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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開局撿到一只名偵探》作者:蕭暖陽【完結+番外】

第96章 詛咒(九)

  加藤佑司,男,三十二歲,和昨天晚上在太閣城頂上自焚的死者片桐真帆是同一個倒霉旅行團的成員,兩人還是情侶,於昨天凌晨一點至三點在居住的酒店中死亡。死亡時間距離片桐自焚不到六個小時,兩人約好了似的,手拉手從陽間纏綿到了黃泉,半天都不能分開。

  但相比於片桐真帆死得撲朔迷離,連是否自殺都存在疑義,加藤佑司的死亡現場倒是一目了然,顯而易見的他殺——因為一個正常人類並不能在先拿刀將自己的腹部剖開之後,又從後面把自己腦袋砍下來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等待進門的警官們檢閱。

  屋子裡除了血腥氣就是悶了一宿的酒臭味,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酒瓶,啤酒白酒紅酒三色混合,看得出來昨晚在這裡喝酒的人相當不講究且不要命。

  不要命的酒鬼之一加藤佑司也的確是沒命了,他活著的時候可能活得糊裡糊塗,死的時候倒是死得清楚明了,連殺他的人是誰都擺在了明面上。殺死他的凶器就橫在地板上,刀柄上沾著凶手指紋,酒店走廊的監控沒壞也沒被剪,靠譜地站好了崗見證了昨夜凌晨進出過他房間的只有一個人,就是這個倒霉旅行團的另外一個成員,今天早上失蹤了的福島君。

  甚至警方還在加藤的房間裡發現了一套帶血的衣服,和福島進門時穿的一模一樣,他離開這個房間的時候把血衣扔下,換了一套加藤的衣服走了,除此之外連自己留在這個房間的指紋都沒擦——也對,看地上倒著的酒瓶的數量,這位福島君昨天夜裡殺人的時候可能也已經喝得五迷三道,還記得把衣服換了逃跑都已經算人類求生欲的超常發揮了。

  這個案件的偵破過程可以說沒有一點技術含量,隨便讓一個剛畢業的小警察來都能立馬確認凶手是誰,是一個典型的凶手被酒精衝昏頭腦後的激情殺人案件。

  如果加藤佑司沒有死得那麼古怪的話。

  切腹後被砍頭,這種死法有一種學名,叫做「介錯」。歷史上明智光秀就是在被豐臣秀吉打敗之後,在逃亡途中切腹自殺,由跟在身邊的家臣當了介錯人。

  在這個倒霉旅行團玩的游戲裡,加藤佑司抽到的角色就是明智光秀,而殺了他逃跑的福島君,抽到的豐臣秀吉。

  「……平次,你別說了,我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遠山和葉一邊說一邊好像真的感覺到一陣陰森森的寒意,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玻璃窗。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早上出門時還晴空萬裡,這會兒已經烏雲密布,似乎再過不久就要下雨了,智能得跟電視劇裡烘托氣氛的背景似的。她嚴謹確認了一番窗子的確關嚴實了,這才松了口氣。

  服部平次:「我還沒說完呢,警方從加藤的電腦裡找到了一張設計圖,外表是個手電筒,只要一打開開關,手電筒就會引爆。在片桐桑的死亡現場有個和設計圖中的零件一模一樣的舊電池,片桐桑手機裡最後一個電話也是加藤打過去的,她臨死之前還在和加藤通話。」

  遠山和葉:「所,所以?」

  「所以片桐桑應該就是加藤謀殺的。他應該用了某個理由將片桐桑騙到了太閣城屋頂,比如說在某個瓦片下有什麼東西之類的。片桐桑去找的時候先是打開了打火機,但光線不夠亮,加藤就在電話裡提醒他用那個手電。片桐桑那天穿的衣服正好是易燃的面料,手電爆炸之後她就自然而然被自焚了。」

