  他曾經注意過那雙她的木屐,鞋底比普通的木屐要低一些。當時他就覺得有點奇怪,然而她只是笑笑說「難道您覺得現在這裡是穿『三枚歯下駄』的好地方嗎」。

  「三枚歯下駄」是當年島原花街的太夫們會穿的木屐樣式,足下的「三枚歯」很高,行走起來十分不便——他似乎還記得,在很多年以前,新選組有一次必須執行島原內探的調查,為了掩人耳目,只好讓當時組內僅有的兩位女性扮成游女潛伏在島原的角屋中;後來雪村千鶴那邊提前鬧出了一點麻煩,不再適宜留在角屋中,他只好先行把她帶走。離開的時候,雪村因為不適應腳下踩著的「三枚歯下駄」,還不小心摔了一跤,弄出很大的混亂……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

  他的思緒到此為止。土方深吸了一口氣,以壓下那陣突然襲來的、心髒上的細小抽痛感。

  即使是現在,他也不認為自己當時讓清原雪葉單獨留下的決定是錯誤的。他也曾經向她解釋過自己下決定時的想法,並且她也表示了充分的認可,一點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那麼,為什麼現在想起來反而會產生這種抽痛感?那種感覺談不上悔恨,也並沒有遺憾,只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調查,她甚至還執行過比那次內探更危險十倍、二十倍、一百倍的死番……

  土方猛然在山路上停下了腳步。這讓他身後的九條小姐不得不緊急跟著停下來,並及時把自己舉著的刀尖往旁邊移動了一下,否則的話下一刻持續行進的刀尖就會唰地一下直接從他後背刺入。

  他聽見她惱怒似的抽了一口氣。

  「有什麼事?」她問道,用了一點責怪似的語氣。

  「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得了的情況……那麼,是您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嗎?」

  土方:「……」

  他說不出自己剛剛因為想到了什麼才停下腳步,有點尷尬地頓了一下,回過頭來望了她一眼——

  然後頓住了。

  在黑夜裡,她身上那件白色的肌襦袢簡直太顯眼了。當然,濺在她前襟下擺的那幾點血跡也是。

  他想說點什麼,但頭頂上的夜空裡忽然轟隆隆滾過一道雷聲。

  他打算說出口的話立刻變了。

  「……要下雨了。」他平靜地說道,審視似的望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剛才想說的問題說了出來。

  「你,只穿這麼薄的衣服,在下雨的山中是想找死嗎。」

  雖然他自覺只是在平靜地向她提出這個問題,但她好像一瞬間就惱怒了起來,眉毛都豎起來了。

  「假如有別的辦法的話,誰會想要半夜只穿這麼一點衣服在山道上淋雨?!」她怒氣衝衝地答道。

  「可是剛剛那種狀況……我能說我還想再回去換一套衣服嗎?!」

  土方被她噎了一下,不知為何微妙地暗自嘆了一口氣。

  假如是放在十年前,被這麼不客氣地反詰,他一定是會當場回應這種挑釁的;不過現在他隱居多時,年齡漸長,當然也沒有了當年那種氣勢奪人的銳氣,所以只是順勢問了一句:

  「……所以說,剛剛你和西鄉大人,談得並不愉快嗎?——我還以為你們薩摩會極力討好他,讓他站在你們那一邊呢。」

  他說得漫不經心,但話裡也含著一絲試探之意;果然她立刻就聽了出來,並且——生氣了。

  「請注意您的措辭!」她啞著嗓子厲聲說道。

  「根本不是『我們薩摩』!薩摩跟我,是兩回事!」

  土方:「……」

  啊,原來生氣的是這個嗎。

  他有一瞬間感到驚奇——驚訝於既然薩摩信任她到派她一個人擔此重任,充當密使來游說西鄉從道,而她居然還說她自己跟薩摩根本不是一回事——又有一點好笑。

  他這麼想著,而且既然現在並不是在官軍的軍營裡,周圍只有他們兩個人,他也用不著再費力掩飾自己——於是他就直率地,直接笑了出來。

  他的笑聲並沒有很大,只是一陣壓抑在嗓子裡的低笑,但因為他低沉的聲線十分富有磁性,所以那陣低笑在黑夜裡聽上去也有些莫名的魔力一般;她好像一瞬間就愣住了。

  「笑、笑什麼……?!」她呆愣了一霎,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面前這個人嘲笑了,理應有所回應;於是立刻橫眉豎眼,炸起毛來,質問道。

  土方咳嗽了一聲,覺得這個世界,凡是牽涉到薩摩的部分,還是和從前一樣荒謬。

  從前,薩摩一下子跟會津結盟,把長州打成「朝敵」;一下子又跟長州結盟,誣陷會津才是「朝敵」。十年過去,現在他們自己變成了朝敵,然後,又派了這個口口聲聲說自己跟薩摩是兩回事的年輕姑娘作為密使,去給西鄉從道送信密談,結果,她卻把西鄉從道劫持了,打傷了對方的護衛,還把他當成人質從軍營裡帶走了……

  他覺得自己看明白了。

  不管別人怎麼說,也不管後人怎麼說——

  在他看來,薩摩,就是一個笑話。

  他們拼了命搏來的,最終也會輸出去。打著忠君愛國的旗號推翻了將軍,最終自己還是被士族所裹挾。

  新選組最終走到了末路,但那終究還是憑借自己的意志和願望所選擇的結局;現在西鄉隆盛被士族裹挾著,身不由己地成為了叛賊,他自己的意願是什麼?他自己的信念何在?到了最後,他的命運、他的終局,甚至不是他自己所選擇的。

  新選組憑借著自己的本心和信念走到了最後,自始至終都沒有背叛過自己的主君、同伴和友人。

  而薩摩呢?

  難道不是誰對他們有利,他們就去跟誰結盟?拼命扯過來的錦之御旗,只不過是他們為了粉飾自己的虛偽所搶奪來的、虛假的大義。但是到了最後,他們的利益再也沒有人能夠庇護和寬容,也被這時代所拋棄;所以他們只能像演出一幕滑稽劇一樣地拼命叫囂著,抗拒著,做著那些徒勞的努力——

  土方忽然很想知道,當這場戰爭結束的時候,那些薩摩人會不會一敗塗地地倒下,連自己的理想和信念都丟失了?

  因為當新選組在箱館迎來終焉一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屈服,每個人都戰鬥到了最後,即使要被投入大牢,面臨著殘酷的刑罰,大家的眼中也燃燒著信念支撐的光芒——這,才是最好的姿態吧。

  他忽然明白,即使戰爭還沒有結束,新選組已經贏了。

  這一次,敗者是薩摩。

  作者有話要說:

  8月20日:

  抱歉,昨天在外面開了一天會,壓根找不到機會碼字【。

  晚上回家非常累,結果一閉眼就睡著了

  醒過來都5點多了,馬上爬起來碼字= =

  更新得晚了很抱歉!

  下次更新:明天的這個時候?

  PS. 因為這一章差不多都是副長視角,所以對於薩摩的觀點,也是他站在新選組的角度上的觀點。並不一定和現在流行的客觀看法一致喲,請周知w

  安cc 10瓶;


第1009章 【回歸篇之六】 23

  很奇怪地, 這種感想——或者說, 這種體認——是面前這個年輕姑娘帶給他的。

  想到這裡,他慢慢收住了笑聲,只有不再像剛剛那麼緊繃的表情,還證明著他因為這種體悟而驟然輕松許多的心情——即使她是薩摩的密使, 還把他當作人質劫持而一起出逃, 也不能磨滅這種愉快感。

  他並沒有回答她,而是抬起頭看了看黑暗的夜空。

  果然,夜空中無星無月,空氣中開始帶著一絲潮濕的水汽。逐漸加大的風勢把土方手中提著的那盞風燈燈罩內的燭火吹得明滅不定。

  「在下雨之前,最好找到一個地方躲雨。」他反而說起了另一個話題。

  她看上去十分驚訝。

  「誒?!」她脫口而出, 「你不盼著我被抓住嗎?!我可是劫持了你的人哎?!」

  土方默了一瞬, 險些被她的直言不諱氣笑。

  「我為什麼要盼著你被抓住?」他反問道,開始舉高了風燈, 四下照著, 試圖在大雨來臨之前找到一個合適的藏身地點避風躲雨。

  「……雖然你是薩摩派來的密使, 但既然你已經和西鄉大人反目成仇了, 對我們來說也就沒那麼大的危害了。再說……我還沒到那種盼著抓住一個女人, 就能立下多大的功勞、打敗薩摩的地步。」他淡淡地補充道, 終於大致確定了一個方位,邁開大步徑直走下山道,鑽入道旁的密林中。

  他撥開林間瘋長的枝葉和灌木, 舉高手中的風燈照著前路, 艱難地一邊走著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跟上。假如在這黑暗的山中失散了的話, 那麼你一定要讓我當人質的意義就消失了吧?」

  這幾句話似乎成功地噎住了她。他沒再聽到她口才流暢、歪理百出的辯解,於是他稍微滿意了一些,勾起唇角,更加用力地邁出大步,踩斷那些植物蔓生的低矮枝條,在灌木叢中生生辟出一條路來。

  雨滴開始落下。幸好他們已經進入了樹林,雨滴大多數只是落在茂密的樹冠上,然後被枝葉擋住。即使這樣土方也迅速提高了警覺,腳下的步子也邁得更大更猛了一些,很快就來到一處巨石下方。

  那裡只是幾塊巨大的石頭堆在一起,下方天然形成了一處小小的隙縫,鑽進去之後四周都是石頭,很不容易被發現,卻是絕好的隱蔽場所。

  土方走到近前、看清地形的時候都不由得愣了一下,苦笑著說了一句:「這可真是……要是在這裡躲雨的話,那些家伙今晚是不太可能找到我們啦。」

  他本著客觀的想法評價了一下,倒也沒什麼覺得後悔的,舉高風燈替她照亮,然後回身對她說道:「快鑽進去吧,這雨越來越大啦——」

  他的聲音驟然卡在了半空,然後化為烏有。

  因為他的視線隨著這個回身,終於落到了她的身上。這一下他看清了她此刻的外形——那件肌襦袢的表面被雨滴打濕,雖然衣料尚未被浸透,但也貼在了她的身上;在風燈搖曳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她身體的曲線被勾勒得若隱若現。

  他嚇了一跳。

  「搞什麼……穿成這個樣子就敢在黑夜裡跑進山中……真的不怕死嗎……」他立刻轉開視線盯著別處,嘴裡嘟嘟噥噥地隨口抱怨著,移開風燈照著縫隙的入口,語氣不太好地又硬梆梆命令了一句:「快點鑽進去!想凍死嗎!」

  很奇怪地,她已經有段時間沒開口了,只是沉默著聽從他的指示;此刻聽了他口氣不太好的命令,也並沒抗辯什麼,而是幾步上前,一低頭就從那個小小的入口躬身鑽進了石堆的縫隙裡。

  天際又嘩啦響過一道炸雷,閃電的電光把半個天空都照得雪亮。

  土方趁著這個機會也一彎腰隨後鑽進了石堆的縫隙中——他可沒有那種死板到不知變通的禮節要遵守,事急從權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他可不想自己凍死在山中,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但是他一鑽進石縫就感受到了一陣命運的嘲弄——那個縫隙並不大,並且還四面透風,兩個人之間稍微分出一點距離來,就會有一個人的身體部分淋到雨;他們不得不挨著肩膀坐下來,才算勉強避開風雨的侵襲。

  土方找了個不會被風雨影響的小小角落放下那盞風燈,猶豫了片刻,動手脫下了自己的那件軍服上衣,遞到那位九條小姐的面前。

  感受到她訝然地抬起視線來看著自己,土方突然覺得一陣又窘又惱怒。

  「……看什麼?!」他的語氣聽上去更糟糕了,似乎當年名震京都的「鬼之副長」習慣使用的那種語氣都要回爐了。

  「假如你覺得穿那麼一件衣服就能活過這個夜晚的話就大錯特錯了!還想活命的話就趕快把它穿上!」他粗聲粗氣地命令道。

  ……對方毫無反應。

  土方本來已經因為尷尬而把視線轉開了,結果那邊靜寂無聲,他不得不又把視線轉回來。

  結果這一下就看到了她微張著嘴,呆呆的模樣。

  土方:「……」

  啊,作出那麼一副愚蠢的臉是要做什麼呢。明明剛才在營地內劫持西鄉從道的時候不是又狡猾又敏捷的嗎?!看著他那個護衛一臉血地跌跌撞撞奔出來、連手銃都幾乎拿不穩了的狀態,說這事不是她做的,誰會相信啊?!

  可是,剛才那個狡獪如狐、還有點心黑手辣的姑娘,現在睜圓了雙眼,呆呆地瞪著他伸手遞到她面前的那件已經不怎麼新了的軍服上衣,笨拙的模樣簡直就像是窩被獵人刨了的兔子,又震驚、又茫然,仿佛受了很大的震撼,不知道何去何從一樣——

  「……啊,果然是瘋了吧?」土方不自在地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略帶一點不耐地又把那件上衣往她面前遞近了一些。

  「干嗎那副表情?……我才是那個倒霉的人質吧。」他抱怨似的嘟噥了兩句,滿臉「嘖真是太麻煩了」的煩躁表情,追加解釋了一句。「雖然舊了一點,但剛好昨天才洗過一次——」

  他的聲音乍然又卡了殼。因為他想起了這件衣服昨天是誰來收走去洗滌的。

  當然不是她。自從她正式開始招待西鄉從道之後,已經不到他們這邊的長屋來幫忙了。

  昨天來收髒衣服的洗衣婦,就是那天拜托她幫忙的阿久。

  土方也說不清為什麼那天之後他還特意問了同袍那群洗衣婦裡誰是阿久,也許只是想知道一下膽敢使喚她的村婦到底長什麼樣子,是不是看上去就膽大包天吧——

  果然,那個阿久看上去就很爽利又外向,十分健談,也不像其他附近來幫忙的村婦一般膽怯,大著嗓門說話,震得他的腦殼嗡嗡疼。

  阿久的手腳也很麻利,很快就送回來了洗好的軍服——正是他今晚巡夜時穿的這一套。

  想到這裡,土方的手頓了一下,隨即直接把那件上衣兜頭兜臉地往那位九條小姐臉上一拋。

  「我還沒有眼睜睜地看著女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惡劣愛好。」他語氣生硬地說道,撇開臉不再看她。

  他聽到自己的右方,那個人沉默了一霎,然後窸窸窣窣地動手把罩在自己頭上的那件上衣扯了下來,不知又做了什麼,她忽然又朝著他挨了過來,身上那件表面浸著雨珠的肌襦袢一下子就碰到了他的襯衫上。

  土方:!!!

  他驚得險些下意識跳起來——真的要是那麼做了就糟糕了,一定會撞上頭頂的石頭——然而右方伸過來的一只五指纖長又有力的手,及時扣住了他的右臂,阻止了他條件反射一般的動作。

  「……我們,一起披著吧?」他聽見她沙啞的聲音輕輕地響起,在大雨劈裡啪啦砸落在石頭上的噪聲裡,她的話音居然意外地清晰。

  土方:「……」

  他的腦袋嗡了一下才記起要拒絕。

  「不……你自己穿著就行。我可沒有和女人披同一件衣服的愛好……」

  結果他還沒說完,就聽到她輕聲地笑了起來。

  那種笑聲並不像是今晚稍早前她挾持著西鄉從道威脅他時所發出的輕蔑的哼笑聲,而是一種溫柔又感到驚訝和有趣的笑聲,不顯得多麼冒犯,倒像是莫名地帶著一種吸引人的意味。

  土方立即挺直了背脊。

  啊……大意了!像她們這樣的游女,應該是即使笑聲都是訓練有素的!怎麼笑能夠達到怎樣的效果、表達怎樣的情緒,她們統統都諳熟於心!

  他正想著要板起臉來嚴厲地說兩句話回擊,就聽到她慢慢停止了笑聲,語調更加平緩溫柔了。

  「內藤先生,真是個自律的人啊。」她說。

  「……這樣的好男子,現在可真的不多見了……是為了家鄉的夫人嗎?」

  土方:?!

  她在……說什麼?!什麼……「家鄉的夫人」?!

  而且,她這是在套他的話嗎?一個薩摩的密探想知道關於他家鄉的夫人的事?!假如她問他幾句關於西鄉從道的事,他還不會這麼驚訝;甚至是問幾句他們最近操練的日常,都算得上是有點價值的情報,可是……問他家鄉的夫人?!他家鄉有沒有夫人,他家鄉的夫人是怎麼樣的,跟她有什麼關系?!值得她這麼鄭重其事地探問?!

  土方覺得自己又是惱怒、又是迷茫,腦袋裡那種嗡嗡的雜音更響了。

  作者有話要說:

  8月21日:

  副長:莫挨老子!【不

  警告!從現在開始我要寫好多好多陳腐的套路了!特別狗血特別雷!

  要是邏輯死的話那就讓它死了吧【你夠

  下次更新:大概還是明天這個時候?


第1010章 【回歸篇之六】 24

  在他張口結舌愣住的時候, 她似乎注意到他可疑的停頓, 微微遲疑了一下,繼續問道:「莫非……內藤先生家鄉並沒有夫人嗎?」

  土方覺得自己不能再猶豫了,否則這樣下去她不知道還會說出什麼話來;於是他果斷地答道:「……有。」

  但是她得了一個確定的答案,卻並不肯就此放過他。她更往他這裡靠過來一點——她的那一側有條縫隙, 增大的夜風把雨珠吹了進來——同時低聲說道:「那麼, 您離家這麼久,夫人一定很想念您吧……」

  土方:「……」

  他感到一陣焦躁。

  這個話題對他來說太艱難了,不論她問什麼,他都很難回答。但是否認「家鄉的夫人」的存在,似乎也不太對——他還沒想好自己應該如何妥善合理地把這個話題蒙混過關, 就聽見她感興趣似的又補充了一句:

  「您的夫人, 是個怎樣的人呢……」

  土方忍無可忍。這一連串天真的問題簡直有如一連串釘子一樣錐在他心上,弄得他幾乎要暴躁起來。

  「問這個做什麼?」他不耐而直率地反問道。

  原本以為自己惡聲惡氣一點就能把她嚇退, 但是身旁的她怔了一下, 反而笑了起來。

  「我聽說對於好男人而言, 這是最穩妥的話題。」她的答案有點出人意料。

  「畢竟, 在這種時世, 還談什麼志向呢?好與不好, 都只有時間會證明——」

  土方:?!

  他有點驚愕,驟然轉過臉去瞪著她。因為她剛剛說出的那句話,聽上去意味深長, 並不像是一個鄉間的游女能說得出來的;然而下一刻他就又不得不狼狽地把臉轉開, 因為他們為了避雨, 此刻挨得過近,而他剛才忘了這一點,臉剛一轉過去,嘴唇就差點蹭到她的臉頰,嚇出了他一身冷汗。

  ……所以,這到底算是什麼啊!膽敢盤問新選組副長的女人可不多,要是她知道了現在坐在自己身邊、還被她刨根問底的男人是當年的鬼之副長的話——

  他還沒想完,就聽見身旁的那個啰嗦的女人又開腔了。

  「所以,像您這樣的好男人,是不適宜拿那些風月場裡的慣用話題來和您交談的。那麼,問候一下您的夫人,也是應有之義——」她慢慢拖長了尾音,語調裡帶著一抹似真似假的喟嘆。

  「畢竟,她真是一位幸運的人啊∼」

  她話音裡帶著的小波浪線讓土方心煩意亂。為了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他倉促地開了口,截斷了她的話。

  「……啊,她啊,是個……奇怪的人?」

  「誒?!」果然,他這句評價一出,立刻聽到了她低低的驚訝聲。

  土方莫名產生了一種扳回一城(?)的愉快感(大霧!),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很多想法和行為,大概和這個時代的女人們也都不太一樣——硬要說的話,太過倔強了,有時候反而顯得很笨拙……」

  這幾句評價一出,他旁邊那個剛才還喋喋不休、一臉好奇之色追問他關於「家鄉的夫人」的事情,好像一點也沒有眼色的姑娘,反而忽然安靜了下來,簡直安靜得……讓人覺得有點異常了。

  好在她這種安靜並沒有持續得太久。土方聽到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顯然是她又試圖在調整坐姿的時候他們兩人的衣服擦蹭所發出來的聲響——但是他完全不敢把頭轉過去看一看她到底在做些什麼;他還記得剛才轉頭時差點形成的事故,不敢再貿然動作了。

  不過她很快就好像調整好了自己的姿態,似笑非笑地接了腔。

  「……假如不是知道內藤先生您是好男人,心中一定有夫人的一席之地的話——單單聽您這幾句話,真的會以為您其實內心對夫人有所不滿呢?」

  她的話尾又出現了那種半真半假的、小鉤子一樣的尾音。土方感到一陣頭痛。

  最後他只好粗著嗓子又重重咳嗽了一聲,假裝沒聽出她語氣中的一絲挑釁之意,直率地答道:「……沒有。」

  那位九條小姐:「哦?!」

  土方忽然覺得有點荒謬。

  今夜他起先是在干什麼來著?……哦,例行巡夜。然後呢?

  ……然後,就遇上了這個假扮的游女劫持西鄉從道的事件。

  再然後,他只能以身為質換回西鄉從道——他們薩摩人連個女人都對付不了!還說著堂堂的大話,要改變這個國家!簡直荒唐!

  最後,他居然跟這個凶殘的假游女一起坐在大石下躲雨,也不知道營地裡亂成了什麼樣,追緝她的人是不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所延誤,又什麼時候會趕上來……

  現在,還要被迫談這種他不擅長的話題!

  土方深吸一口氣。

  鎮靜。他得把她穩住才行。

  雖然已經內心有所猜測,認為她是薩摩軍那一方派出來游說西鄉從道投奔的密使,但薩摩既然敢派她一個人只身赴險,說明她的身手絕對不容小覷;假如不是有把握她能順利完成任務的話,薩摩怎麼敢白白派一個會被他們輕易抓住、然後通過嚴苛的審問從她嘴裡得知許多薩摩那方情報的人過來?

  而且,他的刀還在她那裡。

  絕對不能小看了這個女人。

  剛剛在離開營地的時候,他如約走上來心甘情願束手就擒、替換西鄉從道離開,在她把刀架上他頸間的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從她的動作和架刀的位置來看,這個女人絕對是個老手。

  她選擇的姿勢和刀刃擺放的位置都太巧妙了,暫時不會因為走動而威脅到他的生命,卻也隨時可以輕輕巧巧把刀刃往前一送而結果了他;何等的老練與狡猾!一定是在無數次實際的行動中磨煉出來的習慣!

  土方並不是不擅長與人周旋——事實上他自認為比近藤更擅長這種事,畢竟在新選組時代,和上級的彙報、和下級的督查、和其它人脈的溝通等等事宜,都是他負責料理的——但是,今夜或許是因為這過近的距離,或許是因為這惱人的雨,又或許是因為這令人不解而惆悵的話題,他感到了一陣煩躁不安。

  ……這位九條小姐看起來是真的對他「家鄉的夫人」感到很好奇。所以才一陣刨根問底。這種情形他之前也並不是沒有遇上過,總而言之,雖然他不會對自己有著過於自大的看法,但他遇上這種問題的時候,通常都是因為對方那位女郎對他有著強烈的興趣,所以才用這種迂回的試探方法來打聽消息。而他之前雖然都很快就言辭嚴厲地拒絕了對方,但今天為了穩住這位九條小姐,他還得多說兩句來與之周旋。

  並且,或許是因為他和這位九條小姐完全是陌生人之故,他對著她提起「家鄉的夫人」的時候,反而不論真話還是假話,都比較容易開口。

  「她啊,是個堅韌又頑強的女人。」他終於說道。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多說一些,他就也放開了那點拘束感,繼續慢慢地說了下去。

  「我曾經以為她是個狡猾的家伙……明明很平常的事情,到了她那裡,偏偏就能有那麼多花樣……只是叫她普通地來見我說些正事而已,結果卻聽到她在我門外大聲地吟誦俳句——」

  身旁那位九條小姐的氣息仿佛一滯。土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覺得驚愕,還是因為她在竭力忍耐著笑意——就連他說著這些事的時候,都忍不住要露出笑容來了,因為有些事現在聽起來,還真是挺匪夷所思的,不是嗎?

  「而且,常常異想天開……莫名其妙就要養金魚,也不管情況是不是允許……」

  「好像很喜歡吃甜的,但讓她做菜,做出來卻總是偏淡……有好多次吃的時候不得不重新往菜裡加醬油才合適。」

  「……這一點和總——呃,我弟弟——做菜的習慣剛巧相反。那家伙啊特別喜歡往菜裡放醬油,做出來的菜鹹得要把人毒死……大家——呃,就是吃過他們手藝的人們,都說啊,要是他們兩個人的習慣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還有,還以為她縫衣服的手藝不錯,算是個有限的優點……結果後來才知道,都是請別的姑娘代勞的……讓她自己來的話,縫好的衣服穿不了幾次就又要開線啦。讓她縫得結實一點,於是拿到縫好的衣服一看,縫補的痕跡就歪歪扭扭像條蚯蚓爬在衣服上……」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不知道在斟酌什麼,片刻之後,忽然嗤的一聲失笑出來,搖了搖頭,像是他自己也覺得這些事真是太有趣了似的。

  「……真沒辦法哪。」他咕噥著。

  但是即使他啰啰嗦嗦地已經說了這麼多,身旁的九條小姐卻始終寂靜無聲。只有寧靜的呼吸聲,提醒著他,身旁還有個聽眾。

  土方頓了一下,覺得自己也該說點「家鄉的夫人」的好處,否則的話別人聽上去難免會懷疑究竟有沒有這麼一個「家鄉的夫人」的存在,要不然怎麼會說起來全是缺點呢?

  他低頭沉思了一下。

  「除此之外,做事其實非常可靠,好像也讀過不少書,跟近……呃,跟我一位類似兄長一樣的好友談起關聖帝君來,居然也頭頭是道……」

  「有的時候又魯莽又大膽,簡直讓人都要被她嚇死;有的時候卻又狡猾又聰明,把人騙得團團轉——」

  石縫外的雨聲依舊淅淅瀝瀝。伴隨著那有節奏的雨聲,他的聲音也仿佛像是進入了一種平穩的狀態,安安靜靜地述說著,甚至連半點停滯下來回憶或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就那麼一直說下去。

  「有的時候受了傷也一聲不吭,勇敢得讓人甚至意識不到她是個女人,需要保護……」

  「……意志頑強到一種連我都驚嘆的地步,認准了什麼就頭一低、一口氣地衝過去,毫不回頭,更不懷疑自己的決定,好像不懼怕前方等著的會是什麼危險似的……」

  他的語聲裡漸漸帶上了一抹嘆息的意味。

  「可是即使這樣的女人,也有著天真得不得了的一面——」

  「總是說著來年的夏日祭,要一開始就兩個人一起去——」

  作者有話要說:

  8月25日:

  我終於覺得我好多了……這次生病太難受了

  發燒倒是沒太折磨我,主要是一坐起來就頭暈目眩,腦袋裡劇痛

  由於這一章還是副長表白的關鍵劇情,所以也不想勉勉強強寫出來結果大家覺得不好看

  總之感謝大家的理解與耐心等待!我覺得我可以恢復更新了w

  還有,我想了想都寫到20多章了,還是加快腳步讓副長撒糖吧!【你夠

  所以這一章的副長就直白了點,因為他不知道旁邊坐的就是妹子啊

  有時候我們對著陌生人反而比較容易說出一些自己不敢對親近的人說的話

  因為反正覺得對陌生人說出來,自己也沒損失,是不是?

  PS. 總司做飯喜歡放醬油,近藤桑喜歡關聖帝君,都是原作裡的設定hhh

  下次更新:明天。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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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1章 【回歸篇之六】 25

  說到這裡, 他驟然停下了。一時間, 只有他變得沉重起來的呼吸聲,和著石縫外似乎漸漸低下去的雨聲,回蕩在這巨石下的方寸之地。

  然後,他聽見身旁的她, 發出很清晰的一聲抽息聲。

  ……不, 不是抽息聲,而是吸鼻子的聲音。

  難道是被夜間的冷風凍得著涼了嗎?!

  土方總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就這麼幾句話就能把旁邊的姑娘感動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因為他覺得自己其實什麼都沒說啊?

  他覺得自己沒有刻意地說些討女性喜歡的甜言蜜語,也沒有說些足以打動女性的話題——不,不如說是從頭到尾他都好像陷溺在自己的回憶裡,說著的都是最普通、最平淡、最無趣的細節——

  近藤桑敬佩關聖帝君, 想要做個像他那樣的大將;總司總是在負責做飯的時候往菜裡加了過量的醬油, 即使一起擔負這個任務的齋藤或平助阻攔都沒有用;還有,她的房間裡總是堆著很多可愛又甜膩的和果子的包裝, 在點心外面裹著的糖粉沾到自己指尖上的時候, 她會趁大家不注意的時機偷偷舔手指……

  而他還記得自己看到她這個動作時的心情。一開始是滿腦袋的烏煙瘴氣, 覺得這孩子的小動作未免也太娘裡娘氣了;後來發覺她根本就是個女人, 又覺得這家伙怎麼這麼不謹慎, 在滿屋子男人面前舔手指是女人該做的事嗎, 即使沒人看到也不行!

  最後,當她在那間山中小屋裡,吃完了和果子以後, 慢吞吞舔著手指, 小小一截粉紅的舌尖在那纖長的指尖上輕輕滾過的時候, 他則是感到一陣心跳過速,頭腦發脹,也不知道是因為那動作太可惡還是因為他太生氣,腦子裡嗡嗡直響;然後,她會偷偷在唇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來,眼尾連著臉頰一道都染上淡淡的紅色,明知故問似的說道:咦,土方先生你怎麼了呢?發燒了嗎?你看上去很不舒服呢——

  然後,她也許會從榻榻米上慢吞吞地爬過來,趨近他的面前,伸出那只她剛剛才用舌尖卷過指尖的小手,覆蓋在他心髒的位置上,抿著嘴唇無聲地笑著,低聲說道:……你的心跳得很快喲,阿歲先生?

  土方驟然扭過頭去,用鼻子重重噴出氣來,就活像是只老舊不堪使用的風箱似的,氣息沉重,全身的零件都出現了縫隙,吱嘎作響;他略帶一絲惱怒,覺得自己仿佛有那麼一霎那被溫柔的記憶和軟弱的情緒所主導了,而這個事實讓他又是憤怒又是尷尬,情不自禁就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僵硬地轉開了話題。

  「……總、總之!那些都是過去的事啦。」他生硬地強行為自己的話作了個結語。

  「好與不好的……都還能怎樣?」

  身旁的九條小姐有一瞬間好像氣息都為之一滯,顯得非常錯愕似的;不過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短暫的深呼吸之後,她仿佛也擺脫掉了剛剛那種名為「感動」的障霧,似笑非笑地嗯了一聲,有趣似的反問道:

  「所以,內藤先生的意思是說——您對尊夫人很不滿,可是又擺脫不掉她嗎?」

  土方一瞬間就脫口而出:「……當然不是!!」

  然後他聽到她先是一頓,繼而撲哧一聲輕輕地笑了出來;這讓他突然醒悟到,他又一次落入了她言語構成的陷阱。他不由得更加惱怒了。

  好在那位九條小姐忽然變得善解人意起來——或許是被他剛才的一番話微妙地打動了一點點吧,她的語氣現在聽上去溫和多了,甚至還主動替他解了圍。

  「抱歉。」她說,「其實我已經明白啦。」

  土方有點惱火,下意識就反問了一句:「你明白?!你明白了什麼?」

  他聽見九條小姐沉默了一霎。然後,她又毫無預兆地吸了吸鼻子。

  ……大概她是真的著涼了!

  土方忍無可忍地轉過頭去,卻看見他的外套被她已經不知何時披在了肩上。外邊還在下雨,石縫間照進來的月光極為微弱,只能勾勒出她的一個模糊的側顏輪廓。

  「……我明白了,內藤先生是個多好的人……」她輕聲說道。

  土方:?!

  乍然從她那裡接收到了一句贊美,他愣了一下。

  但這居然還不是結束。

  「也明白了,在您心目中,夫人是很重要的人……」她繼續說道。

  「那些您和她共度的回憶,都是多麼的珍貴——」

  這一句話的尾音,突兀地在空氣中消失了。仿佛有某種晶瑩的一點微光,從她的眼角乍然沿著臉頰的曲線很快滑了下去。

  土方聽到她又吸了吸鼻子。

  「……糟糕,好像真的有點著涼了。」她沙啞著嗓子,突然半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土方:「……」

  他現在突然覺得自己煩躁得不得了。

  雖然情形似乎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他不得不隨著她的套路來行事,但是這個姑娘似乎並沒有對他做什麼壞事,看上去好像還頗懷著一點善意,這樣萬一等一下追緝她的人馬找到他們的話——他到底該不該就這麼鐵面無私地把她抓住帶回去審問呢?

  他愈想愈是覺得生氣。然後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處理過這麼麻煩的事情了。

  原來在新選組時代,他當然也抓住過一些鐵了心要替薩長傳遞情報、甚至是做壞事的女人。也有必須要去審問女人的時候,或者必須要和女人見面談正事的場合——不過,那些時候,總是不必他親自來傷腦筋進行交涉的。

  有一個人,是再完美不過的可靠人選去處理這種事——再也沒有比她更值得信任的人了。而且她也總是能夠把事情妥善地處理好。該挖出情報的,她會得到情報;該嚴厲處置的,她也會作出恰當的處理;甚至是在盤問一些膽小的女人時,她還會溫和地安撫對方,在不動聲色的閑談間就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

  即使再棘手的任務,再棘手的談話對像,她也能夠很好地處理。

  土方忍不住在心中想著,假如此刻她在這裡的話,她會如何對待這位棘手的九條小姐,會怎麼說,又最終會決定如何處置這位亦正亦邪、神秘莫測的九條小姐……

  然而她不可能在這裡。他所期待著的事情永不可能發生。他的家鄉還在那裡,但是那裡再也沒有那樣的一個人,異想天開、活潑狡黠、堅定勇敢,自始至終都和他站在一起,自始至終都拼命追隨著他、追隨著他的信念一道前行,可以和他一起去來年的夏日祭、後年的夏日祭、往後無數年的夏日祭了——

  土方嘆息了一聲,終於忍不住直率地說了一句:「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她為什麼要答應擔當這個薩摩人的密使,只身一人假扮游女跑來官軍的大營裡冒險?為什麼要劫持西鄉從道,把事情搞得無法收拾?他不相信假如她不采取什麼過激的行動的話,西鄉從道會主動出聲示警、把她真正的身份與目的暴露給官軍這一方的人;因為那麼做才是真正在官軍與薩摩之間制造了不可彌合的理由,把事態推向無法回頭的地步……

  土方試圖客觀地思考這些問題的答案,卻發現根本沒有一種合理的解釋能夠解答這些疑問。

  除非——

  他還沒有想下去,就聽到她的聲音響起,恰到好處地打斷了他的推理過程。

  「因為,這就是我的宿命。」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淡淡的疲憊,和剛才略帶笑意的愉快感截然不同。

  「我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務……我到這裡來是因為我確信自己能夠做到一些什麼。」她說。

  然而這個答案卻只能讓土方更加感到迷惑不解了。

  難道她真的是被逼迫的?這和她所表現出來的出色的身手以及堅韌的性格似乎並不相符;而且,她可是一位連西鄉從道那樣的人都要稱一聲「九條小姐」的人,以西鄉從道現在的地位,可是沒有必要對每個人都使用這樣禮貌的稱謂的,即使對方是薩摩來的密使也是一樣——那麼,她是被什麼威脅了嗎?否則的話,以這樣的地位,不想來的話,拒絕應該也可以做到吧?

  「……薩摩,是控制了你的什麼重要之人嗎。」土方慢慢地問道。

  「所以,你才不得不被迫聽令於他們……」

  他感覺她的氣息有點不穩,像是十分驚訝似的。

  「怎麼……您怎麼會這麼想?」她笑了一聲,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但這種反應只是讓土方更加肯定了一點自己的想法。他轉過頭去,竭力在微弱的光線下盯住她的臉,說道:「……你有什麼苦衷?可以說出來嗎?」

  他聽見她的喉間仿佛梗了一下。然後,她忽然尖銳地發出一聲短促的低笑。

  「不,還不是說的時候。」她回答道。

  土方:!!!

  這句回答幾乎像是在證實著他的推測一樣。然而她既然沒有說出來,也就無從得知究竟她被那些薩摩人所控制的軟肋是什麼。土方只能盡量抓住時機猜測道:

  「是他們控制了你重視的人嗎?你的家人?還是你的……」

  他沒有把後面的那個詞說出來,因為她已經簡單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

  「內藤先生曾經有遺憾的時候嗎?」她突兀地問道。

  土方:「……什麼?」

  九條小姐輕輕嘆息了一聲。

  「就是……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因此必須把那件事放在夫人之前的優先位置上……可是那件事或許會暫時危害到夫人,所以會令人不安,害怕自己這麼選擇不對,會留下遺憾……」她慢慢地解釋著,這一次解釋得異常詳細。

  然後,她也同樣把臉轉向土方的這個方向。雖然在黑暗裡,彼此都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但這黑暗也同樣放大了語聲,使得對方的每句話都仿佛產生了深入人心的效果——

  她問:「內藤先生,您有過這樣的時刻嗎?」

  作者有話要說:

  8月26日:

  其實副長還是打算套一下妹子的話啊,畢竟他不知道這個人就是妹子,只是覺得這姑娘對自己還有點善意,大概還有救?【大霧!

  所以他打算看看妹子究竟有什麼計劃,如果不是太過分的話就在她做壞事之前阻止她

  但是他也察覺到了妹子今晚的行動其實對薩摩不是太有利,所以陷入了迷惑w

  下次更新:明天。


第1012章 【回歸篇之六】 26

  土方沉默良久。

  只有雨聲淅瀝瀝地落下, 雨滴跌在巨石上、樹冠上, 再滑下去。風刮得枝葉嘩嘩響。

  最後,他輕聲說道:「……有啊。」

  他聽到那位九條小姐的喉間似乎發出「啊」的一聲,好像很驚訝似的;然而他忽然覺得自己沒辦法再看向她——被她的問題所勾起的回憶仿佛一瞬間就掏空了他身體中的力氣。他重新轉過臉去直視著面前那道在黑暗之中唯一有微光照進來的石縫,感覺自己的聲音仿佛是從另外一個遙遠的世界傳過來的似的。

  「從前, 在戰亂的時候, 有一次她必須出門去……是必須由她去的情況,已經沒有別人可以拜托了……所以我只能站在門內,望著她的背影奔出去……」

  他慢慢地說道。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伏見奉行所裡的那一幕,又在恍惚間浮上了他的心頭。

  那個時候, 雖然外邊炮火紛飛, 極度危險——

  可是,那一天, 她的笑容, 多麼明亮啊。就和以前無數個平常的日子裡一樣。

  在突來的戰事四處延燒、所有的發展都那麼令人不如意的時候, 她忽然一頭衝進伏見奉行所, 用那種他所熟悉的輕快的、含笑的聲音說道:下次的話, 希望從一開始, 我就能跟著土方先生一道出陣哪。

  他們曾經一道出陣了那麼多次,在池田屋,在禁門之變, 在天王山, 在仙台, 在箱館——

  然後,最終有一天,她從他面前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那個時候,我多麼期盼她不要死,不要有危險,要活著回來的心情——」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從未告訴過她。」

  男人醇厚而富有磁性的聲線在狹窄的石縫間回蕩,低沉而壓抑的語調裡醞釀著某種深刻的情緒,甚至一時間使得那位口才便給的九條小姐都啞然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稍微移動了一下已經坐得僵硬的身軀,衣料發出的細碎簌簌聲打破了石縫內近乎沉滯的寂靜。

  「……是嗎。」她靜靜地說道。

  「能夠讓夫人這樣衷心地信賴和追隨……甚至寧願冒險也要完成您的托付——」

  她頓了一下,略帶沙啞的聲音裡忽然泛起了一陣溫柔的笑意,很好地中和了這方寸空間之中的沉寂窒息感。

  「內藤先生,果然是個很不得了的人哪。」

  可是土方卻沒有笑。

  他能夠理解她為什麼要這麼說,然而這種贊美無助於彌平他失去了那個重要之人的傷痛。對於過去之事,他也談不上悔恨或遺憾,因為當時他們別無選擇——但是,現在重提往事的時候,他不得不再次回想起她的音容笑貌,那卻是一件十分艱難才能夠面對的事情了;他不得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依然平靜如常,就活像是這種話題、這樣的回憶完全不能夠讓他動搖似的。

  「是嗎。」他淡淡地應了一聲。

  然而這種冷淡的回應似乎完全沒有讓九條小姐氣餒似的。她含笑答道:「是的。」

  然後,似乎為了進一步緩和這方寸空間內彌散著的緊張氣氛,她繼續笑著說道:「……因為內藤先生身上有種能夠讓別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敬佩和追隨的氣場嘛——」

  這一下就連土方也沒辦法忽視這種簡直像是喪失了自己立場一樣的恭維了;他可沒忘記她是薩摩派來的密使,結果她現在居然在稱贊敵對一方的他,簡直是毫無原則!

  她對他多少有點不同,這一點他還是能夠感覺出來的;畢竟當年在日野的家鄉也好、在京都也好,甚至是最後在箱館短暫地安頓下來的那段時間裡也好,他都不乏愛慕者——就連近藤君都有個出身太夫的愛妾,他只靠自己那張英俊的臉孔和作為一時之英豪的氣場就能夠收獲更多的仰慕;更不要說作為證明、堆滿壬生屯所案頭的那些情書了——雖然他統統都拒絕了,但別人對他的好感,他還沒遲鈍到不能察覺的程度。

  然而,那又怎麼樣呢?

  她有一點說得沒有錯——他,的確在家鄉,曾經有一位「夫人」。

  而他,永遠也不可能背叛她的吧?

  石縫外的雨聲仿佛漸漸緩了下來。

  土方的聲音仿佛也隨著逐漸平靜下來的雨而變得平淡了許多。

  「啊,明明是板起臉的狀態,他們還一直靠近過來……拿出嚴厲的態度才稍微管些用處;真是讓人沒辦法哪。」

  他巧妙地把話題的對像轉移到了那些普通隊士和士兵的身上,技巧地忽略了她的前提其實是「願意追隨您的女性」。

  不過,她的回應也同樣巧妙——

  「這不是很好嗎?我聽說,擁有這種類似於能讓小動物都靠近過來的親和力的人,是很不得了的哦。」

  剛才的那種似有若無的親近仿佛就像是夢一樣,九條小姐坐直了身軀,並沒有一直令人厭煩地、不識相地靠近過來,而是接著他刻意劃開一道界線的說法,繼續以一種純粹閑談的口吻,半開玩笑似的往下說道。

  雖然不太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變得識相起來,但是能有這樣的覺悟就說明他不用時刻提防著她以什麼他想像不到的方式突然發難了;這樣對他們兩人都好——在體認到了這一點之後,土方也忽然變得有點輕松起來。

  「能讓小動物都靠近過來?!」他嘖了一聲,若無其事地接著她拋出來的安全的話題,懷疑地反問道。

  「真的會有那種家伙嗎?!那難道不是動物的餌食轉生的嗎?做什麼事才會讓小動物都靠過來?」

  石縫外的雨似乎已經完全停了。有風吹過,帶入一股雨後山林間清新的木香。

  九條小姐忽然欠身而起,半彎著腰走到石縫的入口處,往外張望了一下。

  土方也跟著她的動作往外張望,然而她站在入口處,幾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視野;他壓根一點也看不到外邊的情況。

  他也跟著她站起來,走到她身後,剛想問「外邊怎麼樣了」,就聽到她突兀地接續了之前那個奇妙的話題,沒頭沒腦地說道:

  「我以前認識的友人裡,真的有人會這樣啊……他總是一臉厭世的模樣,身上爬滿小貓小狗,小鳥站在他肩膀上……那副樣子,真有趣啊。」

  土方懷疑地盯著她的後腦,覺得她一定是在編故事。

  「……真有那種人?!喂,那個人叫什麼?」

  九條小姐原本似乎是在笑著,但是聽到了這個問題之後,卻沉默了片刻。

  然後,她突然半側轉過臉來,長睫飛快地眨動了幾下,像是在竭力忍耐著什麼奇特的情緒似的;在土方的角度看去,石縫外照進來的微光投射在她的臉上,為她的側顏弧線打上了一層薄薄的柔光。

  他聽到她低聲回答道:

  「……伏見。」

  土方:?!

  他慢慢把這個奇怪的姓氏重新念了一遍。

  「……伏見?!」

  似乎察覺到忽然凝滯的氣氛,九條小姐頓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伏見。……好像,也有這麼一個地方,叫做『伏見』,是吧?」

  土方:「……」

  是的。當然是。那個地方,在京都。

  他不可能忘記那個名叫「伏見」的地方吧?!

  他剛剛還回憶起那個地方,還記得那一天,戰事終於爆發,同伴們紛紛衝出伏見奉行所;最後,那裡只留下他一個人留守。就在那個時候,她一頭撞了進來,還因為衝得太快而險些撞到他身上。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他說必須去支援已經先行離開參戰的同伴們。於是,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更遙遠、更艱難的任務,笑著說她還等著下一次夏日祭跟他一起出行,就那麼帶著和緊張的戰事毫不相稱的輕松愉快感,衝出了伏見奉行所的大門,把他一個人重新又留在了原地。

  她是誰?她叫什麼?他曾經對她說過什麼?

  【喂!別死了!給我活著回來!】

  他當時用盡全身力氣發出的咆哮聲有如仍然回蕩在自己耳畔,然而終於有一天,她沒有再活著回來。

  從那一天開始,那個總是帶著笑的,又活潑、又從容、又堅定的女人,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從前無數次穿過的、危險如影隨形的死蔭的幽谷,那一次,終於把她留在了那裡。

  ……為什麼在這位奇怪的九條小姐面前,他會一再地想到這些呢?!

  然而,他還沒有想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就聽到石縫外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他赫然變色。

  ……是前來搜捕她的官軍終於在大雨的延滯之後趕到了嗎?!

  那麼現在他應該作何反應?!……對了,他的刀!她起身之時並沒有拿著他的刀,現在他的刀還放在原來他們並肩坐著的位置旁!只要他回過身衝過去,就可以拿回自己的刀!然後……然後——

  土方的身影微微一動,在那位九條小姐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回身邁開腳步,兩步就回到了他們剛才並肩坐著的地方,彎腰下去伸手探摸。

  但是在他的手碰到刀鞘之前,他就聽到仍然站在石縫的出口處、並且奇怪地沒有試圖阻止他的那位九條小姐,突兀地說道:

  「……其實,我也有一位放在心上的人喲。」

  土方顧不上再跟她虛與委蛇地應答,右手拂過潮濕的地面上的泥土,終於碰到了冰冷的刀鞘。

  正在他打算一下抄起那柄刀、立刻拔.出.來指向她,威脅她不准再輕舉妄動,乖乖束手就擒的時候,他聽見她忽然又奇奇怪怪地笑了兩聲。

  「既然我是游女的話,那麼,那個人就算是我的『旦那桑』吧。」

  土方的動作微微一頓,下一刻他一下握住刀鞘,猛然回身站起。

  九條小姐似乎絲毫沒有抵抗或者防備他下一步舉動的意圖,而是站在那裡,平靜地繼續說道:

  「我的旦那,可是個壞脾氣的人呢。」

  土方:「……」

  他忽然感到一陣無語。

  他不相信九條小姐沒有察覺到他的意圖。然而這個狡猾如狐的年輕姑娘,居然就那麼呆呆地站在石縫的出入口處,絲毫沒有撲上來跟他奪刀的意思,而是光顧著說什麼她的「旦那桑」,這就有點——

  外面雜沓的腳步聲仿佛愈來愈近。土方下定了決心。

  如果由他來逮捕她的話,總比讓外邊那些冒冒失失的家伙胡亂放槍把她打傷的好吧?

  他拿定主意,唰地一聲抽出了自己的刀。

  但在那一瞬間——他還沒有把刀尖指向她的前一霎那——他聽到她忽而笑了起來。

  「那個人總是愛操心,是個有大志向的人。」她的笑聲落下,他聽到她清清楚楚地說道。

  「每天有許多事要處理,有時候甚至忙得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土方:!?