  服部平次一口氣說完了推理,然而說完之後他反而愈發郁悶了,「片桐桑抽到的是織田信長,她的死法不僅和織田一模一樣還正好死在了『明智光秀』手裡,再加上被『豐臣秀吉』介錯的『明智光秀』……這個旅行團怎麼回事?被詛咒了嗎,還是搞□□祭祀的?」

  「……」遠山和葉試圖往好處想,「也可能是巧合也說不定呢?」

  「笨蛋,哪兒來那麼多巧合?對吧柯南……柯南?」

  服部喊了兩聲沒人理,疑惑地回過頭去,這才發現他的好兄弟壓根沒注意他在說什麼。他在積極努力地分析案情的時候,某位名偵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跑到他姐身邊去了。

  源輝月暈血,雖然沒有進過那個每個分子都被血腥味浸泡過的房間,但是在外頭被氣味一衝,還是不太好受。

  這會兒她雙手交錯端著一杯熱水坐在床頭,纖細的眼睫低垂著,臉色被外頭的天光襯出種沒有血色的蒼白。她像株雪地裡生出來的寒梅,被雪光壓著顏色反而愈發清麗,有種經霜更艷的味道,讓人一不小心就能看恍神。

  柯南坐在她邊上格外擔心的樣子,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聲說,「姐姐,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回房間休息一下吧,這裡交給服部就好了。」

  被甩鍋的服部:「……」

  在這一刻,格外形單影只的關西名偵探覺得自己好像被好兄弟背叛了。說好的滿腦子只有破案大家一起拉低全日本的情商呢,你什麼時候把照顧妹子的技能點上去的?

  源輝月慢慢喝了口水,淡色的唇總算被熱氣熏出一點血色,她好像有點冷似的碰了碰身邊小孩的指尖,正要說話,手機忽然響了聲來件提醒。

  某位知名不具的黑客先生給她發來了一個定位,然後真誠發出建議。

  【你最好現在讓警察到這個地方去看看哦。】

  那個位置在某個大阪某個旅游景點附近,距離他們現在的地點有點遠。源輝月掃了一眼地圖,暈血造成的不適讓那些交錯的線條像復雜的蜘蛛網,看得她更暈了。她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一般脾氣都不太好。

  【大阪府警察本部又不是我開的。】

  【隨便你啦,我只是提醒一下而已,你不信也行。】

  後頭還附帶了個標點符號組成的笑臉,源輝月望著那個笑臉略微皺了一下眉,然後思考了片刻,抬起頭來。

  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看向這邊的服部平次對上她若有所思的視線,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怎麼了?」

  .

  羽野麥剛從四天王寺出來就趕上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彼時她正牽著小豐往車站走,大雨落下的時機十分寸,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差點在路中間被當頭澆懵了。拉著小豐瘋跑一陣過後,隱約看到前頭有個公交站,立即如蒙大赦地跑了過去。

  公交站裡已經有人在了,大概是和她一樣被這場大雨堵路上的倒霉路人,她帶著小豐衝過去,匆忙收拾了一下後抬頭和對方打招呼時,這才發現居然是個認識的人,是昨天在酒店大堂裡幫她解圍的那個青年。

  對方看到她似乎也有點意外,正准備開口,然後就發現他們還沒有交換過姓名。偌大的大阪府,住在同一場酒店,又被一場大雨圍堵在一個地方,也算是緣分。兩人尷尬片刻,互相一笑之後,反倒是放松地聊了起來。

  純粹是為了不讓空氣太冷冰,羽野麥作為一個不太擅長與人交談的人努力找著話題,不知不覺就說起了今天早上找來的警察,於是話題不免涉及到對方昨天夜裡死在大阪城的那位同伴。

  意識到這一點時她連忙道了歉,好在這位自我介紹叫做脇阪重彥的青年脾氣似乎真的挺好,聞言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有點無奈地說,「沒事,大家可能現在都在討論這個話題吧。」

  畢竟他的同伴昨天夜裡死得如此驚天動地。

  「所以,的確是自殺嗎?」羽野麥也不可免俗地小聲問了一句。

  「誰知道呢,」青年說,「……不過對她來說是件好事也說不定,畢竟這些年她也活得太累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望著外頭稠密的雨簾,眼皮半垂著,不知為何有種奇怪的復雜情緒,側臉在晦暗的光線裡不甚分明。