  他的腦海裡驀地掠過一道閃光。

  他終於記起了為什麼她的這一番話似曾相識!

  但他拔刀指向她的動作已經做出,刀鋒隨著慣性在空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光芒,劃破黑暗,刀尖最終指向了她!

  與此同時,他脫口而出:「你是誰?!到底是誰?!」

  外面雜亂的腳步聲已經非常接近了。

  九條小姐露出了一個笑容。

  「……脾氣真是壞啊。但說不定這正是他的可愛之處呢。」她含笑說道。

  土方:「你……!!難道是、雪——」

  他還沒有叫出那個名字,就忽然覺得眼前一黑!

  原來是她把剛才他交給她披著保暖的那件軍裝外套,驀地往他的面前兜頭兜臉地拋過來!

  土方下意識往旁邊一躲。

  就在這一霎那,他聽到了她毫不偽飾的清亮聲音。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彼此之間存在著很深的羈絆吧。」

  土方大吼出聲:「……站住!別走!雪——」

  他終於手忙腳亂地把那件朝著他當頭罩下的軍裝外套胡亂撥開到一邊。但是,在他的視野裡,卻再也沒有了剛剛還站在那裡的那個女人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8月28日:

  因為昨天沒更,所以今天就寫長一點吧

  最近特別忙,健康又有點問題,今天牙痛得生無可戀

  所以寫文大概也邏輯死了【喂!

  為了蘇梗,大家就無視邏輯問題吧w

  今天讓伏西米稍微客串了一下!【你夠

  他受小動物歡迎,是游戲學園K裡的設定喲hhh

  妹子最後說的那番關於旦那桑的話,是她當初在島原內探的時候為了應付客人問她有沒有旦那,所以以副長為模板來形容的。

  副長當時站在外面聽到了。而且君菊還告訴妹子說副長不但聽到了全文,還很生氣w

  下次更新:因為我今晚有事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家,我盡量明天更,可能會短小些,大家見諒。

  月舞琳琅 20瓶;


第1013章 【回歸篇之六】 27

  土方愣了一霎, 就立刻衝向了石縫的出入口, 單手按住洞口的石頭一翻身,就縱躍到了洞外,站到了大石上。

  他看到不遠處的一小隊官軍,幾乎也同時發現了他的身影, 亂紛紛地衝過來, 還有人七嘴八舌地大喊道:

  「內藤君!原來您在這裡啊!」

  「看到您沒事真是太好了!那家伙沒對您怎麼樣吧!」

  「那個薩摩的密探呢!跑到哪裡去了?!」

  「您沒有抓住她嗎?!」

  ……

  土方:「……」

  他站在大石的頂端,游目四望,卻一點也看不到那個穿著半濕的、雪白的肌襦袢,最後說出了那麼一番似是而非的話,卻始終沒有正面承認她到底是誰的女人的蹤影了。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咚咚咚地跳得很快, 幾乎要讓自己的呼吸都紊亂了。

  在那一刻, 他終於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件事——

  那一夜,在島原, 被他留在身後的她, 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他現在都確實地感受到了。

  他忍不住苦笑起來。

  「這是你的復仇嗎, 雪葉……?」

  當那個始終縈繞在心頭許多年、卻再也沒有從唇齒間發出過的名字, 又重新化為音節, 滾過他的舌尖之後,他的心頭突然一松,繼而又一緊;有種柔情, 混合著某種如釋重負似的情緒, 以及難以言表的焦灼、急切、喜悅、不解與忐忑不安, 統統都一道從內心深處翻湧了上來,像是一鍋沸水般反復浸泡著、煎熬著他。

  他望著闕黑的山林深處,仿佛盯得多了就能重新把她看出來似的。

  她真的沒有死?那麼為什麼時隔十年才現身?而且還搖身一變成了薩摩的密使?!

  而且,那張臉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也稱得上美麗,但是……和當年的她毫無相似之處啊!她的化裝術已經高到了這樣的地步嗎?能夠把自己完全偽裝成另外一個人?!

  還有,他不相信她是真心要為薩摩效力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她在完全可以更圓滿、更安全地解決與西鄉從道的會面問題,至少可以不與對方起衝突的時候,卻把西鄉從道的護衛砸得一臉血、還劫持了西鄉從道,把事態弄得不可收拾這一疑點。

  可是,她是如何變成薩摩那一方信任的人的?!

  他還記得她的舅父家是為長州藩效力的,後來在箱館的深山中冒出來的那個「哥哥」,雖然確實也姓九條,揚言她是九條家的養女——這也證實了為什麼今晚西鄉從道會稱呼她「九條小姐」;既然她用著一張和當年的「九條則子」不同的臉孔出現,那麼就是她主動向西鄉從道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但為什麼那個九條家會從支持長州轉向薩摩?!

  ……這十年——這失去的十年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問題,在此後的數月之間,反復地糾纏著他。可是,他卻始終沒有答案。

  後來,西鄉從道雖然來到了前線,但是始終沒能找到與兄長會面的機會。他想要推動的和談也毫無進展。

  後來,官軍終於在大雨中贏下了田原阪之戰——警視廳組成的拔刀隊以及「新選旅團」在其中出了大力——之後,薩摩幾乎是一路敗退。

  他們已經沒有能力北上了。就那麼一路被官軍追擊,陷於暴雨和泥濘中的山路上,在險峻如同攀壁一般的山上艱難前行著,不斷有馱著行李彈藥的牛馬從狹窄的山徑上失足墜落崖下;這種狹窄陡峭的山路更加增添了撤退的難度,人心惶惶,只要聽到有冷槍飛過的聲音就亂成一團,隨軍的女眷老幼恐懼啼哭之聲不斷。

  最終,薩軍艱難地退回了人吉,並在此建立了本營,揚言借著險要地勢還能在此據守上兩年。

  然而,一路上死的死、傷的傷,另外又向宮崎、鹿兒島、熊本三縣分兵,薩軍在人吉的兵力其實只剩下了兩千人。但官軍那邊卻集結了一萬以上的人馬。

  拿到這個情報的時候,人吉的本營裡,人人臉色都很難看。

  在舉行軍議的大廳裡,只有那位把官軍確切人數的情報帶來的人,看上去還算淡定。其他的人不是臉色發白、就是臉色鐵青。

  西鄉隆盛看上去還算鎮定——他作為「維新三傑」之一,這點城府還是有的——他坐在首座上,視線慢慢掃過室內的每一個人,把他們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後,他把視線投向在角落裡靠牆而立的那個青年。

  「三郎……不,九條小姐,」他的聲音低沉,語氣裡帶著一絲長久以來習慣身為上位者而產生的威嚴感。

  「辛苦了。要獲得這樣詳細的情報,不太容易吧。」他甚至還有余暇客套了一句,但鷹隼一樣的目光卻始終鎖定在那位扮成男子模樣的年輕女人臉上。

  「……上次,您潛入官軍營中,給信吾傳信的事,看起來是失敗了。一藏,好像沒打算放過我們呢……」

  他繼續說著,聲音嘶啞地笑了起來。

  那個扮作男子模樣的年輕姑娘聞言,並沒有改變她那閑適的站姿,而是就那麼平靜地回應道:

  「很遺憾。……根據綜合了各方消息得來的最新結論來看,大久保大人似乎並無意好好聆聽您想要替士族發言的意願呢。」

  西鄉隆盛沉默了許久。

  「……信吾呢?」他低沉地問道。

  「雖然已經聽過你上次回來的報告……但是,信吾也做好那樣的打算了嗎?跟一藏一樣,把薩摩的大家都拋棄了嗎?!」

  那位被他客氣地稱為「九條小姐」的年輕姑娘歪了一下嘴唇,像是十分不願意再提起這個傷人的話題似的。

  「……信吾大人當然想要勸您和解。」她出人意料地說道。

  「作為您的弟弟,他當然不願意見到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在您的身上——所以,他希望您也放棄替薩摩的諸位發言的願望,向政府謝罪。然後,說不定大久保大人會提請陛下赦免您的……」

  她說得十分平靜,然而這一番話的內容本身具有的諷刺感卻一點也沒有減輕。室內產生了一陣騷動,最後還是西鄉隆盛抬起手來,才把那陣小小的騷動平息下去。

  「這是不可能的。」他簡單直接地答道。

  「……信吾還是太天真了啊。」

  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影仿佛從九條小姐的臉上飛快地掠過。她腳下一用力借勢站直了身軀,貌似彬彬有禮地朝著西鄉隆盛微微一頷首致意,像是對他的回答十分肯定且佩服似的。

  「您說得一點兒都沒有錯喲——」她說。

  「即使在此放棄,政府諸君也不會放過諸位的。因為諸位堅持的,是他們不能容忍的東西。」她臉上的笑意消失了,語氣聽上去十分冷淡。

  然後就又是一陣亂紛紛的吵嚷。最後終於根據戰況,決定了先由西鄉隆盛暫留人吉、桐野利秋則率軍退往——不,他們堅持說是「進軍」——宮崎,為下一步的作戰做好准備。

  在眾人退去之後,西鄉隆盛注意到那位九條小姐落在最後。

  這也十分容易理解——因為前邊走著的都是薩軍的大人物,她即使名義上是舊華族九條家的一員,但在這裡只不過是負責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即使化裝成男子「三郎」,得到的頭銜也很低微,是沒有資格走在前邊的。

  不過西鄉隆盛看到她之後,卻改了主意,把她叫住了。

  在空曠的廳舍內,他問道:「……信吾,現在好嗎?」

  九條小姐似乎微微一怔,繼而臉上浮起一點真誠得多的笑意來。

  「信吾大人很好。」她答道。

  「在那邊,好像十分受到重用……雖然因為這件事而顯得有些立場為難,不過並未遭到撤職查辦。那些人也仍舊把他當作是個大人物一樣地尊敬著……」

  西鄉隆盛的圓臉膛上也泛起了一絲短暫的笑意。

  「這樣就好。」他低聲說道。

  「信吾,就安心地做個官軍的官老爺吧……以後,他能變成什麼樣子,就都由他自己啦。」

  九條小姐扯了一下唇角。

  「……我看說不定信吾大人也能干不少壞事,讓人恨得牙癢癢呢。這麼看來您還是趕快把他召回吧。」她說。

  西鄉隆盛一愣,繼而發出一陣哈哈哈哈的大笑聲。他並沒有因為這種近乎無禮的推測而發怒,而只是仿佛感到很有趣似的打量著她。

  「你對信吾的評價是那樣的嗎?」他意味深長地反問道,審視著她的表情。

  九條小姐冷哼了一聲。

  西鄉隆盛並不生氣,只是慢吞吞地按住桌面,借力從椅子裡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向外眺望著。

  「信吾是個有野心的家伙哪……」他說,「想必以後他也能干出些可怕的事吧。不過,我是看不到啦。」

  九條小姐好像很驚訝似的立刻轉過臉來看著他,似乎沒想到他這麼直言不諱地作出了對自己未來命運的預言似的。

  西鄉隆盛雖然沒有回頭,但也察覺到了九條小姐異樣的目光,於是又微微一笑。

  「我聽說府上一開始是和長州走得很近的?」他突如其來地轉移了話題。

  「半次郎說過,說他從高杉君那裡聽說過你們……確切地說,他現在對你能委以重任,說不定還是因為當初高杉君稱贊你的那些話起了點作用吧。」

  九條小姐的目光聞言意味不明地閃爍了一下。然後,她問:「哦?!不知道高杉君都說了我些什麼?」

  西鄉隆盛哼笑了一聲。

  「半次郎那個家伙很狡猾的……他對我說,『說不定高杉先生挺看中那個九條家的小姐呢』。」他答道。

  九條小姐:?!

  她一瞬間忍不住睜圓了雙眼。但很快地,她就斂下眼眉,輕笑了幾聲。

  「罷了……高杉先生就是這麼喜歡開玩笑哪。」她輕描淡寫似的應道,好像很快就對這個話題喪失了興趣;頓了一下,她忽然朝著屋內投下一顆大炸彈似的說道:

  「啊對了,還有一個情報,不知道您是不是感興趣——」

  她停頓了一下,仿佛還想稍微組織一下語言;不過最後,她仍然簡單地說道:

  「……木戶大人,聽說……病得很重。或許就在這兩天了……」

  西鄉隆盛一驚,繼而吐出一口氣,面帶遺憾之色地苦笑起來。

  「……是嗎。」他嘆息道,「看到我們這樣,他應該是挺生氣的吧……」

  九條小姐再度朝著他微微一頷首。

  「真是遺憾。」她說道。但她的表情卻顯示,她好像一點也不覺得遺憾。

  西鄉隆盛好像也不在意這一點,他照舊凝視著窗外,突然說道:

  「……再留下來也沒什麼意義了,九條小姐。」

  九條小姐:「……誒?」

  西鄉隆盛:「雖然不知道上次去給信吾送信的時候,你是怎麼脫身的,但是,那種危險的事情還要指望一個女人單槍匹馬去完成,我本來就不太贊成。不過,半次郎堅持說你能行……」

  九條小姐慢慢地勾起了唇角。

  「……那還真是多謝桐野大人的賞識了啊。」她略帶一絲諷刺似的回答道。

  西鄉隆盛壓根沒有費心去看她此刻的表情,或許他覺得這件事已經完全無所謂了吧。

  「不過,接下來也沒有需要你再只身冒險潛入的任務了吧。情報什麼的,反正也都是一些壞消息……」他居然還笑了笑,「聽與不聽,也沒什麼不同……走就是了。」

  「一直往南走就行了。去不了東京的話,我就回鹿兒島去吧。如果能在家鄉來個體面的終焉的話,也算是好好地譜寫了武士的終章吧——」

  九條小姐忽然高高地翹起了唇角,就那麼毫不掩飾地笑了出來。

  西鄉隆盛頓了一下。雖然沒有回頭,但是他身後傳來的那種異樣的氛圍,他還是感受得到的。於是他把雙手背在身後,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句:「怎麼?你有何見解?」

  九條小姐的聲調裡帶著一絲奇怪的笑意。

  「確實,在家鄉來個體面的終焉,也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好結局哪……」她說。

  西鄉隆盛覺得有點詫異。他聯想了一下,也只能想到九條家昔日與長州藩的那點交情。

  「你是在說高杉君嗎?可是他不是在下關——」

  九條小姐回答道:「不,我不是在說高杉先生。」

  窗外的天空忽而陰沉下來。轟隆一聲震響回蕩在天地之間,是突然到來的雷聲,預示著又一場暴雨將至。

  狂風呼啦啦地刮了起來,一瞬間就卷起庭院裡的落葉和草屑,吹得老遠。九條小姐的聲音也在這樣的風裡顯得有絲模糊不清。

  「在遠離家鄉的地方,也有人拼死戰鬥著……」

  「不為了任何事情,就只是為了信念……」

  「我也曾經認識過這樣的人。」

  西鄉隆盛嘆了一口氣。

  「是嗎。那也算是堂堂正正的武士了吧……」他說。

  「後來,怎麼樣了?」

  九條小姐微笑了。

  「後來嗎……後來,這個故事還沒有結束。」

  她意味深長地回答道。

  「我也很期待著,名分上的大義也重新回歸到他們手中的那一刻——」

  「那,一定會是場美妙的勝利吧。」

  作者有話要說:

  8月30日:

  這一章其實有個伏筆

  然後下一章就重新開始急展開!

  一點注釋:

  「信吾」就是西鄉從道以前的名字。

  「一藏」就是大久保利通,他以前叫大久保一藏。

  「半次郎」指的就是桐野利秋,他以前叫中村半次郎,是幕末有名的四大人斬之一。

  「木戶大人」指的是木戶孝允,也就是桂小五郎,文中的這個時間是大概五月底,在歷史上的這個時候,他沒過幾天就去世了,死之前還在糾結為什麼西鄉能干出這種事來【。

  下次更新:明天。

  木單一子 2瓶;


第1014章 【回歸篇之六】 28

  沒過多久之後, 官軍在進攻人吉的戰役中占了絕對的上風。西鄉隆盛不得不提前轉移到了宮崎。

  糟糕的天氣還在肆虐著, 留在人吉的薩軍也只能死戰到底。

  在山道上一處堡壘的後方,聒噪多話的小次郎正在跟旁邊的青年東拉西扯。

  現在他們只能等待官軍大舉壓境。擅自放棄人吉撤退是不行的。但在官軍抵達人吉、發動總攻之前,他們還有短暫的閑暇——也只能這麼等著了。

  為了消解那種緊張到令人幾乎窒息的氣氛,小次郎的話比平時更多了。

  和他一起蹲在壘好的沙袋堡壘之後的人, 他也認得。算是桐野大人的心腹之一——九條三郎。

  能夠跟這樣的人一起守備作戰, 讓小次郎莫名地覺得一陣興奮(?)。為了拉近與對方的關系,他努力地尋找著話題。

  「桐野大人居然讓您留下來協助防守人吉……這樣的話我們就更有希望獲勝啦!」

  三郎並沒有回答他,只是曖昧地笑了笑。

  「喔還有!今天出來之前,桐野大人給了我等一個了不得的任務——」小次郎眼見剛剛的奉承對方似乎並不欣賞,眼珠一轉又想到了新的話題。

  這句話倒真的引起了一點三郎的注意力。他似笑非笑地信口反問了一句:「哦?什麼任務?」

  小次郎:「讓我們注意一個人!是敵軍!桐野大人說一旦發現就要盡量殺掉對方!因為要替九條君您出氣!」

  三郎這下微微皺起了眉。

  「……給我出氣?」他疑惑地重復了一遍這個令人生疑的命令。

  「誰得罪了我?因此桐野大人還要特意吩咐你們替我出氣?我怎麼都不知道?」

  小次郎睜大了眼睛, 十分驚奇似的。

  「您真是……心胸太寬闊啦!我們都聽說啦!上次派您去執行秘密任務的時候, 您不是差點被官軍給逮住殺害嗎!桐野大人說這次來的說不定正是那些人,不能就這麼放過他們!」

  三郎似乎笑了。

  「戰前動員嗎……真是的, 不要拿我來說事啊!」他抱怨似的嘟噥了一句。

  小次郎:「是的!所以我們都牢記在心了!一定要奮勇殺掉這些敵人, 為您出口氣!大家都會很拼命的!」

  三郎笑著, 搖了搖頭。

  「你還是好好活著吧……也到時候省得我來救你。」他毫不客氣地回答道。但是因為他的語氣是含笑的, 所以這句話聽上去並不算怎麼冒犯, 倒是有種平易近人的親近感。

  小次郎:「對、對了!最近, 我有好幾個弟兄都在說著感激您的救命之恩……說假如不是您的話,他們的命早就丟在田原阪上啦!」

  三郎好像愣了一下,隨即又淡淡一笑。

  「這麼認真做什麼?見死不救的話那成什麼樣子了?這不是什麼值得大肆喧嚷之事。」他輕描淡寫似的說道, 又扭過頭去警惕地貼在堡壘之後, 飛快地往外張望了一眼。

  「你們能活下去就好了……一定有人在家鄉盼著你們回家。拼命也要有個分寸……」

  出乎小次郎意料地, 作為最近作戰勇敢、很出風頭的三郎,並沒有說什麼豪邁的英雄之言,而是說出了這種樸素又直白的言語。

  他竟然是這、這種人嗎?!不需要他們的感激,也不誇誇其談地炫耀著自己的戰功,說話的時候還跟大家唱反調,不是鼓勵大家奮勇作戰、為西鄉大人的理想獻身,而是提醒他們家鄉還有家人等待著他們回去,所以要惜命……這跟說好的「少年英豪」應有的形像和行事風格不太一樣啊?!

  本來以為會接收到對方的「少年無畏」的英雄光環洗禮的小次郎傻眼了。

  或許是因為他的內心OS差不多都已經寫在臉上了,三郎突然掃了他一眼,然後,輕輕地一翹唇角。

  他臉上浮起了一絲似有惆悵的笑意。

  「……因為,我已經回不去了。可是,你們還可以……」他慢慢地說。

  小次郎覺得自己的頭腦不太夠用了。

  「什……什麼?」他結結巴巴地問道,下意識覺得三郎對他正在說著的,似乎是比話語本身更加深刻、更加沉重的東西;然而他有限的頭腦並不能獲知三郎的真意。

  他沮喪地想,這或許就是三郎為什麼年紀輕輕就能被委以重任,而他卻只能抱著槍坐在這裡,等著去參加一場幾乎沒什麼勝算的戰鬥吧。

  不過三郎並沒有嘲笑他。

  「我以前……曾經有個弟弟一樣的好友,然後,他在一場莫名其妙的死鬥中被人從身後偷襲了……」

  三郎語氣低沉地突然說起了自己過去的事情。

  小次郎覺得這是三郎開始信任他的表現,於是立刻抖擻精神,豎起了耳朵,認真收聽著。

  「……很遺憾,他沒能活下來。傷得太重了……我們本來想救他的……」三郎說。

  小次郎:「哦、哦……那可真是……」

  他連點合宜的漂亮話都說不好。不過三郎好像也不太介意這個。

  「他死之前,對我說,他想要回到過去。說即使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回到那個時候了吧……因為,人是會變的。」

  三郎的語氣裡帶著類似沉痛的嘆息。

  小次郎:「……回到、過去?!」

  他不太理解三郎的那位友人的感想,因此發出了疑問。

  三郎笑著微微一頷首。

  「如果不能回到過去的話……」他輕輕拖長了聲音。

  下一刻,他的話語幾乎要被淹沒在驟然炸響的炮聲裡。

  「……那就,回到家鄉,去見你重要的人吧。」

  小次郎來不及仔細思考三郎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被迫立刻投入了戰鬥。

  天氣比前些日子的田原阪之戰時好了一些,於是雙方的槍彈都好像不要錢一般地互相傾瀉在對方的陣地上。

  從上午一直打到了黃昏,每個人看上去都已經蓬頭垢面、狼狽不堪。

  小次郎那柄步/槍裡的子彈早就打光了;他衝出去拼死擊倒兩個敵人、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槍裡面的子彈也打光了。現在假如官軍再來一波進攻的話,他唯一能夠憑仗的就是手中的刀了。

  三郎並不是自始至終都跟他一起並肩戰鬥的。因為三郎算是他們這邊布防的大約一百人的小隊長,他不得不冒著槍林彈雨在這一帶的堡壘間來回奔波巡視,及時支援那些即將被攻破的堡壘。

  小次郎其實也並沒有指望三郎能夠時時刻刻都呆在他們這個堡壘裡跟他並肩作戰。他心裡很清楚,三郎跟他們不一樣。

  雖然同樣是跟著西鄉大人起兵、打算前往東京的,但是小次郎其實並不太明白他們到底在打什麼,又為什麼要跟官府作對。

  小次郎家裡雖然是所謂的「城下士」——比普通的「鄉士」還要高上一等——但是他家裡兄弟姐妹眾多,還收留了叔叔家的幾個孩子,單靠父親那點收入根本養不起全家人;所以他自從有記憶以來,家裡也總是處於一種捉襟見肘的狀態,他也不得不跟著哥哥姐姐們出去做工來悄悄補貼家中的生活。

  再加上他一直以來頭腦都不太靈活,也弄不明白為什麼官府突然就連士族的那些津貼都要取消;他只知道假如連那筆收入也沒有了的話,他們全家就都要餓死了。於是,他稀裡糊塗地就這麼加入了西鄉大人率領的隊伍,要跟著西鄉大人一道上京去好好詢問一下那些官老爺們,這一切到底都是為什麼——

  然而,當槍聲從密集變得零星,滿山遍野卻響起官軍的喊殺聲,他們衝殺上來的腳步變得愈來愈近的時候,小次郎死死握住手中的刀,卻緊緊地閉上了雙眼,抽泣著哭了出來。

  他才十七歲,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已經這麼拼命了卻還是活不下去;不明白為什麼人生所給出的所有方向都指向的是一條死路:好好地生活,家中卻生計堪憂;出來參加西鄉大人的軍隊,卻被指為叛賊;現在就連西鄉大人也舍棄了他們,他就要死在這裡了。

  他幾乎能夠感覺到率先衝上來的那名官軍的氣勢,在對方的人還沒有完全到達堡壘的時候,已經淹沒了躲在堡壘後的小次郎;對方森冷的刀鋒裹挾著寒意,隨著一聲大喝,那個攻上來的人一躍而起,跳上堡壘堆疊起來的沙袋矮牆的頂端,似乎就要朝著他當頭一刀斬下——

  小次郎抽噎著哭出聲來,事到臨頭卻嚇得連雙眼都不敢睜開。

  他沒正經地學過什麼劍術,只有小時候父親隨意地教過他一點,大部分還是後來加入了西鄉大人的隊伍之後才學的;槍法也是臨時學習的,開的十槍裡面說不定一槍都中不了目標。然後,在他覺得自己還什麼都沒學會的時候,向著京城的行進就開始了。現在,他逃過了好幾次戰鬥而幸存,可終於到了最後他也逃不過去的關卡。

  他雖然劍術不精,但也能感受得到來人的刀鋒那種凜冽的寒意。他知道在這個人的手下自己甚至可能都抵擋不了一招。他只能緊緊閉上眼睛,祈禱著看不到自己的終焉一刻,那樣的話死亡來臨時就不會太痛——

  三郎說:如果不能回到過去的話……那就,回到家鄉,去見你重要的人吧。

  可是,聰明又勇武的三郎並沒有說,假如回不到家鄉的話,該怎麼辦呢?

  在來人的刀鋒落下的一霎那,小次郎蠕動嘴唇,低似無聲地說道:

  【……媽媽——】

  他的聲音甚至還沒有結束,就聽到自己頭頂上方極近的地方傳來當的一聲!

  那是金鐵相撞發出的清脆響聲!

  小次郎猛然睜開眼睛!

  居然是不知何時去而復返的三郎!他的手中同樣拿著一柄寒光閃爍的刀,此刻刀鋒向上,架住了那名衝上來的官軍軍官手中落下的刀刃!

  小次郎呆呆地望著那兩柄互相交錯抵住的太刀。

  時間仿佛就像暫時凝固了一樣,他慢吞吞地又把視線從刀鋒上移開,移向那個險些一刀取走他性命的男人的臉上。

  意外地,那個男人長著一張非常英俊的臉。雖然看上去有些年長之後的滄桑感,但毫無疑問,單論五官來說絕對是個美男子,即使他現在橫眉豎目、看上去氣勢奪人,也只是為他增添了懾人心肺的氣場和令人心折的氣度。

  小次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但是下一刻,他的神智就被頭頂上傳來的一聲暴喝震得回了籠。

  「還愣在這裡干什麼?!」

  ……是剛才救了他的那個人。

  是三郎。

  作者有話要說:

  9月1日:

  我發誓這一章副長真的有出場!【喂!

  還有,妹子在聊天時提到的那個友人,是平助。

  如果大家還有點印像的話,妹子在刀男世界做油小路之變的任務的時候,平助去世前對妹子說他想回到過去【。

  下次更新:預計明天。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歸鶴深 1個;

  unKnown 8瓶;太宰洛 馬爾福 7瓶;


第1015章 【回歸篇之六】 29

  此刻, 平時總是隨和地微笑著的三郎, 雙目一刻不敢稍離地鎖定了面前那位英俊的對手,那副怒吼的糟糕語氣卻毫無疑問是衝著小次郎去的。

  「跑啊!魂淡!別再留在這裡了,回到你的家鄉去!!」

  啊啊。

  三郎剛剛說過什麼?

  他說,他曾經想要救一位他視同弟弟一樣的友人, 然而那一次沒來得及。

  他說, 那位如同弟弟一般的友人,在死之前最後的心願是,想要回到過去。

  他說,如果不能回到過去的話……那就,回到家鄉, 去見你重要的人吧。

  小次郎恍然大悟。

  他猛然從地上跳起, 也不管此刻仍然對敵當中的三郎看不看得見他的動作,就朝著三郎鞠了個大躬, 胡亂地喊道:

  「我這就回到家鄉去!我一定能回去!去見重要的人——就像您剛剛所說的那樣!」

  沒頭沒腦地喊完這麼一通之後, 他扭頭就跑。

  不去思考就這麼把三郎丟下, 道義上是否欠缺——因為他突然明白了, 即使就這麼把三郎丟下, 三郎也不會為此責怪他的。

  因為三郎想要救他。三郎希望他能夠活著回到家鄉去。那才是他最應該做的事情。假如他真的實現了這一目標, 那同樣也是為當年未能救下友人的三郎彌補了一個遺憾——

  「我,絕對能夠回去的!你就放心吧!!」

  小次郎喊道,人已經在遠處的林間了。翻過這座山, 山後應該不會有什麼敵軍來追捕;官軍也不會對他這種不再抵抗的普通卒子再做什麼。

  他知道自己幫不上此刻面對強敵的三郎什麼忙。也知道三郎其實根本不需要他去幫忙。他自己平安逃脫、回到家鄉, 就是替三郎幫了忙了。

  於是他悶著頭跑得飛快, 腳底幾次踩滑,摔倒了也馬上就爬起來繼續跑。身後傳來金鐵相擊的聲音,當當當當一連數響,聽上去十分激烈;可是他不敢回頭,也不敢延誤時間。

  看著他跑得這麼飛快,那位攻上來卻被九條三郎擋住的男人好像有點驚愕似的,趁著兩人刀鋒相抵的機會冷笑了一聲,評價道:「……怎麼了?是終於害怕了?知道自己的前景是一片黑暗,再跟著西鄉只會走進死路,所以嚇跑了嗎?」

  三郎聞言卻好像一點也沒有露出受到打擊的表情,而是咧嘴一笑。

  「他只是想回到家鄉去見他重要的人。……心中有個重要的人又有什麼錯呢,您說對嗎?」

  而他的對手沉默了一瞬。然後,他簡單地微微一頷首,竟然開了口。

  「或許您說的是對的。」他沉聲答道,聲音裡有絲低啞的意味,為他整個人染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懾人心神的氣場。

  「……然而,逃避是不能夠解決問題的。他走了,要直面戰鬥的人就變成了你。」他平靜地繼續闡述道,手上握住的刀沒有一刻松懈分毫力量。

  三郎有點驚訝似的盯著他看,片刻之後,忽然露齒一笑。

  「沒關系。」他答道。

  「能夠和像您一樣可敬的對手一戰,其實比放跑了一個原本也不可能對戰局造成什麼影響的小卒愉快得多啦。」

  三郎重新架起刀。盯著對手的眼神閃閃發亮。這一次,他沒有因為暴雨破壞了臉上的易容物而拉起圍巾遮住臉龐。

  ……不過他現在當然也不是完全以本來面目示人。自從有了【終極易容術試用裝】這一利器之後,他真是輕松換臉無極限——把小次郎打發掉之後,這裡就沒有別人了,正適合再度不著痕跡地對自己的面容進行一下微調,以掩飾自己真實的身份。

  這個技能除了太燒積分以外簡直沒有別的壞處!

  三郎——也就是柳泉,簡直不想去回憶這段時間以來為了掙積分好換取這項逆天金手指的短暫使用權,自己被迫又接了多少任務。

  這個世界看起來真的是已經破綻百出了,系統菌不時就會發布一兩個小修小補的任務,諸如拖延軍議的時間啊、延遲向各隊發布命令啊,去救指定的人啊,等等。

  說起來還是因為柳泉劫持土方、逃離官軍營地的那一夜,因為暴雨傾盆,土方又在旁邊,不得不持續使用【終極易容術】來改變自己的面容,否則立刻就會穿幫。那一晚她可欠了系統菌不少債務——

  也導致現在為了救小次郎而再次與土方對上了。

  贏不了啊——

  柳泉一邊謹慎地出招,一邊在內心吶喊著。

  隔了十年之久,副長的劍術居然一點也沒有退化的痕跡,反而更老道,更沉著,更犀利。年齡的增長使得他的運動能力不如當年那麼疾速,但冷靜的預判能力卻有了可怕的增長——簡而言之,他現在甚至在對敵時不再需要像當年那樣使出諸如「揚土迷眼」之類的輔助招數了。因為他總能准確地預判出對手接下來打算從哪裡發動進攻,因而提早做好准備。

  感覺簡直就像是在跟一個開掛的對手進行對戰。這樣下去想要贏的話可不容易啊。

  柳泉顧不得再贊嘆「不愧是副長!」之類的感想,非常危險地朝旁邊一閃,及時躲開了副長的一刀。

  副長的刀鋒擦著她手臂的邊緣唰地一聲掠過,帶起的風勢甚至刮破了她的衣袖。

  柳泉:!!!

  她再也不敢分心,而是打起精神來保持專注;一邊全神貫注地盯著土方的行動,猜測著他下一步會采用怎樣的攻擊招式;一邊飛快地在心裡想著,自己有沒有反擊的機會、又應該使用怎樣的方法來引開土方的注意力。

  不過她和土方周旋了半天也並沒有想出很好的計策來。

  說到底副長現在占據上風,完全是由於實力拔群。

  柳泉作為女子,天生有力量方面的弱勢;更何況副長的劍術是從試衛館時代一點一滴磨礪出來的,而她的劍術則是系統菌灌輸速成的。即使有著許多實戰經驗的積累,這方面也遠不如副長。

  再說之前的很多年間,她都是作為巫師主要使用魔法來戰鬥,或者作為審神者,身旁聚集著一群強大的付喪神能夠與她並肩共同對敵;她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在真實的殺戮戰場上,在這麼惡劣的天候和環境下,握住冰冷的刀劍獨自搏命了。

  和奇跡般地在過去的十年間逃脫了官府的追索,如今還可以搖身一變加入「新選旅團」,努力地戰鬥著,想要為新選組正名的副長不同,柳泉現在想起自己過去許多年來的經歷,盡管同樣要面臨冰冷的人情和艱苦的環境,但還是無法與副長所經歷過的相比。

  失去了兄長,失去了大將,失去了同伴,失去了部下,失去了效忠的對像,甚至失去了名譽,失去了戰場……

  還有,失去了戀人,有家不能回,拋棄了自己曾經用努力打磨得光輝耀眼的那個名字,近乎忍辱負重地活下來,孤獨地活在這個世間,等待著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出現的一個機會,想要為新選組重新爭回昔日的名譽、大義和榮光——

  這種艱苦孤絕的生存,是比死更冷酷,比死更痛苦的事。

  而在這種情況下磨煉出來的劍術、意志和信念,她該如何匹敵?

  因為想到這裡而稍微恍惚了一秒鐘,柳泉的動作稍滯,立刻感到土方凌厲的一刀自上而下凌空劈落,轉瞬之間就已經無比接近她的頭頂!

  柳泉立刻向後撤步,同時雙手架起刀來,一翻腕往上一抬,剛巧在土方的刀鋒劈開她的天靈蓋之前當地一聲把他的刀架住。

  柳泉倒吸了一口氣。

  她的雙臂被震得一陣疼痛。足見土方這一刀是蓄滿了全力劈下來的,目的就是打算把她砍翻。雖然知道自己頂著這麼一張臉,副長是不太可能在激烈的戰鬥中認出她的真面目來的,她還是忍不住狠狠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表示自己的不滿。

  「……看來您真的很想讓我死呢——」她帶著點感嘆的語氣,隔著他們兩人交叉相抵的刀鋒,壓低眉眼,挑釁似的瞪著對面的男人。

  然而,對面的那個男人只是忽然勾了一下唇角,對她這種明顯像是挑釁、又像是嘲諷一般的話無動於衷,用一種理所當然似的口吻回答道:「這是當然的吧?……這裡是戰場。沒做好這點覺悟的小子,就只有被人砍殺的份。沒有人會因為你年輕或不熟悉戰鬥而同情你。如果不服的話那就努力打敗對手吧!」

  柳泉愣了一下。

  這番話是十分標准的副長台詞,雖然聽上去鐵面無情了一點,但毫無疑問這就是副長在戰場上持有的准則。他自己也是懷抱著這樣的想法而登上戰場去戰鬥的。

  從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位握住木刀的賣藥的青年,在陌生的城鎮的城下町與那些搶匪混戰成一團開始,一直到在箱館戰役裡,面臨著人數眾多、火器強大的敵手,也要英勇地奮戰到最後的陸軍奉行並兼新選組局長,衝出五棱郭要趕往弁天台場與新選組的同伴一道迎接終焉為止;現在,又頂著陌生的新名字與新身份,為了報戊辰戰爭之仇與為新選組正名,而在這裡繼續與多年之敵的薩摩人,拼上性命去戰鬥……

  不知為何,柳泉感到自己的胸臆間又是酸楚,又是疼痛;還有一種激切感,逐漸席卷了她的意識和全身,仿佛喚醒了她身體裡沉睡已久的熱情,像當年的那位就連死番也不懼怕的新選組一番組平隊士清原那樣,燃起雄心、毫無畏懼——

  她慢慢地翹起了唇角。

  「那麼,我來做你的對手吧!」她大聲回應道。

  隨著這一聲輕叱,她縱身向前,借助前衝的力量卸落土方加諸在她的刀鋒上的壓力,自己握刀的右手一垮、把刀向右下方撤落,身軀則相反地往左一側,順勢揮起刀來劃出一道弧線,轉瞬間她的刀鋒就變回了平舉的狀態,朝著土方的胸腹之間直刺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9月3日:

  月初總是比較忙= =

  我要加快一下副長線的進度了,最近好像大家都不太激動了

  所以明天我要來點刺激大家神經的腦洞!

  當然,別想歪,我是個單純的人w

  但是那個腦洞應該會嚇大家一跳吧hhh

  下次更新:暫定明天哦。

  我今晚有事會很晚到家,腦洞已經差不多構思好了,就是還沒時間碼【。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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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6章 【回歸篇之六】 30

  對戰仍在持續著, 但土方卻愈來愈感到有絲狐疑。

  因為對手的戰鬥風格, 讓他感到有點奇怪。

  劍道的比拼,除了招式之外,還有力量和速度。換言之,兩人對決的時候, 假如遇到雙刀相抵之時, 那就是互相角力的開始:靠著力量慢慢壓制對手,讓對手失去對手中刀的控制,身體也倒下去喪失重心,以便自己下一步的進攻和殺招;假如對刀之後錯開,就要迅速轉身重新面對對手, 是進攻還是防御視情形而定, 一開始快速的一擊不中之後,便要進入謹慎的防御狀態, 在窺探出對手的動向之後蓄勢衝擊……

  總司之所以在劍術上那麼出類拔萃, 除了天分之外, 他憑借自己的天才而做到的「平青眼」三段擊, 起勢飛快, 依靠速度和力量相結合而發起完美的衝擊, 往往能夠在須臾之間就得手。這個道理說出來雖然簡單,但是並沒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做到這一點,至少總司的速度和輕盈感就不是很多人能夠達到的——

  然而現在面前的這個青年, 雖然在力量方面不如總司, 但在速度方面簡直復刻了十成十。

  而且, 他那種狡猾又取巧的風格——一看力量不敵,馬上尋機撤手,以卸力的方向將對手的重心和刀鋒導向不利的方向,借機以迅疾的速度和輕盈的腳步繞到自己最有利的位置上反襲對手;假如一擊不中的話,立刻跳開到對手的一步攻擊範圍之外,腳步輕盈得簡直不像是個男人——他看上去總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同時擁有這麼多種特點的人,他在一生之中,只見過一個人。

  而那個人,現在到底是生是死?!

  土方這麼想著,腳下不由得遲滯了一步。

  在他原本的計劃中,自己這一次攻擊可以以自己較大的步伐和力量,形成更大的攻擊範圍;而他的對手,此刻正好退至了一棵大樹前,只要他再故技重施、在土方的攻勢發動後跳開的話,他將退無可退——!

  然而,就在這麼關鍵的時刻,他的腳下頓了一下,步伐邁得比計劃中小了一點,刺出的刀鋒也不是很穩。

  土方:!!!

  由於自己的失誤所致,腳下踩到了一塊碎石,身軀猛然歪了一下!雖然他飛快地穩住了重心,但刺出的刀鋒略顯軟弱無力。假如對方能夠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瞬的戰機的話,以對方的速度,完全有可能閃過土方的刀尖,從側方縱躍而起,造成反殺!

  然而,對方沒有後退,也沒有借機反殺。

  那個青年一閃身,右手斜側了一下,以刀鋒當地一聲抵住了土方的刀。並且,一刻都不浪費地抓住機會,另一只手補充上來也抵在刀背上,雙手齊齊發力猛地一推!

  土方猝不及防,刀驀地向一旁歪去,身體也喪失了重心,隨之傾側!

  絕好的機會!

  他的心頭幾乎是瞬間就竄過了一抹深深的寒意。

  ……但是,那個青年並沒有飛奔上來,趁著他難以把握自己身體重心的絕佳機會刺傷他。

  或許是因為剛才雙手抵住刀背、把土方推開的那個動作實在是太用力了一點,那個青年居然也同時咚咚咚一連倒退了三步,剛好後背的一側擦撞上了那棵小樹,身體搖晃了幾下才站穩。

  當他重新站穩抬眼的時候,土方當然也差不多在同一時間穩住了身體的重心,一臉警惕又凝重地再度架起了刀。

  雖然剛才的進攻失了先機、露出了破綻,卻並沒有被對手抓到絕好的反殺機會。這真是太幸運了。

  土方吐出一口氣。

  剛剛喪失重心時的一瞬間,由於立刻體會到自己在這種性命交關的時刻露出了生死攸關的破綻是多麼糟糕而可怕,因此身體下意識產生了直面死亡之前的應激反應,直到現在心髒還咚咚咚地跳得飛快且全無規律。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那樣的、霎那間生死掉轉的可怕情境中脫離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擺脫掉那種極度的劣勢而得救的——倘若易地而處的話,再讓他自己站在那個青年的位置重來上一百回,也不可能出現那樣的紕漏——因為把握不住推開對手的力度而喪失重心,這是多麼難得一見的失誤,居然剛好被他遇上了!

  他重新架起刀,冷冷盯視著面前斜靠在那棵樹的樹干上、同樣劇烈地喘息著的青年。

  奇怪。雖然剛剛幾乎命懸一線的不是那家伙,可那家伙看上去卻好像比他還疲憊似的。

  土方狐疑地瞪著他。

  不過那個家伙卻好像也對自己剛剛的失誤感到非常懊惱似的,呸地一聲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叼在嘴裡的草葉吐掉,一副發著狠的姿態,怒氣衝衝地對他喝道:「到此為止,不會再讓你為所欲為了!!」

  土方:「……」

  啊,那是他想說的台詞吧。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應道:「別擅自搶別人的台詞啊,魂淡!那是我要說的吧。你的好運到頭了。現在該輪到我了——」

  他雖然算不上特擅言辭之人,但關鍵時刻一針見血的能力絕對超卓,幾句話就不但把對方的氣勢強壓了下去,而且還充分開了一波嘲諷,假如對方是個衝動的愣頭青的話,現在大概已經被擾亂了心神、在對戰中也會變得浮躁起來吧。

  不過那個青年聞言只是微微一愣,隨即眯起眼睛來,眼角似乎微微挑起,露出一點好笑的神采,像是一點也不介意土方的呵斥似的,甚至從容地答道:「是嗎?……那就試試看吧。」

  土方:「……」

  啊,不行了。對方看起來也是嘴炮的高手,一句話就能在氣勢上反殺回來——而且好像絲毫沒被土方的嘲諷激怒。

  不得不說這還真的是一種了不起的涵養啊?畢竟當年鬼之副長的嘲諷,幾乎一出口就萬試萬靈;被氣得怒發衝冠、繼而喪失冷靜的判斷力和思考能力,在對戰中被土方有機可乘的對手可是為數不少,就連當年那個傲慢又自大的鬼大將也是其中的一員——能這麼從容又挑釁地回應的對手,還真沒幾個。

  土方都不由得多看了那個青年一眼。

  人吉已經搖搖欲墜。附近都沒有了薩摩的軍隊,只有零星的幾個士兵還在據守臨時搭起的小小堡壘的一角,或者占據了有利的地形,負隅頑抗。不過在「新選旅團」和警視拔刀隊的攻勢下,即使槍法不准,也總是可以拔刀衝上高坡以劍術對決。當然,即使薩摩這一方的很多人是士族出身、很早就開始劍術的修習,但官軍一方的人數和士氣都數倍於人吉的薩摩守軍,人吉被攻破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在薩軍人心惶惶、無力回天的時刻,還能看到這麼神氣活現的一個對手,真讓人驚訝。

  土方這麼想著,不再猶豫,大喝一聲跨步向前,舉刀朝著那個青年斬去。

  那個青年利用靈活的步伐和身形,再度躲過了土方勢大力沉的一刀。

  ……不能再這樣周旋下去了。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不能再這樣無休止地把時間耗費在一個人身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要踏著薩摩的夕陽,去取得勝利。

  這種念頭剛剛浮上土方的腦海,他就看到對面那個青年似乎也有著類似的念頭一樣,退後兩步半側過身,雙手持刀,慢慢把刀平舉起來,刀尖正對他的胸口。

  土方一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肢體動作所表達出來的含義。

  ……接下來,決戰吧。

  我不會認輸。就讓你看看我的劍術吧。

  土方眉目猛然一凜。

  他大喝了一聲,幾乎與那個青年同時起步向著前方——向著對方——衝去。須臾之間兩人就到了對方的面前,然後是當當兩聲——兩人已經在轉瞬之間完成了一次攻防對招。

  腳步聲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發出雜沓的聲響。兩人又回到原位。隨即,連目光甚至都沒有交換過一下,就仿佛約定好了似的,兩人再度向著前方發起了衝擊。

  這一次,那個青年換了一種招式——他邁出兩大步,類似助跑一樣;然後縱跳而起、踩上路旁的一塊有小腿那麼高的石頭,借力徑直高高躍起,像是打算居高臨下地從空中向著土方一刀劈下!

  土方絲毫沒有驚異或懼怕的神色,反而面色一振!

  這個姿態雖然讓他在高度上存有微弱的劣勢,但卻正好讓他有個絕佳的角度可以從下而上將刀鋒送入對方的下腹部!

  那家伙起跳以後將刀舉高,正好把無遮無攔、毫無防御之力的腰腹一帶暴露了出來!

  土方大喜,微微壓低上半身,借著前衝之勢猛然一側身,原先以雙手握住刀柄的他現在只留下右手握住接近刀鍔的部分,左手則飛快地撤出,以掌心牢牢抵住刀柄的末端,用盡全力將手中刀向前直送而出!

  這是當年他賴以斬殺新選組第一任局長芹澤鴨的殺招,他已經有很久不曾使用過了。

  今天,他也相信,這塵封已久的絕招,也將為他帶來同樣的勝利——

  然而接下來在他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簡直超乎他的想像。

  就在他左手掌心抵住刀柄末端,將刀往前送出的一瞬間,他忽然注意到面前的對手臉上露出了一種極為奇怪的神色。

  像是驚愕、又像是恐慌,面前的青年張了張嘴,雙目睜大,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下一刻,他的瞳孔猛然緊縮起來,身體還縱躍在半空,卻毫不猶豫地松手丟掉了那柄向著土方當頭劈落的刀!

  然後,電光石火之間,他的右手猛地一甩。一道流光就從他的衣袖中滑了出來,到了他的手上。土方還沒看清楚那是什麼,那道流光就化作利箭一般,從那個青年的手中脫手向著他的方向直飛過來!

  完全是下意識地,土方驀地一眯眼。但無數次戰鬥過的經驗在關鍵時刻主宰了他的身體,讓他向前出刀的那個動作沒有一絲延滯或猶豫,刀尖依舊向著他預想中的目標——那個青年的腰腹一帶——直刺過去!

  下一刻,那道從青年手中飛出的流光唰地一聲掠過他的耳際,噗哧一聲——刺中了什麼人。

  沉悶的、刺破血肉的聲響在他身後極近的地方響起,土方還沒來得及完全睜開眼睛、也沒來得及回過頭去看究竟那柄脅差刺中了誰,他先前猛然出刀的衝勢已經把他帶到了那個青年的面前。

  他飛躍起來空中換手改握為刺的一招,是他很少使用的絕技。

  當年他就曾經憑借這一招刺殺了芹澤鴨。也就是說,即使是芹澤那樣的梟雄,也終究敗在了這一招之下。

  現在的那個名為「三郎」的青年就更不可能躲過這一招——尤其是在他完全撤手拋掉了自己的刀,根本沒有抵抗的情況下!

  哧的一聲再度響起,依然是沉悶的、刺破血肉的聲音——

  土方的刀深深刺進了三郎的側腹!

  作者有話要說:

  9月5日:

  hhh並沒有盒飯要發出!大家不要擔心!!