  羽野麥愣了愣,下意識地沒有問下去。她是個對外界極其敏感的人,這種能力並非天生,也不是她願意有的,但是在她以前的經歷中幫過她很大的忙。這時候身邊的小豐嘟噥著有些冷,她正要將外套脫下來給他穿上,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外頭忽的來了許多人。

  最開始她以為對方也是和她一樣來躲雨的,但漸漸地情況好像不對勁起來。那些人大步走在雨裡,半點沒有急著躲,從四面八方過來的架勢不像是要躲雨,更像是借著這場大雨要來圍堵什麼人。

  羽野麥腦海中的某根神經猛地繃緊了,下意識抓緊了身旁孩子的手。不等她從應激反應的僵硬中回過神,最前頭的人已經走進到可視範圍內,她清晰看到了對方胳臂上猙獰的紋身,一身煞氣穿過雨絲撲面而來。

  跟她最深的噩夢中那個男人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

  一只手忽然從身邊伸過來猛地拽了她一把,將她拽醒了。和她同一屋檐下的青年肅然凝望著圍過來的人,沉聲發令,「跑!」

  遠處一道閃電掠過,半面烏雲飛快地亮了一瞬,夾雜在大風大雨裡的雷聲轟鳴。

  .

  源輝月被雷鳴聲驚醒,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初夏的雨來得又急又快,沒一會兒的工夫已經從斜風細雨進化到暴雨傾盆,順著窗玻璃往下淌的雨水將外頭的景像也模糊了。

  服部平次趴在窗樞旁往外看,嘴裡還念叨著,「這場雨還真是大啊,因為最近半個月都沒下雨的原因嗎?」

  源輝月跟著看了一會兒,忽然輕聲說,「這麼大的雨,如果發生了什麼,暴雨也很快會把痕跡洗干淨吧?」

  黑皮少年一愣,懵逼地回過頭來,然後手裡就被自己的青梅塞了個湯碗。

  「平次,喝點熱湯。」

  「啊?哦……」

  他們還在酒店裡。警察到場之後將六樓發生凶殺案的房間封鎖了,以防萬一還把其他人清點了一遍。那個倒霉旅行團一共五個人,死了兩個,逃了一個,還剩下一個叫做脇阪重彥的青年,一大早出了門,半個小時前被警察打了通電話才知道自己又死了一個同伴,答應了馬上回來,不過這會兒應該是被大雨堵路上了;另一個叫做糟屋有宏,是個六十多歲的老爺子。他倒是還在酒店,只不過睡覺沉,大早上的動靜居然沒把他驚醒,還是工作人員拿著鑰匙開了門之後人工喚醒的。

  服部和和葉也沒走,一行人在六樓隨便找了間空房間歇下一邊等著警方的消息,因為他們中間有頂頭BOSS的女兒在,酒店的經理十分盡心,眼看著下雨降溫還特意讓廚房送了鍋熱騰騰的湯過來。

  柯南端著湯碗喝了一口,一邊問服部,「有福島君的消息了嗎?」

  「還沒有。」服部平次回過神來,把和葉塞過來的碗端在手中捂著一邊轉述剛剛從大瀧警官那兒得到的消息,「酒店的前台姐姐說的確看到福島君昨天夜裡凌晨三點半左右出了門,附近的監控顯示他是一路往南走的,好像邊走邊在打電話,目前還沒找到他離開酒店之後去了哪兒。」

  「警方通過營業廳查到福島君昨天的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一個未知號碼,沒有在營業廳登記過,應該是□□運營的店鋪裡售賣的那種不記名電話卡。」

  他回頭看向窗外,有些無奈道,「不過就像源桑說的那樣,這場大雨很有可能把很多痕跡都抹消掉,要在這樣的天氣裡找到福島桑太困難了,只希望它快點停吧。」


第97章 詛咒(十)