  這只是妹子掉馬的一種方式【喂!

  下次更新:如果不是明天,那就一定是後天。最近太忙了,我會盡快碼字的。給大家比心!


第1017章 【回歸篇之六】 31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在土方看來都恍惚如同不真實的夢境一樣——他說不清是美夢還是噩夢, 但那種瞬間如同被狂風掀到半空、又驟然從空中飛速落下,墜落似乎永遠也看不到盡頭,只有身體失重,一下揚升、一下又下沉的感覺, 來來回回地被這樣的痛苦所主宰和磨折;而那一切的情緒的來源, 正是他面前的對手,那個站在與他敵對的立場上的人!

  或許是他在出刀的過程中就由於察覺到了對方的動作似乎不太對勁、內心因此產生了某種狐疑感——但其實在那個時候衝勢已成,他已經無法把刀收回來了——在他的刀鋒刺中對方之後的一切感覺,都忽然變得無比細微且敏銳。

  在刀鋒刺中對方腹部的一瞬間,他就察覺到了一點兒什麼——刀鋒破開血肉、陷入身體的感覺太輕易, 絲毫也不像是那些腰腹硬實得需要多花一些力氣才能刺穿的鐵漢, 或是肚腹中附滿肥潤的脂油、刀鋒入體就像是馬上陷入一片泥沼的、過度養尊處優的老男人;這一次,他的刀鋒似乎還沒有怎麼用力, 就穿透了那柔韌纖細的腰腹, 像是刺破薄軟細滑的絲綢一樣, 那種從刀鋒一直傳到指尖的觸感簡直令人心驚——

  ……對方, 是女人?!

  這個念頭一瞬間就浮現在土方腦海中。

  確實, 雖然現在大多數人都因為追求西化而把頭發剪短了, 但這個名叫「三郎」的青年頭發的長度和其他人相比還是長了一些,幾乎快要及肩了。

  他忽然記起來,上一次在田原阪的大雨裡, 和他交過手的那個對手, 似乎也叫「三郎」。

  雖然當時對方以圍巾遮住了下半張臉, 只露出那雙明亮得幾乎可怕的眼眸,但毫無疑問,當時前來增援的那個薩摩人,叫他的時候喚出的名字就是「三郎」。

  在那之前,通名報姓的時候,他說他姓「九條」。

  九條三郎,這是他的名字嗎?

  ……然後呢?那個三郎是如何脫身的?

  好像是朝著他丟出了自己的圍巾,暫時干擾了他的視線,然後乘機逃離了?

  再往後,就是那位假扮成游女雪子的——薩摩派來的密使。

  那個女人,西鄉從道稱呼她「九條小姐」。

  在暴雨初歇的石隙間,她說著似是而非的話,然後再一次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他。在離開的時候,為了脫身,她向著他丟出了他的外套,再一次地干擾了他的視線——

  土方忽然發覺自己的牙齒咬得緊緊的,發出格格的聲音。

  他的渾身都緊繃起來,感覺腦袋裡嗡嗡響。

  被他刺中之後,他一時間並沒有把刀再度拔.出.來。而三郎只是被他刀鋒的衝勢帶得踉蹌了一下,然後他們兩人的姿態似乎暫時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三郎因為腹部被刺而身體略微前傾,卻正好被刺入腹部的刀鋒所抵住而不至於立刻向前傾跌下去;土方則因為一些可怕的聯想而心情終於無可避免地動搖了起來,下意識地伸出左手扶住了三郎的肩膀,幫助他暫時穩住了身體的重心。

  自從被刺中之後,似乎過了十幾秒鐘,三郎一直低著頭。他微長的頭發散下來凌亂地披在頰側,遮住了他的臉,使得他的表情也模糊不清。

  土方屏住呼吸。然後,他終於能夠勉強聽清楚他想要聽到的那種聲音了——三郎的呼吸聲,仍然又急又淺地響著,偶爾還會停頓一下,很明顯是在屏息忍住疼痛;然而不多時那種呼吸聲卻變得粗重深長,更仔細一點聽的話還會分辨出那其中帶著的一點嘶啞的雜音,活像是個破風箱一般。

  土方感到渾身的熱度都慢慢地退去了。他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開口了。

  「……你,為什麼叫『三郎』?」他問道。

  他聽出了自己聲音裡的那絲患得患失的遲疑不決,仿佛那麼期盼著聽到肯定的答案,又是那麼害怕著聽到肯定的答案——

  三郎沉默著。仿佛過了一百年那麼久,又仿佛他只沉默了一霎那——土方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

  像是干脆利落地放棄了掩飾的意圖,三郎雖然還是低垂著頭,聲音卻沒有了那種刻意壓低的感覺;然而他的聲調還是沙啞得可怕。

  「事到如今……您,還想、從我這裡……聽到什麼呢?」

  他說得很慢,疼痛和失血讓他的語速近乎一字一頓,仿佛每說出一個字都是經受一遍苦刑;可是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讓土方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慢慢地結了冰,停止了流動。

  是啊,事到如今,他還在期待著什麼呢?!

  土方蠕動嘴唇,卻一時間沒有想出應該說些什麼來。

  好像每一次到了那個特別的姑娘的面前,他再咆哮、再氣惱,衝著她吼叫再多的話,也變不成那個擅長交涉、周旋於上司與各方勢力之間,為一開始只是「鄉下來的殺人集團」起家的新選組謀求利益的鬼之副長;她總是能夠輕易以幾句話就破除他的氣勢,重新占據上風。而他呢,他就只能無可奈何地等著她的下一句話或下一個舉動,自己就連接招或反殺的想法都沒有了——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更多的話,就感覺自己突然被人當胸狠狠一推!

  他措手不及,下意識往後一仰,隨之踉蹌了幾步,右手中緊握著的刀也隨著自己後退的腳步,一道抽了出來!

  因為腳下的土地並不平坦的緣故,土方一連退了五六步遠才勉強站穩。他剛一穩住自己的身軀,就猛然抬起右手,呆呆地看著沾滿血跡的刀鋒,注視著一顆顆血滴沿著刀鋒滑下、最終墜落在土地上;然後,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閃電般地把頭轉向自己的左方。

  他看到了一個倒在地上、頸上開了個大口子,血撲撲地從那裡往外冒的陌生男人。那個男人的右臂上綁縛著和面前的三郎右臂上一模一樣的白色布巾,表示他也是薩摩軍的一員;他的手邊不遠處丟著一柄步.槍。

  土方一瞬間仿佛就明白了些什麼。他茫然地轉過頭,抬起臉來。

  他的表情那麼茫然無措,像是個莽撞懵懂而不知所措的少年,而一點都不像是那個當年縱橫京都、名震一時的鬼之副長了。

  可是,他抬起了頭,對面剛剛才用盡全力把他往後推開的那個人卻依然深深低垂著臉。

  所不同的是,那個人用左手緊緊捂著自己的下腹部,指縫間慢慢滲出鮮紅的液體。他因為疼痛而不得不向著左方佝僂了一點身子,站得搖搖晃晃,完全沒有了前幾次見面時的那種神氣活現、飛揚跳脫的神采。

  當的一聲,土方終於松開了手指,那柄沾滿血跡的太刀墜落在他腳邊的地上。

  「……雪葉?」他輕聲喚道,聲音又低又輕,小心翼翼到了極點,還含著幾分痛苦、歉然、試探、絕望、不可置信……那種種情緒都混合在了一起,讓他的聲音聽上去簡直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你……為什麼……怎麼會……天啊,我……」他結結巴巴,好像語言機能一瞬間就退化成了三四歲的孩童那樣,只能蹦出簡單的字眼,根本說不出符合邏輯和語法的長句子來似的。

  最終,他幾經努力,終於從緊縮的喉間擠出了一個整句來。

  「……我、到底,做了什麼……!?」

  鮮血從三郎——不,土方現在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清原雪葉了——的指縫間滲出,一滴滴落到了她腳前的地上,幾乎是瞬間就滲入了土中,在地面上留下小小的一塊暗色。

  他的語聲裡含著無限的沉痛,於是她的身軀微微一動;緊接著,她輕似無聲地哼笑了起來,笑得雙肩都輕輕抽動。

  然後,她毫無預兆地放下了那只捂住傷口、已經染滿鮮血的右手。鮮血沿著她纖長的手指蜿蜒滑落,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仍然垂著頭,什麼也沒有說。但是,她半長的烏發慢慢地變成了雪白色。

  土方:!!!

  在他驚異的注視下,她仍然垂著頭,雪白的頭發垂在臉頰兩側,遮住了她的面容,讓他看不清她的神色;然後,她慢吞吞改而伸出干淨的右手,探過去摸了一下腰腹間的傷口,又慢慢地掌心向上、展開了那只手。

  ……手上干干淨淨的,沒有血跡。那道傷口已經復原了,只留下被劃破的衣襟和周圍染血的布料,還證明著那裡之前受到過怎樣的刀傷。

  土方緊緊盯著那只右手,又將視線從那只手上收回,改而抬起來望著她的臉——雖然此刻他只能看到那頭白發頭頂上的發旋。

  某種難以言表的情緒——或者說,感情——席卷上來,洶湧地淹沒了他的心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一掃而空。

  他幾乎要忘記了現在還在戰場上,也忘記了他的任務是掃蕩人吉這裡殘余的薩摩守軍。一股不可置信的疼痛混合了歡喜與酸楚,卷擁上來絞住了他的心口,讓他的心髒幾乎擰成了無法解開的一團亂麻。

  「雪葉……」他喃喃地叫著這個在他心頭盤旋了十幾年的名字,並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裡帶著痛苦、悲傷、祈求與一絲希冀的意味。

  她沒有立刻回應他,只是終於慢慢抬起了臉。

  雪白的發絲隨著她的動作滑向臉頰的兩旁,那張一如既往年輕美麗的面容終於在他的視野裡顯露出來。

  啊啊,和他這麼多年無數次反復夢到的情景一樣——真的,是活生生的她啊。

  那雙血紅的眼眸直視著他,雪白的發絲在風中飛揚。但除此之外,她看上去和許多年前轉身離開埋葬了義兄的山道上、殷殷說著讓他保重的那個時候一樣,甚至臉上都沒有絲毫衰老的痕跡。

  然後,她凝視著他,血紅的眼瞳裡似乎搖曳著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緒,又被極力掩藏在平靜的表像之下;那雙因為失血和變成羅剎而顯得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開啟,輕聲說道:

  「……土方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9月7日:

  啊哈哈哈哈我終於寫到妹子掉馬啦!【你夠

  接下來應該沒有很虐的部分了【。

  當然副長和妹子不會就這麼簡單地進入HE,還是有些伏筆要好好寫寫的【。

  不過,應該說,即使有困難的時候,基本上虐的也不是副長和妹子吧w

  因為最近很忙,所以暫時改成隔日更喲【土下座

  每次更新的時間是隔一天的早上七點前吧。如果我提前碼好了就會提前貼出來w

  下次更新:周一(9號)早上七點。


第1018章 【回歸篇之六】 32

  這一聲呼喚——這個消失已久才終於出現的人, 以及這個塵封多年的稱呼——仿佛打破了一層籠罩在他們身上的魔咒那樣, 土方的身軀驟然一震。

  他陡然邁前一大步,看上去仿佛想要衝過去緊緊擁抱她;然而當他的視線下落到她前襟上那片染滿血跡之處時,他的腳步又硬生生地頓住了。

  他垂放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又松開,然後又緊握成拳, 仿佛神經質似的重復著這個過程好幾次, 借以掩飾自己心頭翻湧著的情緒和痛苦;最後,他啞著嗓子開了口。

  「……你可真是,笨啊。」

  那一聲「八嘎」從他嘴裡說出,語音震顫著,帶著一絲笑意與一絲類似嘆息的某種溫柔的意味, 並不讓人覺得有任何冒犯之處, 卻令人心髒一陣緊縮。

  她的目光閃了閃,慢慢彎起了眼眉。

  「因為是土方先生嘛……」她的嗓音同樣嘶啞得可怕, 像是勉強壓抑著內心洶湧澎湃的感情和幾乎令人落淚的衝動一般, 聲線發顫。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再一次背叛了土方先生的立場, 沒有辦法站在土方先生面前了……」

  她半像道歉、半像解釋的話還沒有說完, 就乍然中止了。

  因為土方已經邁開大步走過來, 什麼也沒說, 就一下子緊緊抱住了她。

  「……土方、先生?!」她所有的言辭都被迫梗在了喉間,愕然地睜大了眼睛,雙手就那麼不上不下地懸空著, 仿佛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般, 喃喃地喊道。

  然而, 那雙緊緊環住她、勒得她發疼的手臂絲毫沒有移開的跡像。那張她懷念了那麼久的臉龐就貼在她的頰側,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魔力,像是要震痛她的心髒。

  「……雖然我這一路上拼死守護過很多東西——」他說。

  「可是,曾幾何時起,我最想守護的人,就變成了一個——」

  仿佛聽懂了他未說出口的潛台詞一般,她的身軀驟然抖了一下。

  土方閉上了雙眼,無聲地笑了一笑。

  這麼多年來,無數次在他心頭翻攪著的、他想過無數次的,一直在後悔當初沒能告訴她的話語,終於——終於有機會能夠說給她聽了。

  那些夜不能寐的晚上,那些輾轉反側、被痛苦席卷的時刻,只能握住那條她寫著字的圍巾,忍耐著胸腔之中翻江倒海一般的疼痛……那樣的時刻累積得多了,就讓他漸漸明白了一件事。

  下次……這輩子,假如還有機會再見到她的話,一定要——一定要好好地把自己從前礙於這樣那樣的笨蛋理由而未能說出口的話,全部都告訴給她。

  她是誰並不重要,她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也並不重要。甚至一開始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才來到新選組,她的家庭到底是什麼樣子,也不重要。

  不管她對他有什麼樣的目的,懷著怎樣的計劃才來接近他,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統統都不再那麼重要了。

  他只知道,她並沒有背叛新選組,並沒有背叛他的信念和理想,並沒有對他重視的任何人不利;出身於和他立場相敵對的家庭並不是她的錯,未能救下近藤君也不是她的錯,甚至隱瞞那個家庭加諸於她身上的深重陰影,也不能算是她的錯。

  他早就應該好好地告訴她的——

  「……也許從我發誓要守護你,和你並肩前進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

  他停頓了一下。

  以前他並不是沒有說過「愛」或者「喜歡」這個字眼。他也相信她並沒有忘記那些話。否則的話她是不會回來找他的,盡管這一次出於某種苦衷,她的立場似乎比從前還要為難得多——

  現在他想要表達的,是更深刻的那種感覺。是這麼多年來他反復想起她的時候,心中所一再體認到的那種真相——

  「……就已經,不能沒有你了吧。」他最終說道。

  話音未落,他就感到懷中她的背脊驟然一僵。

  ……大約是感到非常驚訝吧?

  他這麼想著,自嘲似的笑了笑,卻沒松開環住她的手。

  都到了這個年紀還在說著這麼任性而幼稚的話,好像是有些羞恥……

  不過,和失而復得的那個人相比,身為男人的面子和尊嚴之類的事好像不再那麼重要了。

  至少,可以在他說出那些話之前暫時先放一放。

  他這麼想著,抬起右手撫摸著她後腦雪白的發絲。

  意外地,雖然因為羅剎體質的關系而變成了雪白色,但那一頭發絲卻仍然十分順滑柔軟,摸起來觸感像是淡色的綢緞。

  「也許你看到的事實是,沒有你我也能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他頓了一下。

  「確實,我也沒有那麼軟弱……我假如是那麼軟弱無用的男人的話,你是不會喜歡的吧……」

  他的聲音裡慢慢帶上了一絲笑意。

  「……可是,果然還是有你的話更好啊。」他的臉頰貼靠著她的鬢角,嘴唇就湊在她的耳畔,這麼嘆息似的緩緩說道。

  她好像呆住了。

  似乎是完全沒有預料到被揭穿真面目之後會聽到的不是狂風暴雨一樣的斥責,而是這麼一番真誠的表白,她整個人都好像因為過度震驚而愣住了,姿態也無比僵硬不自然。可是隨著他慢慢說出的話,她好像終於漸漸能夠反應過來、並接受了這個事實一般,在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終於抬起雙手,繞過他的後背交叉起來,把掌心貼到了他的後背上。

  「土方先生怎麼這麼溫柔啊……」她的聲音因為把臉埋在他的懷裡而聽上去顯得悶悶的,「溫柔得都不像是土方先生了——」

  土方愣了一下,隨即失笑。

  好像她以前就曾經說過類似的話吧?

  「我只是說出實情而已。」他答道。

  被炮火反復轟擊過的戰場上煙塵翻滾,空氣裡彌散著土腥氣和嗆人的火.藥味;風中還傳來隱隱的鮮血的腥氣和遠處人們的哀嚎、怒罵與吼叫——零星的戰鬥或許仍在哪裡繼續著;可是他卻覺得,這麼多年以來,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好的時候了。

  懷中擁抱著的那個人是活生生的,有溫度,有聲音,甚至連她在拼力戰鬥之後沾染了塵土與血氣的發絲的氣味,都讓他那麼強烈地懷念著;他知道假如把臉深深埋進她的發間,在靠近發旋的地方,他還能夠隱約嗅到極淡極淡的、類似冬日清晨結霜的木葉上那種清寒的微香——那是她本來的味道,是鮮血或塵土都不能完全蓋過的。

  他還知道假如把臉貼近她的耳畔,氣息撲到她耳朵上的時候,她就會猛地一抖——她的耳朵好像很怕癢;在過去了的這麼多年裡,還有其他人得知了這個秘密嗎?

  ……即使有過那樣的人,也無所謂。因為他可是曾經統率過壬生之狼的總領啊,從來就沒有懼怕過任何對手,也從來都有辦法在危險的時刻獲得勝利——

  他貼近她的耳畔,輕聲說道:「……雪葉。」

  他的聲音裡帶著笑,又似乎發著抖;強烈的感情一瞬間湧上來淹沒了他的胸口,讓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聲調的平靜。

  緊接著,他果然感受到她的身軀猛地顫抖了一下;然後,他聽到她的聲音悶悶地響起。

  「……阿歲先生。」她說。

  土方:!!!

  這個比「土方先生」還要親近得多的稱呼——他的一生之中再也沒有人這麼呼喚過他的稱呼——乍然重新撞進了他的耳朵裡,他只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胸腔裡翻滾著某種就連他也說不清楚、也不打算抑制了的激切而高昂的情緒,促使他猛地側過臉來,把原本就貼近她耳畔的嘴唇一下子就壓在了那只已經紅透了的、小巧玲瓏的耳朵上。

  「……啊。」他說,嘴唇緊緊壓在她那只驟然燒紅起來、現在似乎滾燙滾燙的耳朵上,聲音嘶啞得可怕。

  「我就在這裡。」他說道。

  柳泉:?!

  副長的嘴唇還貼在她的耳朵上,他的聲音一瞬間就仿佛從她的耳洞中鑽入,直抵她的大腦;那句話雖然簡短,卻很有分量,震得她的腦袋嗡嗡作響,眼淚霎那間就湧出了眼眶。

  這一刻,她終於忘記了自己的任務是什麼,自己還需要在這個世界裡做到什麼。

  整個世界仿佛一下子就縮得很小,周圍的一切全部都清空,就連堡壘、土地、樹木、天空……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唯一存在的、唯一清晰的……唯一真實的,就是他。

  就是這個人。這個緊緊擁抱著她,一句話都沒有問「這些年你上哪裡去了」或者「你當初到底為什麼要走」之類的事情,而是一上來就坦率地告訴她,他想要守護她,想要和她並肩前進,他的人生裡最好是有她的存在才可以——

  副長並不是輕易會這麼坦率的人。這就更加顯出他這一刻坦誠的可貴。

  現在的他,猶如徹底把自己的肚腹和要害處都亮給她的大型動物,壓根不去想這樣做會不會有害於自己,仿佛像是想要把自己的性命都交付到她的手中掌控一般——

  這麼坦誠,這麼直白,這麼執著而無偽,被感情所主宰著,爽快地亮出了自己最後的底牌和深藏的心情……

  簡直,就像是快要OOC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9月9日:

  來!大家久等的糖!【喂!

  我拼著讓副長OOC的危機,也要讓大家吃糖!【你夠

  其實這一章副長的台詞,有一部分脫胎於薄櫻鬼劇場版裡他的台詞。

  當然我加了一點甜度!還有一點點醋!【被踢飛

  下次更新:還是隔一天,9月11日的早上七點。

  木單一子 2瓶;


第1019章 【回歸篇之六】 33

  可是……盡管這樣, 她也不想提醒他。

  因為, 這樣的他——這樣的一個人,於她而言,是久違了吧?

  柳泉這麼模模糊糊地想著,在自己環繞著他腰間的雙臂上加了一點力量。

  經過了那麼漫長的時光, 這個本該在多年前就逝去的人, 依然站在她的面前。

  而且,他對她說,他就在這裡。

  他不在別處,不在距離她觸手可及卻始終夠不到的地方;不在宇都宮,不在箱館, 不在五棱郭, 不在弁天台場等等一切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一次次送死的地方——

  他也不再是那個站在她面前、卻對她露出陌生神情的人;不再是那個躊躇滿志地想要去獲取勝利,卻被她為了維護歷史而一槍射中腿部, 不得不眼睜睜看著觸手可及的勝利從手邊溜走的、憤懣而不解的人;不再是在夜色籠罩下的三條大橋, 對著她身後一字排開的付喪神發出疑問的人, 不再是在她打算秉承著審神者的本分不干涉歷史進程而撤出池田屋的時候, 在庭院裡及時將偷襲她的不逞浪人砍倒, 然後朝著她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陣咆哮的人——

  他說, 他就在這裡。

  這是個多好……多好的事實啊!

  柳泉感覺自己鼻端酸澀,眼淚就活像不要錢似的爭先恐後湧出來,沿著自己的臉頰流成兩條小河。

  「為什麼你不問我呢?為什麼你不認為我就這麼出現是很奇怪的事呢?為什麼你不覺得我的行為舉止都太可疑了呢?……」她喃喃地、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上一次在官軍營地裡看到他因為腿傷復發而不良於行、不得不臥床休息時的情景, 以及自己站在宇都宮一棟民宅的屋頂, 端著步.槍瞄准他的腿部, 為了維護歷史而不得不咬著牙扣下扳機時的記憶,此刻都潮水一般地重新浮現在了她的腦海裡,並且交織在一起,在初見時的狂喜稍微褪去之後,就立刻湧了上來,主宰了她的理智和意識。

  ……因為他們之間,畢竟是隔了這麼多年、這麼多個世界啊?

  雖然知道他此刻的腿疾也許和她曾經在宇都宮開槍的決定毫無關聯,但就這樣被他緊緊地擁抱著,重新寬容而溫暖地接納了,那股自從那天起——不,自從她離開那座深山中的木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纏繞著她的愧疚感,又被催發了出來,讓她一瞬間甚至有種難以面對他的恐懼和不安。

  為什麼他不責怪她的不告而別呢?為什麼他不因為她的種種隱瞞和故意與他作對而感到憤怒呢?對於她的偽裝和欺瞞,他不感到生氣嗎?就這麼輕輕松松地放過她這個再一次站在與他相反的立場上的家伙,真的好嗎?……

  就在種種疑問堵塞了她的喉間,讓她幾乎無法很好地言語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

  「……所以呢?我大發雷霆,對你吼著『士道不覺悟,去切腹吧!』,就像從前一樣……那樣你就能夠安心了嗎?」

  他的聲音裡還帶著一絲笑意。

  竟然是難得一見的……副長也會開玩笑嗎?

  她完全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一時間想不出該如何回應,狠狠地被噎了一下。

  沒聽到她的回答,他停頓了片刻,笑著嘆息了一聲。

  因為他們擁抱的關系,她幾乎能夠感覺到他的胸腔裡因為笑聲和說話而傳來悶悶回響的震動。

  「從你消失的那一天……我就明白了一些事情。」他斟酌了一下措辭,慢慢說道。

  「……不,或許是從你由江戶歸來的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明白了——」

  柳泉:?!

  江戶?!歸來?!

  啊,副長說的莫非是她未能成功營救局長,從江戶拼盡全力才只身脫走的那個時候的事嗎?

  那段記憶可說不上好,她垂下視線,沒有說話。

  土方似乎也並沒有期待著她能說出什麼來,他繼續說道:「那個時候,我就應該坦率地對你說……」

  他可疑地再度停頓了一下,作了個深呼吸,才說道:「我當時對你說的那些,都不是你想聽到的。我就應該說『我相信你』,說我知道你已經盡了你的全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柳泉:!!!

  時隔十幾年之後,毫無預兆地突然聽到了這樣的話,她毫無心理准備,一瞬間險些失聲驚呼出來,連忙咬緊了牙關,把那種極度動搖的情緒硬生生壓在了喉間,只發出極為短促的「哦!」的一聲。

  聽到她發出的這個音節,土方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堅定地說了下去。

  「……我以前,總是因為顧慮太多而說得太少。作為副長,我有自己的立場,有太多為難的地方……不能徇私,甚至在有限的時間裡,連對你更溫柔一些也做不到……」

  柳泉這一次實在是太驚訝了,忍不住猛地抬起頭來,發出「誒!?」的一聲驚呼,眼睛瞪得圓圓的,露出了一副呆相——正如土方記憶裡的那種一樣。

  所以,他低下頭注視著這張還是一如既往笨得不得了的臉,卻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在這樣的年紀,還說這些坦率到簡直讓人不好意思的話,確實是會嚇人一跳的吧。

  不過,在分別的十年裡,每一次他想起她的時刻,他都好好地思考過了。自己應該對她說些什麼而並沒有說過,自己是否還有補救的機會——

  在那些日以繼夜的、難以釋懷的時刻裡,他從未想過還會有這麼一天,信念仍在,她也還在——

  他再度停頓了片刻,思考著接下來自己要說的話。最後,他放棄了那些華麗的措辭,簡單地說道:

  「雖然不知道你還有什麼苦衷……但是,你的真誠,我能夠感受得到。所以——」

  所以,不管怎麼樣,作為曾經的縱橫京都的新選組的鬼之副長,除了嚴苛之外,難道就沒有一點足以包容那些不可說的苦衷的心胸,以及對那些不得已的隱瞞和誤會都揭過不提的氣魄嗎。那樣的話,還算是什麼夠格的、足以讓別人死心塌地追隨的大將啊?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苦笑了一下。

  「即使有苦衷……也一定能夠達成互相諒解的。」他說。

  「……所以,到我這裡來。」

  他感覺到她的身體猛然一抖,然後聽見她發出了更大的驚嘆聲。

  「……誒?!」

  啊——可惡!要他再說一遍的話可是有點難度啊!這種哈子卡西的台詞,就算他事先再有覺悟,說一遍也已經是他的極限了——所以,她到底要讓他等多久才能干脆一點答應啊?!

  他自己覺得已經靜靜地等了很久——但實際上也許只是短短十幾秒鐘而已——還沒等到她回答,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驟然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

  伴隨著這陣腳步聲響起的,還有男人粗聲粗氣的喊聲。

  「喂!內藤君!你這邊怎麼樣了!殘敵都肅清了嗎——?」

  土方:!?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到胸口被人狠狠地當胸一推!

  他猝不及防,往後一連倒退了三四步,險些絆到之前那個意圖偷襲他、卻被她及時飛刀射死的薩摩兵的屍體。

  電光石火之間,他只覺得眼前一花!

  是她。

  借助變為羅剎之後那不可思議的速度,她居然搶在那個官軍到達現場之前,就衝過去撿起了那個薩摩兵身死之後被棄置地上的步.槍,倒退幾步之後,一抬手就動作無比嫻熟地把槍托抵到了自己的肩頭,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他!

  這一連串如同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剛剛完成,土方就聽到那陣有些拖沓的腳步聲到了自己身後!隨即,一個粗豪的聲音響了起來。

  「內藤——哦!這裡居然有個漏網之魚嗎!!」

  嘩啦嘩啦。是那個人一邊跑一邊打算拉開槍栓的聲音。但在那個聲音剛剛響起來的時候,土方就聽到面前的那個人——那個由「清原雪葉」的身份之中擺脫出來,重新變成了薩軍的重要角色「九條三郎」的人——發出了一聲壓著嗓子的暴喝。

  「站住!不許動!把槍放下!否則就殺了你們!」

  土方:!!!

  他目光一凜。

  但是他沒來得及說出什麼話,就聽到自己身後的那個魯莽的家伙喊了出來。

  「你、你這個狂妄的小子!人吉已經被我們收復了,識相的話就趕快束手就擒——」

  那家伙的話還沒說完,土方就看到面前的她忽然猛地一皺鼻子,五官擠到了一起。

  ……不好!

  他認得她的那種表情。那是一種類似發狠的表情,在她每次要去冒險的時候,那種表情總是會在她的臉上出現。

  不行,不能再放任她去做冒險的事情了!他們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在他們有限的人生裡,不應該再包括為了薩摩那種根本不值得的勢力而彼此兵刃相見!在他們終於重逢的現在,有什麼苦衷難道不能說出來一起想辦法解決嗎,有什麼苦衷難道能夠比兩個人在一起更重要嗎——

  土方顧不得許多,驀地邁前一大步,正想開口說話——

  就聽見「砰!」地一聲。

  是她毫不猶豫地開了槍。

  作者有話要說:

  9月13日:

  節前有聚餐,結果……酒精過敏的我喝高了【。

  原本就有點卡文,結果昨天一整天都頭痛欲裂,眼壓也高,帶得半個腦袋都在痛

  耽誤了更新很抱歉!

  接下來應該不會這樣了,我再也不喝酒了= =

  下次更新:隔一天,15號吧,還是早上七點左右。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炸彈的制作方法 1個;

  炸彈的制作方法 50瓶;


第1020章 【回歸篇之六】 34

  槍聲響起的下一瞬間, 土方聽到自己身後的那個人發出了一聲慘叫。

  「啊——!!!」

  隨即是身軀噗通一聲沉重倒地的聲響。

  土方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盯著面前已經重新回歸了「九條三郎」這個身份的清原雪葉——片刻之後,他仿佛意識到什麼,猛然一下轉過身去。

  果然,之前那個口出狂言的家伙現在倒在了地上。或許是巧合, 他現在就側著身倒在剛才因為意圖偷襲土方而被清原雪葉射殺的那個薩摩兵的屍體旁邊。

  不過下一刻土方就飛快地看清楚了, 那個官軍士兵的身周並沒有汩汩流出的鮮血。

  土方還是不太能夠確認是不是那家伙側身倒下、正好被壓住的那一側肢體上受了槍傷;不過就眼前的情況看來,那家伙的身周並沒有流淌出的新鮮血跡,說不定他倒下並不是被擊中、而是被驚嚇的。於是土方沉下聲去,以一種確鑿無疑的態度喝道:「驚慌什麼?!你並沒有中槍吧!這個樣子倒下簡直太難看了,趕快站起來!」

  那個倒在地上的人好像一愣, 直到這時仿佛才被土方一語提醒了似的, 一骨碌翻身坐起,雙手在自己的身上四處摸了摸, 然後露出一個絕處逢生一般的激動笑容。

  「還、還真的是這樣啊……哈、哈哈哈哈……大家都說這槍不容易打中對手, 在、在田原阪的時候不就因此白白浪費了大量彈藥嗎……」

  或許是因為神經緊繃到了極限之後乍然放松下來, 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狂悲狂喜的瞬間轉換, 情緒大起大落之後顯得格外話多, 絮絮叨叨地一邊說著, 一邊七手八腳地爬起來。

  就在這個過程中,土方和清原雪葉對峙著。

  他們兩人似乎誰也不真的在意那個蠢頭蠢腦的官軍士兵到底是怎麼了,只是冷靜沉著地把對方鎖定在自己的視野之中, 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對手一樣——但那個士兵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來的動作打破了他們兩人之間謹慎的對峙的平衡;幾乎是在同一瞬間, 仿佛冥冥中像是有人發令一樣, 他們兩人同時移動了。

  土方縱身撲向前方,一彎身就從不遠處的地上摸到了那柄之前掉落的刀,繼而一個翻滾就重新站起,把刀架了起來,刀尖指向面前的對手——也就是扮成「九條三郎」的清原雪葉。

  而清原雪葉呢,則在土方飛身奪刀的時候驟然後退一步,單手一翻將槍托的末端頂在腰腹間,另一只手清膛拉栓一氣呵成,動作簡直迅速得不像是凡人——當然,她同樣是利用自己身為羅剎而獲得了行動如風的能力,才能達到這種火.藥裝填速度的——然後在土方架起刀的一瞬間重新直起身來,手一抬就把已經裝填好新彈藥的步.槍再度舉了起來,黑洞洞的槍口對准了土方。

  那個官軍士兵暈頭轉向地爬起來,還沒站穩,就看到了這麼一幕景像——

  他們陣中劍術最優秀的前輩之一內藤勝人君,架起了刀,像是隨時都能縱身向前一刀直取敵手性命一樣;而他的敵手——那個頭發略長、面容秀氣的青年,則舉起了步.槍,槍口同樣指向了內藤君,眉眼凜冽,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像剛才一般扣下扳機似的。

  那個姓「倉田」的、平時有點大大咧咧,行動前不太思考的官軍士兵愣住了。

  他搖搖晃晃地好不容易才站穩,可一抬頭就是這種雙方決死的對峙場面——雖然他對官軍的勝利很有信心,但即使准星不佳,敵人手裡拿著的也是步.槍!

  而且他一開始還慶幸地認為對方已經擊發了一次,在內藤君的虎視眈眈下,不可能再有從容裝填彈藥的時間,所以主動權還是握在他們這一方手裡的;然而現在戰局瞬息萬變,誰能想到對手居然擁有幾乎令人眼花繚亂一般的手速呢?!居然趁著內藤君拾刀的短短瞬間就裝好了彈藥、重新奪回了主動權!

  倉田有一瞬間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好像怕得快要發抖了。

  總不能每次都指望著敵人手中的步.槍打不中自己——更何況假如打不中自己,而打中了內藤君,這難道就很好嗎?!——可是他們還有什麼機會反殺對手?!

  倉田抖著聲音問道:「內、內藤君……您有把握……在他開槍的時候發動進攻擊敗他嗎……?」

  然後他聽到那位平時總是不苟言笑、具有一種充滿威嚴的謎之氣場的內藤勝人君,居然笑了一聲。

  「沒有。」他答道。

  倉田:「……」

  不、不能現在就泄氣!他們不是已經攻下了人吉嗎?!薩摩那些瘋子不是已經輸得狼狽逃竄了嗎?!剛才那個人開槍就沒有打到他!接下來也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擊中內藤君的!對,一定是這樣的!

  他在內心暗暗給自己鼓著勁,決定作出藐視的姿態來動搖(?)對手的自信。

  「剛剛他就沒打中我們!薩摩陣中哪有什麼神槍手啊否則我們不是早就會知道了嗎?!一、一定只是做個樣子出來嚇唬我們的——」

  結果他還沒說完,就聽到內藤君又發出了一聲有點奇怪的短促笑聲。

  「不,那家伙還真的不是做做樣子的。」內藤君說道。不知為何,倉田總覺得內藤君的語氣裡帶著一抹帶笑似的嘆息。

  「剛才,應該也是那家伙故意沒打中你的。這個距離對他來說完全不是問題啊……即使是更遠的距離,他應該都可以擊中目標——」

  倉田:???

  說得這麼言之鑿鑿,就好像……內藤君親眼見識過一樣啊?!

  倉田是個沒什麼眼色、也不懂得看場面和氣氛的家伙。要不然也不會當了這麼多年兵,還壓根一點沒有升遷過。所以他現在也談不上識趣,直愣愣地就把心裡第一個想到的念頭說了出來。

  「……內藤君說得這麼肯定,難道是以前見識過嗎……?!」

  他剛說完,就感到現場的氣氛為之一僵,下降了好幾度。

  他還沒想明白這是因為什麼,就聽到內藤君比剛才冷淡敷衍了好幾倍的聲音。

  「嘛……也許吧。」

  內藤君語氣有點曖昧地應道,模棱兩可地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耐心卻顯然已經被耗光了。

  「你,退下。」他果斷地說道。

  「這個人,由我來對付。你留在這裡只會礙手礙腳。」他直白干脆地說道,好像一點兒也不打算顧及倉田的面子了似的。

  「沒聽懂嗎?這個人殺我或許沒那麼容易得手,但他要殺你真的太容易了……這不是你能對付得了的對手,交給我吧。」

  倉田猶豫了一下。

  「可是……得到的指令就是來這邊支援……」他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內藤君似乎徹底惱怒起來,並不打算忍耐自己的煩躁,用一種粗魯的語氣說道:「你在這裡就是送死。退下,不要讓我再說一遍。這個對手,我會解決的。你到別處去支援吧,說不定還能留下你自己的一條命。」

  倉田:「……」

  內藤君說話的內容實在太可怕了。

  他嚇得不敢說話,縮起脖子來,連那個始終端著槍瞄准他們這邊的棘手敵人都不敢再看上一眼,就那麼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跑掉了。

  當然,他也沒看到,在他跑掉之後,那位仍然端著槍瞄准他們這個方向的可怕對手,忽然翹起唇角,微微一笑。

  ……與此同時,端槍的手臂動也不動。黑洞洞的槍口也仍然沒有移開。

  「就這麼跑了啊。」她說。

  「土方先生真是太可怕啦。不愧是鬼之副長啊。」

  土方聞言露出一絲苦笑。

  「那麼,現在要怎麼做?」他並不回應她的評價,卻轉而問道。

  ……當然,他架起的刀也紋絲不動。並沒有撤掉的意思。

  他面前的那個人,好像這一瞬間又變回了「清原雪葉」的身份似的;迥異於剛剛作為「九條三郎」時的那種偶人一般的刻板神態,她微微一挑眉,神情靈動了十倍。

  「我還有事情要做,並不能夠留在這裡。」出乎意料地,她這麼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土方:?!

  怎麼回事……難道一般的故事走向不都應該是最終重逢的兩人,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嗎?!

  就算他知道他們兩人並不是普通的男與女,也不能用普通的故事套路來形容他們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但是像這種【原本以為已經死別之人歷經十年終於重逢】的事情,還是……極端罕見的吧?難道這不像是一種奇跡嗎?難道……這樣的重逢,不值得他期待得更多一些嗎?!

  土方臉色難看地呼出一口氣,架著的刀依然穩定——這是為了萬一再有人不慎闖入這裡的話,至少他們得有個符合彼此現在的身份的模樣,以防別人起疑——他狠狠地盯著她,盯了一陣子才壓著嗓子開口問道:「……為什麼?!你這家伙是哪裡對我有不滿嗎?!」

  他自覺語調已經非常糟糕了,應該十分具有威懾力;結果她聽到之後,居然眉眼一彎,就這麼笑了起來。

  土方:「……」

  作者有話要說:

  9月15日:

  早上在補報告= =

  更晚了很抱歉,請大家慢慢觀賞hhh

  下次更新:還是隔一天,17號吧。

  下次更新應該會在17號零點就放出,這次絕對不跳票【被踢飛

  木單一子 2瓶;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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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1章 【回歸篇之六】 35

  啊∼可惜, 副長不會知道那種現代流行的梗。否則的話他一定會反問她, 她是不是皮卡丘的弟弟——皮在癢(超大霧!)!

  柳泉這麼在內心想著,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更大的笑容。

  可是啊,很遺憾,她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沒有完成的話——這個有著他的世界, 說不定未來總有一天還是會崩潰的。

  而她, 絕對不能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再次見到他,再次被他這麼緊緊地擁抱著,再次聽到他那種混合了溫柔與咆哮的、暴躁又溫暖的表白,讓她更加確定了一件事——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這個人活著。

  這件事, 是最值得她去做的事。

  是比單純的拯救世界, 還要值得她為之全心全意付出所有努力的事情。

  而當這件事情,與「拯救世界」的大義重合的時候, 她覺得自己可以暫時忍耐無法相逢的痛苦, 忍耐違心地襄助自己憎恨的一方的不得已, 忍耐必須和他揮刀相向的艱難——

  想想看, 正是與他的這次重逢, 以及剛剛他給予她的那個幾乎要令人透不過氣來的擁抱, 還有那些溫柔的告白,重新讓她堅定了自己的信念,讓她有了孤身一人在這條道路上走下去的勇氣啊。

  「我有自己的苦衷, 是不能說出來的苦衷。」她直視著土方那雙經過時光的淬煉, 顯得更加深邃而吸引人的暗色眼眸, 清清楚楚地說道。

  「我也不會與您的信念為敵……不,不如說是您的信念在我這裡也會得到最真誠的尊敬和維護……」

  「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信念。」

  「我的信念就是,希望您一直這樣閃閃發光地生存下去。」

  「您現在叫什麼名字,站在誰那一方……都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您認為您現在做的,是有價值的事情,是正確的事情——」

  「……像許多年前那樣,是大家一直以來努力追求、並為之沉醉的事情。」

  「那樣的話,這個世界就有被維護的價值……這樣的世界的未來,也就比什麼都值得我賭上全部為之奮鬥。」

  土方:!!!

  仿佛被她這一番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的表白(?)所擊倒,副長愕然地睜大了雙眼,喉間也不自覺地發出「呃!」的一聲低低的驚嘆。

  然後,他慢慢放下了架起的刀。

  似乎不再介意她指向他的槍口了一般,他手中的刀尖垂下指向地面,注視著她的表情無比嚴肅,眼神很認真。

  「我明白了。」他說。

  「你有你想要做到的事情……那就去做吧。」

  「只要你認為是必要的……那就一定有必須完成的理由。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這是你經過深思熟慮以後得出的結論吧?」

  他慢慢呼出一口氣,然後朝著她有點僵硬不自然似的勾了一下唇角——要柳泉說的話,副長的那個表情就類似於「我不太能理解你的堅持,但既然你這麼堅持的話,你所堅持的東西一定是有價值的,我得表達出我的支持才行啊」這樣的意思。

  「……那就去做。好好地把你要做的事情都完成了——」

  他在繼續說下去之前,可疑地停頓了一下。

  「然後,就回來。」他說。

  「回到我的面前來,雪葉。」

  柳泉:!!!

  心髒霎那間就像是被細細的絲線綁住了一般,先是被緊緊地提起,繼而又沉重地落下,那根無形的絲線倏然繃緊,一瞬間竟然令她感到有點酸楚和疼痛;她慢慢呼出胸腔中憋悶了許久的一口氣,然後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屏住呼吸的,仿佛等候著命運的最終判定降臨那般忐忑、恐慌而不安。

  但是現在,她不再感到不安了。

  ……因為他已經諒解了她的苦衷,願意給她時間,讓她去完成自己認為是必須完成的事情和使命;然後,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他還會依然站在這裡,等著她回來,等著她奔向他——

  這將是,多麼好的一件事啊!

  她慢慢放下了抵在肩頭附近的槍,然後干脆利落地一松手,那柄步.槍就砰地一聲墜到了地上的長草間,發出沉悶的響聲。

  「是!」她響亮地答道,就像是從前無數個日子裡,她從他那裡接受了必須出色完成的命令,打算行動之前時那樣元氣滿滿,又信心百倍。

  土方先是默然了一霎,繼而微微翹了一下唇角。

  其實,他看起來遠沒有她那麼輕松灑脫,臉上還有著困惑而氣惱的余波;但是即使這樣,他也拿出身為一個值得追隨的好大將的氣魄來包容了她的語焉不詳、有所保留,並且像個真正通情達理的戀人那般寬宏大量地允許了她再一次從他面前暫時轉身離去——盡管他們都知道,副長的耐性遠沒有那麼優秀。

  柳泉抱歉地望著他。

  為了防止再有像剛才的倉田一樣不長眼的別人闖到這裡來——而在人吉已經被官軍重新奪回的現在,這簡直是一定會發生的事——她並沒有選擇奔上前去,像剛才一樣攔腰抱住他。

  攔腰抱住的事……就等到她拯救完世界吧。到時候,她……應該有資格和系統菌講講條件的吧?

  她向他輕輕一頷首。

  「……那麼,後會有期,阿歲先生。」她低聲說道。

  土方沒有說話。

  柳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然而,在她已經走出十幾步遠的時候,在她身後,土方突然揚起了聲音。

  「……喂!」

  柳泉驚訝得幾乎立即停下了腳步,轉身望去。

  被炮火轟擊得破碎坍塌的堡壘、碎石和樹木之間,放晴的天光投下斑駁的影子。經過了十年的時光,仍然身姿挺拔、面容英俊,氣場不凡的那個人,就站在那裡,手中握著一柄太刀,出鞘的刀鋒上殘余著剛剛穿過她的血肉間帶出的血珠,但依然閃出凜凜的寒光。

  ……這就是那個,她懷念了那麼久的人啊。

  即使暫時不能夠呆在他的身邊……即使要再一次在此地分道揚鑣,也總有一天會在別的什麼地方重逢的吧?!

  「是?」她應了一聲。

  土方似乎不耐地吐出一口氣,聲音又提高了一些。

  「不管走得多遠,都不要忘記回來的路——這就是我要說的,你給我好好地記住啊!!」

  柳泉:!!!

  頭腦仿佛遭受了重擊一般,霎時間竟然一片空白。她不由得露出了極端錯愕的神情,甚至微微張開了嘴,就那麼笨拙地望著他。

  大腦徒勞地在吱吱嘎嘎地運轉著,花費了比平常還多一倍的時間才勉強把副長的話語從文字和發音轉化成了蘊含的真意,再輸入自己的腦中。

  不知為何,在那一瞬間,淚意猛然湧上了眼眶。

  她用力地抽了抽鼻子,好像一點也不想掩飾自己的動容和震撼了那般,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的嗓子被那股強烈的淚意所影響,居然有點嘶啞了。

  「……這是請求嗎,副長?」她的語調裡同時帶著淚意與笑意,更大聲地喊回去。

  土方不耐地又噴出一口氣,甚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是命令!!」他吼道,「副長的命令!!做不到的話,是要——」

  「士道不覺悟,是要切腹的∼我知道∼我知道∼」她笑著,忽然雙手圈成一個圓,圍在嘴邊,大聲地喊道。

  她尾音裡重新帶上了那種他所熟悉的、活潑又膽大包天的小波浪線。

  土方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他搖了搖頭,笑了。

  「會回來的∼不管發生什麼事也會回來跟副長合流的∼因為我可不想切腹啊∼可惡!」她的聲音遙遙傳來。

  她說的話似曾相識,就像是十年之前,在箱館的五棱郭闖入他的辦公室裡,然後拒絕離開的時候一樣。

  所以,她一定也會像那個時候一樣,在他已經絕望了、心灰意冷了、毫無期待的時刻,在他以為要永遠與她分別的時候,再一次闖進他的房間裡,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的面前,牢牢抱住他的腰,說著自己究竟對他有多執著,就算他把她丟下也無所謂,她是一定要來見他的——是吧?是吧?!

  土方極目望去。

  天光晴好,天空藍得簡直不像是真的;遠處山峰連綿,被連日來的雨水洗得格外青翠的樹木的枝葉舒展搖曳。

  而那一切的景色,都仿佛是襯托那個人身影的背景,只能讓她的背影在他的視野裡更加清晰,讓她的笑顏在他的記憶裡更加清晰——

  他嘆息了一聲,望著她的身影沒入的遠處那片林間。

  「隔了這麼多年,反而變得更加神神秘秘起來了……沒了長州,還有薩摩……到底打算跟我作對到什麼時候啊。真是讓人氣得頭痛!」

  「而且,真是個自大狂啊,用那麼理所當然的語氣,說著那麼自大得不得了的話——」

  他怨氣滿腹似的低聲自言自語道。

  「……到底,還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啊,那個家伙。」

  作者有話要說:

  9月17日:

  今天我的腦洞沒給我制造麻煩!順利地寫完了hhh

  我是繼續撒點糖呢,還是干脆進入副長線的最後腦洞呢?

  下次更新:還是隔一天吧,19號的早上七點w

  游光 67瓶;


第1022章 【回歸篇之六】 36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是派去征繳金谷的人回來說……再也征不到什麼了!」

  「兵員也……鄉民都紛紛逃入深、深山……」

  「實在是……戰爭持續得太久了一點啊!附近的鄉民, 都早已被官軍一次次的征繳和搶奪中耗盡了米糧和資財……就、就算是有心支援西鄉大人, 也……!」

  昏暗的屋裡一片亂紛紛的喊叫聲,嘈雜得簡直不像是准備進行軍議的現場。

  屋子的一角,一個青年猛地站起身來,繞過那群正在吵吵嚷嚷地彙報各處情況的人們, 大步走了出去。

  雖然茅草屋內光線不佳, 但一腳跨出門外之後,天空卻十分晴朗。日光灑在狹小的庭院裡,用巨大的毛筆字寫著「新政厚德」和「敬天愛人」的旗子斜靠在庭院裡一棵大樹的樹干上,門外走廊的一角坐著一個人。

  從屋內走出來的青年四處看了看,好像感覺確實也沒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於是走到那個原本就坐在廊下、雙腿還懸在廊外輕輕晃蕩的人身旁, 說了一聲:「……可以在這裡坐坐嗎?」

  那個人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臉上露出一點恰如其分的驚訝神色。

  「……村田君?!請。」他朝著那位後來者點了點頭, 甚至像征性地往另一側移動了一下, 表示出讓開地方的客套。

  那位被稱為「村田君」的後來者笑了笑, 一撩黑色洋裝外套長長的後襟, 就坐了下來。

  他們坐著的這個方向, 剛好可以讓陽光照在臉上。「村田君」微微抬起臉來,迎著陽光眯起了眼睛。

  「九條小姐不參加今天的軍議嗎?」他若無其事似的問道。

  那位之前就坐在這裡的人——九條小姐,也就是柳泉——聞言笑了一笑。

  「官軍的動向, 現在也不成為什麼秘密了吧。……他們一路就追著我們哪。」她直言不諱地說道。

  「宮崎、高鍋、美美津、延岡……從人吉之後我們又丟失了多少地方, 現在就有多少地方遍布著他們的蹤影……」

  村田君苦笑了起來。

  「啊啊。」他應道, 躊躇了一下,卻提起了另外一個話題。

  「說起來,那天西鄉先生也說……事到如今,是沒什麼必須要拜托您才能完成的啦。情報方面,根本不用刺探也知道,他們布下了天羅地網……」

  這個話題聽上去太尖銳,九條小姐挑了挑眉,並沒有作出什麼評價,或是直接點頭同意他的言論。

  村田君似乎也不太介意她能作出什麼有益的反應,繼續說道:「……西鄉先生,好像作出了相應的覺悟呢。」

  聽到這句話,九條小姐終於有了反應——她「哦」地應了一聲。

  村田君依然眯起雙眼,微仰起頭迎著午後燦爛的日光,然後,他在溫暖的陽光照耀下,勾起唇角笑了笑。

  「要走的話,現在就離開吧。」他說。

  「西鄉先生沒有明說,但我覺得他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官軍應該還不至於為難一位女性,未來的事應該如何了斷……就讓我們來承擔吧。」

  他說完之後,九條小姐沉默良久。

  最後,她嘆了一口氣。

  「村田君,曾經也是那位大久保大人十分看重的繼承人吧。」她一開口說出的,竟然是足以刺穿肺管子的話題。

  沒錯,這位「村田君」大名叫村田新八,曾經隨同岩倉使團出訪歐美,是大久保利通最看好的後繼者之一,但是一門心思地要追隨西鄉隆盛,最終把自己的光輝前途也斷送了——至少,歷史上是這個樣子的。

  村田新八忍不住哂笑了一聲,終於低下頭,掩飾似的盯著自己交握的雙手。他左手的大拇指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看似隨意地來回撫了撫。

  「……可惜,我也有我的志向哪。讓大久保卿失望了還真是不好意思啊。」他潦草地答道。

  這麼看上去,他其實是個頗為俊秀的青年,從鬢角延伸下來的連鬢胡子修剪得短短的,除此之外其它地方沒什麼不修邊幅的胡渣;西式的洋服穿在他身上也顯得很適合,胸口吊著懷表的銀鏈子,甚至領口還一絲不苟地打著領結,即使是在近乎窮途末路的時刻,他的衣著方面仍然沒有一個細節出錯。

  九條小姐笑了一下。

  「真是令人佩服啊……村田君堅定追隨西鄉大人的心情。」她終於評價了一句,十分自然地轉過臉來注視著他。

  「如果用好聽的話來說,那就是『村田君都不怕賭上自己往後的人生也要追隨西鄉大人到底,我也不能輸給村田君啊』……」她含笑說道。

  村田默了一下,臉上顯出幾分不可思議的神情。

  但是在他說話之前,九條小姐就十分自然地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想聽真話的話,那就是——」

  「『迄今為止家父已經因為投機而改換過好幾次效忠的對像了,終於有一天他再也不可能有機會改換門庭了,那麼就只能咬著牙一直追隨西鄉大人到底了』。」

  村田:「……」

  他的臉上一瞬間流露出了有點復雜——類似於牙疼一般——的神色。

  九條小姐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忽而咧嘴一笑。

  「如何?真話不那麼好聽吧?」她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一陣清風吹過,把她略長的發梢吹起來蓋在臉頰上;他們眼前的樹干上靠著的、上面寫著「敬天愛人」的旗幟下擺獵獵拂動。

  「那些官老爺們對他的忍耐大概也到頭了,不會容許他在這種時刻再一次投奔過去,即使他跪下來態度謙卑地懇求也沒用……那麼,我們也只能繼續跟著他當初的選擇——跟著西鄉大人一起走下去,直到終焉的那一刻到來了。」她說。

  村田沉默片刻。

  「好像很有道理啊。」他同意道。

  「確實……以前也聽說過,那些大人們評價起九條先生來不太客氣,說他沒有與這個姓氏相配的才能,遲早是會追不上時代,為人所拋棄的。」

  雖然這個評價聽上去不太友好,九條小姐卻好像一點也沒有生氣。

  「嘛……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她居然還點了點頭,同意了這個說法。

  「九條家的好運大概是到頭了。……留在東京的家父將來又會怎樣呢?是會像大山先生一樣被逮捕下獄嗎……不過,到了那個時候,我也管不著了。」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然後爽快地說道。

  村田嘶地吸了一口氣,就活像是今天燦爛的陽光忽然晃花了他的眼睛似的。

  「他能做的事、為我們做過的事,甚至還沒有您多呢……從這一點上來看,說不定政府那些大人們也會饒他一命吧。」他勉強找出一個差不多能夠安慰(?)她的借口來。

  「……是嗎。」九條小姐聽了之後,居然認真地沉吟了片刻,然後十分認真地點點頭。

  村田咳嗽了一聲。

  「……說不定他反而是我們之中活得最久的那一個哪。」他半開玩笑、半認真似的說道。

  她卻異常嚴肅地回答道:「這麼說來我們就不用為他擔心了啊。」

  村田:「……」

  他竟然被噎了一下,猛然轉過臉去盯著她。片刻之後,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一起大笑起來。

  這笑聲有些不合時宜,但他們誰也沒有很快停下來。當笑聲最終停下來的時候,仿佛有種與剛才相比和諧得多的氣氛,在他們兩人之間淡淡地彌散開來。

  然後,九條小姐突兀地說道:「村田君的手風琴呢?在這種大戰前最後的閑暇,不為我們來一曲嗎?」

  村田微微一怔,露出了類似牙疼一般的苦笑。

  「您還真有閑情逸致啊……要是普通的女性的話,這會兒說不定都會害怕得流淚了吧?」

  九條小姐哼了一聲。

  「說這話就太小瞧我了……作為一個當年的街頭孤女,沒點本事的話怎麼能讓九條家願意收養我做養女呢?即使是沒落了的分支,也是當初的我攀不上的啊……」她感嘆似的說道。

  村田:「……想不到您的背後還有這麼曲折的故事啊。」

  九條小姐哼笑。「作為西鄉大人看重的左右手,真難想像您居然不知道九條家這些糟糕的事情……畢竟,要合作的話,九條家竟然沒有派出下一任家主 道治先生,而是讓我這個養女前來效命——這還不夠說明什麼的嗎?」

  村田被結結實實地噎了一下,抓著頭發訕笑起來。

  「那還真是很抱歉啊……」

  他的話沒有說完,院門處就傳來一聲大喊。

  「少爺!少爺在嗎!」

  九條小姐和村田愕然相視了一瞬,村田率先猛地站起身來。

  但是在他說話之前,屋內已經有人飛奔出來。

  「是熊吉!先生,是熊吉啊!」

  奔出來的居然是桐野利秋。在跟隨西鄉轉戰四方的時候,在西鄉面前,他總以「先生」稱之。

  果然,隨後西鄉隆盛就從屋裡走了出來。一眼看到庭院中站立的兩人時,他的臉上猛然亮了一下;但當他的視線下落、看到被攙扶著勉強站在那裡的少年缺失的右小腿部位時,他的臉色重新陰暗下來。

  攙著那位少年的是一位面容樸實的中年人,看樣子就像是忠誠的家僕一類的人物;此刻他眼中噙著淚水,望著西鄉隆盛,聲音有點發顫。

  「少爺,您沒事就好……如您所見,菊次郎小少爺也算是挺過來了……」

  九條小姐無聲地啊了一聲,低低地、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是西鄉大人的兒子啊……就這麼丟掉了一條腿,也太……」

  「也太」怎麼樣了呢?她並沒有說下去。

  村田嘆息了一聲,但似乎礙於西鄉隆盛就站在他們身旁不遠處的地方,他一言未發。

  然後,西鄉隆盛出聲了。

  「大家,都過來坐吧。」

  九條小姐驚訝地望著他。

  「……不軍議了嗎?」她又低聲咕噥了一句。

  村田苦笑起來。

  「……也許,有比軍議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吧。」他同樣低聲回答了一句。

  然後,西鄉隆盛就盤膝在廊上坐下,斟酌了一下,說道:「這場戰鬥,大家真的打得非常好——」

  九條小姐用氣音吐槽:「這聽上去可不像是什麼好的開局啊?」

  村田:「……」

  西鄉隆盛短暫地笑了一下,緊接著說道:「但是,就到此為止了。」

  村田:!!!

  大家:!!!

  九條小姐聳了聳肩,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

  「我們就從現在起,正式解散。」西鄉隆盛態度鄭重——又語氣沉重——地說道。

  庭院裡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不知名的飛鳥在頭頂的天空裡掠過,發出粗啞蒼涼的叫聲。

  短暫的寂靜過後,桐野利秋第一個跳了起來。

  「先生!您怎麼可以這麼說!」

  其他人群情激憤地跟進。

  「是啊!先生!我們還有願意追隨先生的人的!」

  「先生不可如此!因為先生是要改變這個國家的人啊!怎麼可以說喪氣話!我們大家都願意——」

  西鄉隆盛簡單地打斷了他們。

  「已經夠了。」

  他沉聲說道,臉上居然帶著一絲清爽的表情——那是有所覺悟的神情。

  「東京,我們已經去不成了。……大家心裡,其實也都清楚的吧。」

  又是短暫的死寂降臨在這小小的、破舊的院落裡。大家紛紛低下了頭,有人已經忍不住啜泣出聲,大大的淚珠劃過被炮火熏黑的臉,留下了兩道髒污的痕跡。

  桐野利秋也滿面痛苦地低下了頭。

  村田新八卻自始至終表現得十分平靜。即使到了這樣的時刻,他也只是咬了咬牙,臉頰上有一條不明顯的青筋在跳動著;但是,他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嚎哭流淚,露出崩潰絕望的神色。

  九條小姐毫無表情,面容上連一絲肌肉的抽動都沒有,仿佛罩上了一個牢不可破的鐵面具。

  西鄉隆盛甚至沒有費心環視一下四周這些忠實追隨者的表情,就繼續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軍被迫窮困至此,今日只有奮死決戰。值此之際,各隊願降者降,願死者死——」

  「大家,都按照自己心裡想的去做吧。」

  他的話音剛落,底下此起彼伏的啜泣聲就驟然升高了八度。

  桐野利秋滿臉緊繃著,好像不這樣做的話他的表情管理馬上就要全盤崩潰,五官也會像是暴雨中的沙堡一般融化了似的。

  村田新八的表情則有些奇怪,像是想要呵地一聲笑嘆出來,但又像是想要流下淚來;因為心情太復雜了而使得表情扭曲,無法准確表達出自己現在的心緒似的。

  九條小姐不動聲色地在他旁邊,微微撩起眼簾瞥了他一眼。片刻之後,在那些粗魯又年輕的武夫們的抽泣聲裡,她忽然重新轉過頭去目視前方,輕似無聲地說了一句:

  「……現在,恐怕是你的手風琴來上一曲的時刻了吧。」

  村田的面容抽搐了一下。他並沒有回答。

  在他們視線的前方,那面已經沾染了血污和煙塵、變得破舊不堪,寫著「敬天愛人」的旗幟仍然靜靜地矗立著。

  作者有話要說:

  9月19日:

  想了想還是進入最後一戰吧【。

  因為一看居然副長線也寫了三十多章了呢hhh

  當然這之後還會有糖的!虐的都是別人,副長出現的話是不會虐副長的!只會給他發糖【咦

  今天更新晚了點不好意思【土下座

  一點注釋:

  本章中缺了一條腿的菊次郎,是西鄉隆盛的兒子西鄉菊次郎。

  妹子提到的被逮捕起來的大山先生,是大山綱良,算是鹿兒島的參事那一類的官員,所以西南戰爭結束後被斬首了。

  這一章的村田新八,在大河劇《西鄉殿》裡算是個帥哥,會說法語還會拉手風琴,大致的背景本章裡已經介紹過了,總之雖然算是個人才,不過最後他還是戰死了【。

  下次更新:隔一天,21號吧w


第1023章 【回歸篇之六】 37

  深夜。

  柳泉穿行在茂盛的林間。

  系統菌沒好氣地在她腦內發聲:【……你就是這樣的嗎?拿我當個定位系統, 問我土方歲三現在在哪兒?!】

  雖然夜間四周靜謐, 凄冷的月色投下來,林間影影幢幢,映出光怪陸離的影子,令人莫名地感到有點畏懼;但腳步不停的柳泉, 卻輕輕一抿嘴唇, 笑了。

  む畢竟明天說不定就要死戰了,讓人替你賣命之前,總得給人點好處吧?め

  系統菌假如此刻有實體的話,大概白眼都要翻到發際線裡去了。

  【你怕什麼?你那個羅剎體質是白長的嗎?上次那個土方歲三捅了你一刀,腹部貫通傷, 你不是還瞬間就活蹦亂跳了嗎?】

  柳泉真情實感地嘆了一口氣。

  む啊, 那次——那次,可真疼啊。め

  系統菌怒了。

  【當然了!不讓你實際感受一下疼痛, 你怎麼能知道厲害!生死關頭的話拿自己的命去賭也就算了, 可是那次你本應該沒有什麼危險的!你就是故意要讓他捅你一刀, 好有理由暴露你的真實身份給他的吧!!】

  柳泉聞言, 沉默了一秒鐘, 然後奇奇怪怪地笑了一聲。

  む你這次讓我做的事情比從前哪一次都難, 稍微滿足一下下屬的心情,也可以的吧?め

  系統菌默了一下。

  【你不是迄今為止完成得都還算順利嗎。】很奇怪地,它的聲調驟然平和了八度。

  柳泉按住腰間那柄手銃的槍柄, 跳過一塊稍大的岩石。

  む時間溯行軍干涉歷史的痕跡不太好找, 時之政府另外派來的那個審神者也還沒鎖定可能的人選……而且西鄉隆盛眼看就要輸掉這場戰爭了, 跟著他的人說不定全要完蛋——你倒是說說,哪一點順利了?!め

  系統菌再度默了片刻。

  【……另外的那個人,你不是心裡已經有了可疑的人選嗎?】

  它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出了一個名字。

  【村田新八。……假如你沒有懷疑過他的話,這幾天就不會刻意去接近他了吧——】

  【通曉外文、出過洋,同時被大久保利通和西鄉隆盛所看重,還有些諸如拉手風琴等等旁門左道的才華……】它慢慢歷數著村田新八的特點,最後說道:【而且,有著適當的高位,可以左右西鄉軍的決定……無論是糾正歷史的方向、還是隨時監視事態的發展,這個身份真是再適合不過了。假如他就是時之政府派來的審神者的話,還真稱得上是一位精英啊。】

  柳泉沒有立刻答話,而是在黑暗裡穿梭在山林間,飛快地從山坡上衝下,腳下踩著的草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一直到飛奔出很遠,來到了山道上,她才緩下腳步,輕輕喘著氣試圖調勻呼吸,閉了閉眼睛,在腦海裡回答系統菌:

  む……我還沒有最後確認。不能因此就草率地確定村田新八就是那個人,然後做出什麼輕率的舉動——め

  系統菌掃興似的說道:【你這種態度和語氣變得很像一個人啊?——你應該知道是誰吧?】

  柳泉的腳步微微一頓。然後,她翹起唇角,重新舉步往山下走去。

  む當然。め她在腦內語氣輕快地回應道。

  む等一下我就要見到他了……想想還真的有點小激動呢?め

  系統菌哼笑。

  【會面倒是沒什麼……反正現在薩摩人的情報收集和斥候的工作全部都把持在你手裡了,你只要說你是出來探路的就可以騙過那些人了。——不過,等一下分別的時候,可不要失控地嚎哭起來啊?】

  柳泉惱羞成怒。

  む啊知道啦知道啦沒用的時候您就盡管潛水省電吧!!め

  系統菌嗤笑了一聲,果真不再故意打擾她了。

  柳泉繼續在黑夜的山道上疾奔。

  其實假如她知道確切降落地點的話,倒是可以使用一下「幻影移形」咒來代步;但是官軍駐扎的地方她並沒有去過,無法准確定位,所以還要靠腿。

  這樣也好。畢竟今夜她是以擔任斥候的名義離開營地的,假如沿路狀況都沒有偵查到就回去了,難免會引起那些聰明人的注意——雖然事到如今薩摩軍介意不介意她的可疑之處,都已經對最後的結局無關緊要了——所以她現在一邊勻速奔跑著,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雖然薩摩軍敗局已定,但派出斥候來偵查似乎仍然有此必要——西鄉隆盛在內心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標,那就是繞開官軍一切的圍追堵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回到鹿兒島家鄉去,然後在那裡堂堂正正地迎接自己生命的終焉。

  不過,官軍當然不可能就這麼讓他如願。最近的戰局隨著優勢的易手而對薩摩愈來愈不利,起初的一萬多人到了現在只剩下幾百人;這種狀況下還要突破官軍的重重封鎖,其實只剩下一條路——

  那就是翻過面前的崇山峻嶺,利用陡峭的地形擺脫追擊,搶在官軍對他們形成合圍之前強行突破封鎖線,到達西鄉的鹿兒島老家。

  這個計劃幾乎形同於異想天開,不過卻是他們面前唯一的生路了。

  所以,其實薩軍已經預定好了今夜十二時,借著夜色悄悄出發的行軍計劃。

  為此,需要派出斥候去刺探官軍的動向。柳泉宣稱自己可以秘密潛入官軍營地附近,當然立即就成為了派遣的絕好人選。

  當然也許那些人把她當作炮灰也說不定。不過他們原本就算是互相利用的關系,所以即使在緊要關頭被犧牲掉,她也一點都不介意——

  前方,官軍營地的燈火在望。

  和近來一直倉皇撤離和逃奔的薩軍不同,官軍的營地布置有序,燈火次第點亮,即使是在黑夜裡遙望過去,也有種明亮溫暖的感覺。

  柳泉深吸一口氣。

  很快就將是最後一戰了吧。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無論是判斷出時間溯行軍在此地干涉歷史的動向並加以及時阻止,還是在最後一戰結束後完成任務、回歸「無盡殿堂」,能夠讓她平安逗留於此地的時間都已經很少了。

  而且,冷靜下來再想想,就會發現,系統菌雖然也跟她說過很多話,甚至是不切實際的、娓娓動聽的畫餅充飢——但它從來沒有說過,她完成了這個任務、拯救了這個世界,就有資格一直留在這裡。

  它只是說,你將有機會選擇。

  但是,選擇什麼呢?在有限的選擇範圍內,真的會出現她最渴望的選項嗎。

  可是,即使沒有那個能夠讓她留下來的選項,這個世界,也是她必須全力以赴去挽回和拯救的。

  因為這個世界和別的世界都不一樣。這個世界裡,她當初幾乎要成為了唯一暗墮的審神者,不惜一切代價想要翻轉歷史,只是為了挽救那個人,那個本應在十年之前就為了他的理想和信念而殉道的人——

  今天的午後,在那座又小又破舊的庭院裡,那些幾乎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薩摩的鄉下武士和舊士族們吼叫著,用著完全已經喪失自信的虛張聲勢,宣稱自己才是有資格能夠為武士這個稱謂畫上句點的英豪;可是啊,那樣狼狽的姿態,只能令人憐憫,卻不會產生任何共鳴,因為——

  她曾經見過,有個人可以用何種凜然的姿態,逆著時代的洪流而上,堂堂正正地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死戰;和今天在庭院裡流著淚悲憤大喊的那些人不一樣,他並沒有一出生就可以學習劍術的資格,沒有一出生就跟隨家庭享受俸祿的資格,只能握起的是木刀,只能投奔鄉下的窮道場,只能為了生計去做學徒和賣藥郎——

  但是最後,是這樣一個人成為了大家口中的「大名老爺」,從鄉下的賣藥郎變成了堂堂正正的武士;是這樣一個人,坦然面對著必將被時代的潮流裹挾淹沒的結局,支撐著幕府最後的抵抗和尊嚴一直走到了最後。

  這樣一個人,才是值得贊美、值得追隨的英豪,不是嗎?

  柳泉再度深呼吸,在腦內把系統菌喚出來確認了一下副長現在的位置,就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潛入了官軍的營地。

  有幻身咒的加持,這個過程並不怎麼費力。比較傷腦筋的,則是總有人跟在副長的身後,巡查啦、閑談啦、甚至是在不當值的時候坐下來喝酒說笑,好像隔了十年之後,副長人際交往方面的親善度總算有了飛躍性的提升;現在居然連個落單的時候都不好找,真是棘手!

  而在另一邊,土方同樣也感到一陣傷腦筋。

  他其實並不太想把時間都浪費在和這些沒眼色的小子們閑聊應酬上。但是現在他頂著的身份並不是「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而是「沉默可靠的年長士兵內藤勝人」;所以他也不得不勉強壓抑一下自己的不耐之情,足足在火堆旁坐了好一陣子,喝掉了四五杯酒,這才得以借口不勝酒力、要回去休息,而提前脫身。

  然而在大戰之前,這注定是難以平靜的一夜。

  土方剛剛走到一個轉角處,就陡然停下了腳步!

  長期以來在無數戰鬥之中累積出來的豐富經驗和直覺一瞬間就起了作用——

  那裡有人!

  土方猛地一側身。

  雖然並沒有帶刀或帶槍,但即使是徒手較量的話新選組副長也不會輸給誰的!就是這麼自信!

  但是,下一秒鐘他那些閃耀的自信就被人打斷了——

  因為忽然有個人猛地撲到他的後背上,險些把他壓了個踉蹌。

  而且,那個人還壓著聲音,在這個沒有其他人注意到的黑暗角落裡,緊貼著他的背脊,嘴唇從後貼近他的耳畔,含笑說道:

  「想我嗎,副長?」

  作者有話要說:

  9月22日:

  最近有些卡文……

  所以我想了想還是無腦一點撒糖算了【喂!

  下次更新:因為這次更晚了,下次就23號(明天)的晚上更新吧w


第1024章 【回歸篇之六】 38

  土方:!?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和震驚。反應過來那是誰之後, 又有一點混雜了氣憤和好笑的情緒, 使得他的面部一陣抽搐,額角青筋爆了一下。

  這種時刻她居然還敢跑到這裡來!也不怕行跡敗露以後被抓住!還敢這麼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整個人飛撲上來!魂淡,難道還以為這裡是當年可以肆意行事的京都嗎!到底有沒有一點身為敵對方的自覺啊,可惡!

  現在她整個人都壓在他的後背上, 他不得不伸手托了托她的膝彎, 以免他稍微一直起身來就會害她滑下去。但這種姿勢也不是長久之計,盡管他現在的面容還保持著與十年前的年輕俊朗差不多等同的程度,但是他實際上早已經不是十年前的那個青年了——就這麼半弓著身子、後背上還要承受著一個大活人的姿勢,對他來說實在有一點太難了。

  土方感到了一陣進退不得。

  他現在當然不能就這麼跑出去,把她潛入營地的事實暴露給其他人;但就這麼呆呆地站在原地背著她一動不動, 好像也顯得他自己很蠢——於是他就這麼糾結了片刻之後, 怒氣槽迅速積攢到了滿值。

  他發飆了。

  「……下來!!」他盡量壓低聲音喝道。即使黑夜遮掩去了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只從聲調裡就能夠聽得出來, 副長又炸毛了。

  但是她會害怕才怪。

  就這麼緊貼著副長的後背, 聽著他為了不暴露她在這裡這一秘密而不得不壓低聲音吼她, 在他發聲的時候胸腔也因此隨著一起輕輕震動;在靠他這麼近的地方, 似乎能夠感受到他胸腔裡那顆跳動有力的心髒發出的聲響, 咚, 咚,咚,咚——

  柳泉閉了閉眼睛, 某種混合了溫暖與痛苦的、情緒的洪流, 一瞬間在她全身卷擁而過, 讓她感到一陣熱一陣冷。

  む喂——め她在腦海裡默默說道,む……完成任務以後,真的不可以留下來嗎?め

  系統菌寂靜無聲。

  這就是不能作答的問題了吧。

  她咬咬牙。

  む為了留下來,我應該再做到什麼?め她問。

  系統菌依然沉默。

  也是啊。這本來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任務世界,是她,在發覺這個世界就是副長生存下來的那個世界之後,產生了不得了的貪念,想要留下來,想要永遠和他在一起,想要不論什麼時候都能夠注視著他——

  可是,這一切都只能是一種奢望嗎?

  柳泉深呼吸。

  假如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就再一次為你掃清面前的道路,讓你生存的這個世界毫無瑕疵,永遠可以以一種充滿希望的方式延續下去吧。

  她裝作沒有聽到副長剛才那句快要炸毛了的怒吼,帶著笑從後貼近副長的耳畔,低聲答道:「才不呢∼」

  這句答話的尾音上挑,似乎帶著愛笑的小鉤子,簡直一瞬間就把小惡魔度刷到了十成十。

  土方當然對這種說話的方式不太陌生——他只是很多年沒有見識過了而已。不過,這大概就是他們一番組習慣的說話風格吧;總司是這樣,她也是這樣——

  土方一瞬間就深深感到了一陣頭痛——就像是當年在屯所裡經常經受的那種折磨一樣。他忍不住皺起眉頭,語氣不怎麼好。

  「這樣下去成什麼樣子!還有,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還嫌那些人抓不到你?!……你!對自己現在的處境也稍微有點正確的理解好嗎!你的那個扮成男人的化名,在這裡也是被那些人注意到了,還作為西鄉軍的重點分子之一被頻頻提起,你對此難道一點都預料不到嗎?!」

  哦呀,副長發怒了。

  柳泉頂著曾經那麼熟悉的大DEBUFF【副長ソ怒焰】,若無其事地一松手就輕盈地跳到了地上;副長幾乎是在她落地的一瞬間就猛然轉過身去面對著她,並立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我說,你聽到沒有?!你來這裡很危險——」他壓低聲音,氣急敗壞地低喝道。

  柳泉:幸好我富有前瞻性地提前布下了靜音咒,否則的話副長這麼長的台詞遲早會把人都吼過來看個究竟的——不,這些話可不能說出來。

  她若無其事地朝著怒氣槽滿值的副長露齒一笑,點點頭說道:「我當然有相應的覺悟,才會來到這裡的啊——副長,這一點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土方:「……」

  副長被她一句似有所指的話猛然噎住,一瞬間好像氣得想抓住她一陣猛烈搖晃;不過他十分艱難地忍住了那種有害的衝動,胸膛劇烈起伏、深呼吸了數次才把情緒壓下去,勉強保持著冷靜說道:「聽著,現在不是你逞能的時候。官軍已經把薩摩人層層包圍了,或許很快就會發動總攻……西鄉隆盛已經無路可逃了。即使是這樣,你也要留在那邊嗎?!」

  柳泉在暗夜裡凝視著他。

  夜色昏暗,其實她並不能把副長的臉容看得十分清楚,但是借著天空中那抹有氣無力的月光,他臉上的慍色還是不容錯認的。

  ……他說得都沒錯,除了——在歷史上,西鄉隆盛並沒有這麼快迎接最終的敗局之外。

  她得在那邊呆到最後的最後,確保歷史沒有被改變才行啊——可是這些話一句都不能對他說。

  她只能抿唇一笑,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口吻答道:「……還不是時候。」

  土方好像快要暴走了。

  「……那到底什麼時候才是時候!」他差點脫口咆哮出來,又在話語脫口的一瞬間及時艱難地壓低了聲音。這種耳語一般的音量居然也能造成震怒咆哮的效果,不得不說當年縱橫京都的鬼之副長在如何吼叫下屬這一方面的造詣已經登峰造極了。

  柳泉只能笑了笑,假裝沒被副長的怒焰灼燒所影響。

  「我們這麼難得才能夠見到一面,結果土方先生您只能說這些嗎?」她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拖長了聲音用一種類似撒嬌似的語氣疑問道。

  土方:「……」

  「那你倒是說說我還能說些什麼!!」他簡直快要氣死了。

  完全搞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啊!假如說以前頑強地站在他這一邊——新選組這一邊——除了感情的因素之外,至少他們還有著「效忠將軍大人」這種持續了幾百年的大義名分;可是現在,那些薩摩人還有什麼?!

  既沒有什麼感情因素,也沒有任何大義名分,只是一群不自量力地跟朝廷作對的反賊!而且,還是以前曾經和他們新選組敵對、對近藤君和大家無情地下過殺手的人!這樣的一群人,有什麼資格讓她一直追隨到底啊?!

  他這麼想著,也就這麼說了。

  「他們,沒資格讓你這麼為他們效命,也不會再有機會對我不利……」他忍下怒火,盡量表情嚴肅地鄭重說服她。

  「所以,回到我這裡來,雪葉。現在,已經可以了吧……」

  他看著她露出了錯愕的神色,神情裡像是受了衝擊一般,產生了某種動搖的情緒;正當他以為這麼說就足以說服她的時候,她忽然猛地搖了搖頭。

  「不,不行。」她回答道。

  土方感覺一股由於自己無計可施、也無法左右事態的發展而衍生出來的怒火馬上就要席卷他的意識之時,她又開口了,語氣冷靜得近乎冰冷,像是冬日的深夜,從庭院中的驚鹿裡落下的水滴。

  「我得一直等到最後,眼看著他們是如何自己結束這一切的……」她說,然後抬起視線來,殷殷地注視著他。

  「我想要親眼見到他們是如何自己走到末路的。到了那個時候,我想問一問他們還記不記得當年對近藤先生所做的事情,知不知道這樣就叫做『因果報應』——」

  土方愣住了。

  「是、這樣嗎——?!」他喃喃地說道。

  然後他看到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一直記著當年在深夜的江戶街頭,近藤先生拿出那張寫著辭世詩的紙,讓我帶回去交給您的情景……」她慢慢說道,「也記得那個名義上的『哥哥』曾經對我說過,土佐和薩摩那邊的人堅持要把全部的怒火都發泄在近藤先生的身上,甚至不允許他切腹……」

  這件事,雖然後來土方曾經在奔走營救近藤的時候也曾經聽勝海舟告訴過他一句,但是現在經由清原雪葉的口中說出,還是帶來了比預期之中更加激烈的衝擊力,震撼得他感到一陣暈頭轉向,血湧上了頭頂。

  「真的……是這樣嗎!?」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反問道。

  她卻恍若沒有看到他的憤怒一般,目光平靜地直視著他,平淡的語氣裡蘊含著極大的力量,一字一句,像要深入他的內心。

  「我等到了現在……終於有這樣一個機會了;我不會放過。」她說。

  「在他們走投無路打算切腹的時候,我要問問他們,還記不記得曾經對新選組做過什麼,對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做過什麼……我想問問他們到了這一步感想如何,心中懷著所謂的忠義,卻被朝廷、陛下和過去曾信賴的友人所拋棄的感覺又是如何……」

  土方:!!!

  作者有話要說:

  9月24日:

  下次更新:如果不是明天晚上,那就是後天晚上w


第1025章 【回歸篇之六】 39

  他一瞬間竟然覺得無比震驚。腦袋裡嗡嗡響, 仿佛霎那間整個世界都在她的身後消失了, 虛化了,只有面前的她是實際存在的,只有她的聲音回蕩在他的世界裡,無比清晰;就好像在他的世界裡——在這一刻的世界裡, 只有她是唯一一樣。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居然是這麼想的。

  雖然從前在戰鬥的時候也擅用諸如「揚土迷眼」之類說不上很高級的輔助技能(?), 然而總的來說,他在解決問題的時候,走的還是光明磊落的路線。

  也許他一生之中做過的最不夠光明磊落的事情,就是在近藤被捕後,所有營救途徑和方式都失敗, 他不得不強迫清原雪葉回到那個她想要逃離的黑暗家庭中去, 為了最後嘗試營救近藤作出努力——

  所以,現在他想要為新選組正名, 想要擊敗薩摩這個長久以來一直敵對的老對手, 他所采取的方式也是光明磊落的——參加官軍, 在戰場上奮勇殺敵, 在「新選旅團」的大旗下和那些薩摩人拼上性命去戰鬥……

  並不像是她, 從一開始相遇的時候就頂著一個假名與虛假的身份, 甚至偽裝了真正的性別——然後,也沒少做化裝潛入之類的任務,最後與他告別的時候才藉由那位因為事態脫軌不受控制而氣急敗壞的「哥哥」揭示出她真正的身份;到了現在, 她還是這樣, 站在陰影裡, 站在黑暗裡,用著虛假的身份來掩飾自己真正的目的,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惜潛伏在敵對的陣營裡做著違心的事情,直到最後——

  假如他是站在光裡的人物的話,那麼她就是隱藏在暗影裡的人。

  假如他胸中抱有閃光的信念、是士道最後的明燈的話,那麼她就是心懷秘密而無法言說、是燈光投下的長長的暗影。

  他們共有同一信念,有著同樣的回憶,一起走過同樣的漫長道路……然而到了今天,他們終於發現他們其實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

  他們是新選組的副長與親長州的密諜,是新選旅團的傑出一員與薩摩叛軍的幕後暗探,是歷史洪流中的一代英豪與來自未來的平凡少女,是直道而行與迂回道阻;是男與女,是光與暗,是堅定與妥協,是明燈與陰影。

  有那麼大概十幾秒鐘的時間,現場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

  他們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伴隨著夜風吹過的聲音,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最後,土方稍微移動了一下自己的雙腳——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重心;然後,他的目光從握住她手臂的那只自己的手上,慢慢向上移,落到了她的臉上。

  下一刻,他那只手一用力,把她拉向自己。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她就撞進了他的懷裡。

  他雙手環繞過她的雙肩,按在她的後背上,像是要把她緊緊地壓向自己,像是想要把她深深嵌入自己的血肉裡,和自己融為一體似的。

  「……是嗎。」他嘆息似的低聲說道。

  「雖然我好像已經不在意他們能夠給出的答案是什麼,但是假如你覺得那是必須要完成的,那就去完成吧。」

  副長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線回蕩在柳泉的耳畔,那種重低音震得她的心髒嗡鳴、頭腦昏眩,仿佛下一秒鐘就要讓她喪失理智地屈服在這樣好聽的聲音裡,盲目地聽從這種聲音說出的每一個字似的。

  「因為我現在明白了一件事——」

  難得地,副長遲疑了片刻,仿佛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對他來說是多麼礙口似的;他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了下去。

  「被困在『近藤先生之死』這件事中,無法真正走出來的人,除了我之外,或許……也有你吧。」

  柳泉:?!

  她驚訝地一瞬間睜圓了雙眼!

  然而此刻緊緊擁抱著她、在她頭頂上說話的副長並沒有看到她的表情。

  他仍然用一種嘆息似的語氣繼續說著:

  「我明白了……造成這種狀況的人,正是我啊。」

  「當初……因為走投無路的那種不得已的原因,我對你做了過分的事情,強迫你回到那個你拼了命才逃離的可怕家庭中去……」

  「所以,也同樣要你和我一樣經受了一番『無法救出近藤先生』的痛苦。」

  他說到這裡,再度停了下來。再開口時,語氣裡有微微的波動,像是竭力在與波瀾起伏的情緒和重新湧上的悲傷做著鬥爭似的。

  「這種痛苦,束縛了你吧。……迄今為止把你也困在了那樣的負疚之中,我很抱歉。」

  柳泉:!!!

  她因為震驚而張開了嘴,還沒有說話,就聽到副長繼續平靜地說了下去。

  「你已經盡力了……雪葉,無論在何時,你都做得很好。」

  「當初執意要把你留下的近藤君,果然不愧是我們尊重的大將啊……他,作了很好的決定呢。我不如他……」

  他的一只手忽然滑到她的後腦,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慢慢撫摸著她的頭發。

  「他為我留下了我最該認真珍惜的人……近藤君,或許比我自己還要更了解我吧。」

  柳泉:!!!

  心髒一瞬間就驟然跳快了十倍。咚咚咚地跳到近乎失常,像是下一秒鐘就要從她口中飛出來,朝著夜空高揚上去一般。

  副長又停頓了一下。這一次,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我好像也覺得我更了解了他一點……也許他也不在意你能夠從那些薩摩人口中得到怎樣的答案,因為他早就已經以身實踐了他的忠義——」

  「不過,假如你覺得這麼做就能夠實現你對近藤君的忠義和承諾的話,那麼你就這麼去做吧。」

  副長輕輕撫摸著她後腦的頭發,指尖深入她糾結的發絲,又慢慢理順了下來。

  「你啊,這麼多年以來一直是這樣……」他居然笑嘆著評價起她來了。

  「……是個倔強的人。好像也沒多少害怕的事情……不論遇到再艱難的險境,也是悶著頭就要衝上去——」

  「放在最初的時候我會覺得有這種下屬真是太省心了……後來,卻頭痛得不得了,每次都牽腸掛肚!」

  副長居然抱怨了起來。

  柳泉覺得他最後的那幾句話簡直就像是一柄大錘一樣,直接鑿穿了她的天靈蓋,讓她的大腦都跟著一起嗡嗡震動。

  她結結巴巴地問道:「牽、牽腸掛肚是什麼意思,土方先生……?」

  副長撫摸著她頭發的那只手忽然微微一頓。然後,他若無其事地咳嗽了一聲。

  「……因為我生怕你的魯莽又讓你去做什麼不得了的舉動,造成連我也解決不了的後果!」他的語氣裡似乎浮上了一層惱意。

  「我總是在想,假如哪天你的冒險導致了什麼糟糕的後果怎麼辦,假如你被那種危險帶走,再也回不來了怎麼辦……然後,突然有一天,你就真的那樣再也沒有回來——」

  說到這裡,副長可疑地頓了一下,胸腔激烈起伏著,像是在努力壓抑著瀕臨爆發的情緒。

  「……真是的,別讓人擔心啊,笨蛋!」

  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過於動搖的情緒,副長故意粗聲粗氣地這麼說道,言辭之間也沒有做過多的修飾,用詞又粗魯又直白。

  然而,聽到他用微微震顫的聲音說出「八嘎」這兩個音節的時候,柳泉卻猛地渾身一抖。

  仿佛是一道閃電擊中了脊椎,又從那裡一直竄到了腳底那樣,她的身軀逐漸發起抖來,直到最後抖得幾乎站不穩,只能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腰,把整個人的重量都投入他的懷中才可以。

  怎麼辦,怎麼辦。

  從來沒有一刻像這一刻那般,讓她深深地依戀著他,想要留在他的身邊,永遠站在他能夠看到的地方,讓他頭痛、讓他困擾、讓他牽腸掛肚,卻不再讓他擔心;也從來沒有一刻像這一刻那般,讓她深深地體會到,維護這個世界免於崩潰,讓他得以更久地存在下去,活到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以後,對她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

  假如去問副長「如果有一個機會能讓近藤先生活下來,但是你永遠也見不到他了,你會接受嗎」,想必得到的也是同樣的答案吧。

  有的時候,有一些永在我們心頭的人,最重要的人,只要知道他們在某個世界的某個地方活著,平安健康,遂心適意,像夜空中的一顆星星,淹沒在人海之中不再容易被看到,卻會永存於他處,閃耀明亮——這樣可能就足夠了。

  她咧開嘴,但是努力了數次之後才能發出一聲略顯嘶啞的低笑聲。

  「因為,土方先生說過的嘛——」

  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簡直就像是被沙礫打磨過一樣。

  她努力平復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眨掉一顆懸在長睫上的淚珠。

  「『求而迷/不求則無惑/戀之道』——對嗎?」

  土方:「……」

  他啞然了片刻,遲鈍的大腦才反應過來她都說了些什麼。

  ……他寫過的俳句!

  可惡啊,他偷偷寫著俳句集的那個本子真的落到總司和她的手裡了。而且,她也真的把每一首都背下來了!

  他噎了一下,剛剛那種感傷的氣氛頓時被掃得一干二淨;他下意識瞪圓了眼睛就要吼叫,正如很多年前在屯所裡,他又叒發現自己的俳句集被偷走的時候那樣。

  「你——!」他還沒說出什麼來,就聽到她發出了一聲真正的輕笑。

  「總司君,雖然偷走了土方先生的俳句集,但是他可背不出來土方先生的俳句啊。」她說。

  「只有我可以——您不明白嗎,土方先生?」

  土方:「……」

  明白……什麼?!

  下一秒鐘她就干脆利落地揭示出了答案。

  「因為我喜歡土方先生啊。所以我才會去背土方先生所有的俳句。才會想要知道所有關於土方先生的事情。才會想要去維護這個有土方先生的世界啊——」

  她在他的懷中抬起頭來,仰視著他。月光落在她弧線美好的下巴上。

  「能夠再回到土方先生面前,我覺得我真是個幸運的人啊。」她說。

  土方:!!!

  作者有話要說:

  9月26日:

  晚上回來以後回復大家的留言哦

  最近太忙了,留言都沒空回復了= =

  因為太忙了,所以就想刷一刷無腦甜言蜜語的內容【喂!

  大家就跟我一起嗑一下玻璃渣拌糖吧【你夠

  PS. 妹子引用副長的那首俳句「求而迷/不求則無惑/戀之道」的意思是,戀愛就是這樣的嘛,你談戀愛的話就一定會有感到困擾的時候,不談的話那就不會迷惑了。

  其實妹子是在說,即使我讓你困擾,你還是喜歡我嘛,對不對w

  下次更新:應該是隔一天(28號)的下午或晚上?

  烏梅醬 1瓶;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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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6章 【回歸篇之六】 40

  真是的……說的這都是什麼可怕又直白得不得了的話啊?!

  雖然他早已經過了毛頭小子的年齡, 但一瞬間還是驟然感到臉頰上火燒火燎起來, 甚至連耳朵都因為充血而突突地跳著。

  吟誦著他所寫的俳句,含笑說著能夠回到他的面前是多麼的幸運,在他的懷中踮起腳來試圖去勾他的脖子,一看就是別有用心——

  啊啊。她到底想要做些什麼啊。

  雖然在內心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不過他在這種年齡, 如果看到一位可愛的姑娘——同時還是自己的戀人——作出這樣的動作,當然不至於還不解風情到猜不出來下一步她打算做什麼。

  所以,他也就從善如流(?)地順著她手臂勾住自己後頸的力道,俯下臉去。

  在漫長的艱困、分離與刻骨銘心的永別之後,命運終於把她重新推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嘴裡居然含著一塊糖。

  好像是金平糖。

  他在她的口中嘗到金平糖的甜味, 恍惚間像是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壬生屯所。總司在那些天氣晴好的日子裡, 在街市上巡邏後會手裡捏著金平糖的小袋子回到屯所,看見房東八木家的小孩子, 就會一人發一塊糖;看見齋藤、千鶴和清原雪葉的時候, 他同樣會笑嘻嘻地一人發一塊——

  一板一眼的齋藤往往會態度十分嚴肅地先是感謝、再是拒絕, 說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不需要吃糖;千鶴大概會驚喜地接過來道謝, 或者紅著臉在總司戲弄似的對她再說上一些話的時候結結巴巴地抗議;而清原雪葉呢, 則是態度最瀟灑的一個:她道一聲謝接過來之後就會一刻都不浪費地往嘴裡一拋,然後用舌頭一頂,一側的臉頰上立即就鼓出小小一團。

  她會用舌頭把那塊糖在嘴裡頂來頂去地含著不馬上咬碎吃掉, 於是臉頰上那個小小的鼓包也就一會兒出現在這裡, 一會兒出現在那裡, 像是秋季忙於積攢松果、收集食物的松鼠一樣滑稽可愛。

  土方很驚訝自己居然會在當時的百忙之中注意到這些不相關的小細節,並且一直牢牢記到今日。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那種「閃光的記憶碎片」吧。

  是無論在時光裡埋藏多久,一旦想起的話還是會閃閃發光的,生命裡的最美好瞬間之一。

  他的舌尖嘗到了那種久違的甜味。說不清是她口中化開的金平糖的甜味,還是來自於她本身;就這麼擁抱著她,恍惚之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的某個午後。

  天清氣朗,東大寺佛塔的塔頂仿佛遠遠地浮在藍天白雲之間;障子門敞開著,庭院裡的草木都發芽了,吹進屋裡的清風帶來幾分春天的氣息。他盤膝坐在自己的房間裡,低頭在文件上寫字;走廊上總司咚咚咚地踩過,探頭進來打趣地說「這麼好的天氣應該在屋外逛逛,土方先生太浪費啦」。

  隨後是近藤君大步走進來,放下一包用油紙包著的三色團子,說「出門辦事偶爾路過那家很好吃的店,就買了一些回來和大家一起吃啊」。

  然後總司就自告奮勇去召集大家來他房間裡集合分食團子。大家先後到來,他的房間裡坐不下,就有人坐到走廊上去;千鶴去沏了茶來給大家,雪葉則托著那個紙包挨個走到大家的身旁,替大家分著團子。千鶴最先把茶杯送到近藤君和他手邊,雪葉則正好相反,把團子分發完畢之後,最後才回到他身邊,輕手輕腳跪坐下來,不動聲色地把紙包往他那本沒來得及收起來的俳句本子上一放,剛好把封面擋得嚴嚴實實,避過了故意在四周晃來晃去仿佛想搞事的總司的眼神掃視……

  他的喉間發出悠長的嘆息。

  那真的是一段人生裡最美妙的日子。大家都在,她也在……

  他曾經想過那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永遠該有多好。可是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以他的一己之力是無法阻止的。

  時代的洪流帶走了近藤君、總司、山南、源桑、山崎、平助,然後又是原田、齋藤、新八……最後,是她。

  留下來的,留給他的,只有當年他們曾經共同追逐和守護的信念,只有當年他們曾經共同建立和支撐的新選組這個名字,以及那些與這個名字所共生的回憶——

  他現在終於知道了,那種回憶的滋味,是甜的,也是苦的。

  他終於松開她,卻停留在她嘴唇的上方僅有數寸處的地方,氣息滿滿地撲到她的臉上來。

  「是你當初執拗地追著我說,要我一直為了新選組之名永存於世而活下去,為了替新選組正名而活下去……」

  他的聲音很低,語尾帶著嘆息。那種嘆息混合了他原本就低沉而磁性的聲線,幾乎就像是帶有魔力的低音炮一般,在她的胸腔裡造成了回蕩不去的共鳴。

  「你,可真行哪——」他忽然笑了一聲。那句近乎失笑的感嘆聲仿佛帶著點懾人心肺的魔力,一瞬間就震動了她的心髒。

  「當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來臨的時候,你卻讓我發現,要最終為了新選組正名的話,我就要與你戰鬥……」

  他慢慢說出了這句話,剛剛帶笑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浮上了一層感傷之意。

  柳泉突然覺得,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要說什麼才能解釋這矛盾而混亂的一切呢?簡單地說我有苦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為了拯救世界?