  服部平次是不是屬烏鴉嘴的不知道,至少目前看來絕對沒有點亮心想事成技能。他們在酒店客房又坐了半個小時,外頭的風雨非但沒有減弱的趨勢,仿佛還還更大了。

  驟雨精神奕奕地拍打著窗玻璃,劈裡啪啦的像是在敲搖滾樂,半點沒有要中場休息的意思。

  服部平次坐在窗樞旁往外頭看,越看越郁悶。到目前為止警方依然沒有找到福島俊彰的行蹤,好消息是各大車站入口的監控已經過了遍篩,沒看到相似的人,他人應該還在大阪。但是大阪府面積這麼大,那種運營不規範不用登記客人真實身份的小旅館也有不少,福島要是往裡頭一躲,把自己造型改一改,出門注意避著點攝像頭,要到猴年馬月才能找到他?

  他站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趟,又忍不住走到床邊上坐下,把柯南拎了過去跟他討論起案情。

  「你說,那位福島君有沒有可能其實是被陷害的?」他突發奇想地問。

  柯南連湯碗帶人被他一起端過來,表情有點麻木,「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這個案子就是很奇怪啊。」黑皮少年有點抓狂地撓亂了頭發說,「先是『織田信長』,然後是『明智光秀』,『豐臣秀吉』還跑了。一個一個全是按照歷史上的順序出事的,下一個該不會就輪到『德川家康』了吧?有沒有可能那位福島君是發現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怕『明智光秀』之後下一個死的就是他,所以才跑掉的?」

  柯南若有所思,「你覺得這是個連環殺人案?」

  「的確有這個可能性存在吧?」

  確實有。如果說抽中「織田信長」的片桐的死勉強解釋得通,加藤佑司的死法就太奇怪了。激情殺人的案發現場一般都不會太好看,但像加藤佑司那樣血淋淋的也的確少見。

  服部平次:「被害人被人從背後砍頭的情況以前也不是沒有,但是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地將他的腹部也剖開,刻意制造成和歷史上的明智光秀一模一樣的死法?」

  遠山和葉下意識插了句嘴,「額,可能是因為那位加藤君抽到了『明智光秀』的身份?」

  「笨蛋,哪有那麼簡單!」

  「不對哦,也許就是這麼簡單。」源輝月忽然輕聲說。

  其他人下意識看了過去,只見到她端起碗喝了一口熱湯,慢條斯理地說,「這幾個人都是資深歷史迷吧,特別是對戰國時期的那一段歷史全都了解得很清楚。簡單來說,他們都非常喜愛那段歷史,而朝著自己喜歡的東西靠近是人的本能。」

  遠山和葉恍然地問,「就像他們玩的那個游戲一樣?」

  「對,他們不僅用相應的稱謂互相稱呼,還要用相應的態度對待彼此,這已經算是一種粗淺的催眠手段了。」

  柯南順口接了一句,然後看向服部平次,「所以說,在精神恍惚的情況下,凶手內心中迸發出殺人的念頭時,下意識地也用和歷史上『明智光秀』的死法對應的手段殺死了加藤君,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這樣啊……」服部平次有點被說服了,但依舊皺著眉總感覺還是有哪裡不對,「所以這真的只是個普通的激情殺人事件?兩個案子撞到一起只是巧合?」

  柯南回頭和源輝月對視了一眼。

  源輝月纖長的眼睫微斂,看著晃動的湯水中漂浮起來的鮮紅枸杞,「也不一定。」

  遠山和葉:「誒?」

  服部平次一怔,然後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

  柯南:「問題的重點在於——」

  「……刀是哪兒來的?」

  一道亮光掠過腦海,驅散了那片一直盤旋在他意識深處的迷霧,關西名偵探驟然被點醒,恍然大悟,「如果沒有正好擺在房間裡的那把武士刀的話,凶手就算想要用那種方法殺死加藤也沒辦法吧?或者說,就是那把刀的存在提醒了他,讓他在生出殺意的時候自然而然地選擇了明智光秀的死法,這也算是一種催眠手法中的暗示手段對吧?所以,是誰把那把刀放在那裡的?」