  雖然是真的,但是聽上去怎麼都像是騙小孩子的話啊。

  她垂下了眼簾,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難以開口。

  正當她的愧疚慢慢湧上來,快要將她淹沒之時,副長忽然用兩手捧起她的臉頰,把她的頭正了過來固定住。正當她感到一陣迷茫,不知道副長這麼做是什麼意圖的時候,下一刻,他向前微微俯首,將自己的額頭輕輕頂在了她的前額上,和她頭碰著頭;然後,他輕聲說道:

  「……真是的,別老是為難上司啊?當初擅自給我提出了多麼困難的任務就不用說了,事到如今還要給這個任務增添更多的難度……有你這樣的部下,到底是要上司多傷腦筋才夠啊?」

  雖然說著的聽似責備之言,使用的稱呼也是「上司」和「部下」這樣最疏遠的關系,但是他就這麼和她頭碰著頭、低低地說出來,卻有一種難言的親密感;他的語氣也一點都不嚴厲,而是很溫柔,溫柔得一瞬間就讓她的眼中漫上了某種軟弱的水汽。

  她張了張嘴,數度嘗試,最後只擠出一句話來。

  「因為是土方先生嘛……所以我覺得一定沒問題的……」

  土方愣了一下,然後居然噗地一聲失笑了出來。他沒有放開她,就那麼捧著她的臉、額頭頂著她的前額,輕微地搖了搖頭,說道:「……才沒有那麼容易就做到的事。」

  他頓了一下,續道:「……不過,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既然幸存了下來,我想那就代表著一定還有我能夠做到的使命吧。」

  柳泉:!!!

  「土方先生……我選擇暫時留在薩摩軍那一方,您難道不生氣嗎……?」她喃喃地問道,因為覺得難以直視副長可能會出現的表情,還鴕鳥一般地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的良心都在發顫——不說出真正的理由、留在一直以來不死不休的敵人那一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救過薩摩人……而她這樣做,還想要得到當年的鬼之副長的諒解和寬容?事態呈現出來的這種發展……難道不是讓副長OOC了嘛?!這得要多荒謬多不可思議的瑪麗蘇才能做到啊?!

  土方在回答她之前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著使用怎麼樣的措辭才能夠准確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最後,他簡單地點了點頭——仍然是以這種他的前額抵住她額頭的狀態——說道:「生氣啊。簡直要氣死了。放在以前的話就算切腹一百次也不夠!」

  柳泉:「……」

  不,說好的寬容諒解的OOC呢?!

  察覺到她的身軀僵直了片刻,他忽然哂笑了一聲,扳住她的臉頰,微微向後撤開自己的臉,直視著她。

  她因為他的這個動作而下意識睜開了眼睛,但是當她的視線落到他的臉上時,卻發現他並沒有流露出生氣的表情——當然也沒有笑——只是神色平靜地注視著她,目光很深。

  「自從上次你劫持西鄉從道君的那件事之後,我就想了很多。」

  「雖然那個時候還不能完全確定那就是你,但我也認真想過,是什麼樣的苦衷使得你必須留在薩摩那邊。」

  「然後,一想就想了很多。你的事,現在的事,以前的事,甚至是新選組那個時候的事……」

  柳泉:?!

  無視她吃驚得睜大了的雙瞳,他繼續說道:「……山南君的事,還有其他的一些人。河合,葛山……」

  柳泉:!!!

  他……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9月28日:

  對不起我還是想無腦地繼續刷一下糖【你夠

  於是我們就再看一章的聊來聊去抱來抱去吧【喂!

  一點注釋:本章最後提到的河合和葛山,都是在新選組時代因為觸犯局中法度而切腹的隊士。

  當然他們並不是因為罪大惡極才切腹的,所以說算是值得同情的那種,嘛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氣吧【。

  下次更新:隔一天,30號的下午或晚上吧w


第1027章 【回歸篇之六】 41

  那些已經塵封許久、甚至是在新選組中都不算是很重要的名字, 忽然被副長提起, 即使是她都要費了點時間才從記憶的深處挖出關於這幾個名字的零碎信息。

  河合耆三郎是新選組的勘定方——也就是會計。他是被武田觀柳齋擅自挪用公款所連累,最終因為無法澄清「侵吞公款」的罪名而切腹的。在他去世後,才終於查清了事件的足夠證據,肅清了武田——但是河合就這麼被武田連累, 在被追究罪名的時候, 武田也沒有替他作證;雖然公款去向不明,作為會計是怎麼也逃不過罪責的,可是因為河合的死,新選組內部同情他的人也為數不少。

  葛山武八郎則是新選組的監察方,當初永倉、原田等人因為理念不合而向會津藩遞交建白書的時候, 他算是建白書的起草人之一。後來建白書一事雖然被會津公壓下, 但葛山則因此而切腹。

  嚴格地說起來,柳泉能夠理解當時副長嚴厲處罰他們的立場和出發點, 但她同樣也對這兩個人寄予了某種程度上的同情——河合和葛山都是懦弱怕事、耳根子軟的人, 被武田強硬地一威脅或者被永倉強硬地一說服, 他們就毫無辦法也毫無主見地聽從了。

  從大方面來說, 這樣性格的人其實就不適合在新選組裡過刀口舔血的危險生活。但是他們自己要選擇加入新選組, 做著不切實際的武士夢, 卻沒有相應強大的覺悟和內心作為支撐,到了最後果然被這麼簡單而愚蠢的事情所連累了——

  可是現在,她聽到副長平靜地說道:「……想想他們的事, 或許當初我是太嚴厲了吧。」

  柳泉脫口而出:「不!不是那樣的!」

  被她突然拔高的聲音所打斷, 副長微帶驚訝地望著她。

  柳泉顧不得思考多麼圓融的措辭, 急急地說道:「確實,河合君也好,葛山君也好,因為是沒有什麼大本事的人,為了那種自己本應聰明一點就能夠避開的麻煩觸犯了局中法度而切腹,是會讓人同情……」

  她停頓了一下,理清了自己的想法,立刻搶在副長出聲之前繼續說道:「但是,當時的新選組也確實綱紀廢弛,管理過於松散,副長為了扭轉這一狀態,用了嚴厲的法度來約束,也是情有可原之事……不能說您的選擇就是錯的;只能說,軟弱的人,就會被其他人發覺有機可乘……我很同情他們,但是作為選擇過著那種危險的日子之人,從一開始就必須堅定本心,才能不受他人的錯誤所影響——」

  副長一愣,然後哂笑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嘛,你還真是直言不諱啊?」他笑著評價了一句,然後正色說道:「我不後悔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情。我只是因為想到他們,然後明白了一件事——」

  他重新捧住她的臉,定定地注視著她的眼睛,說道:

  「我做那些事,是因為自己的選擇。河合也好、葛山也好,做那些事,也是因為他們自己的選擇。」

  「人,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任。所以河合遺失了公款、葛山寫了那種詆毀近藤君的建白書,事後就必須負起責任來而切腹,因為他們做了無法補救之事……」

  「你既然選擇了留在薩摩軍那一方,一定也是做好了負起責任來的覺悟。」

  「無論結局是什麼,你都有足夠的覺悟去承擔。這樣的你,才是新選組的一員——」

  柳泉:?!

  副長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似乎顯得有點不情願、但又覺得是必須說出的一般,頓了頓才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

  「這樣的你,所做的決定,我只能尊重。」

  「……就像是齋藤當初一定要留在會津抗敵、永倉和原田在甲府之戰後打算脫隊一樣。」

  「你們確認了自己秉持自己的意志作出的決定,也確認了會承擔那樣做的後果。我能做的,就只有把新選組之名一直堂堂正正地守護到最後,這樣的話,當你們完成了你們一定要完成的事之後,還能夠看到這個名字而趕過來……」

  「我要確保的,是到時候我仍然在這裡,新選組這個名字,也依舊閃閃發光,能夠讓你們不論何時來到,都感到這個名字並沒有辜負你們賭上性命追隨和維護的那一段人生——」

  柳泉:!!!

  軟弱的感情一瞬間掀起巨大的波浪淹沒了理智,她還沒等副長說完,就猛地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

  她的衝勢好像猛了一點兒,副長被她毫無預兆的突襲一頭撞得向後趔趄了兩步才站穩。

  副長嚇了一跳,壓著嗓子怒吼起來:「喂!!你這是怎麼回事——」

  幸好啊,幸好靜音咒是個好文明。柳泉想,然後收緊勒在副長腰間的雙臂。

  「因為不管什麼時候,副長都不會辜負我賭上性命的追隨和維護——這就是我想說的。」她把臉悶在副長的懷裡,甕聲甕氣地答道。

  土方:「……」

  副長沉默了一霎,剛剛因為她的突襲和自己喪失了重心而舉在半空維持身體平衡的雙臂,也慢慢落了下來,環繞過她的身軀,用幾乎同等的力道,緊緊地擁抱住她。

  「真是沒辦法啊,你們這些人,一直以來不就總是把最為難的事情留給我嗎……」他嘀嘀咕咕地說道。

  柳泉吸了吸鼻子。因為不這麼做的話,她覺得自己的眼淚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了。

  「因為是土方先生嘛——」她拖長了聲音,用一種類似撒嬌似的語氣答道。

  又是這句話。總是這句話——

  因為,大家都是這樣毫無理由地相信著他嗎?

  土方無聲地搖了搖頭,低低笑了。然後他低下頭,把嘴唇緊緊地貼在她的頭發上。

  「你有你的使命,雪葉。我也有我的。拿出身為新選組一員的氣魄來,好好地完成吧。」

  他聽到她清清楚楚地答了一聲「是!」,說話時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發出的聲音甚至震動了他的胸腔似的。

  於是他無聲地放松了緊繃的神色,勾起了唇角。

  她還是這樣。

  執拗地認定了一個目標就一定要追尋到底,不論遇到怎樣的困難都頑強地站立著一直走下去,雖然出身自那樣黑暗的家庭和背景,卻比誰都有資格站在陽光下;因為當注視著她的時候就可以明白,她的身上,有著堅定的信念所綻放出的光芒——

  這樣的人,即使時間過去了五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也一定,會繼續閃閃發光的吧?

  會繼續,綻放成最好的模樣——

  綻放成,這種令他不知不覺之間心折,並且會永遠銘記於心的模樣。

  土方斂下眼簾,無聲地在臉上綻開一個笑,然後吻了吻她的頭發,手扣住她的後腦,像是想要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擁抱她,把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間似的。

  然後,結束了那個不知不覺間已經持續得過久而變得開始危險起來的擁抱之後,柳泉退後兩步,最後一次凝視土方的雙眼和面容。

  想要再次這樣擁抱的話,說不定就要等到戰爭徹底結束的時候了吧——

  或許,當戰爭結束的時候,她的任務也會同時結束;到了那個時候,她還能像上次一樣,擁有24小時的時限,及時找到他,作最後的告別嗎?

  柳泉不敢想。她害怕自己再想下去就會又管不住自己的淚腺爆炸。於是她努力調整了面部表情,朝著副長說了一句「那麼我去了。再會,土方先生」之後,用盡全部的理智和自制力,命令自己強行轉過身去邁開腳步——

  但是,在她剛剛奔出幾步之後,在她的身後,副長的聲音突然又響了起來。

  「……喂!!」

  柳泉腳下一頓,幾乎是立刻就停下了腳步,猛地轉過身去。

  夜色裡的山丘上,道旁的樹影在夜風中搖曳,投下斑駁的影子,使得副長的面容變得並不分明。

  理智告訴她,現在必須離去了——副長不能從營地裡消失得太久,否則就會引起他人的疑心了;現在的時長正好,還可以讓他想個理由搪塞——然而她的腳步就如同釘在地上了一樣,拔不動分毫。

  副長似乎也不太在意自己等一下要用什麼樣的理由來搪塞官軍的那些同袍。他只是久久地佇立在那裡,深深地注視著她,似乎要透過她的眼眸,看到她的靈魂深處去那般。

  然後,他簡單地說道:「記住——別死了。給我活著回來。」

  柳泉:!?

  許多年前炮聲隆隆、槍彈橫飛的京都街頭,她一頭衝進伏見奉行所的記憶,又猛然從腦海深處跳了出來。

  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前往前途未蔔的、危機四伏的戰場去冒險。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在她身後大吼道:別死了!給我活著回來!

  現在,完全相同的台詞,用著比當時平靜得多的語氣說出來,卻有一種和當時的魄力等同的力量,讓她一瞬間就戰栗了起來——那是某種從靈魂深處開始發出的戰栗,霎那間就通過了她的四肢百骸,貫穿了脊椎,震撼了她身體的每一部分——

  那種洶湧的情緒,一瞬間就擊穿了她的淚腺。淚水猛地從她的眼眶中撲了出來。

  她只能慶幸現在幸好他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他應該看不到自己竟然軟弱到如此失態的地步——

  她張了張嘴,鼓足勇氣,才從喉間擠出一句回答;聲音卻沙啞得可怕。

  「知道了。……您也別死了!副長!我還等著今年的夏日祭呢!!」

  她單手立起來貼近嘴邊,朝著他喊道,喊得氣勢洶洶,和當年在伏見奉行所門口的時候一樣。

  土方猛然一噎。

  ……其實,夏天已經快要過去了。

  而且,這裡是被戰火反復摧殘後的偏僻鄉野,即使是勉強留下來的破敗房屋上也都掛滿了彈孔和被轟擊的痕跡。

  哪兒還會有什麼夏日祭啊。

  但是,他的唇角卻慢慢地翹了起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粗著嗓子答道:「……啊。」

  他頓了一下,好像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把她拖回來強行跟她擊金為誓才夠似的;不過他很快就忍下了這種衝動,只是面容嚴肅、語氣鄭重地又說了一遍:

  「……我們,約定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9月30日:

  上一章評論為0,令我十分惆悵啊【。

  我忽然有種感覺,副長線快要結束了【喂!

  這是因為西南戰爭快要寫完了hhh

  說點題外話。這一章還是提到了新選組的河合和葛山,他們的切腹在大河劇《新選組!》裡也有專門的劇情體現,感覺上令人很介意副長在處理他們的問題時的雷霆手段,所以我也特意在這裡寫了一下。

  因為是副長線的收尾階段嘛,有些關於副長的小細節我也盡量想體現一下【。

  鬼之副長可不是浪得虛名喲w

  下次更新:隔一天,10月2日的下午或晚上吧。如果寫完得比較早的話我會提早放上來噠!


第1028章 【回歸篇之六】 42

  當柳泉在夜色裡回到薩摩軍的藏身之處附近的山丘上時, 時間其實還並不晚。

  對於她記過確切路線和位置的地方, 她可以簡單粗暴地直接使用幻影移形咒。雖然在這個世界裡,出於某種原因,戰鬥的時候一般系統菌會把她的魔咒技能封住不允許使用,但在平時還是很方便的。

  所以今晚雖然去官軍營地的路途上費了一些周折, 但回來的時候就容易多了——柳泉在黑暗的山道上降落的時候, 果不其然並沒有驚動任何人。

  當然,為了避人耳目,她還是不能降落在距離薩軍營地太近的地方。她步行了一段距離之後,原本就很不錯、後來又通過提升能力值而得到強化的視力,敏銳地在遠處的林間捕捉到了一抹微弱的火光。

  她愣了一下, 回手給自己的身上扔了個幻身咒, 壓低身軀躡手躡腳地接近那處火光的所在地。

  然後,她發現, 在小山丘上, 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口中似乎叼著一根紙煙, 煙頭的一點火光在這暗夜裡明明滅滅地閃爍著。

  她慢慢地直起身子, 隨手解除了幻身咒, 刻意腳下踩到了草地和碎石發出了一點聲響;然後, 當那個人察覺到她的腳步聲而猛然轉過頭面向聲音的來源時,她才作出一副略微有些驚訝的樣子,直視著那個人, 問道:「……村田君?!」

  那個人微微一頓, 把口中的煙丟在腳下, 以鞋底踩熄,然後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

  「是九條小姐嗎?夜安。」

  柳泉抿了一下嘴唇。

  還真不愧是出過洋的新派人物啊?打招呼的方式都有些西化了——

  這麼感嘆著,她在坡下站定了,微微仰頭望著村田,含笑問道:「這麼晚了,村田君還在這裡嗎?」

  村田新八沉默了片刻,才應道:「……九條小姐不也是嗎?這麼深的夜晚,您還有閑情逸致散步嗎?」

  柳泉笑了笑。

  「您也應當知道吧?……我作為斥候去刺探情報了。」

  村田頷首。

  「那麼您有什麼發現嗎?」

  柳泉從容地答道:「看起來他們並沒有發覺我們的計劃,還停留在很遠的地方扎營……大概還想著天亮之後再向我們發動攻勢吧。」

  村田短促地笑了一聲。

  「哼。……果然,這一切都在西鄉先生的預料之中。明早起來假如發現我們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想必他們會嚇個一大跳吧。」

  柳泉曖昧地笑了笑,並沒有立刻回應他。

  在他的面前,有個小小的火堆。火堆裡的火焰並不算大,因為最上面壓著一件厚實的軍服外套,把火苗都壓得小了許多。

  那件外套已經完全燃燒了起來,但因為衣料的關系,表面燃燒的火苗很低,上面的綬帶和肩章在火光的映襯下還清晰可辨。

  柳泉一愣。

  「那是……西鄉大人的軍服嗎?!」她有點吃驚似的問道,「為什麼要把它燒掉?」

  村田沉默片刻,回答道:「……因為,西鄉先生說,用不著了。」

  柳泉:「……」

  喂,作為總領,現在就這麼灰心喪氣,真的好嗎。

  雖然知道並沒有什麼可比性,但她這一瞬間還是無法抑制地油然想起了土方當初在箱館時的樣子。

  那個時候,他那麼清楚地目視著自己的終焉一刻一天天接近自己,清楚地知道什麼時候結局將要到來,清楚地告訴她當雪化了之後新政府軍就會在什麼地方登陸,然後攻下箱館;可是,一直到了最後,當各處傳來的都是壞消息的時刻,他也沒有丟掉自己的制服,相反地,當弁天台場失去聯絡的時候,他整束了自己的衣冠,拿出自己的刀,打算前去那裡與新選組一起堂堂正正地死戰到底——

  柳泉沒忍住輕笑了一聲,說道:「西鄉大人啊,雖然換穿了西式洋服,但骨子裡還是個死守傳統的人呢?……就這一點來說,難怪他最終和大久保大人分道揚鑣了……」

  其實骨子裡屬於洋派、之前也一度很得大久保利通的賞識,被視為繼任者,卻最終選擇了追隨西鄉隆盛的村田新八,聞言沉默良久。

  這句話放在以前說,大概要被忠實的西鄉吹——桐野利秋立刻跳起來一巴掌打翻。不過現在薩摩軍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柳泉面前的人也不是過激的桐野利秋,而是相對比較溫和一點的村田新八;所以聽到了這句雖然客觀中肯、但難免有點諷刺意味的話之後,他也只是沉默,而後苦笑了一聲。

  「……可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的話,這些人也就不會想要忠誠地賭上性命追隨他了吧。」他最後說道。

  柳泉內心OS:當然了,舊士族想找個代言人,難道回去找個從外形到內心全盤西化的人嗎。當然是西鄉隆盛這種眼看快要抵達人生的終點,就脫下洋裝、換回和服的守舊派最佳啊——當然這句話不能明白說出來。

  她只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把目光隨意地——投向村田新八腳旁放著的東西。

  剛剛她沒有細看,光線也太暗;現在這麼一直盯著看,她才終於看清楚了,那堆東西是村田一直帶著的小型手風琴,以及——西鄉隆盛那套軍服配套的帽子。

  沒錯,應該就是西鄉的帽子。她看清楚了,帽子頂上繡著那麼多星星,不可能是別人的。

  村田也注意到她的視線,沿著她的視線低頭看了看,他有點尷尬地翹起唇角哂然一笑,突然彎下腰去,從地上拾起那頂西鄉的軍帽,忽然伸手遞到她的面前。

  柳泉:???

  這是要干嘛?送給我留個紀念嗎??

  想想看還真諷刺呢,村田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其實真實身份是跟薩摩不死不休的死對頭新選組的一番組代組長吧。把他敬重的西鄉殿的軍帽遞給她的話,她說不定可是會丟在地上再踩一腳的喲?

  不過,下一秒鐘,村田就說出了差不多的話。

  「……把它也一起丟到火裡去燒掉吧。」

  柳泉:「……誒?!」

  村田:「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西鄉先生也是這麼說的。所以就拜托你燒掉它吧。」

  柳泉:「……」

  啊,怕是感覺自己燒掉了尊敬的西鄉殿代表尊榮和地位的大將軍服,受不了內心的譴責,所以要找個幫手吧。

  柳泉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麼,果然接過來干脆利落地往火裡一拋。

  那頂軍帽落在原本就燃燒著的外套上,不多時也跟著一道燃燒了起來。

  看著小火苗在那套制作精美卻滿是塵土的軍服上跳躍著,村田臉上又浮現出了一絲苦笑。

  「您還真是……意外地干脆呢……」他說。

  柳泉笑了笑。

  「這沒什麼割舍不下的。」她回答道。

  「那上面的像征意義,也早就失去了吧……以為那些官老爺們,會對這件衣服上面的星星稍微存有一些尊敬之情,所以會聽聽這件衣服的主人所說的話嗎。」

  她的語氣極端冷靜,聽上去竟然有一點一針見血似的殘酷冷漠感。

  「但是,既然這件衣服是他們發出來的,當然也就可以收回去……假如他們當初對那些星星有著一丁點尊敬之情的話,那些星星的主人也就不會黯然回到薩摩老家了;是嗎?」

  村田一時語塞,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真沒想到……您竟然是這麼想的啊。」他沙啞地應道,低下頭去仔細想了想,竟然覺得她這麼說好像也沒什麼錯,於是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搖了搖頭。

  「您說的沒錯……事情應該就是這樣的。只是……我們還以為西鄉先生的功績,會讓那些人稍微顧及一些而願意聽聽他的說法……」

  他說不下去了,轉而低下頭望著自己腳旁的手風琴,然後俯下身默默地抓住那架手風琴一側的皮帶,把那架手風琴拎了起來。

  那架手風琴發出一陣「嗡——」的雜音,風箱拖得老長地懸在半空。

  柳泉朝著那架手風琴投去一眼,說道:「怎麼?打算連它也一起燒了?」

  村田的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

  「西鄉先生下了決心……可是我還沒有啊。」他訕笑了一聲,嘆息著又把風箱撈了回來,單手把手風琴整個抱在懷裡。

  柳泉又看了他一眼,突然說道:「……那就拿著吧。」

  「既然戰鬥到了今天都不忘記帶上的東西,那就一直帶著它到最後吧。」

  村田吃驚地看著她。

  柳泉也無意再跟他打啞謎,反正她剛剛在這裡不過是因為必要的寒暄而已;於是她朝著村田點了個頭當作致意,說了一句「今晚還要拔營行軍,請早點結束這裡的事吧」,就要舉步離開。

  但是,在她身後,村田突然拉起了一支曲子。

  似乎是相信了她帶回來的情報,確信即使他在這裡拉琴也不會驚動那些大喇喇對他們實施圍而不攻的策略、等著消磨掉他們最後一絲雄心和戰意的官軍,村田的琴聲雖然不高,但在夜色裡還是顯得低回悠揚。

  【It』s still the same old story

  A fight for love and glory

  A case of do or die

  The world will always welcome lovers

  As time goes by】

  柳泉不由得腳步輕快了許多,隨著那陣旋律走著,一邊默默地在內心哼唱——

  忽然,她好像又因為想到了什麼而猛然停下了腳步!

  剛剛她的腦海裡仿佛掠過一抹亮光那般,她終於想到了這支曲子的名字。

  這是……一首老歌啊。

  歌名叫做「時光流逝」。

  As Time Goes By。

  確實是一首很老的歌,但是……還沒老到會讓她忘記這首歌出現的確切年代啊?

  柳泉勃然變色。垂在身側的雙手猛然握緊又松開,她重新舉步向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3日:

  抱歉過節期間聚會……因為喝酒而腦袋發蒙,碼得有點遲了【土下座

  這一章的歌,我也加入了歌單,大家感興趣的話可以聽聽。

  這首歌是電影《北非諜影》的主題歌,最早出現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北非諜影》則是1942年的電影。

  所以……大家懂的hhh

  我並不是隨意把這個人物拖出來騙字數噠【你夠

  下次更新:隔一天吧,5號的晚上。因為我今明兩天要出游w

  阿K 153瓶;


第1029章 【回歸篇之六】 43

  當晚的午夜時分, 薩摩軍悄然拔營, 登上可愛岳,向著三田井方向突圍。因為他們只選擇最艱難陡峭的山地進行翻越和迂回,所以即使官軍在火炮和武器方面占據了絕對優勢,也在難行的密林間很快追丟了薩摩軍。

  而在柳泉看來, 薩摩人現在的行軍, 與其說是撤退、迂回或者還在尋找戰機,不如說是——有目的地朝著某個方向或地點而行進。

  他們在一路向南,向南——

  南方是什麼地方?鹿兒島?

  ……是想在家鄉從容一點找個有尊嚴的死法嗎。

  當柳泉終於得出這種結論的時候,他們已經在高高低低的崇山峻嶺裡跋涉了十來天的時間。

  最後,當所有人都狼狽不堪的時候, 他們終於抵達了預定的終點——鹿兒島的城山。

  雖然死硬派桐野利秋還嘴硬地說著「先生, 我等都想把我們的薩摩從那群人手中奪回來!」,然而現實就是——即使城山下方就是湛藍美麗而一望無垠的大海, 但柳泉覺得這座山丘也就是薩摩軍諸人的終點了。

  他們無法再下山回到山下的城鎮中去, 更無法邁過那段距離衝到那片大海旁。他們現在面臨的困境就是, 缺兵少糧的情況下, 飯也不能多吃, 白日夢反而一點都不少做;真讓人頭痛。

  迄今為止他們的斥候已經折損殆盡, 於是在情報方面幾乎已經完全仰賴柳泉的發揮了。當然柳泉也沒有辜負他們的信任,給他們帶回來的都是准確的消息——

  「官軍已經追上來了。並且各旅團都已經重新作了布置,在要害之地的各處築起了壁壘、挖掘了深溝, 用切削得十分尖銳的竹竿搭建起了鹿砦, 最薄弱處也有三四道之多。」柳泉用一種極端冷靜的口吻, 向藏身於山洞中的那群殘兵敗將報告道。

  「地面也設置了陷阱、木釘、竹簽等物,哨兵日夜輪班巡邏……至於火器的射擊,連日來就不用我多說了吧。他們可自信地說著什麼『這種布置即使飛鳥伏鼠也不能過,那些薩摩人也只能等死了!』……」

  哢嘣一聲,是桐野利秋聽得怒發衝冠,捏斷了手中拿來撥弄火堆中木柴的一根枯枝。

  「光有那麼大的火氣可無濟於事呢。」柳泉瞥了他一眼,輕飄飄地提醒道。

  都到了窮途末路之時,她對桐野利秋的那點虛與委蛇的態度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她反而是有一說一,什麼話刺耳就說什麼話,反正過上幾天大概他們都是要死的,事到如今實在犯不著再委屈自己。

  或許是察覺到她態度上的微妙變化,村田新八瞥了她一眼,笑著出來打圓場了。

  「嘛,從另外一方面來說,那些官老爺還真是夠懼怕我們的啊……都已經追到了這裡,還是不敢接近我們,而是在外圍這麼大費周章地布陣……」

  柳泉實在是不想明明白白地吐槽說「那是因為只要以逸待勞地圍殺你們即可,人家何必多費力氣呢」;不過她也知道這群人差不多都死到臨頭了,這麼扎心燎肺的話還是少說為佳,就當是臨終關懷了吧——

  桐野利秋狠狠地哼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單純發泄怒氣的話。

  坐在一旁的西鄉隆盛這時開口了。

  「我啊,還想跟你們再大鬧一場啊!」

  他的語言風格一貫都十分平實,一點都不像是舊士族推出的代言人,倒像是樸實的農家漢子似的——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平易近人的作風,才吸引到很多人的追隨吧。

  此刻,他穿著一件已經髒污得快要看不清楚原本布料花紋的和服,就那麼盤膝坐在地上,圓臉膛上帶著一絲笑意。雖然用的是樸實的說法,但他粗聲粗氣的那種說話方式卻隱約帶著一絲煽動感,立刻讓在場的人們都振奮了起來。

  「我啊,還想去甲突川捉鰻魚烤來吃。怎麼樣?一起大干一場吧?」

  這個甲突川捉鰻魚的梗似乎深得大家的好感,旁邊的人們頓時都激動起來,七嘴八舌地喊道:

  「就這麼辦吧!我們跟著您!」

  「去和官軍的那些家伙們大戰一場吧!讓他們看看薩摩的武士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

  「是的!從以前開始薩摩的武士就在為這個國家努力著!這一點無論到什麼時候都不會變的!」

  ……

  柳泉聽著覺得刺耳,不由得皺了皺眉。

  糟糕,不想聽到這些自我誇耀可腫麼破?

  然後她很快想出了一個好辦法。

  她提高了聲音,混在其他人的鬼吼鬼叫中粗著嗓子也叫道:

  「一起去捉鰻魚吧!我要吃兩條!!」

  這一句喊得尤為大聲,在場的人們聲音靜了一瞬間,隨即就爆發出一陣震天動地的哈哈哈哈大笑聲。

  她四下窺望了一下,故意露出還在狀況外的、一頭霧水的懵懂神色。

  「誒?誒?你們在笑什麼?吃兩條太多嗎?」

  大家哄笑得更厲害了。

  桐野利秋大概是不滿事情的走向,吼了她一句「喂!你這個家伙到底在說些什麼!」。

  不過在他進一步訓斥柳泉之前,同樣臉上帶著笑容的西鄉隆盛就開口了。

  「不,一點也不多!」他帶著豪邁樸實的笑容,大聲說道,「我想吃五條!」

  哄笑的聲音更響亮了,底下的人們開始亂紛紛地喊起來報數。

  「我能吃六條!」

  「我,七條!」

  「我八條!」

  「九條!!」

  柳泉:「……」

  雖然成功打斷了這些人令人膩煩的自我標榜,是值得慶幸之事,但現在這種野蠻又無腦的報數比賽是怎麼回事。

  西鄉隆盛卻顯然很喜歡這種傻氣直白的比拼較量,他哈哈大笑著下了個結語:

  「再這樣下去的話恐怕整條甲突川的鰻魚都會被我們撈盡啊!」

  柳泉:「……」

  行叭,你們高興就好。

  雖然他們嘴巴上說著要去甲突川撈鰻魚來烤,但暫時躲在山中的這些殘兵敗將只有野果和一些山貨可吃。

  柳泉覺得自己現在過的日子簡直就像是荒野求生。而且根據歷史的進程來計算,這樣的日子還要一直過上二十多天。

  她當然不是完全吃不了苦的人。當初新選組北進的時候也是跟隨大家行軍過的,也有過餐風露宿的經歷;但是現在這種苦頭還是超出了她的想像。

  躲在山洞裡,又冷又黑又潮濕,地方也狹小;沒有好好洗漱的必要清潔衛生條件,要不是還有清潔咒可以偷偷使用一下的話簡直要頭發裡長虱子。

  直到這個時候柳泉才體會出自己扮演的這位九條小姐擔任情報刺探任務的好處。在原先的斥候都差不多全員犧牲了之後,她親自出去打探情報、偵查敵情,也是順理成章之事。而每到這個時候,系統菌就會貼心地推出諸如基本上無氣味的洗漱用品兌換之類的服務,讓她可以順便找個地方火速洗個澡——期間還混雜著以下對話:

  柳泉:む還有沒有比如給山間的泉水或者溪流的水加熱的服務?め

  系統菌:【沒有。】

  柳泉:む那麼還有沒有干脆兌換一個淋浴間的服務?め

  系統菌:【沒有。……有的話你也買不起。】

  柳泉:む可惡啊你不要看不起我們窮人啊!不就是積分嗎,拿去拿去!我做了這麼多任務還換不起一個洗澡的地方嗎!め

  系統菌:【……淋浴間是和這個世界的歷史線完全不相容的事物,不允許在這裡出現,以免破壞歷史。你沒有注意到你兌換的洗漱用品都是普通的香皂嗎?】

  柳泉:む……め

  總之,借著這種暫時的、職務上的一點便利(大霧!),她總算是熬到了預定的決戰日期前夕。

  9月23日。

  其實柳泉覺得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偵查軍情的必要了,但是為了臨終關懷(?)的目的起見,她還是每天都兢兢業業(?)地悄悄在林間穿梭幾個來回,甚至潛行到官軍最前沿的防線附近觀察一下。

  在這段時間裡,她和副長沒有再見過面。但是,她知道他在哪裡,知道他的旅團部署在了什麼地方,甚至知道他和其他一些人因為作戰英勇、身手不凡而被選中,抽調到了最前線加入總攻的先鋒陣營中。

  她遠遠地躲在安全的地方,用幻身咒掩飾著自己的身影,窺視著他在營地中忙碌的身影。有時候他來回巡視——感覺好像升職了所以擔負的職責也更多了一些?——有時候他檢視著武器裝備,有時候他檢查著那些鹿砦陷阱尖刺之類的防御設施,還有的時候他調整著士兵們集結進行防御、准備隨時發動攻擊的不同布陣地點……

  這一切,都像是十年前一樣。

  像是十年前在蝦夷的時候那樣。

  然而,當時拎著一杆步.槍,無論何時何地都跟隨在他左右的她,卻已經站在了敵對的立場上,潛伏在他所在的大營外,靜靜等待著雙方交戰的那一天到來。

  還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然而他們兩人再也不是並肩站在同一方的了。

  這個時候柳泉才恍然察覺到,這種處境,是遠比當初她為了營救近藤而被迫回到江戶家中、又被九條道清軟禁的時候,更加令人難以忍受的局面。

  那個時候,雖然明知近藤是無法被成功營救的,明知自己事後即使能夠逃脫那個鬼畜尼桑的追捕、回到新選組之後也一定會被副長質問,她自己仍然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因為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背叛新選組,知道自己仍然和他站在同一陣線,這比什麼都讓人開心,比什麼都讓人更安心——

  可是現在,他們站在天平的兩端了。

  而且,根據歷史進程,明天凌晨4點,官軍就要向城山發動最後的總攻。假如一切都如同歷史那般發展的話,明天就將是這個世界任務的最終時刻。

  等到那個時候,將發生什麼事?

  她還有停下來與他道別的機會嗎?還有留下來和他在一起的機會嗎?

  還能夠,站在他的面前,注視著他的眼睛,對他認認真真地說「我一直都很想見你」嗎?……

  柳泉的思緒戛然而止。

  因為她看到,副長居然就那麼只身離開了營地,大步流星地沿著山道往上走了很長一段;然後,他站定在山道正中,似乎也不擔心兩旁的樹林裡有什麼薩摩人的埋伏似的,按住腰間的刀柄,緩緩環視四周。而後,他朗聲說道:

  「如果你在這附近的話,就出來吧。」

  柳泉:?!

  她如遭電殛,一時間呆住了,完全無法反應。

  或許是因為等待了一會兒,卻沒有聽到她的回音;他原本堅定的目光微微飄忽了一下。

  他再度環視四周,似乎微不可察似的嘆了一口氣,聲音也放低了一點。

  「……出來吧。因為我想見你。我有話要對你說……」

  柳泉:?!這個人真的是副長嗎?!不會是被什麼人假冒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7日:

  抱歉更新得晚了……過節期間真的太累了【。

  作為一只只想家裡癱的鹹魚,被迫陪著長輩出游了四天,是一種怎樣艱難的經歷啊【你夠

  昨天回到家以後,幾乎立刻又去開會了,我要瘋【。

  接下來應該會恢復穩定更新了,再次向大家表示歉意。

  下次更新:隔一天,9號的零點吧。

  我今天下午已經寫了一部分,然後因為突然記起來還有一個梗沒用,所以強行加了一大段,於是那部分就挪到下一章了w


第1030章 【回歸篇之六】 44

  她猶豫了片刻, 慢吞吞地解除了自己的幻身咒, 然後從她藏身的那片樹叢間緩緩站了起來。

  那片樹叢長在一片岩壁下方,即使不使用幻身咒,柳泉藏身其中也不容易被發現。此刻她站直了身軀,從容穿過林間草木, 走到了山道上, 在副長面前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然後,她剛一抬眼,就看到副長一臉震驚的表情,甚至微微瞪大了雙眼緊盯著她。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怎麼?」她說,「不是您發現的我嗎?為什麼現在您居然表現得比我自己還驚訝?……我還以為土方先生覺醒了什麼先知技能呢。」

  土方:「……」

  雖然不太明白「覺醒先知技能」是個什麼鬼, 但看她促狹的表情也能猜得出來這句話肯定不算是誇獎。土方感到一陣無語, 頓了頓才記起自己剛剛要說什麼,立刻惱怒起來。

  「……你居然真的在這裡!要知道那些薩摩人幾乎什麼力量都沒有了, 你現在還跑到官軍這裡來替他們做事, 完全就是在找死!」

  柳泉沒想到副長一上來就是咆哮, 一臉莫名地眨了眨眼睛, 好心地提示他道:「……我不在這裡的話, 您今天找我不就找不到了嗎?」

  土方:「……」

  很好, 看起來隔了十年,她還是沒有忘記【如何在一句話之內把上司的怒氣槽刷到滿值】這種卓越的技能,真是感天動地的優秀部下啊!

  副長一瞬間因為聯想起了十幾年前她的那些事跡而更加心塞了。

  不過現在不是心塞的好時機。

  副長咳嗽了一聲, 怒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 一定會找機會潛伏在我們的營地附近偵查情報……畢竟薩摩那邊的人還能有幾個像你這樣具有做這些事的能力?既然以前就依賴你來做這些, 事到如今他們只剩下殘兵敗將,就更加只能依靠你了……」

  柳泉驚訝地聽著副長的吼叫裡透露出的推理,笑著說道:「真不愧是副長呀,您的推斷一點兒都沒錯哦——」

  副長看起來很不能苟同她的嬉皮笑臉,他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能猜得到事情是怎樣的,並不代表我同意你這麼胡來的行為!」他怒氣衝衝地說道。

  柳泉笑眯眯地答道:「是∼是∼您說的都對∼畢竟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的嘛——『副長說的就一定沒問題的!假如有問題的話,那麼就參見上一句』。」

  土方:「……」

  他今天不知道是第幾次被她的回答狠狠地噎了一下——他頓了一頓,雖然知道像這樣在大戰之前最後的見面機會非常難得,實在不應該浪費在發怒上;但是最後還是忍不住低喝了一句:「……你說的那到底是什麼啊!」

  結果她聽了以後卻彎起眼眉來,笑嘻嘻地答道:「……是一直以來我們都相信的法度啊?」

  土方一口氣梗在胸口,腦袋都嗡鳴了一聲,大腦有片刻的僵滯。

  說不清是「法度」這個詞觸碰了他的神經,還是她說出來的時候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觸動了他——對他而言,法度是個神聖的字眼;但現在被她這麼帶著笑輕飄飄地一說,就仿佛霎時間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讓他不由自主一瞬間就莫名地有點尷尬(?)。

  她的話裡透露出來的意味雖然令人開心,但眼下並非說這個的好時機。

  土方再度咳嗽了一聲,擺出嚴肅的神情。

  「咳!……我今天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待你,才會這樣走出來的。並不是在這種時刻還擅自要做什麼徇私之事——」

  結果他還沒說完,就看到她又彎起了眼睛,顯得很快活似的。

  他不得不又停下來,帶有警告意味地狠狠瞪了顯得過度愉快而不合時宜的她一眼,才繼續正色說道:「……我,受命前往薩摩那方,為大久保內務卿遞送一封電報給……西鄉先生。」

  為了顧全兩軍交戰時的禮節而必須使用敬語來稱呼這兩位曾經的死敵,似乎讓副長的語氣遲滯了片刻;不過副長很快就克服了這點不適感,異常鄭重而嚴肅地對她說道:「我想,既然你一定就在這附近的話,那麼這封電報就由你帶回去吧。」

  柳泉:??

  ……在最終決戰的時限之前,來自大久保利通的電報?

  而且,假如官軍這邊真的鄭重其事任命副長作為信使,要親自把這封電報送至薩摩軍本陣——好吧,現在已經只有一個山洞作為本陣了——的話,副長就不會站在這裡就把電報拿出來遞給她了。他是一定會自己前往薩摩軍的本陣,親手把電報遞給自己當年不死不休的敵手的。

  那麼,能夠得出的推斷只有一個——

  「……大久保想保留西鄉的一條性命,但是官軍內部的其他人並不同意?」柳泉突然問道。

  副長聞言,目光一閃。

  他看起來似乎很滿意於她能夠迅速作出正確的推論,口頭上卻一定要維持自己正義的形像似的,不動聲色地反問道:「……何以見得?」

  柳泉勾起唇角。

  「在大戰前,大久保總不會只給西鄉發個電報敘舊或者訣別吧……這麼急匆匆地派出一個人去送信,一定是說了很重要的事吧。但是,假如官軍內部達成了一致,都同意信中所說的內容的話,您也就不會草率地站在這裡就把我叫出來,讓我代為轉交這封信了……那樣的話您是一定會跟隨我去見那些薩摩人的,說不定還會只身一人站在那群已經快要眼睛發綠的亡命徒中間,等候著西鄉作出最終的決定再告知你,然後你再把他的口信直接帶回來報告給這邊的大人物們呢……」

  隨著她的說話,副長的眼瞳微微瞠大了;最後,他微微一笑,帶著點贊許似的朝著她點了點頭。

  「是的。」他最終點點頭,直截了當地肯定了她的推論。

  「聽說,軍議時就爭論極大……有些人心急著爭奪勝利帶來的功勛,也有人主張勸降,讓西鄉和他手下的隊長們保全榮耀切腹……」他的聲音微微起了一點波動,「……就在爭論不下的時候,大久保卿的電報來了。」

  他頓了一下,沒再繼續解說當時的情景,而是徑直從衣袋裡取出一封信,向著她伸出了手,仿佛像是要遞給她似的。

  「……明天拂曉時分發動總攻。但在今天下午五點之前,給他最後投降的機會。如此,就可以留他一命。」他的措辭忽然變得極端簡潔直白,語氣也有點硬梆梆的,說完話之後雙唇抿緊、唇角下撇,像是竭力忍耐著在這個消息的背後隱藏著的、屬於他自己的真實情緒,比如怨憤,比如憎惡,比如不滿,比如傷痛——

  柳泉明白,副長是想起了當年的薩摩和土佐人對著近藤桑喊打喊殺,拒絕給予近藤桑保有武士的尊嚴而切腹的方式;相反為了羞辱他而把他推上了板橋的刑場當眾斬首的往事。

  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現在,輪到那些薩摩人當時的首領之一了。

  或許,副長是想說「憑什麼只有他能夠得到這樣的優待呢」,或者說「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柳泉忽然感到內心一軟。她垂下視線望著副長捏著那封信伸向自己面前的手,並沒有去接那封信,而是猛地前衝了幾步,憑借衝勢和慣性一下就撞進了他的懷裡,飛快地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後借著後退的動作順手從他手裡拿下了那封電報——這一系列動作簡直順暢得有如行雲流水,在土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感到自己的嘴唇上已然一熱,被她偷襲了一記;繼而他的手中一空,那封信已經被她抽走了。

  土方:「……」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10日:

  我……的……筆記本……壞了【倒下

  送去修,說是主板上什麼地方壞了要更換零件

  因為寫到一半的文檔還在那個筆記本上,只能重寫一遍了【。

  延遲了更新很抱歉,今天比較短小也很抱歉【。

  希望筆記本很快能修好,這個可惡的筆記本已經壞了三四次了!!!

  下次更新:暫定還是隔一天,12號下午或晚上。我明天去取筆記本,回家就碼字。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炸彈的制作方法 2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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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1章 【回歸篇之六】 45

  ……所以這麼嚴肅又冷酷的事情到底是怎麼被她弄得這麼令人尷尬且臉熱的!?

  他一瞬間差點沒跳起來, 感覺自己的頭皮一炸, 頭發都要根根直豎了起來。

  雖然這個久違了的親吻,一瞬間竟然令他有點懷念且莫名地放下了一點心(?),但是理智一旦回籠之後,他的內心就浮上了一層尷尬感, 仿佛拋開戰事和公務而顧及個人情感的自己, 也顯得有絲陌生了起來,不再像是過去的十年間那個孤冷嚴肅、生活猶如一潭死水般僵滯而無趣的男人一樣了。

  他繃緊了下頜,盯著那個輕輕松松就把重若千鈞的那封電報拿到手、而且也顯得壓根不怎麼在意那封電報的重要性的女人。可是,那個女人卻好像絲毫沒有感受到他心頭的沉重和糾結,笑嘻嘻地一邊把那封信塞進了衣袋裡、一邊偏著頭淘氣似的問道:

  「欸, 假如我不在這裡的話, 土方先生打算怎麼辦?真的要到薩摩軍的本營那裡去嗎?」

  好吧,這個意外正經的話題總算消解了一點他因為剛剛那個蜻蜓點水一般突襲而來、又飛快結束的吻而起的尷尬。土方板起臉來, 沉聲答道:「啊。」

  或許是自己也覺得單單一個語氣助詞有點敷衍了, 他想了想, 又補充道:「我猜想你會在這附近……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論收集情報又不被人發現的本事……他們那裡可沒有比你更強的了。」

  他覺得自己只是在實話實說而已, 但是面前的她聽了之後卻眉眼彎彎, 愉快地笑了。

  雖然只是一個無聲的笑容而已, 他看了之後卻感覺有點頭皮發麻,不知道這個不聽話的部下又想怎麼為難他這個總是勞心費神的上司;於是他很快地接下去說道:

  「假如你不在的話也無所謂……我本來就是要前往薩摩人的本營的——作為信使。」

  他頓了一下,似乎有點礙口似的張了張嘴, 猶豫了片刻, 還是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

  「……正好, 也能夠再見到你一面……確定你的安危。」

  他盡量把這句容易引起歧義的話說得正義凜然。而這種嘗試似乎起了一點作用——當他說完之後,起初她好像愣住了,呆呆地睜大眼睛發出「哈?!」的一聲,就那麼一臉錯愕地望著他,剛才那種膽敢突襲他、還借機抽走那封重要電報的膽量,現在好像是一點兒都看不見了。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因為她的面容猛然亮了起來,就像是整片天空的陽光一瞬間都落到了她的臉上一樣;原先因為驚訝而呆滯了片刻的五官重新變得無比生動。

  而且,她還有話說。

  「假如不是因為現在不是好時機的話……」她說,目光閃亮地盯著他,唇角噙著一絲淘氣又甜蜜的笑意——沒錯,甜蜜;在生死決戰即將來臨的這一刻,她的笑容竟然稱得上是甜蜜的——聲音也輕快得就像是明天就要去參加什麼夏日祭而不是生死戰一樣。

  「……還真想好好地跟您說一說話啊。」

  土方:「……」

  雖然這句話有點直白大膽,但是他聽到之後,內心也不由得湧起了某種名為柔情的情緒,剛想緩下神情好好地回應兩句溫柔一點的話,比如「我們來日方長」,或者「等這場戰爭結束以後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之類的話——就聽到她繼續說道:

  「不過我最想做的事,還是抱住土方先生的臉多親幾下!最好是親得土方先生滿臉花,讓大家都知道這個人已經是別人的旦那桑了!不要再來打他的主意!否則不管是島原也好,箱館也好,統統都是要踏平的!」

  土方:!?

  他先是感到猝不及防地腦袋上仿佛中了一悶棍那樣,頭腦嗡然昏眩了片刻,血衝上了頭頂;然後再聽到她後面的話,類似什麼「踏平島原」之類熟悉的言辭之後,他又感到了一陣混雜著親切和懷念的啼笑皆非感;最後,他並沒有發火,而是啞然失笑了。

  「說什麼……親得滿臉花——有那樣的事嗎?!」他嘟噥著,有一點悻悻然,又有一點尷尬而羞惱的情緒,拿眼睛狠狠在她臉上刮了兩個來回,卻看到她抿著嘴唇、眼睛閃閃發光地望著他,就像是從前的好時光裡那樣;於是他的氣莫名地也消了許多。

  到了最後,他居然沒來由地突然想起有一次在那間山中小屋裡,他在屋後整理木柴、加固圍欄的時候,忽然發現地上長著一叢叢的紫色小花。說不清是為什麼——也許是之前聽她反復念叨過「家裡需要點裝飾物才好看啊,到哪裡弄盆花來吧」之類的廢話吧——他蹲下身去摘了一小把那種紫色的小小野花,回到屋裡的時候交給她;然後,就收獲了她錯愕的表情和緊接著跳起來撲到他身上,對著他兜頭兜臉一陣毫無章法的胡亂親吻,害得他重心不穩,一連倒退了好幾步,後背砰地一聲撞上了牆壁……

  啊啊。他想,或許,那種情形,就是她此刻所說的「親得滿臉花」吧。

  雖然是非常無禮的設想、舉動和言辭,但是很意外地,他並沒有動怒,也並沒有覺得被冒犯。因為歸根結底,他們是戀人啊。所以這種親密的言語,這種狂野的假設,在身為戀人的前提下,是全部都可以被寬容和接受的;不是嗎?