  柯南:「酒店放的。」

  激動到一半的服部平次:「……哈?」

  小偵探嘆了口氣,「我剛剛問過酒店經理了,之所以加藤桑的房間裡會有刀,是因為那是個『主題房間』。」

  「這家酒店今年年初定下的經驗策略之一,」源輝月用調羹把那顆枸杞舀起來,一邊平靜地補刀,「為了吸引更多來旅游的游客入住,六樓一整層都是歷史主題,戰國時期的。」

  服部和和葉下意識看向他們身處的這間房間。

  「每個房間的布置都不一樣,我們這間沒有刀。」

  「也就是說,是有人特意讓加藤桑住進了那間有刀的房間?」關西名偵探只愣了片刻,重新抓住重點,「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人就很有可能是那個旅行團的人之一了。」

  他下意識看向柯南,小偵探朝他點了點頭,「沒錯,嫌疑最大的就是組織了這次旅游自己卻沒有到場的平野君……」

  服部接口,「以及昨天夜裡凌晨才休息,今天早上卻一大早就起床出門的脇阪君。」

  「等等……」

  沒有跟上節奏的遠山和葉懵逼地打斷了他們相視一笑的默契,茫然地問道,「所以說這已經確定是個連環謀殺案了嗎?」

  服部平次看向自家青梅,剛要開口,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起讓他只好先接電話。

  其他人看著他在對面人說話時明顯愣了一下,像是有點沒想起這是誰。但好在他記憶力還算靠譜,只愣了兩秒很快反應了過來。

  「大島君?哦對,的確是我打的電話,因為有個朋友忽然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提醒……哈?」

  對面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服部平次的神色漸漸嚴肅起來,但依稀還帶了一點懵逼。好一會兒,他終於掛斷電話,保持著這樣復雜的表情朝眾人看來,主要是看向源輝月。

  「你給的那個位置恰好有兩個巡警在附近巡邏,他們收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從一幫外地人手底下救下了三個人。一個帶著小孩的女性和一個青年,那個青年是脇阪重彥。」

  眾人:「?」

  柯南立刻追問,「那群襲擊他們的人呢?」

  「巡警人數太少被他們跑了,雨太大了也沒辦法繼續追。」服部平次十分想不通地說,「可是不對啊,為什麼會是脇阪?」

  他剛剛還懷疑人家是幕後黑手,轉眼間這位黑手君就成了受害人,像是老天爺專門要跟他作對一樣。

  服部簡直想撓頭,「脇阪抽到的角色是『奶娘』啊,怎麼算都輪不到他吧?除非……」

  他的聲音猛地中斷,下意識和微怔的柯南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確認了對方和自己想到了一樣的東西。

  下一刻,柯南把湯碗往身邊人手裡一塞,服部也飛快把手機揣進了兜裡。像是空氣中響起一聲無形的發令槍,兩個名偵探拔腿就衝出了門。

  「平次?」

  被留下的遠山和葉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兩個人已經跑沒了影。她的頭頂飄出一連串問號,默默看向房間裡另外一個人。