  這麼想著,他感覺好像已經說服了自己;於是他輕咳了一聲,像征性地作出嚴厲的姿態,用眼刀剮了她一下,才說道:「……大戰就要來了!我們總得都活下來,才能論及其它——」

  他本來想對她進行一番嚴肅的說教,讓她好好思考一下在明天的戰鬥中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但是他剛開了個頭,就被她興衝衝地截斷了。

  「所以等到大戰結束後,就可以『論及其它』了,是嗎?」她笑眯眯地反問道。

  「是什麼樣的『其它』事情都可以討論嗎?……要土方先生背我爬山也可以嗎?可以在距離土方先生很遠的地方開始起跑,一口氣衝進土方先生的懷裡嗎?還有還有,夏日祭的時候,要土方先生替我撈十條金魚也可以嗎??……」

  她興高采烈地一口氣提出了好幾個要求,土方的額角漸漸浮起青筋,臉上的黑線幾乎都要實質化了。

  她的話一句比一句直白得更可怕,土方聽得簡直心驚肉跳,頭上青筋直冒,耳朵都快要燒起來了。

  ……她難道是腦袋在什麼時候撞到了岩石上?所以撞壞了腦子?所以才會在這種不合時宜的時刻,直愣愣地說這種不知羞的話?!

  這麼想著,他有一點憂心忡忡起來,差一點就伸手去摸她的前額有沒有發熱了。

  「你……沒問題吧?!」他把「呆膠布」那幾個音節咬得尤為猶豫且擔心,看起來好像下一秒鐘就打算雙手捧住她的腦袋,然後側過去替她控一控大腦裡進的水似的。

  柳泉愣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喲……只是因為太久沒看到土方先生了,所以就想向土方先生撒撒嬌而已嘛——」

  土方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氣。

  「你這個叫做『撒嬌』嗎?!」他很衝地反問道,「你這個叫做『惡趣味』吧!」

  柳泉嗤嗤地笑得簡直停不下來。副長看上去更生氣了。

  「喂!……又要開始了嗎?真是的……挑釁上司的戲碼你到底還想要重演多少次啊?!給我認真起來啊喂!明天的決戰說不定會很慘烈,因為是最後了……所以,好好給我想一想要怎麼活下來啊!別跟著那些薩摩人亂跑!不管是什麼樣不得已的任務,都不值得讓你為他們冒險——」

  土方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面前的女人忽然又湊了上來,飛快地在他嘴唇上又落下一吻!並且這一次居然還啵地一下,發出了一點聲音!

  土方:「……」

  糟糕,好想吼她兩句「士道不覺悟,去切腹吧」怎麼辦?!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13日:

  我的電腦拿回來了……但是因為重裝系統,不知道哪裡不對了,總之就連輸入法的皮膚都沒了【攤手

  而且這個WIN10還在我沒注意的時候自己偷偷摸摸下載更新補丁,害得我電腦又崩了好幾回

  寫好的一部分草稿也沒了,可惡!

  所以今天的章節照舊不長,但我保證全是小甜餅!

  下次更新:暫定隔一天,15號的下午或晚上吧。

  我還在折騰電腦,WIN10我用不習慣啊……然後好多軟件都要重裝QAQ


第1032章 【回歸篇之六】 46

  但是面前的這個大膽的家伙, 這一次卻及時在他炸毛之前停了下來。在傾身向前的那個突襲的吻之後, 她飛快地又重新站直了,甚至把雙手背到了背後,就那麼目光閃亮地望著他——在他看來,那副表情真是缺乏大戰之前應有的緊張感!簡直松懈得不得了!

  他正想再吼她兩句「給我端正一點態度認真起來啊喂」之類的話, 就聽見她開口了。

  意外的, 她的語氣裡充滿了鄭重的情緒。

  「土方先生……」她低聲吐出這個已經差不多有十年之久都不為人知的名字,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

  土方:「……什麼?」

  她停頓得太久,以至於他不得不應了一聲。

  他還以為她會說出多麼驚天動地的話,暗自做好了准備;但最後, 她張了張嘴, 卻說出了令他意外的——熟悉的台詞。

  「……別死了。要活著回來。」她清清楚楚地說道。

  土方:「……那是我想說的話吧!」

  可惡!到底誰才是即將戰敗的一方啊!能不能對自己目前的處境有點清楚的認知啊!

  然後,她撲哧一聲, 輕聲笑了出來, 仿佛十分開心;可是, 她凝視著他的眼眸深不見底, 愉悅之色並沒有投射進她的眼底。

  「……我回去了。」在短暫的笑聲落下之後, 她朝著他微微一頷首, 仿佛就像是在道別一樣。

  「再見,土方先生。」她說。

  土方:「……」

  雖然理智告誡他這種見面的時長已經是極限了,再逗留下去的話就要引人起疑了;但是她那種奇奇怪怪的態度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了她。

  「喂!」

  她原本已經轉身離去, 聽到他這一聲沒頭沒腦的呼喚之後, 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臉上流露出疑問之色。

  土方思考了一下,結果只能想到一件事。

  「……你,可不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啊。」他叮囑道。

  清原雪葉看起來十分吃驚,甚至微微睜大了雙眼。

  「……咦?」

  這種笨拙的反應,反而是土方所熟悉的。他微微笑了起來,繃得緊緊的眉眼和唇角的線條都變柔和了許多。

  「並沒有人給你下達任何赴死的命令。所以,也沒有拼死的必要。當任何時候你的生命受到了威脅,你就停手,回來找我。……你懂嗎?」

  清原雪葉看起來非常震驚。

  的確,是應該震驚啊。

  因為這些話,聽上去似曾相識——

  似乎,在甲府之戰的戰前,當副長必須回江戶去求援的時候,臨行前,他就是這麼叮囑她的。

  鐵面的鬼之副長,對她說:這不是死番,我沒有向你下達赴死的命令,所以別做愚蠢的事情。如果在我回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你就保護著近藤君,一起逃走吧。

  因為——

  「你,絕對不許死。」副長斬釘截鐵地說道。

  和當年一樣。

  那個值得大家和她永遠信賴和追隨的人,那個即使到了後世也被人稱之為一時之英豪的新選組副長,對她說道:

  「我一定會回來。你也要活著來見我。誰都不許死。」

  副長停頓了一下,不再和當年一樣年輕而充滿銳氣、卻依然顯得俊朗凌厲的面容上,出現了一絲堅定的決意。

  「這就是誓約。」他說。

  柳泉:!!!

  大腦一瞬間仿佛受到了重擊。腦內的嗡鳴之聲大得幾乎要衝破她的耳膜。血壓似乎都受到了影響而升高了,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心髒也亂七八糟跳得全無規則。身體一陣熱一陣冷,她仿佛整個人都要飄起來,又仿佛整個人都要爆炸了一般;她不得不咬緊牙關,否則的話她害怕自己下一秒鐘就會精神全線崩潰,把那些無法說出的實情——那些不得已的苦衷,都喪失理智地統統傾訴給面前的這個人。

  ……真是的。

  她明明已經想好了,要勇敢一點好好把最後的任務完成,即使要面對再一次離別,也要用最好的笑容來武裝自己,好好回應的啊?

  ……當然,同樣地,之所以今天她會這麼放飛自我,不知羞地故意說些會惹副長發怒的大膽言語,還是因為——她心裡清楚,這也許就是最後的美好時刻了吧。

  也許就是最後的聚首。

  因為明天過後她還不知道會在哪裡,所以……想要抓緊這最後的機會,借著玩笑似的戲謔口吻,說著一些……自己曾經想過的小小野望——

  不可以嗎?……可以的吧?

  可以對他說,自己有多麼想要趴在他寬闊而令人安心的後背上,把臉頰貼近他蝴蝶骨上覆著的那層薄薄的、線條優美的肌肉的吧?

  可以對他說,自己有多麼想要從第一眼望到他的時刻開始就邁開腳步,以他為終點全力奔跑,一直到衝進他的懷裡,八爪魚一樣地緊緊攔腰抱住他吧?

  可以對他說,自己有多麼想要再和他一起去一次夏日祭,吃著祭典的小攤位上賣的棉花糖和烤魷魚,拿圈圈套中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作為獎品,看著他再撈出一條金魚來,放進那種四周有麻繩牢牢捆綁好的小小金魚缸裡帶回家去,再在煙花於空中炸開的時候閉上眼睛踮起腳來,飛快地給他一個吻吧?

  ……

  可以嗎?……不可以的吧?

  柳泉緩慢地深呼吸著,等待著身體裡的那一陣激蕩慢慢化為無形;然後,她終於能夠平靜地直視著副長,咽下了那些擠擁在心口的、真正想說的話,微笑著回答道:

  「好的。就這麼說好了。」

  「我,絕對會活著。在大家都已經絕望了的時候,也要努力地活下去。因為我跟土方先生約好了——」

  因為,在甲府的山道上,我就是這麼回答你的啊。

  因為,在甲府的山道上,我們曾經擊金為誓;所以,不能背棄武士的誓約的吧?

  ……

  柳泉回到那個山洞附近,把那封電報交給了西鄉隆盛。

  她並沒有擅自搶先拆開來看,不過即使她不看,還是能夠猜到大概的內容。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發送這封電報,不可能只是為了訣別的吧。

  換言之,有這種特意要在最終時刻專門發個電報來訣別的心意,就一定還會順便勸一勸降。畢竟,不想看到友人死去的心情,即使是站在敵對方立場上的、討厭的薩摩人,和他們新選組也不會有什麼兩樣的。

  而且,沒過多久,獨坐在山洞內的西鄉隆盛就走了出來,面對著聚集在洞外一邊曬太陽一邊等候著他下決定的最後的追隨者們,親自揭曉了這封電報的內容。

  「大久保卿……」

  西鄉的講話是以這樣正式的稱謂作為開始的。

  柳泉想起在前一陣子的軍議裡,他還把大久保利通稱為「一藏」。

  一藏,那是大久保利通最初的名字吧。

  是他們兩人成為朋友的時候,西鄉所認識的那個人的名字。

  可是現在,世上再也沒有那麼兩個人了。大久保一藏和西鄉吉之助。

  柳泉不由得微帶著一點嘲諷和感嘆似的勾了勾唇角。

  近藤桑一直到了最後都是近藤勇。盡管他在流山被捕的時候已經改名叫「大久保大和」。

  土方先生也是。一直到了現在他都是土方歲三,盡管他曾經叫過「內藤隼人」,現在用的化名則是「內藤勝人」——

  但是,他們的內心沒有改變過多少,雖然世事變化得那麼劇烈,對與錯、是與非,友人一路上是否走散了,現下掌權的究竟是誰,國家又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們的初心,一直都還在。

  或許他們也有做錯事的時候,有時候他們做事的方式也很笨拙不懂得變通……那種頑固的姿態或許會讓別人對他們懼怕、憎恨或不滿,但他們的信念一直都在那裡。

  甚至那信念最初投注的目標人物都改變了,退縮了,懼怕了……他們卻還在堅持。就那麼近乎執拗和愚笨地,賭上性命、放棄一切、忍受痛苦,就那麼,拼到底——

  他們一直到了最後都是新選組的局長和副長。但是大久保一藏和西鄉吉之助卻已經變成了重臣與反賊。

  西鄉隆盛的神情十分凝重。

  「……已經下達了總攻的命令。」他沉聲說。

  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驚呼或驚嘆。沉重的靜寂籠罩了山洞前的方寸之地。

  西鄉隆盛環視四周,加重了語氣。

  「……就在明早四時!」

  仿若被下了命運的最終通牒,但還是沒有人說話。

  山風吹過,枝葉嘩啦啦作響。頭頂上有不知名的鳥兒飛過,有撲簌簌振翅的聲音以及鳥兒清亮的鳴叫聲。

  西鄉隆盛似乎內心也頗不平靜,他蠕動嘴唇,下頜緊縮了兩下,才低下頭去注視著手中緊緊捏著的那張紙,念道:

  「『但是,如若在今晚五時之前降伏,便可留下反賊西鄉隆盛之命』。」

  他讀完了最後的那句——也是最重要的那句話,然後抬起頭來,再度環視在場的每一個人。

  大家臉上表情不一。有人震驚、有人感嘆、有人滿臉矛盾,也有人一臉難過之色……

  最後,站在他身旁的村田新八終於打破了這種幾乎令人窒息的靜寂。

  「吉之助君……」他低聲喊道。

  再度聽到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的名字,西鄉隆盛卻反而笑了起來。

  和大家的一臉凝重或一臉忐忑並不相同,他的臉上此刻帶著一種近似清爽的笑容。

  柳泉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一拍。

  ……那種笑容,她以前好像也曾經在哪裡見過。

  是在夕陽西下的流山,在那座金子宅邸裡。還有,在深夜的江戶街頭——當近藤以新選組局長的身份,向著她下令撤離,朝著她遞出那張寫有辭世詩的紙,拜托她從此要好好照顧和追隨對他來說既是副手、又是友人、更是弟弟一樣的土方,然後與她訣別的時候一樣。那時,近藤的臉上就掛著類似的、已經下定了決意,也已經做好了相應覺悟的、清爽的笑容。

  那種笑容裡無聲地傳達著他已經為了迎接自己的敗北而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備,也心甘情願接受接下來嚴酷的命運;他明白自己將承擔的是什麼,因為——

  近藤曾經對她說過,作為總領和大將,作為有名的忠臣名將,一般的結局都是要血染征袍的。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16日:

  電腦修好了,重裝了系統,然後我這幾天就陷入了被亂七八糟自動打補丁的怪圈裡【。

  WIN10好可怕啊我搞不定啊= =

  所以今天為了等待打補丁之後重啟系統,我花了一整晚的時間【癱倒

  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現在JJ的系統又開始重審所有舊章節了。

  所以假如大家發現哪一章莫名其妙又被鎖,那就是又被誤傷了。

  我所有的文其實上次都已經通過了審核,現在被鎖的基本上也都很荒謬,比如有一章是因為妹子抬起手以後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了手臂【。

  遇見鎖章請大家稍安勿躁,我一般會盡快申請重審,這個需要比較長的時間,請大家諒解。

  下次更新:隔一天,18號的晚上吧。

  宅貓 1瓶;


第1033章 【回歸篇之六】 47

  現在, 只看西鄉臉上的那個笑容, 柳泉就能夠猜到他的決定是什麼。

  ……和歷史上他的選擇一致。

  還算是個硬漢,並沒有想要逃避責任、貪生怕死的意圖。

  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當西鄉隆盛大聲宣布自己的決定——「投降的提議,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之後, 地上瞬間嘩啦啦跪倒了一片人。

  柳泉都很吃驚看到這些幾乎已經是強弩之末、又髒又餓又傷又疲憊的人們, 還能有這麼快的反應速度。

  他們亂紛紛喊著「請您接受吧西鄉先生!」、「只要您活下來的話總有一天我們還能卷土重來的!」、「無論如何也想讓您活下去啊先生!」之類的話,到了最後,大家的喊聲漸漸彙集為一句話——

  「請您活下去!西鄉先生!」

  一群人鼓起最後的力氣,幾乎是齊聲這麼聲嘶力竭地喊完那句話之後,聲音落下, 這片方寸之地一時間竟然陷入了短暫而詭異的靜默。

  山風吹過, 兩旁樹上掛著的、上面寫著大大的字「新政厚德」與「敬天愛人」的旗子,被風吹得下擺隨之飄舞起來。似乎有烏鴉在空中尖厲地嗷嗷叫著。除此之外, 那種清脆動聽的鳥鳴聲, 現在是一聲都聽不到了。

  一時間, 這片空地上站著的人差不多只剩下了三個:西鄉隆盛本人, 還有仍然穿著那件洋服的村田新八, 以及柳泉。

  即使是桐野利秋都跪了下去——事實上他就是那個帶頭跪下去懇求西鄉投降以保留火種、以圖來日的人。

  不過西鄉看上去仍然很好地維持了自己的平靜。

  他的唇角動了動, 一瞬間臉上流露出某種似笑似哭的情緒;但那種情緒並沒有讓他喪失平靜、尊嚴與理智,他環視四周,慢慢走到大家面前, 就那麼十分隨意地盤膝往地上一坐, 開腔說道:

  「我啊, 謝謝大家啦。」

  用這種非常隨意、像是在家常閑聊的語氣開了場之後,他繼續使用這種語氣,對大家下達了最後的通知。

  「不過,就請讓我埋骨於此吧。」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還是桐野利秋。他猛然往前滾爬了兩步,滿臉憤怒痛苦地喊道:「先生!……」

  村田新八靜靜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甚至聽到了西鄉埋骨於此的死亡宣言之後,他臉上仍然是死寂一般的平靜。那種平靜猶如一張鐵面具那般覆蓋在了他的臉上,好像把所有的情緒都遮掉了。

  西鄉隆盛好像也並不需要注視著誰以尋求對方的同意或支持似的。他盤膝坐著,雙手隨意地分開搭在兩膝上,視線微微下垂,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片刻之後,他說道:「為了這個國家今後再無戰事,我,必須死。」

  人群中傳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桐野利秋好像五官都扭曲了起來似的。

  西鄉抬起眼來,慢慢環視每一個人。他臉上浮現了一絲從容的笑意。

  「我死了的話,士族們就會去尋求新的方式生活了吧……所以,就讓我的死,為這個國家帶來新生吧。」

  桐野利秋好像是真的悲痛到了極點。他脫口喊道:「西鄉先生!……」

  村田新八這個時候開口了。他好像也情緒激蕩了起來,但竭力忍耐著那種有害的軟弱似的,努力露出一個笑容,說道:「而且!吉之助君怎麼會丟下你們,自己一個人苟且偷生呢!」

  聽到了這句話之後,西鄉沉默了片刻,咧開嘴開朗似的笑了。

  「正是如此啊!」他大聲說道。然後舉高手裡的那封電報,毫不留情地將之撕碎了。

  柳泉:「……」

  日頭似乎已經向著西邊的天際慢慢運行著,一種淺淡的橙色霞靄緩緩在天空中鋪展開來。柳泉看到就站在她身邊的村田新八忽然低下頭,從自己洋裝馬甲的衣袋裡拿出了一塊破破爛爛的西式懷表。

  雖然懷表的外殼已經坑坑窪窪的,顏色也差不多掉光了,表面又是泥又是土,但打開表蓋之後,裡面的時針居然還滴滴答答地在走。

  柳泉的視力很好。而且,村田好像並沒有刻意遮擋表盤上的讀數。

  五點零三分。

  長長的分針毫無疑問已經經過了「12」的數字,向著右方傾斜了一點點。

  最後的時限,已經過去了。

  下一個重要的時間,就是四點整了。

  9月24日凌晨四點整。這是官軍預計發動最後總攻的時間。

  柳泉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一股不知為何突然湧起來的衝動冒升了起來,促使她報出了表盤上的讀數。

  「現在是下午五點零三分。」她平靜地說道。

  你們已經沒有遲疑、猶豫或反悔的機會了。

  現在除了死之外,已經沒有別的道路可以走。

  現場的眾人都陷入了一陣沉默。氣氛漸漸地凝重、也漸漸地變得悲憤起來。

  柳泉:總感覺他們的士氣條在上升啊……說不定今晚會回復到MAX吧?

  於是,她開口問道:

  「……還要,去甲突川捉鰻魚嗎?」

  這個梗一甩出來,果然效果拔群。

  悲憤的氣氛被打破,士氣條的上升也似乎被打斷了。有人含著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桐野利秋怒視著她。村田新八倒是在愣了一下之後,也跟著笑了出來,搖了搖頭,在桐野利秋對她爆出怒吼之前說道:「最後再辦個篝火晚會怎麼樣?我來拉琴吧!」

  聽到這個提議,大家都愣了一下。

  結果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西鄉。他笑著用腳踢起土來,把腳邊落下的、被撕碎的信紙碎片蓋了起來,仿佛像要把自己最後的生機掩埋一般;然後,他用力點了點頭,豪爽地笑道:「好啊!就這麼辦吧!誰去搞點野味回來?」

  這句話仿佛打開了大家的開關,開始有亂紛紛的叫聲出現了。

  「哦!我去吧!我前天在密林間設了個陷阱!」

  「我去摘果子來!」

  「遠處那條山溪裡應該還剩下點東西吧……誰跟我一起過去看看?」

  ……

  最後,篝火晚會熱鬧地開了起來。

  其實,城山此時已經被圍得像只鐵桶一樣。什麼去甲突川捉鰻魚的梗,永遠也只能是停留在嘴邊的一個梗而已了。

  他們現在連山都下不去。到不了山下的村鎮裡,也到不了海邊,更去不了什麼他們夢裡的甲突川。

  實際上,最近柳泉已經連續一個多星期都必須靠著清潔咒生活了。連日來,她就連偷偷去找個水潭或小溪洗個戰鬥澡的機會都沒有了。

  薩摩最後的殘軍躲藏的山洞裡氣味絕佳,那股黑氣簡直都要實質化了;柳泉不得不早在十幾天前就把系統菌呼喚了出來,讓它暫時屏蔽了自己的嗅覺——這不算是違反歷史的行為,也不會有人看出來,所以系統菌倒是很願意給她行個方便。

  事到如今已經不需要什麼情報了——官軍已經擺出了攻擊前的起勢,再加上昨天柳泉帶回來的那封勸降的電報裡作出的明確通牒,大家都已經知道、並等待著這樣一個事實——

  「拂曉攻擊」。

  已經過了半夜,打來的最後幾只野鳥也早就被烤來分食得精光,甚至有牙齒不錯的人把骨頭都咬開吸掉了烤得焦香的骨髓。但是篝火仍然熊熊燃燒著,似乎已經沒有人在意這樣做是不是會暴露自己的行蹤,也似乎已經沒有人打算好好地去睡一覺。

  畢竟,大家大概都覺得日出之後,大家很快就可以陷入永久的睡眠了,所以現在少睡一點也沒什麼的吧。

  日出前的山林裡格外寂靜。臨近清晨,山林裡浮蕩著蘊含一絲涼意的、清新的露水氣息和草木的清香。有不知名的昆蟲在附近發出輕輕的鳴叫聲。

  其實,起初大家並不敢真正點起篝火來,最後還是西鄉隆盛率先打破了沉默。

  日落之後,他就靜靜地坐在山洞前的那片空地上,似乎思考了很久;最後,他站起來,在原地踱了幾圈之後,果斷地說道:「就在這裡,生火吧。」

  其他人大驚失色。

  「先生!怎麼可以……?會暴露……!」

  西鄉隆盛環視四周,緩緩說道:「事到如今還擔心什麼會暴露嗎。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裡,我們也知道天一亮他們就會攻上來……」

  他笑了笑,坦然說道:「就在這裡,點個火堆,我們最後再歡聚一場吧。然後,天亮之後,就和他們最後再大戰一場!」

  他既然都這麼說了,話音一落,最忠實的西鄉吹——桐野利秋就立即站了起來,用一種竭力振作起來、要為大家鼓勁的語氣大聲說道:「哦!先生說得對!就這麼辦吧!」

  於是火堆很快就點燃了起來。

  火堆裡煨著不知名的山薯,火焰發出畢畢剝剝的輕響聲抖動著;有人掏出了一個小酒壺,裡面裝著最後的一點酒。於是那半壺酒被倒入一個盛滿清水的石盆裡攪了攪,又分別被注入大家手中破破爛爛的水壺裡;桐野利秋手裡拿著一個水壺,露出像是喝醉了一般的豪邁神情,大聲喊道:

  「喝得真開心啊!太稀奇了!明天明明就要死了,但是現在還是開心得笑個不停!」

  大家聞言,都神經質似的發出一陣哈哈哈的豪邁笑聲。

  柳泉:「……」

  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能讓人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最後的瘋狂」啊。她想。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19日:

  更晚了很抱歉【。

  下次更新應該是明天晚上吧w

  也就是周日晚上hhh

  然後,三章以內應該就會進入最終決戰啦!各種伏線可以開始收收了hhh

  一定還會有副長英明神武的登場的!相信我!


第1034章 【回歸篇之六】 48

  桐野利秋指著西鄉隆盛, 顯出誇張的驚奇之色, 喊道:「大家看哪!就連西鄉先生都笑了!這可是大新聞!」

  大家又爆發出一陣哈哈哈的大笑聲。

  柳泉:「……」

  啊,感覺氣氛越來越到位了。什麼「欲令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之類的……

  在柳泉的一臉黑線裡,其他人卻表現得愈來愈愉快了。負責搞氣氛的桐野利秋更是活躍得過分, 一臉「來啊快活啊」的樣子, 拿著個小水壺穿行在人群中,一邊哈哈哈地開著蹩腳又生硬的玩笑,一邊時不時仰首灌下幾口水壺中混合了酒液的水,笑聲愈來愈大,簡直像是要聲震十裡、現在就把官軍招來一樣。

  在他的這種刻意的渲染之下, 氣氛也確實被帶動得火熱了起來。不管是真的開心還是假裝出來的開朗, 火堆旁散坐著的人們都發出爽朗的笑聲。

  就連西鄉隆盛都難得地說笑了起來。

  「喂!新八!你那件外套還不打算脫掉嗎!」

  手裡拿著一串烤鳥,嚼得嘴角泛出油光的西鄉, 笑呵呵地指著坐在他旁邊的村田新八, 問道。

  「簡直都要臭死了!光靠這件外套的氣味大概就能擊倒幾個敵人了!是吧!」他轉向另外一邊, 誇張地笑著問其他人道。

  其他人也很捧場地紛紛捧腹大笑起來, 還有人湊趣似的亂紛紛叫著:

  「我看脫下來抖一抖灰恐怕也行!足夠嗆暈過去好幾個哪!」

  「欸欸, 新八君!拜托你站到下風口來, 你蹲在上風口的話我們這些底下的人都要散發出奇怪的味道啦!」

  「新八君的外套裡是藏了錢嗎,真的一直都沒見他脫下來過!」

  「喂新八!你富貴了也不要忘記了我們這些老伙計啊!」

  柳泉:「……」

  她表情一陣抽搐,差點就脫口問那些人, 有句漢文的俗語叫做「苟富貴, 勿相忘」, 你們了解一下?

  但是在這一片哄笑聲中,村田新八卻表現得極為戲劇化。

  他一翻身站了起來,就活像是個言情劇裡的深情男主似的,誇張地用右手捂住左胸的位置,說道:「等等啊吉之助!這衣服,再髒我也不會脫的!因為啊——」

  他的語氣陡然一變,帶著三分得意與三分炫耀似的,眉飛色舞地說道:「這裡,可是充滿著女性的思念之情啊!」

  說著,他還啪啪啪拍了幾下自己胸口的位置。

  柳泉:「……」

  啊,真是個戲精。她滿臉黑線地想道。

  但其他人差不多也high到戲精附體了。桐野利秋首先衝過來,一把揪住村田新八的衣領。

  「女人?!是女人?!」他好像衝上去就打算強行扒掉村田的外套,「什麼!你這家伙什麼時候瞞著我們有了戀人!快脫下來給我們看看!」

  其他人也哄堂大笑起來,叫喊著為他助陣。

  「倒是也給我們看看送了你什麼好東西啊!」

  「啊狡猾!村田君是要讓我們嫉妒得眼睛發紅嗎!」

  桐野利秋喊著:「你們也來搭把手啊!」

  馬上就有兩個人飛撲上去,果真一左一右架住了村田新八的雙臂,桐野利秋趁機把那件髒兮兮得不成樣子的洋服外套扒了下來,反手一抖,就把裡子那一面抖落開來,亮給了大家看。

  果然,在左胸內側的位置上,居然縫著一張照片!

  大家轟然爆炸了。

  「什麼!竟然是法國女人嗎!」

  「哇真是個美人兒啊!」

  「村田,你小子竟然有如此福氣嗎!真叫人羨慕!」

  就連西鄉也加入了大家的喧嚷,用手指著照片上的一行字跡問道:「喂,這是什麼?寫的是什麼?」

  村田的外套既然已經落到了桐野利秋的手中,其他兩人也就放開了他的手臂;他轉了轉手腕,一臉若無其事地說道:「喔,這個嗎……來給我,我看看。」

  桐野不虞有詐,把外套遞給了他。結果下一秒鐘,他抱住外套轉身就跑。

  「這個,是秘密啊!」

  大家轟然一擁而上,喊叫著「別讓他跑了!」,追在他身後,個個生龍活虎,像是打算立刻把村田這個擅自脫單的家伙按在地上一頓痛打才能出氣似的。

  西鄉坐在原地,望著那群瘋鬧的人,呵呵笑了起來。

  笑了幾聲之後,他很自然地轉向同樣呆在火堆附近,並沒有加入那群人打鬧的行列的柳泉。

  「抱歉哪,九條小姐。」他的聲音裡還帶著一點剛才豪爽大笑的余波,說出來的話卻無比理智冷靜。

  「還是拖累你到這個地步了呢……明天,戰鬥一開始,你就找個地方躲起來吧。那些人還不至於要對一個女人下手……等一切都結束之後,你就回家去吧。你父親大概也要受到牽連吧,不過也許你可以得到保全……」

  然而,那位出乎意料頑強地一直跟隨著他們走到今天的九條小姐,聽了這番話,卻奇怪地笑了一聲。

  「是嗎。」她說道。

  西鄉頓了一下,覺得她這種反問的語氣有點奇怪。假如放在平時的話,他是沒什麼心情去深究的;不過既然現在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這個姑娘又是被他們所連累的,他覺得於情於理也應該多聽一聽她的感想。於是他用一種異常溫和的態度說道:

  「你父親那個人,雖然志大才疏,還有點貪生怕死,不過即使他被捕後舉發了你,一藏他們也不會采納他的說法的吧。畢竟要把責任都推給一個女人來頂罪,一藏也做不出那種事……」

  九條小姐好像並沒有被這樣的說法安慰到。她哼笑了一聲,語氣裡透出毫不掩飾的輕蔑。

  「我才不怕那個父親會說我什麼。見風使舵了一輩子,他的運氣也該到頭了……」

  西鄉有點驚訝,哈哈笑了兩聲,並沒有對此發表什麼看法,而是說道:「……沒給大家找到一個更好的赴死之地,真遺憾哪。」

  九條小姐沒說話。

  西鄉倒也沒有指望她說什麼,望著遠處笑鬧的那群人,他輕聲說道:「……希望明天——不,今天——大家都有個體面的終焉……畢竟,有尊嚴地死去,也是武士的追求啊。」

  九條小姐忽然冷笑了一聲。

  這聲冷笑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西鄉聽了出來,詫異地轉頭望著她。

  九條小姐似乎也沒有逃避或急於掩飾的意圖。她就那麼堂堂正正地把目光投向他,表情裡一絲心虛的意味都沒有。

  「說到武士追求的體面死法……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她說。

  「禁門之變發生後,那些長州的亂黨急慌慌地朝著天王山衝去,就想找個好地方切腹……把御所的門都轟塌了還能從容切腹,那些人可真是不覺得虧心啊……」

  西鄉一愣。

  他在記憶裡艱難地翻找了一通,最終也沒找到相關的信息。畢竟當時具體負責追擊的人又不是他,能夠事後聽到「長州亂黨於天王山切腹」的消息並記住,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雖然後來薩摩和長州正式合作了,但禁門之變這件事他也覺得很一言難盡。不過事到如今評價這種小事也沒什麼意義了。反而是面前這位不應該對這種小細節了如指掌、並記憶深刻的九條小姐,選在這種時候提出這件事,一定有她的理由。

  於是他哦了一聲,隨意地應道:「我倒是不記得這麼多細節了……就這麼讓他們從容地趕往天王山切腹嗎?幕府應該也派了人去追擊吧?那些人呢?沒把他們攔下來嗎?」

  九條小姐抬起眼簾來瞥了他一眼。或許是因為搖曳的火光之故,她的臉上浮動著一層暗影。

  「那還得多謝你們薩摩藩啊,」她的聲音顯得輕飄飄的,「挾著幾百年前的恩情,出動了非人之物來助陣……追擊者再如何英勇,也不過是凡人之軀——」

  西鄉忽然心下一震!

  這種事關薩摩的內部秘辛,他還是清楚的。

  然而,面前的年輕姑娘,即使能當半個情報屋來用,也不應該知道這些!除非——

  西鄉的面容陰沉了片刻,慢慢地說道:

  「……你很有心,九條小姐。」

  九條小姐咧嘴一笑,似乎對他突然散發出的威壓之意毫無所察一般,漫不經心似的答道:

  「我只是好奇,為什麼那些非人的族類,現在不來幫助薩摩了呢?」

  雖然天亮之後或許就要面對和他們一樣無可奈何卻必將降臨的終焉時刻,那張漂亮的臉上顯露出的卻並不是絕望來臨時幾近瘋狂的狂歡或畏懼,而是——

  幸災樂禍一般清晰的惡意。

  是被那種「結局到來之前會爆發出來的歇斯底裡的瘋狂」所小心地掩飾住的,深刻的憎惡與怨恨。

  西鄉停頓了片刻,並沒有露出多麼不可思議的神色,只是面露疲憊之態,嘆息了一聲,低聲問道:「……是誰派你來此的呢。」

  九條小姐微勾唇角。

  正當西鄉以為她會帥氣又坦率地招認背後那個竟然能夠把手伸得這麼長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的時候——當然事到如今他已經無力於報復對方或追究責任了,他只是單純地想要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或姓名而已——卻聽到九條小姐明顯愉快起來的聲音。

  「……您很快就會知道的。」她說。

  「在您去尋求一個體面的地方迎接終焉一刻之前,我會告訴您的。」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21日:

  預計下章或再下章就會有急展開了!然後副長就會帥氣登場!

  這一章裡妹子提到的天王山切腹的事件,可能大家不記得了,就是在禁門之變(長州浪人攻打御所)之後,長州浪士逃往天王山准備切腹。

  新選組受命追擊,路上被風間(就是西鬼的大將)攔了下來。結果副長和風間打了一架。

  最後當然是因為這裡耽誤了時間,所以沒能把長州浪士逮捕回去處置,讓他們搶先在天王山切腹了。

  風間是因為在幾百年前的關原之戰裡鬼族受過薩摩的恩惠,所以為了報恩才聽了薩摩的指令去攔路的。

  所以妹子的意思其實是在諷刺薩摩雙標,攻打了御所的亂黨他們反而同情,近藤桑這種一門心思想要報國的反而最後被他們逼著砍了頭,連個體面的死法都沒能得到【。

  下次更新:應該是23號下午或晚上。

  最近比較忙,下個月還要出國一趟,不過在那之前我肯定會把副長線寫完的【。


第1035章 【回歸篇之六】 49

  那天, 當日出來臨之前, 柳泉還是靠在一棵樹上,睡著了。

  她其實並不太在意會不會睡到一半有敵襲——雖然別的審神者出陣的時候必須要警醒些,但是她可是獨一無二身負系統菌這個鬧鈴兼外掛的天選之女!方便快捷舍它其誰?實乃居家旅行出陣調查之必備佳品(大霧!

  而且,既然大久保利通的電報中說了凌晨四點發動總攻——這也和歷史上一致——她就不太擔心在那之前有沒有人為了心急立功而發動搶攻。假如這個世界被時間溯行軍破壞到那種地步的話, 歷史就不會平靜(?)地發展至今還沒有太脫軌了。

  而且, 目測天亮之後絕對會有一場耗時耗力又耗心燒腦的大戰,不趁現在休息一下怎麼行?

  其實系統菌提供兌換的內容裡也增加了HP世界裡流行的清醒劑、補血藥等等魔藥,甚至還有並不常見的白鮮香精和活力滋補劑,只要有積分,一切都不是問題——所以柳泉在這段時間內完全是靠著清潔咒和清醒劑等等巫師必備手段順利活下來且依然保持較好形像的(超大霧

  又暗地裡悄悄灌下了兩瓶活力滋補劑, 柳泉一邊打盹, 一邊思考著在那個通宵達旦的篝火晚會上,自己還有沒有什麼新發現。

  然後她發現:有。

  在村田新八的外套內側縫照片的八卦風波過去之後, 也許是為了尋找新的能夠刺激大家神經、讓大家保持愉悅的增長點(?), 西鄉隆盛主動提議讓村田新八為大家來上「激昂的一曲!」。

  都到了這個時候, 村田新八也不再推辭, 站起來把頭上沾滿灰土的西式禮帽往地上底朝天地一甩, 說了句「大家!要是覺得聽著好, 就往這裡頭扔點錢啊」,然後極具西式紳士氣派地屈膝來了個半躬,就走到一旁, 開始拉一段柳泉總覺得在哪裡聽過的旋律。

  其實那段旋律用手風琴奏出, 顯得也並不是多麼慷慨激昂, 但莫名地卻增添了一種凄切悲壯之感。

  柳泉苦思冥想也沒有想到這支曲子的題目是什麼,於是在村田新八一邊拉著手風琴,一邊在已經站起來手舞足蹈、亂七八糟地唱著跟這支曲子旋律完全不符的薩摩戰歌的人群之中穿過時,當他經過她身旁的時候,她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這支曲子,叫什麼?」

  村田新八的腳步停了下來。他那雙在沾滿塵土的臉上依然顯得明亮的眼眸一瞬間變得銳利起來,掃過她的臉。正當柳泉覺得他是不是察覺了什麼、因而正打算不露聲色地警戒起來的時候,村田新八忽然朝著她笑了笑。

  「馬賽曲。」他回答說。

  柳泉一瞬間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什麼?」

  村田似乎是以為她這種舊華族出來的姑娘不可能聽說過,於是又耐心地為她解釋了一句:「是《馬賽曲》。在遙遠的地方,有個國家叫做法蘭西,這支曲子是他們大革.命的時候創作的戰歌……非常有名。」

  柳泉若有所思地重復了一句:「大革.命的戰歌嗎……」

  村田咧嘴笑了。

  「是啊!是革.命的贊歌!」他響亮地回答道,聲音甚至蓋過了他那架破破爛爛的手風琴發出的琴音。

  柳泉瞥了一眼篝火旁已經呈現群魔亂舞的姿態、口中亂七八糟唱著不同的歌、仿佛已經陷入死前最後的狂熱一般的人們,視線又收回來不動聲色地四下一掃——

  嗯,這是個偏僻的角落,正巧除了她和村田之外,附近並沒有別人。村田拉著琴晃到這邊來,或許還有避免大家一激動起來又蜂擁而上、再把他的外套扒下來逼問他照片上的女性是誰的意圖吧。

  於是柳泉也輕輕抿著唇笑了。

  「……是嗎?」她應道,「我倒是也聽過一首類似的贊歌呢——」

  說完,她想了想,發現自己既不會拉手風琴,口哨也吹得不夠好,至少沒有好到能吹完整支歌;於是她只好就這麼輕聲地哼了起來。

  「你可聽到這戰士們的歌聲了嗎?

  讓心髒的撞擊應和著戰鼓的響聲

  當明日到來,當明日到來

  必將獲得火熱的新生」

  當然,無論是英文歌詞,還是日文歌詞,她都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口齒清楚地唱出來的。那樣幾乎是明晃晃地亮出自己的可疑之處——雖然事到如今,她表現得再可疑,大概也沒有人再去計較了。

  ……還有,她選在此時哼唱這首歌,也並不是覺得面前的這些薩摩頑固舊士族的殘兵敗將還配得上這首歌;而是——

  為了試探。

  她一邊輕聲哼著,一邊讓自己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村田新八的臉上。

  然而,在村田新八的臉上,除了從新奇漸漸變得沉吟、最後竟然深思起來的、正常的表情變化之外,她沒有捕捉到其它任何古怪之色。

  ……可是,她忘不了他曾經拉過的那首歌——「時光流逝」。

  As Time Goes By。

  那是一首,一直到他死,都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歌。

  因為直到他死,那首歌都根本沒有被譜寫出來!

  村田新八,到底是被時間溯行軍影響的、真實的歷史人物,還是當她一開始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就被系統菌警告過的、時之政府那一方派進來的審神者?!

  假如他是被時間溯行軍影響的歷史人物的話,那麼時間溯行軍平白無故教他一首幾十年後才會被譜寫出來的愛情歌曲,是為了什麼?

  假如他就是時之政府那一方派進來糾正歷史的審神者的話,為什麼他既然連馬賽曲都會演奏,但是現在面對如此著名的音樂劇裡相關的這首著名的歌,他卻顯得一無所知?

  但無論如何,現在篝火半熄,黎明前最後的冷意降臨在城山的山林之中;清晨的木香和草香漸漸在山林中升騰了起來,柳泉背靠大樹、合著雙眼,那首歌熟悉的旋律緩緩在腦中回響著。

  【人間困苦都嘗遍

  也未泯滅一線希望

  哪怕是長夜漆黑

  也終將升起太陽

  聽啊,人們在歌唱

  聽遠方戰鼓聲聲響

  他們會捧出未來

  且看天明的曙光】

  ……

  當天明的曙光來臨之後,薩摩的最後時刻也隨之降臨了。

  篝火重新熊熊燃燒了起來,在逐漸亮起的天光裡,那面寫著「敬天愛人」的旗幟被丟進了火裡。

  然後,村田新八走上前去,把自己的那架手風琴也放進了火中。

  他停頓了一下,脫下了身上的外套,珍惜地疊好,將縫有照片的那一側整整齊齊地疊在了中間。似乎猶豫了一下,他再度彎下腰去,單手捧著那件疊好的外套,同樣把它放進了火中。

  外套自然比手風琴的材質更加易燃。當它的表面飄起了火焰的時候,柳泉聽到村田新八喃喃地說了一句:「永別了,吾愛——」

  ……用的是法語。

  柳泉的法語其實僅限於簡單的幾十個日常單詞的水平。然而,這句話裡恰好把她聽得懂的幾個法語單詞全部包括了進去。

  或者,「吾愛」就是那張照片上寫著的字吧。

  現場氣氛沉重至極。

  西鄉隆盛注視著那個火堆裡的火苗愈燒愈高——因為添加進去了旗幟和外套等助燃物的關系——他的眉心也緊緊地皺在了一起。當放在最底下的那面旗幟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經全部被火燒光之後,他忽然抬起頭來,臉上已經重新恢復了開朗坦然的神色。

  「真想去甲突川捉鰻魚啊!可惜沒時間了,真是遺憾!」他用一種爽朗的聲調大聲說道。

  大家捧場地紛紛笑了起來。

  眼看這些殘兵敗將的士氣還在,西鄉隆盛開始了最後的演講。

  「聽好了!大家今天要做的,就是好好譜寫武士的終章!我等的犧牲,也將為國家帶來新生!」

  然而還沒等他多說兩句,一發炮彈就飛了過來,砰地一聲落在附近爆炸了,炸飛了一叢花木。

  西鄉隆盛停頓片刻。

  「好!」他大喝一聲,「出陣!」

  ……

  嗖嗖嗖嗖。槍彈如雨一般從頭頂上傾瀉而下。打在地上爆起的灰土,混合了打在人的軀體上迸出的血雨,幾乎要交織成一道不祥的、通往死亡的灰霧,遮蔽他們的視線。

  西鄉隆盛一行人且戰且退。事到如今,大家的心裡全部都清楚,他們不過是在找一個能夠讓他們從容而榮耀地迎接死亡的地方罷了——

  就如同當年的禁門之變以後,不顧一切地殺出重圍、奔往天王山的那些長州浪士一樣。

  雖然歷史書上記載著,戰至此時,西鄉隆盛身邊還有多少多少親信人馬——但是實際上,這些人也並沒有全部聚攏在一起。因為激烈的戰鬥已經不容許他們這樣做了。

  柳泉四下看了看,發覺西鄉隆盛現在身旁緊跟著的人,居然已經只剩下大貓小貓三兩只了。

  就連桐野利秋和村田新八也不在附近,也許是剛剛一陣密集的槍林彈雨,使得大家四下躲避的時候,暫時分散開來了吧。

  此刻他們幾人恰好避到了一叢生長得較為密集的樹木之間,所以樹干和枝葉為他們遮去了大部分子彈。不過在轉移的過程中,還是不斷地響起慘叫聲和軀體沉重倒地的不祥聲音。

  這時,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喊聲:「先生!假如您想維護自己身為武士的最後榮耀的話,就請現在切腹吧!再等下去的話那些官軍就要衝上來了!我們……我們已經不剩幾個人了,就快要抵擋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24日:

  我……修文修得快崩潰了【。

  大家一定猜不到新一輪的審核中,小一篇的結尾我修改了多少次吧【癱倒

  原因是……妹子不能坐小一腿上,也不能多親一會兒,還不能露手臂【。

  總之我改到快要瘋了,其實原文真的是一點都沒違規啊!

  鑒於晚了半天,所以下次更新維持原先的進度,在明天(周五)晚上。

  PS. 一點注釋:本章的歌曲是音樂劇《悲慘世界》裡比較著名的一首歌,因為到處都下架了,所以歌名就不寫了,大家可以去歌單裡找。

  引用的歌詞,前半部分是日文歌詞的翻譯,後半部分是英文歌詞的翻譯。

  妹子哼這首歌的用意在於試探村田新八是不是時之政府派來的審神者。如果大家還記得的話,這個任務一開始,系統菌就說時之政府自行往這個世界裡派了個審神者來解決問題,他們沒找出這個人的身份是什麼,讓妹子小心點w

  夏樹 50瓶;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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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6章 【回歸篇之六】 50

  柳泉一回頭, 發現是西鄉的親信部下之一, 邊見十郎太。

  他原本還算是個時時刻刻都十分注意維護自己英勇光輝形像的人,就算大家打到現在都差不多蓬頭垢面的,他也始終都把自己的頭發沾點水精細地側分然後梳好;但是現在他的頭發已經凌亂不堪,臉上沾著灰土和幾點血跡, 拎著一支不知道還能不能用的步.槍, 滿頭大汗地衝過來,徑直掠過了柳泉的身邊,衝向西鄉隆盛的面前,喊道:「已經沒時間了!先生!請您早下決斷!」

  西鄉並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

  不過立刻響起的一陣更為密集的子彈飛過的聲音, 馬上就吸引了邊見的注意力。他回頭看了一眼, 喊道:「我這就去和他們死戰到底!為先生爭取最後的時間!」

  然後,他連道別一聲都沒有, 就那麼拎著槍風風火火地又轉身衝了回去, 沿路還大喊一聲「大家都跟著我走啊!去跟那些家伙死戰到底!讓他們別來打擾先生!」, 一路衝下這片小丘去了。

  柳泉愣了一下, 就看到周圍所剩無幾的幾個人轟然應聲, 飛快地跟著邊見一道衝了下去。

  柳泉:「……」

  她只好轉過頭來望著西鄉。

  ……這個時候就已經很危險了啊……她可沒忘記, 西鄉最後是被流彈打傷多處,才不得不當場切腹的;並沒有按照大家設想好的劇本,找個清靜的地方自行主動切腹。

  也就是說, 她戳在這裡, 分分鐘也會被流彈打中, 是吧?!

  雖然補血藥和白鮮都是可以一秒鐘兌換成功的靈藥,但萬一流彈無眼,打中心髒,她可就要GAME OVER了!

  柳泉猶豫了一下,還沒拿定主意是不是趁現在快撤、還是繼續監視西鄉一直到他歷史上應該身亡的時刻為止;就聽到西鄉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原本打算走出大道,從容切腹的。」

  西鄉居然嘆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

  柳泉:「……」

  這讓她該如何回答?「沒時間了來不及了您就在這裡湊合一下吧」?

  然而現在在場的暫時只有她一個大活人,就連歷史上負責替西鄉介錯的別府晉介也都還沒趕到;能回答西鄉這句話的人也只有她了。

  柳泉低頭想了想,然後說道:「……禁門之變的時候,那些長州藩的浪士只能不顧一切地衝往天王山尋求切腹之地……相較之下,您現在回到了家鄉;就這一點來說您至少比他們幸運多了吧。」

  西鄉顯得有些驚訝。

  「啊……這是您第二次提到禁門之變時候的事了吧。」他慢慢說道。

  「……現在,是否已經是您向我揭曉謎底的時刻了呢?」

  他那雙因為苦戰、絕望和疲憊,已經顯得有點渾濁的眼眸中,一瞬間又射出精明銳利的光芒。

  「您,究竟是為什麼對那時候的事了解得如此之清楚呢?只是作為情報屋的話,有什麼必要再去記得那麼久之前的事呢?」

  西鄉又嘆了一口氣。

  「如您所見,九條小姐,我也想做個明白鬼呢。」

  他灼灼盯視著面前也同樣形容有些狼狽的年輕姑娘,但是她卻並沒有因此而流露出絲毫動搖或懼怕的表情。

  她只是同樣鎮靜地回視著他,唇角慢慢地翹起來,一字一句地答道:

  「我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當時追擊長州藩浪士的人,其中就有我。」

  西鄉的瞳孔一瞬間因為極度的驚詫猛然放大了片刻!

  「你……?!」他驚疑不定地瞪著她,目光閃爍了幾下之後,顯然是在記憶深處挖出了有關的一些細節;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厲聲質問道:「……當時負責追擊的,是會津藩!會津藩指派的人,是——」

  在他還未將那個已經幾乎要湮沒於時光中的名稱說出口之前,他看到面前的那個年輕姑娘——不,直到了這個時候,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她的年齡也不再像是她的面容所呈現出來的那樣年輕了——突然眯起了雙眼,眼眉彎彎,似乎露出了一絲堂皇的笑意。

  「欸,對呀。」她說。

  「正如您所想到的——正是新選組。」

  她無比平靜地吐出那幾個曾經令人尊敬、同樣也令人畏懼和憎恨的音節所組成的那個名字,彎起的眼眉之間仿佛浮著一層笑意,但在眉眼之下的下半部分的臉容卻極端鎮靜,幾乎像是蒙著一層牢不可摧的鐵面具那樣,冰冷而堅硬。

  「十年了……我終於等到了今天。」

  她微微張開剛才幾乎要緊抿成一條直線的雙唇,一字一頓地吐出了令他事先完全無法想到的話語。

  「那些在漫長得幾乎看不到盡頭的黑夜裡,背負著死去的同伴們仍然存留於世的期待,頑強地活下來的日子……」

  昨夜她曾經哼唱著的那首歌,在唱什麼呢?

  【人間困苦都嘗遍

  也未泯滅一線希望

  哪怕是長夜漆黑

  也終將升起太陽】

  雖然背景不對,但是那些真摯的言語、那在黑暗困苦之中也不曾熄滅的信念,總有什麼地方是相通的吧?

  「……西鄉先生。」她緩了一下語氣,思考了片刻,還是以客套的語氣稱呼了這位新選組曾經的死對頭薩摩藩的強人。

  「不但是禁門之變時候的事……在那之前的事,在那之後的事……我,全部都沒有忘哦。」

  「我還記得,在伏見,在澱城……看到你們突然打出錦之御旗,大模大樣地把我們打為『朝敵』的時候,心中感受到的震驚、羞辱與憤怒——」

  「現在,你們也是朝敵了——這種滋味如何?」

  理應面露滄桑之色、此刻臉上染滿塵土卻顯得仍然年輕美麗的女子,輕輕勾起唇角。

  「在我們因為生死別離而痛哭的時候,在我們因為憎恨和憤怒而渾身發抖的時候……你們在笑。你們無比開心,因為你們終於搶到了大義的名分,能夠站在這個國家的頂端了……」

  槍彈仍然在他們身旁和頭頂嗖嗖地飛過。她卻依然好整以暇地說著,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眼下的處境到底有多危險似的。

  「然而,站在這個國家的頂端,也並不算是勝利。你站在高處,腳下就是深淵……深淵裡,有被你們扭曲和冤屈的靈魂在看著你們哪——」

  西鄉慢慢壓下了眼眉。

  ……這個女人大概是已經瘋狂了。他想。

  真是難以置信。

  長期以來一直和長州眉來眼去、後來又轉而攀上了薩摩這邊的一些關系的那個擅長見風使舵、家主更是毫無氣節和風骨可言的家庭裡,最終走出了一位對新選組忠誠至今的女人?!

  而她居然潛伏在黑暗裡,在新選組於箱館降伏之後隱藏至今,一直等到了今天才露出了她凶狠的獠牙,明顯是在等待著最後一刻,能夠親眼目睹薩摩的覆亡——而不是代替她的父親對他作最後的效忠!

  西鄉忽然內心一凜。

  ……不對!

  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一路上很多情報工作是掌握在她手裡的。那麼她究竟從中做了多少手腳,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了——雖然她作為自始至終站在新選組的一方,或許對官軍也沒多少好感,但是從中作梗、破壞可能和解的機會,還是易如反掌的!

  他脫口喝問道:「……所以,是你用了什麼手段,阻止了信吾那一次主導的談判?!」

  面前的年輕女人聞言,並沒有露出絲毫的驚訝之色——當然更沒有心虛之情。她咧開嘴,似乎極為得意地一笑。

  「您的弟弟,就讓他去當他的官老爺吧……即使你們見了面,結局也不會比現在好多少的——相信我,我只是為你們好而已。」她回答道。

  西鄉:「你……!」

  那個年輕女人似乎一點也不懂得收斂,朝著他得意洋洋地一笑。

  「……現在,是你們也跌下來的時候了。」她說。

  「我不管你們還有什麼志向,那些,現在也都不是大義了……你們踩著別人晉身至此,嘲笑著別人的志向,好像別人的忠誠就不算是忠誠,別人的信念就不算是信念似的……」

  突然,有枚流彈嗖地一下從遠方飛過來,似乎擊中了她的左臂。她的身軀因而踉蹌了兩步。

  西鄉:!!!

  他還沒想好是要露出驚訝的表情還是喜形於色的表情,就看到她不耐煩似的轉過頭去,低頭半轉手臂看了看中彈的部位,然後嘖了一聲,竟然——

  下一刻,她一頭半長的頭發倏然變成了雪白。

  而她手臂上的那處深深的、露出血肉的傷口也在迅速地愈合之中,肌膚表面很快就恢復了先前毫發無傷的狀態。

  西鄉的眼瞳猛然一縮!

  「……羅剎!」他厲聲喝道。

  這種可怖的形像終於證實了她的身份——的確就是新選組所制造出來的羅剎。

  但是,這個體認來得太遲了。

  他來不及為了自己最新的發現而震怒或得意,就感到自己的腰部和腿部幾乎同時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在那一瞬間,他的腰腿部的血肉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力氣、不能再支撐他龐大的身軀了一般,他轟然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掙扎著,勉強用手臂撐起了自己的身軀,低下頭看去——

  卻看到腰間和腿上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透。

  哦。他後知後覺地,有一點遲鈍地想。

  原來,是中彈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26日:

  我保證!下章副長就會重新登場!

  如果不是下章,那就是下下章!

  而且副長登場的時候應該就是副長線最後一個巨大腦洞了hhh

  順便在這裡調查一下,假如我寫薄櫻鬼校園paro番外的話大家想看嗎?

  如果不想看的話我就不放出來了,自己寫著自娛自樂好了w

  下次更新:周日晚上。


第1037章 【回歸篇之六】 51

  他下意識地又艱難地抬起頭來, 想看看那位九條小姐——不, 那位新選組的原隊士,到底怎麼樣了。在這一陣密集的彈雨突襲之下,那具羅剎之身是否還能抵擋得住?……

  但是,他再一次失望了。

  因為, 九條小姐還站在那裡。雖然衣服上透出血跡的地方確實比剛才更多了好幾處, 但是她的表情仍然十分從容,甚至沒有露出任何疼痛的神色——唯一不同尋常的,大概就是她那一頭雪白的頭發。在林間透過繁密的枝葉落下來的陽光,星星點點地投在那頭雪白的發上,使得有那麼一瞬間, 她的發頂甚至似乎在反射著淡淡的光暈似的。

  仿佛察覺到他的注視, 九條小姐慢慢地彎起唇角,視線向下落到他的臉上, 再移往他負傷的腰間和腿上。看到了那些傷勢之後, 她並沒有露出多麼得意的神色, 反而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 您最後的願望是不能完成了。」她平靜地說道。

  西鄉起初有片刻的迷茫, 然後他意識到, 她指的是自己剛剛說的「走出大道,從容切腹」的希望。

  他不由得苦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嘆息似的應道:「……是嗎。」

  雖然這麼同意了她的說法, 但是他仍然想試著坐起身來, 維持一點最後的尊嚴與形像。

  然而他剛費力地用未受傷的手臂把身軀撐起一點,就感到腰間被子彈貫穿的傷口痛得鑽心,而且那陣刺痛突如其來,仿佛一柄鋒利無比的名刀驟然揮下,在那裡切割出一道長而深的傷口那樣難以抵擋;被這種痛楚突襲,他的手臂驟然喪失了全部的力氣,肘彎一屈,他重新砰然倒了下去。

  他倒在地上,地面凹凸不平,沙礫混合著被槍彈轟碎的尖利的碎石,磨得他皮膚生疼。他呼呼地喘息著,喉間發出的聲音活像個破破爛爛的、老舊的風箱。

  他就倒在她腳前數步遠的地方。他的視野裡曾經有著國土、陛下、重臣,有著不滅的野心;然而現在只剩下了她腳上穿著的那雙沾滿了灰土與血跡、破破爛爛的皮靴。

  他艱難地喘息著,視線死死盯著那雙靴子,想像著十年之前,穿著這雙靴子的人是如何彎曲了膝蓋,跪倒在遙遠的箱館的弁天台場,閃亮的太刀丟落在腳旁,朝著薩長領導的新政府軍屈辱地低下了頭顱;想像著穿著這雙靴子的人是如何被投入監牢、又是如何逃脫當時殘酷嚴苛的甄別,逃回了東京、搖身一變重新成為沒落的舊華族家的大小姐的……

  然後,他聽到她說話了。

  「您以為您曾擊敗了新選組嗎?您以為殺掉了近藤先生,其他的人就會如您所願地屈服嗎?」

  然後,他視野裡的那雙靴子略微移動了。他驚訝地發現,她果然單膝彎曲,半蹲半跪了下來——不過那個動作只是為了讓她更接近他一點,好辨認清楚他現在臉上的表情——她左手仍然拎著一柄步/槍,右肘則彎起來支在膝蓋上,就那麼好整以暇地凝視著他。

  「甚至,您以為您面前的這個人曾經向薩摩降服過,這麼想就能讓您好受點了,是嗎?」

  她的聲音裡竟然帶著一抹笑意。

  「很遺憾,我不在弁天台場降服的新選組成員之內喲。」她悠悠地揭開了謎底。

  頓了一下,她的聲音裡升起了一抹惡意。

  「……當年的新選組副長——不,局長——土方歲三,他也不在那些人之中。」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死啊∼」

  西鄉隆盛:?!

  這個消息仿佛一瞬間就擊中了他的神經。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巨大的力量,讓他猛地撐起了身軀,抬起了頭,狠狠地瞪著面前的九條小姐那張怡然微笑的臉。

  「你說……什麼?!」他咻咻地沉重喘息著,從喉間擠出這麼幾個字來。

  「你說謊!我、可還記得哪……土方歲三,已經死在箱館了……甚至,都沒能到達……弁天台場!所以……你說他沒有在那裡降服……也沒問題——」

  然而,九條小姐含笑慢慢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一絲高高在上的、傲慢的憐憫神色。他幾乎立刻就確定了,她是故意露出這種激怒人的神情的!

  「土方先生的確不在弁天台場。因為——」

  她忽然一笑,向前傾身,壓低聲音,就仿佛她要說的是多麼巨大的一個秘密似的。

  「……我救了他啊。」她悄聲帶笑說道。

  「現在,他應該很快就要來到這裡了吧……來看看薩摩的末路。這一次,他將要帶走勝利——」

  「……和那邊的『新選旅團』一起。」

  她笑著,帶著一絲感嘆地說道:「這樣的故事結局如何呢,西鄉先生?新選組仍然活著,還有一線火種存在於這個世上;然而曾經那麼不可一世的薩摩,曾經堅持要對新選組趕盡殺絕的薩摩——」

  她拖長了尾音,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西鄉的目光狠狠地沉黯了一下。

  在這一瞬間,很奇怪地,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些曾經早就被他忘在腦後的舊事。

  他記了起來,在近藤勇於流山被捕獲後,那些頗有點古板死腦筋、堅持著武士處事之風的藩士們——比如薩摩藩士有馬藤太——居然吵嚷著說什麼「即使是盜賊也有三分理」,竟然還很認同近藤所謂的「忠義」,在那個膽小的德川家的前任將軍都回信否認了近藤作為德川家臣的身份、並且為了明哲保身,還主動懇請薩長盡快處罰近藤的罪過之後,還要替近藤向他申訴,希望他能夠網開一面特赦近藤。

  但是,當時身在江戶的薩摩藩邸的他,接到有馬替近藤寫的申訴信的時候,是如何回答來使的呢?

  他說,德川家將軍的苟活,使得將士們的怒火和仇恨無處發泄;「這個任務,就拜托近藤來做吧」。

  然後,他進一步說得更明白了一些。

  他的答復是,「戰死士兵的仇和生還將士的恨,就讓近藤來承擔吧」。

  當時,他說過之後,也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因為在他看來,近藤勇也好、新選組也好,都已經死了。「壬生之狼」縱橫京都、逞威鬥勇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是如日中天的薩摩將要主導的時代。

  然而,十年之後,這句話突兀地又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並且,愈來愈鮮明。

  現在,半蹲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所傳遞給他的信息,歸根結底,其實只有一個。

  當年的新選組和會津藩的仇恨,現在反噬到了薩摩的身上。

  遺憾死去的近藤所留下的仇,與仍然在世的土方所懷有的恨,現在,都由面前的這個女人一並帶來了;並將由他來承擔——

  西鄉長長呼出一口氣。

  「……還有誰在附近?」他突兀地問道。

  「我可不想讓一個新選組的家伙來替我介錯。……我看你大概也不想這麼做吧?」

  然後,他聽到她輕聲笑了。

  「沒錯。」她回答道,然後解答了他的問題。

  「邊見已經走了,說要帶人替您再擋一擋……大概也不會再回來了。」

  「桐野和村田,都和我們失散了。要指望再來個人來替您介錯的話……恐怕您還要多撐一陣子了。」

  她說出這些話的語氣十分平靜而毫無起伏,就仿佛只是在平鋪直敘著一個既定的事實那樣,既不帶有任何憎恨之意,也沒有任何暢快之情。

  那一刻,西鄉忽然了解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她的眼裡,他此刻似乎已經是個死去之人了。

  一瞬間西鄉有點想笑。他還想質問她「你以為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嗎?你以為薩摩與會津之間的仇恨從此就能夠消彌了嗎」。

  然後他聽到她的聲音,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居然把話說了出口。

  「並不。」她說。

  「我也沒那麼幼稚,信奉什麼『冤有頭債有主』之類小孩子才會咬牙切齒地喊出的准則……」

  「我好歹也在人世間虛長了這麼多年歲……知道大人的世界絕對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薩摩與會津……與新選組之間的仇恨,是更深刻的東西,不是簡單的一句『立場不同』或者『成王敗寇』就能形容的……」

  「好比現在呆在東京的那位大久保君,他不是您的舊友嗎?不是您最好的朋友嗎?然而現在,一樣要流著淚送您去死,不是嗎?」

  西鄉總覺得自己似乎在最後的這幾句話裡聽出了某種類似嘲諷的意味,但勉強睜大雙眼去看的時候,卻只在面前的九條小姐臉上看到了心平氣和的神情。

  但是下一秒鐘她的雙眼就狡黠地一彎,露出幾分小孩子一般幼稚而得意洋洋的神態來。

  「……不過,雖然這麼理智地說著,但是——能看到薩摩終於也有玩脫了的這麼一天,還是很開心的啊∼」她用唱歌一般的調子說道。

  「雖然這只能給還活著的人帶來一些心理上的安慰,無法給已逝者帶去任何好處,不過,歸根結底,『告慰亡靈』這回事,本來就只是讓仍然活著的人心裡好受些的嘛。」

  她的話音未落,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大吼聲,顯得萬分震驚似的。

  「這……這是怎麼回事?!西鄉先生……中彈了?!」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28日:

  因為我周二有事,所以下次更新是在周三哦~~

  牙敗,計算又失誤了……

  因為覺得要把西鄉的末路和近藤桑當初的處刑聯系一下嘛【。

  我發誓下章或者下下章一定讓副長登場了w

  本章裡西鄉隆盛對於近藤桑最終的處刑決定,來自於大河劇《新選組》。

  喵喵 10瓶;


第1038章 【回歸篇之六】 52

  柳泉回過頭去, 發現是個雖然跟她不太熟、但好歹也彼此認識的人。

  和歷史上一樣, 此刻出現在西鄉隆盛面前的,是別府晉介。

  歷史上西鄉隆盛死的時候真正的介錯者。

  於是柳泉也不打算從中作梗,順勢起身往旁邊退開兩步,說道:「……您等待的人大概來了。」

  西鄉聽到這句話, 努力地撐住自己的身軀抬頭望去;當他看到了別府晉介的時候, 更加奮力地要撐持起自己龐大的身軀,似乎想要在跟隨自己到了最後的忠實部下面前,維護一點身為大將的尊嚴、至少坐直身體從容切腹似的。

  柳泉眉心微蹙,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搭了把手, 扶了西鄉的手臂一把, 讓他得以借力在別府晉介跑到自己面前的時候就已經艱難地坐了起來。

  他勉強維持著坐姿,但中彈的腿部和腰部已經難以提供支撐他坐姿的力量;他坐得搖搖晃晃的, 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喪失了重心再倒下去。

  柳泉嘆了一口氣, 不得不用了一點力氣, 重新扶住西鄉的左臂。西鄉同樣也以右手撐在地面上, 這樣勉勉強強地讓自己的身體達成了危險的平衡。

  別府晉介衝到西鄉的面前, 看清了西鄉現在的狀況之後, 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在他那張已經染成黑灰色、髒污得快要看不清楚五官的臉上劃出兩道痕跡。

  「先生!您怎麼……」

  西鄉苦笑了一聲,打斷了別府晉介的話。

  「別說那些無謂的軟弱言辭……大家不是早就做好了這樣的覺悟了嗎。」他的聲音因為失血和疼痛的折磨而有些沙啞低沉, 但是他不愧身為一代梟雄, 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 態度還是十分從容鎮定。

  「本想找個更好、更適合的地方從容切腹……後來想一想,我已經回到家鄉啦。哪兒還有比家鄉更好、更適合的地方呢。」

  雖然周圍炮聲隆隆、喊殺震天,流彈嗖嗖地在他們四周掠過,但是到了最後的時刻,西鄉隆盛的神態卻反而變得平和安靜下來,不再憤怒、不再困惑,也不再試圖繼續去抗爭些什麼。

  他勉強撐持著自己龐大的身軀,在慌忙上前攙扶幫忙的別府晉介的幫助下,他欠身艱難地換了個姿勢,從坐姿改為了跪坐的姿態。然後,他抬起頭辨明了方位。

  「這邊就是東方吧……」他低聲說道,然後朝著自己正對的方向深深地俯下首去,額頭抵著土地,嘴唇蠕動了數次,不知道在無聲地說些什麼。

  然後,他慢慢地用掌心撐住地面,費力地重新直起上半身來,徒勞地拉了拉已經皺皺巴巴、還浸滿了血,已經髒污得不能看的和服前襟。

  迎著朝陽,他的臉上浮現了一絲解脫般的淡淡笑容。

  「就到……這裡吧……已經……可以了……」他喃喃說道。

  仿佛在完成了剛剛那個向東遙拜的動作之後,他渾身的力氣都在一瞬間被抽空似的;現在他雖然還勉強維持著正襟跪坐的姿勢,但身軀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像一座山一般轟然倒塌下來。

  然後,他甚至連轉過頭去多看一眼別府晉介這個在最後時刻跟隨他左右的心腹的力氣和心情都沒有了——他目注東方,斷斷續續地吩咐道:「就是現在……晉介,完成……你的任務吧。」

  別府晉介的五官都要皺在一起了,滿面悲痛之色。他剛剛衝過來的時候手中握著幾乎要砍卷了刃的刀,在看到中彈的西鄉的時候下意識松手把刀丟在了地上;現在他聽到了西鄉的話之後,右手五指茫然地在半空中抓握了兩下,然後蜷曲起來,嘴唇抿得緊緊的,像是拒絕接受這樣的事實一樣。

  西鄉的額頭上全是冷汗,腰腹部的和服衣料幾乎已經被槍傷的傷口處湧出的血全部染成了暗紅色。他是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此刻雙眼半闔,身軀猛烈地搖晃了兩下,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因為失血過多而喪失意識似的。

  別府晉介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扶他,但他的手剛剛抬起來,還沒有碰觸到西鄉的身體的時候,從他旁邊的位置上,有人忽然遞過來一柄太刀。

  那把刀還插在鞘中,刀鞘磨損得很厲害,幾乎已經看不清原本上面的花紋和圖案。那只握著刀鞘的手五指修長,但手上沾滿了血跡和灰土,手背上還有細小的血痕。

  別府晉介沿著那只手伸來的方向慢慢抬起頭,移動視線往上看去,目光最終落到了那只手的主人臉上。

  他的視線停頓片刻,忽然輕聲笑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僵硬而慘淡。

  「九條小姐……」他說出了這個稱呼,目光黯淡下去,視線的終點落在對方雪白的頭發上,似乎明白了點什麼,慢吞吞地蠕動嘴唇,吐出了幾個音節:「……羅剎?」

  而他口中的九條小姐,目光平靜淡然,舉著刀平伸向前的那只手臂都未曾動搖分毫。她回視著他,說道:「我覺得你現在需要這個。為了完成西鄉先生的願望……請你下手果斷堅決一些。」

  別府晉介的臉容一瞬間扭曲了。

  仿佛是接收到了什麼殘酷的死亡通牒一般,他的眼白都漲紅了,牙齒咬得格格響。

  九條小姐卻好像完全沒有看到他內心的掙扎和痛苦似的。那雙依然清朗明亮的眼眸直直地注視著他,像是要直刺他的心底那般。

  「……難道你願意看到西鄉先生被俘嗎。」她淡淡提問道。

  別府晉介不回答,也不去接她遞過來的那柄刀。

  九條小姐嘆了一口氣,就好像對他的冥頑不靈很是感嘆似的。

  「那麼我就直說了吧。……現在自行切腹,將來還有名聲翻轉的希望——假如等一下被官軍俘虜,即使得到了在監獄裡切腹的恩典,未來也不可能再有被寬恕罪過、名聲重新獲得肯定的機會了。因為到了那個時候,下達切腹命令的就是那些官老爺了——接受他們的命令而切腹,與自己力戰之後主動承擔起責任而切腹,這可是不一樣的說法啊;能明白嗎?!」

  別府晉介還沒有說話,西鄉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他已經極度虛弱,聲音裡毫無底氣的支撐,聲線十分低微,聽上去還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就活像呼吸都已經十分困難了似的。

  「她……說得對……晉介,就是……現在……到這裡,已經……夠了……」

  別府晉介紅著眼角,眼淚從他的眼裡湧了出來,在他臉上衝開了沾著的灰土,劃出兩道痕跡,顯得有些滑稽。

  他咬了咬牙,動作略有些粗暴似的從九條小姐手中一把奪下那柄刀,唰地一下把刀從刀鞘中抽了出來。

  刀刃上滿是干涸的血跡——但好歹還沒有卷刃,要介錯的話,當然是比他自己的刀要更好些的選擇。

  他咬著牙,五官抽搐著,慢慢雙手持刀,舉到了西鄉的頸後。

  九條小姐沉默著,並不後退,站在原地,甚至目光都沒有移開,就那麼注視著別府晉介咬牙切齒地喊了一句「先生先行一步!我等很快就到!」,然後唰地一聲,手臂揮下,刀光一閃——

  在那一瞬間,別府的眼中飆出了淚來。西鄉的身體重重砸向地面,倒在了地上。鮮血汩汩地湧出,很快就染紅了他身下的那一片土地。

  九條小姐低聲說道:「快受電光三尺劍——」

  別府雙手握著刀,還保持著那種刀尖向前揮下時的身體姿態,刀尖抵在地上,整個人都劇烈地發起抖來,眼中的淚水如同噴發一般湧了出來,瞬間就涕淚俱下,號哭了起來。

  「先生——!先生啊——!!」

  九條小姐卻驟然仰首向天,似乎有片刻的屏息。而後,她長長地、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局長……」她輕似無聲地說道。

  「您看到了這一切嗎,近藤先生……」

  「我,沒有辜負您當初寬容地留下我的好意哦——」

  「如您最後所說的那樣——」

  「……我也沒有放棄過土方先生。」

  「現在,我要去找他了……」

  「……就像,十年前我做過的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31日:

  我把手腕扭了……好痛啊= =

  所以今天字數稍微少了一點

  下一章我會來個超大的腦洞的w

  PS. 這一章裡妹子說的「快受電光三尺劍」來自於近藤桑的辭世詩。

  下次更新:不是明天就是後天w

  歸鶴深 253瓶;


第1039章 【回歸篇之六】 53

  後來, 別府晉介確實也沒有給柳泉造成任何困擾。

  他雙眼通紅著, 緊盯著她尚未變回去的一頭雪白的頭發——那是羅剎變身的像征。但是,或許是因為西鄉在生前並沒有對她的羅剎身份追根究底、也沒有吩咐別府對此做什麼的緣故,雖然別府看上去很想問個明白,但是最後他還是強忍下了這種有害的衝動。

  畢竟, 當初交戰的雙方都制造過羅剎這種怪物。單憑身為羅剎這一個孤立的事實, 並不能判明柳泉使用的變若水是來自於新選組還是土佐與薩長這一方。

  而且,在西鄉都已經死去的現在,窮究一個女人真正的背景和身份,其實已經毫無意義。

  所以別府也只是把刀還給了柳泉,然後像征性地問了一句「你現在作何打算」。

  柳泉想了想, 覺得自己當然不能說「我要去找當年的新選組副長了」。不過在西鄉已經死去的現在, 系統菌還遲遲不宣布任務完成,也很可疑, 不知道是否還需要在此地進一步的調查;所以她隨意找了個借口, 推說自己「在終焉到來之前當然不能就此認輸, 一定要大戰一場才夠本!」, 然後就朝著別府來時的相反方向進發了。

  她當然不是去找什麼終焉之地的。也不是去奮勇殺敵(?)的。甚至和剛才慷慨激昂的宣言不太相同, 她暫時也並沒有立刻朝著副長可能出現的方向奔去的意圖。

  站在山坡上, 她再度竭力辨明了方位,然後——

  拎著剛剛那支似乎還能擊發的步.槍,朝著某個方向衝了下去!

  她愈是接近自己預測的交戰地帶, 愈是能夠聽到那一陣緊似一陣的槍炮聲。子彈不要錢似的嗖嗖在她身體四周飛過, 已經被炮擊得破爛不堪的街壘仍然不停地因為被子彈擊中沙袋而爆起一陣陣灰土, 幾乎要遮蔽人們的視線。遺體倒伏在街壘和通道之間,就那麼躺在泥濘的土地上,有穿著筆挺的官軍軍服的,也有衣衫破爛、左臂上綁著白布的。滿地都是污水和炮彈坑,土地濕滑得難以行走——有那麼一瞬間,柳泉仿佛恍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田原阪的山林間一樣;然而,今天的天際卻是無比晴朗的,在硝煙彌漫的視野的一隅,煙霧暫時遮不到的地方,鹿兒島的天空透出一種近乎清澈的青碧色。

  她壓低身子,在半頹圯的、沙袋和圓木堆成的堡壘之間穿行,盡量利用地形的優勢遮擋自己的身軀——雖然羅剎之軀即使負傷也不會輕易死去,但現在可不是負傷的時候啊!她還有事情要做!

  終於,當她跌跌撞撞地邁過又一具左臂上綁著白布的遺體時,一抬腳卻腳下一滑,為了維持身體的重心而沒能把腳抬高到足以跨過那具遺體的高度,狠狠地絆了一下——

  然後,她就聽到下方傳來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柳泉猛然駐足,低下頭去盯著腳下那具她原以為是「遺體」的身軀。

  那具身軀又掙動了一下——雖然動作很輕微,但毫無疑問那個人還沒有死。

  柳泉一愣,迅速蹲下身去。

  「喂!怎麼樣了?還活著嗎?!」她在槍炮聲的轟響裡也不得不提高了一點聲音。

  那具軀體的主人靜止了一瞬,然後極為艱難地又蠕動了一下。

  他看上去對自己的軀體已經幾乎喪失了支配的能力,只能鼓起最後的一點力氣睜開了眼睛。

  「……是、誰……?」

  柳泉眯起眼睛竭力辨認了一下,但對方臉上的血污連同污泥一起板結了,幾乎像是一層面具般覆蓋在他的臉上,讓她無法辨認清楚對方的五官。

  她只好先自報家門。

  「我是九條。」她簡單地說道。

  那個人默了一霎,然後蠕動嘴唇。聲音從他變得幾乎像是砂紙一般粗糙干竭的喉間擠了出來,聽上去像是支離破碎的音節。

  「先、先生——還……?」

  柳泉立刻意會到了對方想問的問題,垂下視線委婉地回答道:「為了保全自己最後的榮光和名譽,已經……切腹了。」

  對方又沉默了很久——或許只是因為自己的生命之火也極端微弱,所以已經連悲痛或是震驚的情緒都無法表達出來了吧。

  最後,他艱難地擠出了幾個音節來。

  「新八……在前面……去、救——」

  話未說完,那個人的頭顱已經沉重地歪向一旁。

  柳泉頓了一下,伸出手去按在對方頸間的動脈上——已經感受不到跳動了。

  她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至少她現在知道了,村田新八就在前面,並且,直到這一刻說不定還活著。

  有個疑問她很想問問他。或許也只有他能夠給出答案。

  柳泉繼續弓著腰,沿著堡壘間的狹小通道一路快速小跑。

  而在這段壘壕的另一端,子彈則更加密集。

  村田新八在燒掉那件縫著照片的洋服外套之後,身上就只穿著襯衫、長褲和西式馬甲。此刻他滿面煙塵,白襯衫已經被血染成了一塊一塊的紅色,馬甲也破破爛爛的;他的褲腿上有一塊深色的痕跡,他拖著那條腿一瘸一拐地來到一處很難得地基本上還完好無損的堡壘前,頂著四處亂飛的槍林彈雨,十分艱難地爬上那堆沙袋,然後一翻身就向著堡壘內側掉落了下去。

  他已經開始不聽使喚、有點笨重的身體砰地一聲砸在了沙袋後的地面上。他咬著牙,扛過那一陣身體的各處傳來的疼痛,慢慢挪動身子,猛地一下背靠在了那堆沙袋上。

  在官軍沒有衝上來或者炮彈沒有正正落在這座堡壘上之前,這裡暫時算是槍彈射擊的死角;村田新八往後仰靠著那堆凹凸不平的沙袋,長長地緩了一口氣。

  他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可是——

  他感到了一陣寒冷。身上的傷口流出的血,像是要帶走他全部的生命力那樣,好像不管時間怎麼流逝,那裡流出的鮮血也不會凝結。

  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視線在面前的方寸之地來回逡巡,最後終於發現了他正在尋找著的東西。

  他費力地向那個方向欠身,徒勞地伸出一只手去,卻夠不到那樣東西。而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就已經消耗了他所剩無幾的力氣一樣,他的那只手驟然從半空中落了下來,砰地一聲垂落在身側。

  他閉著眼,細微而急促地呼吸著。他知道自己還沒有死,可他也猜到了,此刻的自己說不定看在別人眼中已經死了——

  下一刻,他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村田君?!喂,還活著嗎!?」

  或許是因為到了窮途末路、再也不用刻意掩飾身為女性的清脆悅耳聲線了的緣故,此刻那把聲線很明顯就能夠讓人分辨得出是屬於一位年輕女性的。

  村田新八喘息著,積聚了似乎很久的力氣,才能勉強把已經變得無比沉重的眼簾重新掙扎著撐開,渙散的視線慢慢聚焦了一瞬。

  在他搖晃的視野裡,一張盡管沾滿了煙塵、還是分辨得出五官其實長得很漂亮的臉孔,出現在他的面前。

  「……九、條……」他艱難地擠出這幾個音節,後邊的稱謂卻是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他的視線搖晃了一瞬,變得模糊起來;但在他喪失力氣的前一刻,他突然聽到她的聲音。

  「別府君,已經為西鄉先生介錯了。」

  雖然正在通報著噩耗,她的聲音卻顯得極端冷靜。

  村田新八震詫了一瞬間,然後因為失血而變得遲鈍的大腦才後知後覺地從這一句話裡接收到應有的信息量。

  西鄉先生……已經死了嗎?既然提到了介錯人是別府晉介,那麼說明西鄉先生是自行切腹的,並沒有屈死於那些官軍的小卒之手,是嗎?

  「哈、哈……」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感到自己的肺髒大概是拒絕工作了,他時而有窒息憋悶之感,不得不張大了嘴,借助嘴巴呼吸空氣,就像是一條離水的魚那般。

  等到他終於攢夠了力氣再度開口的時候,他有點驚訝地發現她居然就蹲在他的面前,耐心地等待著他說話似的。

  「是、是嗎……終於、也到了……這一天啊……」他艱難萬分地說著,幾乎是一個一個音節地從自己已經變得僵硬的喉嚨中擠了出來;胸口仿佛灌滿了水泥灰漿一般,有又沉重又黏稠的什麼東西重重擠壓在那裡,似乎馬上就要逼出他肺腔裡的最後一絲空氣似的。

  他沒有再集中精神去看她。事實上,他覺得自己現在也已經做不到這一點了——他那逐漸渙散的目光,現在盯著的終點,是他剛剛在地上發現的東西——他的刀。

  現在,那柄刀丟在距離他不遠處的地上。刀刃染滿血跡,不過切腹是夠用了——可惜,以他現在的力氣,是再也夠不到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柄刀,直到她好像注意到了他這種隱秘的渴盼似的。

  他看到她半直起身走過去,拾起那把刀,又走回了他的身旁。但是,她並沒有立刻把刀遞給他。

  這種奇怪的行為令他費解了片刻,不得不又花了一點時間才攢夠開口詢問的力氣。

  「怎、怎麼……那個,可以、遞給我嗎……?」

  他把話說得支離破碎,很難得地,她居然也能弄明白他的意思;不過,緊接著她就衝著他搖了搖頭。

  村田新八:???

  她這是要做什麼。難道是……懷疑他切腹報國的決心嗎。

  下一秒鐘他就聽到她——問出了令人迷惑的問題。

  「那支曲子……在從可愛岳突圍的前夜,你演奏的那支曲子,叫做什麼?」

  村田新八:「……」

  啊,他都快要死了,事到如今她糾結的竟然不是西鄉先生的殉身報國、不是薩摩的失敗,也不是他馬上就要死在她面前的事實,更不是她或許等一下也會犧牲在這裡的可能——而是一支曲子的曲名,這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而可笑?

  但是,即使是他已經模糊不清的視線,也能夠分辨得出,她此刻死死地盯著他的臉,不肯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微小變化,就好像……這個問題的答案對她來說有多重要似的。

  那種眼神不知道讓他想起了什麼。在一陣呼哧呼哧的費力喘息聲之後,他低聲開口了。

  「時光流逝。」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11月3日:

  臨近結局卡文,是我的得意絕技【被踢飛

  為了收伏筆,我又寫多了

  下一章!下一章絕對會讓副長光輝登場!信我!【喂!

  下次更新:不是周一就是周二【。

  PS. 妹子說的「可愛岳」突圍,可愛岳就是那座山的名字。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那時候妹子跑去找副長回來之後,當夜薩軍就趁黑出發了。在出發前,村田新八受命在山坡上燒掉西鄉的大將軍服,他當時用手風琴演奏了一首老歌,妹子現在問他的,正是那支曲子的曲名。


第1040章 【回歸篇之六】 54

  並且, 在說出這個曲名的時候,他沒有因為斷斷續續的呼吸而中斷他的話語。

  他回答得這麼干脆又坦率,反而使得柳泉微微一怔。

  她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

  她不知道歷史上真實的村田新八到底長什麼樣子,但現在她面前的這個人看起來並不老, 給人的年齡感也就是三十多歲的模樣,和歷史上此時應該是三十九歲的桐野利秋看上去似乎年齡相仿;並且,由於他出過國的背景, 經常作西式打扮,還真的有一點翩翩風度的加成。

  ……是這個人嗎?

  停頓片刻,柳泉斂下眼眉。

  「……我知道了。」她說。

  然後,她並沒有把那柄刀遞給村田, 而是繼續問道:「那麼, 這支曲子是您從別人那裡聽來的嗎?」

  村田似乎有點驚訝。原本因為失血過多、看起來生命將盡的他,又重新掀開顯得十分沉重的眼簾,茫然失焦的視線慢吞吞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他張了張嘴, 嗓子裡卻啞得好像難以發聲。看到了她臉上的神情之後, 他似乎很努力地想要回答她這個問題,然而他幾經掙扎,喉間還是只能硬擠出荷荷的幾聲喑啞的音節, 像是血沫湧上來堵住了咽喉一樣。

  柳泉注視著這樣的他,五官慢慢地皺在了一起, 臉上流露出不忍而同情的神色;她忽然好像放棄了追問那個問題的答案, 簡單干脆地反手把刀柄遞向村田新八的面前。

  但是在那一瞬間, 村田新八的眼珠忽然從眼眶中鼓突了出來——他陡然身軀一挺, 像是竭力想要坐直並出聲一樣;他的右手甚至都抬了一抬,食指的指尖指向她身後的某個方向!

  柳泉:!!!

  雖然並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這並不妨礙她經歷過漫長的無數戰鬥所形成的反射神經和野蠻直覺閃電般地發揮作用。

  她下意識就地一個滾翻,向旁邊避去。隨即借著滾翻之勢立刻跳起來面朝後方,同時一綽原先就在身邊放著的那柄步/槍,拎起來將槍托抵住肩下並半眯起眼來隨時預備瞄准開槍——這一連串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轉瞬間槍口就指向了村田新八剛才霎那間試圖指著的那個方向!

  幾乎與此同時,那個方向上傳來了一聲毫無溫度的低笑。

  「我來回答你吧。」發出笑聲的那個人說道。

  「是的,你沒猜錯。」停頓了一下,那個人再度開口了,聲線聽上去十分熟悉。

  「那支曲子,是我教給新八君的。」

  「……怎麼樣呢,可敬的審神者小姐?」

  柳泉:!!

  她的眼瞳在一霎那微微地放大了,又驟然緊縮起來,整個身軀因為高度的戒備而繃緊了,臉上卻露出一絲「果然如此啊」的笑容,語氣也極端冷靜。

  「……果然是你。」她慢慢說道。

  即使驟然聽到了爆炸性的真相揭露,她指向桐野利秋的槍口依然很穩,沒有一絲晃動。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被槍口准星擋住一只,只露出另外一只的漂亮眼睛微微眯起,甚至保持著瞄准的姿態和專注。從外形上根本看不出她的內心是否有過任何動搖。

  直面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自己的危險境地,桐野利秋卻一點也不驚慌。他的目光很深,注視著舉槍相向的柳泉,面色沉沉。

  「久仰,清原小姐。」他說,「不過這不是你的真名吧……」

  柳泉微微一怔,沒想到這個人居然已經得知了自己作為審神者時使用的化名——也就是自己曾經在這個世界中,作為新選組的一員所使用過的化名。

  由這個化名入手,說不定在這個世界裡能夠調查出更多東西——更多被時光掩藏的過去,包括她曾經為了收服那座棘手的本丸而聲稱過的、在新選組裡度過的時光,或者還有——

  她從未有一刻這麼突然地開始深深後悔著自己當初為了盡快在那座已經換了七位繼任者的本丸裡立足和控制局面,為了首先獲得了新選組刀劍們的支持,因此以自己曾經是新選組一員作為切入點而坦率說明了這件事——可是她只是一個渺小的凡人,如何能夠預知自己當時行之有效的手段,竟然變成了今天的隱患?

  現在,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她表面上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動搖之色,暗地裡卻咬緊了牙關。

  「『桐野利秋』也不是您的本名吧,這麼說來我們扯平了呢。」

  桐野利秋忽然咧嘴一笑。那個笑容在他那張成熟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來,顯得格外有些不協調之感。

  「您說錯了。我所知道的可不僅止於此呢。」他帶著一點惡意似的,拖長了尾音。

  「……所以我們怎麼可能是扯平的狀態呢?明明應該是我贏了才對——」

  柳泉暗自深呼吸了一下,表情還是十分鎮定。

  「您恐怕是弄錯了吧。維護歷史也好、修復世界也好,都不是一個可以在審神者同仁之間論及輸贏的任務。您得知了我的那個名字,這固然是搶先一步;但是,您知道了那個名字,又能怎樣呢?歷史可以就此得到維護嗎?」她語氣平和地反問道,話語的內容卻帶著一絲犀利。

  桐野利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眼中閃出被冒犯之後不悅的銳光。

  「任何名字的背後都能牽引出一段歷史——歷史就是這麼坦率的事情呢。」他的回答居然頗具哲學意味。

  下一刻他就干脆利落地拋出了自己的殺手锏。

  「不巧,您這個名字的背後有著怎樣的歷史,我也已經稍微了解了一點了。」

  柳泉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在暗示著什麼?!

  她從容地答道:「在成為審神者之前我是誰,我可從來沒有隱瞞過什麼。倒是現在——您確定要在這個地方提起嗎?村田君還在哪。」

  桐野利秋一怔,垂下視線去掃了一眼半倚在沙袋堆起的壁壘上的村田新八。此刻村田新八是合著雙眼的,只有胸前微微的一起一伏,證明他還活著這一事實。

  雖然說好像並沒有「不得讓歷史原人物得知時之政府相關一切事宜」的規則,但是不管怎麼說,大家都默認在進入歷史的時候是要好好隱瞞一下自己身為審神者的身份和使命、假裝成一位生活在這個時代的真實人物來行事的。所以,像桐野利秋這樣肆無忌憚地談起「審神者」的相關話題,其實已經算是觸犯了原則。

  桐野利秋似乎也意識到他剛剛的失策,嘆了一口氣。

  「……不應該把他當作已死之人的。」他居然用一種很遺憾的口氣說道。

  「不過,反正時間也已經差不多了吧……」

  柳泉竟然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

  在歷史上,村田新八戰死的時間應該就在這個時候了吧。所以即使面前的這個頂著「桐野利秋」身份的審神者再說更多的關於時之政府的話題,村田新八也不可能再因為得知了那些事實而提前做些什麼來改變歷史了。

  柳泉還沒有說話,就聽到桐野利秋以一種厭棄似的口吻繼續說道:

  「……然後,下一個就輪到你的戀人了,清原小姐。」

  柳泉:!?

  她的心髒一瞬間險些跳出胸口、落在地上摔碎了。

  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指出「戀人」的存在,並不能讓她感到驚喜或害羞,只有一陣徹骨的冰冷和警惕感,沿著脊椎爬了上來。

  柳泉抿了抿嘴,答道:「……我並沒有什麼戀人。」

  「說謊!」桐野利秋厲聲喝道。

  或許是因為雙方徹底攤牌的緣故,他好像不打算再跟她一來一往地偽裝什麼同事愛了;他沉下臉去,臉色陰沉得可怕。

  「我已經查明了你極力隱瞞的事實!來不及等到回去再向時之政府彙報、之後再對你進行處罰了!因你之故,這裡的歷史已經有了極大的更改,幾乎已經不用那些奇形怪狀的怪物插手了……」

  他怒喝道,看起來確實有幾分嫉惡如仇的情緒;當他發覺自己的氣勢並不能壓倒面前的年輕女人時,他的臉色就更糟糕了。

  「怎麼不說話了?……這裡的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一直活到了今天吧。拜你所賜,我們的任務變多了。不能在這裡解決這件事的話,即使回去也是沒有用的!」

  在他面前端著槍,仍然瞄准他的那位年輕女子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

  「……解決?怎麼解決?!」她慢吞吞地問道。

  桐野利秋就好像沒有看到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自己似的。

  「要維護歷史,方法不是明擺著的嗎?!不應該活到今天的人,現在就應該死去!」

  「一派胡言!」他面前的年輕女子斷然喝道。

  現在他已經能夠確定了,她就是前新選組隊士、後來成為所謂的「新選組一番組代組長」——就連這個頭銜,在歷史上實際也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說,她扮演了一個在歷史上從來都沒有存在過的人物,還把那位稱得上一時之英豪的新選組副長變成了自己的戀人……這個女人的手段簡直可怕至極!比那些名為時間溯行軍的怪物可要可怕多了!

  而且,她直到行跡敗露的現在,還在狡辯。

  「……這裡並沒有什麼你說的『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早就已經在十年前就戰死在箱館了!這就是這裡承認的歷史事實!你用臆想來陷害同為審神者的同事,這種行徑我不會容忍的!回去之後一定會向時之政府作出彙報!」她聲色俱厲又理直氣壯地高聲喝道。

  桐野利秋冷笑了一聲。在他看來,她的話語、她所散發出來的氣場完全就是一種垂死掙扎。

  「否認事實也不能改變什麼。……你,暗墮了吧。所以才會庇護土方歲三,無視歷史救下他的性命——雖然沒有證據證實這個推論,但是,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所以,你現在也是必須由我等討伐之人了。」

  他頓了一下,面容瞬間變得猙獰了起來。

  「你和你的那位戀人,都是扭曲歷史而不應活下來的人!所以,只能請你們一道去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11月7日:

  我……終於……寫到這裡了【。

  hhh有人猜到這個急展開嗎【你夠

  下章!副長!一定!登場!

  最近幾天家裡突然有些事,希望能夠很快處理好。

  但是確實是很牽扯精力的事情,我會盡量碼字的。

  這個月底我要出一趟國,在那之前我會把副長線寫完噠!

  感謝小可愛們的理解和耐心w

  下次更新:周五晚或周六晚。

  波紋風聲 50瓶;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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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1章 【回歸篇之六】 55

  他的怒喝聲落下, 仿佛周圍傳來的槍炮和喊殺聲一瞬間都遠去了許多;只有這座背靠著山壁、因而顯得有點狹小的堡壘之內正在發生的一切,似乎無限被放大了,活像是一幕突然變成了慢動作一般的戲劇,就在人們的眼前上演。

  雖然桐野利秋對著面前的年輕女子作出了不祥的死亡宣告,她看上去還是鎮定自若。

  「我不知道你正在計劃著什麼。不過我恐怕你沒有那樣的能力奪走我的生命!土方先生的也是!」她針鋒相對地回敬道, 並且像是某種示威似的微微抬了一下槍口,繼而又重新瞄准了桐野利秋的胸口位置。

  桐野利秋的眼眸幾乎眯成了一條線。這是他十分不悅時的表示。

  「……真是遺憾。」

  與他震怒的神情相反地, 他嘆了一口氣, 就這麼在她的槍口瞄准下突然露齒一笑。

  「你拿著的步/槍,是從戰場上撿來的吧。……那麼你應該也知道, 這個時代的步/槍,擊發一次之後就必須重新裝填——」

  他緩緩架起了手中的太刀, 就活像是歷史上真正的那個人——那位原名「中村半次郎」,在幕末的動蕩時世中, 有著「人斬半次郎」之名的男人——一樣;目光緊鎖住面前的年輕女子,他露出一個有如鬣狗掠食之前的嗜血笑容。

  「……要不要來賭一下,你我到底誰的運氣比較好?!」他從齒縫間擠出這個挑釁一般的問句。

  面前的年輕女子沉默了一霎, 忽而同樣咧開嘴,輕松地笑了。

  「那就來吧!」她斷喝道,話音未落就縱身而上。

  在躍身向前的一霎那, 她忽然將那柄平端起來的步/槍斜過來猛然揮向桐野利秋。

  ……她剛剛的舉槍瞄准果然是虛招!那支步/槍恐怕早就已經擊發過一次且並未再次裝填,不能射擊了!

  但桐野利秋這次賭贏了, 也並沒有讓戰局的優勢向他一邊倒地傾斜過去。因為這個年輕姑娘在揮出槍身的一霎那, 就借著槍身橫掠產生的慣性, 把整支槍猛然迎頭丟向他;與此同時她閃電般地探手到腰間,一下拔出刀鞘裡的刀,就朝著他當頭揮下!

  桐野利秋的第一招不得不先以自己的刀撥開那支朝著他迎面飛來的步/槍,於是喪失了搶攻的先機。當步/槍被撥落在地的一瞬間,對方的刀鋒已經到了他面前,毫不留情地朝著他的面門一刀劃下。

  桐野利秋不得不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與此同時倉促橫過刀鋒,好歹趕在自己的臉被斜斜劃作兩半之前架住了對方的刀。

  但既然能夠頂替那位真正的「幕末四大人斬」之一而不被發現地一直生活到現在,他當然也擁有著極為不俗的身手。在短暫的震驚過後,他的臉色因為自己險些敗於一個自己曾經輕視的女人手下這一事實而漲紅了,啊地大吼一聲,用刀刃用力向前格開她的刀鋒,全力向她發起了攻擊。

  歷史上真正的桐野利秋,原名中村半次郎,是著名的「幕末四大人斬」之一;現在的這個桐野利秋當然也不差,至少復刻了那位「人斬半次郎」百分之八十的身手。他的攻擊兼具速度與力量,就連出刀的角度都十分刁鑽,往往能夠在轉瞬間就敏銳地發現對手出刀時露出的微小空檔、抓住一縱即逝的機會從那個空檔切入攻擊,很快就讓柳泉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說到底,她的劣勢還是在於身為女性、天生在體能和力量方面不可能優於男性——尤其是像「人斬半次郎」這種擁有著嗜血劍術的高手。

  很快,她就感到了體力下降所帶來的副作用——目光開始無法全神貫注地聚焦,頭腦略微昏沉起來,呼吸急促,動作也發生了輕微的變形——這還是在她久經戰陣的經驗累積之下,讓她比其他人堅持了更久的時間全力戰鬥;然而,能夠被時之政府派往這種不穩定世界裡執行任務的審神者,當然也不是平庸之輩。

  桐野利秋的臉上已經露出了一絲勝券在握的笑容。雖然還處於戰鬥中,但他顯然比一開始的時候顯得更為游刃有余了一些,甚至還可以重新出言挑釁。

  「怎麼了?新選組的人就這點能耐嗎?」他哈哈笑了一聲,架開她揮來的一刀。

  「嘛,姑且可以說是作為女性已經非常不錯了……難怪會讓新選組那個傳說中像鬼一樣可怕的副長都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他持續地用「新選組」、「副長」這些關鍵詞來刺激著她的神經。這樣的話再棘手的對手也總有一刻會心志動搖的——這是他從前就用慣了的方法,簡單有效。

  「說起來,新選組的副長是個怎樣的人?和傳說中一樣英俊嗎?真的如同大家傳言的那般,收到過很多女人傾訴愛慕的信件嗎?」他笑嘻嘻地追問道。

  其實他心裡清楚,自己遠遠不如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樣輕松。面前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個瘋子!為了應付她疾風驟雨一樣的攻勢,他無謂地耗費了過多的體力和精力,現在也並不比氣喘吁吁的她好過多少;可是這種事情他是不可能暴露給對手知道的。

  「話說,你們進展到哪一步了?」他在過招的空檔,喘著氣惡意地問道。

  「那種野心勃勃、想要突破自己的階層往上爬的男人,不可能真的對一個女人有什麼真心吧……不過他不是號稱『幕末第一美男子』嗎?就衝著他那張臉,你們女人應該就會十分心動了吧?」

  「你既然肯為了他不惜暗墮,這麼死心塌地到了即使改變歷史也想讓他活下來,那麼一定是從他那裡獲得了許多好處才肯如此吧?……說說看,他都給了你一些什麼不得了的好處?熾熱的愛,用力的擁抱,空洞的許諾,甜蜜的花言巧語,還是一些——難忘的夜晚?」

  他一句一句說出這些挑釁之言的時候,並沒有刻意去構思自己的措辭。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隨口說出這些粗俗的推測之後,面前一直咬牙沉默著與他戰鬥的女人,忽然一鼓作氣發動了比剛才更加氣勢十足的攻擊。

  「別拿——那些下作低劣的語氣來形容土方先生!!」她爆發出一聲大喝,忽而一側身避過他斬下的刀鋒,不退反進,猱身而上!

  她這一擊的角度把握得相當好,不惜冒著他的刀尖刺中自己肩膀的危險,側身向前,同時將刀鋒也隨之傾側了一個絕佳的角度,一刀直斬他的頸側!

  桐野利秋不得不狼狽地中斷了他無禮的發言,向旁邊踉蹌跳開,才堪堪在頸側被一刀劈中之前躲開了她的刀鋒。

  這個女人是在跟他玩命!

  桐野利秋不可遏制地沉下了臉。剛剛那種想要以惡意的語言挑釁得她動搖心志、簡單地獲取勝利的想法,現在已經被他拋到腦後去了。

  借著自己跳開數步遠的機會,他壓低眼眉凝神瞪著她,聲音也沉凝了幾分。

  「……很好。不愧是『那一邊』派過來的家伙,果然還挺有實力的……」他冷冷地評價。

  「想要跟時之政府搶奪控制權的話,確實也需要像你這種棘手的家伙才有可能制造出一些麻煩給我們……不過,這種事態我們當然不可能沒有預料到。所以,你的拼命不過是白費力氣。」他冷冰冰地宣告道。

  柳泉微微一怔。

  和……時之政府,搶奪控制權?!這是什麼意思?!

  在她出發的時候,系統菌就已經說過,派她來這裡是因為時之政府無法解決這個世界的問題,他們這方也不可能坐視不管,這才派她來執行任務的;可是時之政府雖然無能,但卻不肯就此干脆利落地認輸、讓出解決此事的主導權,所以也同樣派遣了任務執行者——也就是「審神者」——到這裡來。

  那麼現在,桐野利秋指的就是這個嗎?

  但是,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任務世界。雖然不穩定到需要修復——或者說,歷史被篡改、需要糾正——可是就這麼一個世界的修復主導權,值得時之政府和系統菌所代表的那個什麼神秘機構這麼爭奪嗎?需要修復的還有無數的「子世界」,每一個子世界都需要這麼拼命地爭搶的話,有多少審神者或者資深玩家都不夠分配的——

  但現在不是深入思考這個問題的好時候。

  面前的這位時之政府派出來的優秀審神者,正打算把她和經由她之手活了下來的副長,一道當作必須糾正的、被污染的歷史而抹殺掉。他認定她已經是暗墮的審神者,必須加以肅清。同時,副長已經多活了十年,不能再容許他活下去了——

  那麼,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個世界,是借著副長的個人線作為主軸才得以支撐並發展下去的同人子世界。並不是像時之政府負責維護的那些歷史線一樣,簡單地抹殺掉與歷史不符的部分、讓一切回歸原軌就算萬事OK。換言之,是那些「被污染的歷史」靠近過來入侵了這個世界。簡單粗暴地糾正歷史不是正確的選擇,在保留副長這位故事線主人公的前提下導正歷史的後續進程才是正確的!

  柳泉冷下臉來,試著最後一次說服這個棘手的人物。

  「我不知道你接到任務時的背景解說是怎樣的。但是,這個世界並不是按照真正的歷史才得以延續的——」

  「不管怎麼樣,歷史就是歷史!」桐野利秋毫不猶豫地打斷她。

  「假如沒有維護歷史的必要的話,時之政府何必派我來此?不管你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干出改變歷史之事,就和時間溯行軍的行徑無異!」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無比冷酷——甚至是帶著一些發狠的語氣,這樣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已經忘記了自己真正的使命為何!清原!這樣的人,也必將會被歷史所排斥和遺棄!這才是歷史延續的正道!而我現在正是為了維護這樣的正道而來!」

  他死死盯著柳泉,然後從齒間擠出幾個冰冷的音節來。

  「……死吧!」

  作者有話要說:

  11月10日:

  噫我居然還是沒寫到副長嗎【。

  然而副長已經被cue了很多次了!四舍五入也算是客串了!【你夠

  下一章!下一章副長一定閃亮登場!然後就各種急展開【喂!

  說起來因為副長線發生的時候,妹子在刀男線裡還沒有進展到發現時之政府真相的那一步,所以這一章裡妹子對同為審神者的「桐野利秋」所說的一些接近真相的話也只是感到疑惑而已。

  下次更新:周一晚上。


第1042章 【回歸篇之六】 56

  隨著那一聲冰冷的通牒下達, 殺意在他的眼中彌漫。但率先打破這種沉重可怖得近乎令人窒息的氛圍的,卻是一聲不知從何響起的冷槍聲。

  「砰!」

  下一秒鐘,柳泉的身軀猛然震動了一下。

  她根本來不及反應,身軀直承了一次槍彈帶來的衝擊力,踉蹌了一步才站穩。

  她猛然把頭轉向身體傳來一陣鑽心刺痛的那個位置——她的左肩。

  那裡的衣料上,逐漸滲出暗色的濕痕,漸漸在附近洇開了一圈不祥的深色痕跡。

  柳泉咬著牙, 驀地重新揚頭死死瞪著面前的桐野利秋。她的頭發——原本早已變回黑色的頭發,又重新變成了雪白色。

  ……可是這一次,左肩處那一圈暗紅色的血痕,仍然在緩慢地擴大著, 並沒有停下它擴張的腳步。

  柳泉:!?

  她臉上的神情終於動搖了,陡然又轉頭向下望著那處疼痛得愈來愈厲害的傷口, 持刀的右手也因為這種逐漸變得清晰而難以忍耐的劇烈疼痛不可遏止地發起抖來, 簡直難以拿穩手中的刀。

  她開口了,剛發出一個音節就赫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喑啞難聽至極。

  「……你!是你, 在子彈上——」

  桐野利秋忽然一翻嘴唇, 很得意地笑了。

  「沒錯喲。」在看到柳泉肩頭的傷口無法愈合之後,他忽而改成了一種吊兒郎當、志得意滿似的態度,幾乎像是要吹起口哨來一般自得地說道:「伏擊, 是我安排的。羅剎真正懼怕的銀子彈, 也是我安排的∼」

  他眉眼間都帶著輕松的笑意, 居高臨下地用一種輕蔑的態度俯視著她咬住下唇忍受痛苦的樣子, 用一種類似唱歌似的調子繼續說道:

  「……你瞧, 我其實真的為了這個任務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准備∼就連偶然得到的、真假難辨的情報『或許現在還有非人的羅剎存在於世喲』,我也准備好了對付它們的銀子彈……只是居然還能狙擊了你,這可就是意外之喜了∼」

  柳泉緊繃著下顎,用力得頰側幾乎都浮現了僵硬的線條——似乎唯有這樣做才能夠暫時克服一點左肩的血肉被破開的疼痛感似的,她就連呼吸都變得粗重了很多,剛才的那種從容之色已經消失不見了。

  桐野利秋注視著她,露出一絲憐憫的神色。

  「真可憐……」他說,「這麼痛,不好受吧?……沒關系,等你死了之後,等一下我會找到你那個不應存在於世的戀人——土方歲三——然後把他送去陪你的。畢竟,死人就應該有點死人的樣子,老老實實地認命,按照歷史上注定好的命運堂堂正正地走完這一生不好嗎?至於那個他曾經寄予希望、夢想過的未來,就由我們來替他好好看看就好了——」

  柳泉的牙齒咬得格格響,不知道是因為難以忍受的疼痛,還是因為巨大的憤怒。

  「不——」她終於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字來。

  「你口口聲聲說著的原則,就一定是對的嗎?就一定是對這個世界更好的嗎?」

  「假如這個世界都要崩塌了,那你維護歷史是為了什麼啊?!」

  「沒有了『世界』的存在,『歷史』也就只是虛幻的故事和傳言而已……」

  「這個世界,是土方先生的世界——」

  「……別再自以為是了!!」

  她近乎嘶啞的喊聲落下的一瞬間,桐野利秋的五官就已經扭曲了。他面色猙獰著,像是被什麼言語或事物擊中了神經一般,露出惱羞成怒的表情,大吼道:「……還愣著干什麼?!開槍,開槍,開槍——!」

  柳泉的渾身一瞬間都無法控制地繃緊了。

  即使有「羅剎體質」的加成,但歸根結底,她也是血肉之軀,不可能一再抵擋能夠對羅剎造成殺傷、且能夠抵消羅剎的恢復之力的銀子彈;假如在距離這裡不遠的某處還埋伏著一個桐野利秋事先安排好的神槍手的話,那麼她難道真的要在勝利在望的此刻,因為生命值歸零而任務失敗嗎?!

  ……然而,彌漫著硝煙的山道上,並沒有響起新的槍聲。

  桐野利秋驟然挺直了身軀,環視四周。他露出警覺的神情,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不對;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某個位置上——那裡是一處樹叢茂盛的山壁拐角處,對於他們現在的位置而言,剛巧是絕佳的狙擊站位。

  自己在趕過來的時候,安排在那裡的人手呢?!那個家伙的槍法可是有名的好,他也是很費了一番心思才在今天這種混戰中把那個家伙帶在身邊,時刻准備狙殺那位他已經認定為暗墮的女審神者——畢竟他也不知道那位女審神者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保命的不科學絕技;為了以防萬一才在旁邊布置了埋伏,可以在他牽制她注意力的時候伺機暗中狙殺她——可是現在,他那絕妙的暗招怎麼不見了?!

  下一刻他就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有個男人從山壁的拐角後面走了出來,右手握刀,而左手拎著一支步/槍。那個男人大步流星地向著他們這邊走了過來,愈是走近,就愈是能夠讓大家看清楚他的面容——

  即使沾染了硝煙、灰塵和血跡,那張臉上的五官依然可以稱得上非常俊朗。隱約的年齡感只是給那張臉增添了幾分成熟的魅力。雖然他穿著的並不是多麼高階的軍官制服,但是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場卻瞬間橫掃了這一片戰場。

  他的眉心緊緊皺著,沒幾步就來到了他們面前。他在那位暗墮的女審神者身後站定,面容冷峻地審視著桐野利秋。片刻之後,他開口了。

  「你是在找我吧。那麼就別為難她!」

  桐野利秋一怔,很快又扭曲了嘴唇,嘲諷般地笑了起來。

  「哦?」他玩味地反問道,「你以為她就那麼清白無辜,沒有罪惡嗎?瞧瞧她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了!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吧……這不就是一個非人的怪物嗎?!」

  那個男人的頰側忽然緊繃了起來,額角也透出隱約的青筋。他的聲音變得深沉了一些,很明顯是在竭力壓抑著心頭翻滾的憤怒。

  「……我可是壬生之狼的統領。在我們那裡,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過什麼正常人類!」

  柳泉:!!!

  這句台詞何等熟悉!這明明就是許多年前的那一夜,風間夜襲西本願寺,揭穿千鶴實為鬼族的秘密時,副長刷過的帥氣台詞啊!

  然而,在那個時候為維護千鶴而說出的台詞,用在此時此地,卻成為了維護她的話語。在那個時刻她體會到的【本作官配男主角】的閃耀光輝,也終於籠罩在了她的身上——而不是其他任何女人的身上。

  雖然是身份被揭穿、或許這個世界之所以存在的最大秘密也要被揭發,自己還要被當作暗墮的審神者被討伐的危急時刻,但是柳泉卻不由得緩和了神情,抿起嘴唇,微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11月12日:

  嗯大家一定知道為什麼我今天字數比較少……

  雙11不但掏空了我的錢包,還占用了大量的時間【喂!

  不過,今天的字數很有趣喲w

  總之,我終於差不多趕在光棍節的時候讓副長重新登場了!【你夠

  下一章我保證會寫得多一些的!

  下次更新:周三或周四晚上。


第1043章 【回歸篇之六】 57

  忽然之間, 雖然還是身處於危機四伏的戰場上,薩摩的末日已經近在眼前,而面前的人已經拆穿了她的身份,並且把她當作暗墮的審神者,要將她和這位她無視歷史而救下的男人一道肅清……

  然而, 那一切都好像不再那麼重要了。

  某種近乎於喪失理智一般的安心感從她的心底湧了起來。

  是因為, 這個人終於又來到了她的面前了吧。

  是因為,他仍然一如既往地站在她的身前, 選擇相信著她、維護著她吧。

  盡管也許下一秒鐘她告訴給他的整個由謊言所構成的故事就會支離破碎地崩塌, 盡管也許他剛剛站在不遠處已經聽到了她和那位頂著「桐野利秋」名字的審神者的對話——

  因為, 她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地有信心,他所相信的, 是她, 而不是別人。

  「……是呀。」她甚至就這麼用一種盲目自信的語氣開口了,非常自然地接在土方的話之後說道:

  「雖然是十年之後了……不過, 當年『壬生之狼』的威風, 請問您要不要再見識一下呢?」

  她使用的措辭和口吻極其虛偽到客套的地步,臉上卻掛著一個極端自信的笑, 這麼看上去有一瞬間居然會令人有種錯覺, 仿佛她滿臉都放出光彩來, 可以讓人在短短的一霎那間忘記了她負傷而無法愈合的肩膀、滿面塵土和血跡的狼狽,就好像她仍然是十年之前穿著淺蔥色羽織、按著腰間的刀, 率領著隊士們在京都的街頭巡邏的那個面容清秀得近乎雌雄莫辨的少年一樣。

  而這一切改變, 都是在那個男人出現並說出那句話之後才產生的。

  桐野利秋微微皺了一下眉, 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擋在那位暗墮的女審神者身前、直面他的那個男人。

  ……這就是原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嗎?

  他來到這裡的時候,桐野利秋已經是薩摩的大將,而不是從前形如浪士一般在京都街頭出沒的「人斬半次郎」了;所以他的印像裡壓根沒有土方歲三的真實長相,只有一張他以前在現實世界裡見過的歷史老照片——而他不得不說,面前的男人真的長著一張被老天所眷顧的臉孔。

  考慮到對方的實際年齡,面前的男人的長相可以說是與年齡不相符的太過年輕了;一點都沒有接近中年的暮氣和油滑感,反而仍然有著青年的銳利直率和純然的英氣俊美,混合著渾身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夠明白,為什麼他面前的這個女審神者——據說也曾經是「那一邊」最優秀的部下,所有的任務都完美地完成了——會不惜暗墮也要改寫歷史,冥頑不靈地執意要延續他的生命。

  他所頂替的這位「桐野利秋」也曾經以英俊出名,然而和這位有人甚至稱之為「幕末第一美男子」的土方歲三相比,幾乎完全沒有可比性。

  這樣的一個人,是會讓那些女人瘋狂到想要改變歷史的。

  他現在理解了這位出色的女審神者竟然會暗墮的理由。但是這也一點都不能說服他網開一面。

  他不想去聽這個女人過多的辯解,因為言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是歷史的現狀。

  被扭曲的歷史,必須將之恢復原狀才行。即使土方歲三看上去再英俊不凡,清原雪葉看上去再美麗勇敢,也和那些扭曲猙獰、冒著黑氣的時間溯行軍沒有什麼不一樣。

  他們,都是為了維護歷史而必須被肅清的、本不應該生存至今的怪物。

  桐野利秋冷笑了一聲,就好像沒有看到她那張盲目自信到發著光的臉一樣。

  「『壬生之狼』早就已經是一個消失在歷史裡的過去式名詞了。」他冷冷地答道。

  「和那些你們曾經縱橫京都的日子一樣,不可能再回來。」

  他頓了一下,輕聲而乖僻地笑了。

  「……因為,歷史就是這麼樣殘酷無情的事物呢。」

  柳泉一愣。

  但她沒有時間品讀出那句話背後潛藏著的意思,因為桐野利秋又繼續說了下去,臉上也依然帶著那個愈發顯得乖戾的笑容。

  「鏟除你之後,我還要上報時之政府,關閉你的本丸。」他語氣冰冷,聽上去毫無溫度和情感,就像是一種最後通牒似的。

  「你暗墮的事情,不可能這麼久了還沒有露出過一點端倪……而知情不報的人——不,應該說,『付喪神』吧——最大的可能就是隱匿在你那座本丸裡。」

  「他們隨同你一道出陣,與你日夜相處。除了是戰友之外,也是同伴——」

  他惡意地放緩了一點語速,目光不動聲色地在面前的土方歲三臉上滑過。

  ……假如這個男人真的是面前這位暗墮的女審神者的戀人的話,就不可能對這些暗示她曾經身旁出現過更多其他男人的曖昧描述無動於衷。

  「……這不是像你這樣的女性審神者們所津津樂道、也樂意去維系的事實嗎。」他用一種極端客觀冷靜的口吻續道。

  然而,他馬上就知道了他似乎有點低估了面前這個女人的精神之強韌和反應之敏捷。

  她只是微微一愣,幾秒鐘後就意會過來他打算暗示的是什麼糟糕的事情,立刻喊道:「我承認,我和那些付喪神們曾經並肩作戰,除此之外也作為友人好好地相處……但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那樣!我做過的事情,他們都不知情!他們只是一直都在忠實地履行著自己身為付喪神的責任,與時間溯行軍戰鬥……」

  甚至,為了自己維護歷史的使命,還曾經與自己這個暗墮的審神者努力地戰鬥過了——比如,和泉守兼定;比如,三日月宗近。

  再度想到這兩個名字,讓她的心頭忽而無法抑制地竄過一陣刺痛。這讓她遲鈍了片刻才意識到,那種刺痛,是名為「愧疚」的情感在作祟。

  他們都發現了她試圖篡改歷史、救下副長,也都認真地和她戰鬥過了——然而到了最後,是她擅自使用了建立在他們之間的某種羈絆和情感,狡猾地要挾了他們,迫使他們無視了那些能夠證明她暗墮的事實——

  假如她改寫歷史是一種罪過的話,那麼和泉守兼定與三日月宗近絕非幫凶,也沒有犯過什麼包庇的罪行,而是受害者。

  是跟隨著自己的使命與良知,去與她這個暗墮的審神者好好地戰鬥過了、卻最終被她狡猾地要挾著,做了和他們所領會的良知和三觀所不相符之事的,受害者。

  無論是箱館原野上的陽光,還是淺草寺門前吹過的風,都是對於她的自私和狡獪的證明。

  但是這一切,桐野利秋是不知道的。他似乎也並不屑於去了解。

  他翻起嘴唇,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

  「……你所說的,我一個字都不相信。」他說。

  「你暗墮的傾向,這麼多年了居然一點都沒有流露出來?這一點我是不相信的。」

  「他們是付喪神,是某種神明,只是為了『維護歷史』這一崇高的使命才留在人間供你驅使,並不是你的傀儡或下僕,也不會因此就喪失了理智和洞察力。」

  「你以前做過的事情或許他們並不知情,但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你難道一次都沒有出陣過維新地圖嗎?!這一點很容易求證,只要去時之政府那裡調查你出陣的清單就知道了。」

  「那麼,在那些地方,你沒有再遇到過你以前在新選組的同伴嗎?看到他們的時候你不心痛嗎?不悔恨嗎?不想繼續做點什麼來拯救他們嗎?」

  「再進一步說,你在函館,在宇都宮,在鳥羽,在池田屋……在所有與新選組相關的地方,一次都沒有遇見過這位土方歲三君嗎?看到他一次次必須去奔赴失敗和犧牲的既定命運的話,你不會痛苦,不會遺憾,不會想要從死神手中奪回他嗎?」

  柳泉:!!!

  啊,這個魂淡。

  他說得太對了。

  簡直一針見血。

  真不愧是時之政府看中的人啊。

  他的推論幾乎全部正確,對人心的掌握也是一流的……更可怕的是,她幾乎可以肯定,他回去之後就會向時之政府舉發她——以及她的本丸裡出於感情因素、有可能包庇她的罪惡的那些付喪神們。

  比如和泉守兼定。

  比如三日月宗近。

  「……即使如此,我個人的意願,也和我的部下們無關。」她竭力維持著面上的鎮靜,冷冷地瞪著他,開口道。

  「假如主君的想法全部被部下所窺知的話,那麼恕我直言,這個主君當得也夠失敗的……」

  「想法被窺知,也就代表著容易被人投其所好而操縱……你不會以為我就是那種天真到愚痴的人物吧?」

  她加重了一點語氣,但是桐野利秋卻只是笑了一下。

  「不,我覺得你不是。」他回答說。

  正當柳泉也不自覺地在腦海裡浮現出「怎麼這個人還會贊同我說的話的嗎」這個念頭的下一秒鐘,就聽見他繼續說道:

  「但是,一個好的主君,會借助自己的個人魅力來操縱自己的部下,使之為自己效死。」

  柳泉:!?

  桐野利秋是用一種平淡的敘述口吻說出這句話的。他的聲音裡甚至帶著一絲笑意,但話語背後暗示的內容,卻冷酷得可怕。

  他的目光輪流在她和擋在她身前的土方臉上來回掃視了一番,像是要確保他們兩人都聽懂了他打算傳遞的意思,才慢慢地說道:

  「……你們兩人,都是好的主君,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11月14日:

  啊我忍不住又cue了一下兼桑和爺爺!

  因為這一卷的前情提要就是從刀男線的中途繼承下來的啊【。

  所以也算是給出一點交代吧w

  下次更新:周五或周六晚上。


第1044章 【回歸篇之六】 58

  柳泉:!!!

  她來不及去觀察土方的表情——事實上她的站位在他的斜後方, 也很難看清他的正臉——立刻出言止損。

  「不, 你說得不對——我們的確是好的主君,但我們不會故意把部下推出去送死!」她大聲說道。

  那一瞬間, 她的腦海裡忽然湧上了土方在流山撤離金子宅邸、被迫把近藤獨自一人留在那裡面對前來捉拿他的新政府軍之後,迎著夕陽而立的孤獨背影。

  那個時候,他用近乎哭泣一般的語調說道:我這不是和將軍大人一樣,舍棄了絕對不應該舍棄的人, 只有自己苟活下去了嗎?!

  那句話, 後來,他也曾反復提起。在會津,在仙台, 一直到最後的箱館……他背負著把忠誠的部下和同伴統統留在身後面對強敵、自己則作為新選組最後的旗幟一直向前的責任,忍受著內心的自責和痛苦,拼了命一樣地為了把「新選組」這個名字留存下去而帶著深刻的負罪感不斷前行——

  想著這些關於他的事情, 她忽然若有所悟。

  「……因為, 一個好的主君,應該有所擔當。」

  「無論是目標, 還是信念, 一旦作出了決定, 就無論勝敗, 都好好地承擔起來, 不把失敗的責任軟弱地推到部下身上……」

  迎視著桐野利秋陰沉的眼神, 柳泉朗聲說道。

  「我認為, 無論是我, 還是土方先生,都好好地承擔了自己身為大將所應該承擔的責任。無論前方等待著我們的是什麼,我們都好好面對了自己的成功與失敗,坦率地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但是,她還沒有說完,就被桐野利秋所發出的輕蔑的笑聲打斷了。

  「……說得那麼好聽,還真不愧是出身自新選組的人啊。」他笑著說道,還搖了搖頭,就好像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謬似的。

  「從鄉下來的平民,擅自拿著刀擠進迎接將軍的人群,以為這樣做就算是『武士』了——」

  他慢悠悠地拖長聲音,語氣裡滿是辱慢和輕視之意。

  「然後就走了門路劃出一塊地盤,吵嚷著招搖過市,最後就靠著這些手段發家,借著沒人再願意為將軍效命的時機,從自身難保的將軍那裡拿到了根本不在幕府控制之下的所謂『封地』,就洋洋自得起來,以為自己變成了真正的『武士』……」

  他意味深長地一頓,勾起唇角。

  「要論起自以為是的程度,你們確實是不凡的∼」他笑嘻嘻地下了個結論。

  在土方勃然大怒之前,柳泉已經從他身後一步邁了上去,站在他身側,率先開口了。

  「你的任務,難道包括在這裡殺掉你的同事嗎?」她冷冷地反問道。

  「未經時之政府批准,你就能做出這種事情嗎?——允許私鬥?……我不相信時之政府的規矩竟然還趕不上新選組的局中法度嚴格。」

  土方猛然轉過頭來,驚訝地盯著她。

  ……也對。柳泉想。

  為了搶先在氣勢和言語上震懾住桐野利秋——如果這個人真的是「桐野利秋」的話——她不得不在言語中也透露出了一點和時之政府以及「審神者」這個身份相關的信息。

  副長不是笨人。他不可能在聽到那麼多陌生的關鍵詞之後還不起疑心。更何況,在他看來,他們之間阻隔著的過去十年是完全空白的。她在哪裡,做過什麼事,因為什麼才以羅剎之身活到了現在……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他所不知道的謎團。

  他可以因為與她的這場意外的驚喜重逢而暫時放下那些疑問,但是他不會永遠就這樣自欺欺人地閉上眼睛,欺騙自己她的過去十年猶如白紙一張,沒有任何人或事存在其間——

  果然,現在就有人來故意戳那處隱憂了,似乎這樣做就可以令他們心志動搖一樣。

  「……還不明白嗎?我這麼做是有正當的理由的。」

  桐野利秋緩慢地笑了起來,目光陰冷如同狡獪的毒蛇,語氣裡就活像是在下最後的結論似的。

  「你的本丸,已經從裡到外,爛透了。」

  「……就像是你這個人一樣。」

  「我真的很奇怪你手下的那些付喪神們怎麼還沒有演化為時間溯行軍,長出那些可怕的骨刺和長角,渾身冒出黑氣——」

  「不過,那一天的到來也不會太晚了吧。」

  「為此,必須在那之前,就杜絕這種可能性的發生。」

  他步步進逼,一字一頓地說著殘忍的句子。

  「你的本丸,必須關閉。那些刀劍付喪神,也必須被碎刀處理。」

  「……因為這才是一勞永逸沒有後患的解決方式——你做錯了事,連累了你的部下。又因為什麼可笑的理由,至今還不肯說出真正包庇你的付喪神名字……這樣的話你的本丸裡將會被碎得一把刀劍都不可能留下,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有那麼一瞬間,柳泉感到渾身冰冷。

  碎刀。

  毫無疑問,這個人說出了這樣的話吧。

  不知是出於何種動機或理由,這個人憎恨著她。並且,他也同樣並不打算放過她所統率的本丸,為了讓所有人痛苦起見,他還要進行最殘酷的碎刀。

  「……你明白的吧?」她慢慢地反問道。

  「當你說出那個詞的一霎那,這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桐野利秋不動聲色地回視著她。他並沒有簡單地點頭或搖頭,只是就那麼平靜而陰沉地盯著她的口型變化,在她說出「不死不休」這個詞之後,他表情微動,眯起了雙眼,臉上露出了一絲凶狠的神色。

  是單純地憎恨暗墮之人嗎?還是對她作為來自於其它派系的「外援」而就任審神者的身份有所懷疑?他來此只是為了維護歷史嗎?還是為了修復這個已經危如累卵的世界?他知道這個世界已經面臨了生死存亡的危機嗎?他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打算將「歷史」置於一切的首位嗎?!

  ……注視著面前這個人的眼睛,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這個世界上,永遠會有那麼一些人,毫無理由地對你懷有著惡意。而這樣的人,想要說服他、甚或只是去深究為什麼他會對你懷有惡意、想要看你不幸,是沒有用處的。

  理由重要嗎?是因為與你的三觀不合也好、還是僅僅只是看不慣你也好,嫉妒你所得到的東西也好、認為你不應該得到這些也好,甚至只是因為你在某方面達到了他所不能及的高度、或者得到了他難以企望的東西也好……

  甚至來自於別人的善意和好感,也會成為他對你憤怒的起因。

  深究為什麼,其實無關緊要。

  重要的是——

  最終,你們能夠達成某種共識,和平相處嗎?他會危害到你嗎?會破壞你的生活,你所重視的東西嗎?

  ……現在,答案是很明確的吧。

  只有戰鬥而已。

  你死我活的戰鬥。

  這也是他從一開始就打算做的事吧。

  柳泉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質問一句「激怒我們對你有何好處」的衝動,忍下了還在持續傳來的左肩的疼痛——銀子彈造成的傷害是可以免疫她的羅剎體質的——砰地一聲松手將右手中的太刀丟在了地上,就那麼把右手伸向自己的身旁,掌心攤開放在土方的面前,平靜地說道:「土方先生,請把槍給我。」

  土方似乎愣了一下。但柳泉沒有看向他。她的目光,仍然緊緊鎖定面前的那個「桐野利秋」。

  「如您所見,他安排伏擊的那個人使用了銀子彈。……所以,我現在左肩負傷,已經無法揮刀了。但是,開槍還可以勉強做到。」她的聲音鎮靜而冰冷,就像是冬夜的庭院中,從驚鹿裡落下的水滴一般,音節錚琮,仿佛要徑直叩入人心一樣。

  身旁傳來的氣息似乎倏然一滯。繼而,某種極為強烈的怒意就席卷而來。雖然土方沒有說一句話,但是那種鋪天蓋地而來的憤怒卻仿佛一瞬間橫掃了這片山道一樣。

  柳泉不得不又多說了一句:「……我沒事的喲,土方先生?」

  土方沉默了一霎,才粗聲粗氣地應道:「……啊。」

  可是身旁傳來的那股氣勢和威壓感一點兒也沒有降低。

  不知為何,柳泉的內心忽然湧上了一種類似「啊原來我也是有人心疼的這種有人撐腰的感覺真是太好了」的動容之情,讓她一時間感覺又是感動,又是想笑,就仿佛大敵當前也完全不算什麼了一樣;於是她就順應了那種有害而愚蠢的衝動,眼眉一彎,旁若無人地咧開嘴笑了起來。

  一瞬間,她面前的桐野利秋臉上露出了狐疑的神情。那種神情很快又轉成了嗤笑的神色,他的臉上現在一點兒也不掩飾對她的輕蔑。

  大概是覺得她已經瘋了吧。

  ……沒關系。

  想想看,愛上一個只在這種虛幻的世界裡存在著的人物、在歷史上也已經死去一百多年的人物,是很不可思議吧。

  說不定他還覺得,像土方歲三這種歷史上的一時之英豪,即使當時愚蠢地逆潮流而行、也不影響他被後世所敬佩的人物,居然會在這種虛幻的環境裡聽信了她那個虛假的故事,並且最終被她這個從名字到背景全是謊言的平凡少女所折服和俘獲,是一場簡直像是崩人設一般的荒誕劇吧。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柳泉朝著面前的那位身為審神者的同僚露齒一笑,然後若無其事地問道:「一起上嗎,土方先生?」

  土方「嗯?!」了一聲,好像對她這種粗俗的用詞顯得一時間有點不能適應似的。

  柳泉咳嗽了一聲。

  「因為,新選組是不能坐視重要的同伴死去的——您以前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吧?」

  土方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在自己對她說過的像小山一樣多的話裡搜尋到那麼一絲記憶。

  似乎確實說過這樣的話,可是……當時是她一頭熱地發表了什麼悍不畏死的言論,好像拿著自己的性命一點也不當一回事似的,他才怒火上頭,衝著她吼叫了一通,說他們新選組不可能總是隨隨便便地讓重要的同伴死掉——

  ……嘛,不過,現在也應該是那樣的場合了吧?

  雖然面前的這個男人與她之間的交談裡,充滿了他聽不懂的詞彙,比如「時之政府」、「審神者」、「付喪神」、「本丸」或「碎刀」之類;但是就這麼站在她的身前、站在她的身旁,他也能夠體會到她的情緒發生的變化——當那個男人說出「碎刀」的時候,她是那麼的憤怒,就如同那個男人譏諷他是讓部下去送死的主君、嘲笑著新選組是冒牌的武士的時候一樣。

  所以,那個男人,也是擋在新選組的面前,要與新選組為敵,打算對新選組不利,因此必須將之肅清的敵人吧?

  而且,即使不使用自己的判斷,只是聽從她的判定,面前這個男人也是敵人,是她下定決心必須擊敗的人——

  土方歲三信任清原雪葉,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啊。

  所以,清原雪葉決定了的事,土方歲三也會幫她去完成,就是這樣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11月19日:

  其實,周日是我奶奶去世的三周年忌日。

  因為這篇文寫了很久,所以奶奶從住院到去世,也是在這篇文寫作的期間發生的事。

  那段時間真的非常煎熬,直到現在想起當時奶奶的樣子,想起她留給我的話,我還是會熱淚盈眶。

  最近這幾天實在沒有心情寫作,也沒心情發糖,所以真是讓大家久等了,非常抱歉。

  不過,我下周一要出國一趟,希望在那之前可以先把副長線這一卷寫完。

  至少也要寫到HE的時候吧,讓大家吃糖

  然後,我的計劃是寫之前預覽過的那個室長互換篇的番外w

  你們還有什麼番外想看的,可以提議一下w

  下次更新:預計明天晚上。


第1045章 【回歸篇之六】 59

  在土方看來,雖然面前的桐野利秋——時隔多年, 他實在不太記得當年的「人斬半次郎」到底是什麼長相了——絮絮叨叨地一點兒都不像是什麼四大人斬之一, 但是他的身手總算沒完全丟掉,還是頗給他們制造了一些麻煩的。

  在和清原雪葉劍拔弩張地相互放話之後, 土方自覺應該擔負起與這位當年的「人斬半次郎」近身交戰的責任——不僅是因為他的身手比她更好、也不僅僅是因為她負傷了, 而是作為一個男人,他根本不可能躲在自己的女人背後, 坐視她一個人單打獨鬥吧!——於是在那位「人斬半次郎」重新架起了自己的刀之後,土方也同樣利落地提刀衝了上去。

  他並不是沒想過這個狡詐的「人斬半次郎」會不會像剛才一樣在附近的山林裡安排什麼伏擊者, 坐等他們打起來之後就伺機給他或者清原雪葉一槍。不過現在清原雪葉已經把他從那個卑劣的伏擊者那裡繳獲到的步/槍架了起來、凝神戒備四周, 而他一貫認為,在自己戰鬥的時候, 把背後交給她來警戒, 是萬無一失的。

  ……雖然在流山的山坡上,他幾乎要被悲痛和憤怒遮住了眼睛,仿佛不要命了一般衝入敵陣奮勇斬殺;但是,冷靜下來之後再回想那一天的事情, 他可也沒有忘記當自己在敵人堆中揮起刀來的時候, 聽到自己背後傳來的那幾聲清脆的槍響。

  那幾聲槍響之間間隔得恰到好處,既不會因為太過緊張而胡亂放槍浪費了子彈或誤擊中了他, 也不會因為瞄准過久、反而讓敵軍抓住時機湧上來給他造成麻煩;每一聲槍響過後, 都有一個持槍的敵人倒下, 須臾之間, 他所要解決的, 就只剩下了和他一樣持刀的敵人們。

  而單純地只比拼劍術的話,新選組的副長可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

  現在,也是如此——

  當年的「人斬半次郎」來勢洶洶,攻勢又急又猛;就連土方一時間都應對得有點吃力——畢竟他已經不是十年前那位體能與戰力都達到巔峰的青年了。

  在箱館附近的深山中隱居了十年之後,即使他還是常常揮刀練習,但他並沒有一座道場、也沒有劍術高超的同伴可以時常手合;在之前的戰鬥中,他的劍術、經驗和戰意就已經足夠對付那些敵人,但現在,面對的是「人斬半次郎」——還是一個勤於練習、劍術和體能都維持得更好的家伙,土方幾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可惡!

  在十年前足堪與鬼族的大將一戰的自己,現在竟然淪落到連個窮途末路的浪士都難以擊敗的地步了嗎?!

  土方感到了一陣焦躁。

  當然,他一時間還並不會落到應付不了的地步。但是久攻不下的局面也不可能讓人愉快,更何況面前的敵手好像還比自己更加體能充沛、應對無礙。

  當當當一連數聲,刀鋒相撞發出的金鐵之聲在槍炮聲已經逐漸稀疏下去的戰場上顯得格外清晰。

  土方一擊未能得手,向後退回到原位,仍然架著刀,臉色卻更加難看了。

  冷靜下來思考一下,對方使用了能夠擊傷羅剎的銀子彈。雖然他們被追殺了幾個月,在這種深山裡也藏身了接近一個月的時間,幾乎可以說快要彈盡糧絕;但是對方手中的銀子彈還剩下多少還是未知數,不能冒險。

  除此之外,對方的體能實在也太好了一點吧……?即使他當年和「人斬半次郎」並沒有打過多少次交道,但是對於對方的年齡還是差不多能夠估計一下的——以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來計算的話,那家伙的體能簡直好得……不太真實啊?!

  簡直就像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在假扮四十歲的「桐野利秋」一樣?!

  土方心念微動,立刻出聲喝道:

  「……你不是『人斬半次郎』!你是誰?!」

  其實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只是心生疑惑而已——但在對敵的時候,有一線擾亂對方心神和意志的希望就要去做,這是他的原則。

  雖然是新選組著名的劍豪之一,但是他對敵時並不拘泥於那些死板的原則,諸如「揚土迷眼」之類的妙招(?)也經常使用;所以現在一想到這件事就立刻叫破,至少也能讓對方一愣之下稍微反應遲緩些、露出破綻吧?

  ……然而,緊接著發生的事情,簡直超出了他的預想。

  對面的那個原本還氣勢洶洶、張牙舞爪的男人,聞言果然一愣!

  下一刻,他的臉色倏而變得蒼白起來!

  他的右臂移動了一下,有那麼一霎似乎還想跨前一步揮起刀來;但是他最終只是顛躓了一下,右手無力地舉起到一半就又空揮了一下、隨即就垂落下去。

  這一陣身體內部的變化(?)似乎讓他也感到非常意外似的,他不可置信似的低下頭,死死盯著自己的右手和雙腿。

  下一刻,他仿佛像是拒絕相信這個事實一樣,重新邁開一步,搖搖晃晃地舉起右手,勉強把刀高舉過頭頂,然後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手臂顫抖著一下把刀揮落下來——

  可是,這次揮刀綿軟無力,並沒有沾到土方的衣角。而面前的桐野利秋,卻仿佛已經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一樣,右手猛地落下來,身體也晃動著像是再也無法保持平衡;他不得不把手中的太刀刀尖向下戳進土裡,借助這個姿勢才撐住了身體的重心。

  然後,他垂著視線,劇烈喘息了幾下,就活像是剛剛的幾下揮刀的嘗試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那樣,他疲憊不堪,並且一瞬間臉上的神情裡就露出了老態——

  等等,老態?!

  桐野利秋慢慢地抬起頭來。

  然後,他從面前的那位暗墮的女審神者的臉上,看到了清晰的訝然。

  此刻,在柳泉的眼中,那位假扮成「桐野利秋」的審神者同僚,雖然面容並沒有多大的改變——甚至也沒有多出現幾道皺紋之類的——然而他的眼瞼似乎一瞬間就因為疲乏而下垂了一些,眉心的褶皺都疲沓一般地變得松垮許多;雖然經過了一番戰鬥、臉上蹭了些髒污的痕跡,但那也遮不住面容上透出的青灰之色。

  現在,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具陷入衰退而無法挽回的皮囊一般,剛剛還高昂的神氣此刻全部消失,臉色灰敗、神情不可置信,那副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氣場也消逝得無影無蹤。

  土方驚訝地看著這個原本強大的敵人在轉瞬之間就換了一副樣子,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他身後的清原雪葉似乎對此並不感到多麼震驚。

  他仍然不敢有片刻放松警戒,微微弓起身子,握住刀柄的手指緊了一緊,頭也不回地沉聲問道:「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麼異變?」

  但是,她並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用一種混雜了驚訝和感嘆似的語氣,輕聲說道:「……原來,這就是『被發現』之後會發生的事啊——」

  土方:?

  然而,桐野利秋卻好像聽懂了。他的眼中一瞬間就爆發出了怨毒的神色。

  「不,不可能——!」他尖聲嘶叫道。

  可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的困惑、恐懼和動搖之情,就連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土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就像他此刻感受到身後的她以鼻音發出的輕笑聲一樣。

  「……看來,入職時的培訓,你沒有好好聽吧?」她含笑問道,就連她身上剛剛因為端著槍全神貫注地戒備著四周的狀況而散發出來的殺意,都變得很淡了。

  「『在歷史及任務世界中執行任務時,不得擅自泄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一旦——』」

  她復述著時之政府下發的那本《審神者守則》中的某一段話,但礙於土方就在面前,短短一句話中,她停頓了好幾次,最後只能干脆停了下來;因為底下的話是——

  「一旦該時代原生人物發覺審神者的真實身份並非本時代居民,則歷史極有可能立即產生排他反應,將審神者本人之力量極大地削弱,並最終排斥出該時代之歷史」。

  後面還有一段更加冰冷的說明。

  「……沒有自救的方法。所以審神者在執行任務中,無論何時都應極度謹慎行事」。

  這段話往往會被人忽視,因為其實一般審神者並不需要出陣,指派一隊付喪神即可;即使真的要出陣某個時代維護歷史的時候,也只需要和時間溯行軍戰鬥。像這種曠日持久的任務、還必須給自己尋找一個足以偽裝潛伏下來的身份,其實是極為罕見的情形。

  ……不過,時之政府負責維護的歷史,與系統菌所代表的某一方勢力負責維護的所謂「同人子世界」,能夠產生交會和融合,也就說明事態是到了極其異常緊急的關頭了吧。

  所以這一次,無論是時之政府派出的這個「桐野利秋」,還是系統菌臨時緊急召回的柳泉,其實都是單獨出陣,不允許攜帶付喪神助陣的危急狀況。

  其實也就是說,往常如果有付喪神隨同一起出陣的話,即使審神者一時喪失理智地魯莽冒險、有觸犯原則之可能,那麼付喪神也會加以勸阻——就像是三日月宗近對柳泉所做的那樣。

  但是現在,這個時代,沒有那樣的人會去阻止「桐野利秋」隨心所欲地行事了。而「桐野利秋」所選擇的這個身份,想要左右歷史的進程——確切地說,是左右薩摩軍的各種決定——真是太方便又容易了;沒有人會懷疑一貫對西鄉殿忠心耿耿地追隨到了最後的西鄉派中流砥柱,竟然只是為了確保歷史能夠以原狀進展到最後的審神者——

  然而,到了現在,歷史的力量,終於要反噬到他本人身上了。

  想到了這裡,柳泉忽然靈機一動,似有所悟!

  她脫口而出:「你是『桐野利秋』!所以,你也必須死在這裡才行——!因為這就是將會發生的事情——」

  幾乎在她脫口喊出這個結論的一瞬間,她面前的桐野利秋臉上的五官忽然扭曲了。

  他幾乎是與她同時意識到這一事實的——他所頂替的「桐野利秋」今天必須死在這裡,然而她所使用的「清原雪葉」的身份,很有可能原本就是偽造的,是歷史上並不存在的人物!

  所以——

  假如沒有了時間溯行軍插手的那種外來的力量干涉的話,歷史本身的力量,是不可能容許他這個「桐野利秋」違反史實而活下去的!但是,她這個原本就不可能真正在歷史上出現過的「新選組唯一的女性隊士」清原雪葉,則不會被歷史的力量所約束和懲罰,也就不用死在這裡!

  原來……歷史的車輪滾滾而過,只有他會被碾碎在此地嗎?!

  桐野利秋心中的不甘幾乎是一瞬間就如同大火燎原那般翻滾著向上猛烈燃燒了起來!他想也不想地就果斷拋掉了手中的刀,飛快伸手探入懷中,在一秒鐘之內就重新一揚手——

  在柳泉的記憶裡,那短暫的一刻裡所發生過的事,都仿佛無限的慢鏡頭一般;時間被拉得很長,陽光刺眼,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一瞬間就仿佛化為烏有,近得她能夠看清桐野利秋扭曲而擠在一起的五官,猙獰而充滿惡意的臉色——

  還有,他的動作。

  他的動作,就像是慢動作一般,手部在空中滑過的每一幀圖像都清晰地映在了她的視網膜上;同樣鐫刻在她眼底的,還有他手中握著的、從懷中掏出來的那樣東西,造型小巧,表面泛著金屬的冷光,槍口黑洞洞地指向她與副長——

  是一柄手/槍!以那種造型和型號而言根本不應該在這個時代存在的手/槍!

  作者有話要說:

  11月22日:

  本來應該昨天就更新的,但是一直寫得不太順利……

  總算熬到晚上寫得順暢了一點,結果又寫多了一點,所以耽誤到現在才更新,抱歉。

  預計副長線還有一章就可以進入HE啦!大家是想看中規中矩的腦洞呢,還是想看狂放一點的腦洞呢hhh

  下次更新:本周末。我盡量周六晚上更w

  另外,抱歉最近一直沒回復大家的留言,我盡量在出國前都回復好w

  給大家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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