  源輝月正一臉平靜地地把弟弟塞過來的碗放上床頭櫃,簡單解釋了一句,「他們去找『德川家康』了。」

  「德川家康是……哦哦,那位老爺子。」和葉依舊不解,「可是為什麼要這麼急,好像那位老爺子要出什麼事一樣?」

  「因為他確實有可能出事了。」

  望著她好像愈發茫然的表情,源輝月從頭解釋,「如果真的像服部君猜測的一樣這是個連環謀殺案,凶手顯然是按照歷史上那幾位名人的死亡順序來動手的。」

  「嗯嗯。」和葉連忙點頭,這個部分她還是聽懂了的。

  「脇阪君抽到的角色是『奶娘』,他和另外四個人並不在同一個順序裡,相當於一張鬼牌,或者旁觀者的角色。所以剛才服部君才會懷疑他是這起事件的幕後黑手。」

  「但是剛剛脇阪君遇到的危險很大程度上又幫他暫時排除了這一可能,而如果他也是被選定的目標,為了不打斷一副撲克牌的順序,如果是你你會把鬼牌放在哪兒?」

  「最前面或者最後頭?」和葉下意識說。

  「第一個死亡的是『織田信長』,所以已經可以排除最前面這個選項,凶手大概率是把脇阪君放到了最後一個。」源輝月條分縷析地說明,「而現在他都遇險了,排在他前頭的兩個人就有很大的幾率可能也遇害了。」

  她話音剛落,窗外頭乍然一亮隨即掠過一道驚雷。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雨好像愈發大了。

  柯南和服部跑出房間後隨手拽了一個守在外頭的小警察,得知那位糟屋老爺子還在自己的房間裡一直沒出門,立刻拔腿朝他所在的605跑去。

  因為警方的要求,房間的門沒鎖。服部來不及敲門,直接推開門衝了進去。

  「老爺子,你……」

  他喊著對方的名字跑過玄關,話還沒說完,就見到房間的主人糟屋正站在窗口前,詫異地回頭朝他看來。

  和他們已經做好的開門只能見到一具屍體的心理准備大相徑庭,他不僅是個活生生的人,還拿著個手機正在打電話。見他們突然衝進來,像是被嚇到了,露出了點驚訝和慌亂交加的表情。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糟屋驚疑不定地問。

  「額……」服部平次下意識停下腳步,「不,沒什麼,其實是你的另外一位同伴受到了襲擊,我們還以為你這裡也出事了……」

  「是這樣啊。」對方松了口氣,「我一直在房間裡沒出門,外頭有警察守著,不會出事的。」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同伴接連死亡,這位老爺子有點一驚一乍,聽到服部解釋完之後表情依舊不太好,有種依舊處於應激反應中的恍惚,好一會兒才想起過問脇阪的情況,得知他已經被警察所救,這才將服部平次二人送出門。

  和外頭滿臉懵逼的警察對視了一眼,服部也沒有解釋自己來去匆匆的原因,轉頭重新往他們之前的房間走。

  「吶,柯南,你發現了嗎?」服部平次若有所思地說,「那位老爺子……」

  柯南點了點頭,輕聲接口,「沒錯,明顯有問題。」


第98章 詛咒(十一)

  「哪裡有問題了?」遠山和葉震驚地問。

  服部平次回到房間之後就把他們剛剛的經歷復述了一遍,顯然,得到的結論並不十分能夠讓人理解。主要是他的青梅相當不理解,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怎麼好像看誰都有問題。

  「就是很明顯啊!對吧,源桑?」服部平次回頭找外援。

  並不想介入他們小情侶之間讀作爭吵寫作秀恩愛的源桑把視線從手機上抽出來,默默看了他一眼,回頭對弟弟輕聲說,「我終於明白服部君是怎麼憑本事單身的了。」

  柯南無言以對,只好干笑。

  那頭服部平次還在和自家腦子已經開始不夠用的青梅解釋,「我們告訴那位老爺子他的同伴出事了的時候,並沒有說是哪一位同伴對吧?那位福島君也失蹤了啊,他怎麼知道我指的是脇阪?」

  反應過來的遠山和葉:「對,對哦。」

  「而且正常人得知自己的同伴出事了都會先詢問同伴的情況吧?但是他卻是先表示自己一直在房間裡,好像是在撇清關系一樣。」服部平次說著說著若有所思,「我們剛剛闖進去的時候,他打電話的表情也很不對,一點也不像是個慈祥的老爺子。」

  這時候源輝月等的郵件終於到了,她打開一目十行地瀏覽了一遍,平淡地插口,「他的確不是什麼慈祥老爺子。」

  柯南扒拉著她的手蹭了過來,她隨手把手機遞給弟弟。

  「糟屋有宏,64歲,是一個叫做辰井組的黑道組織的干部。」

  服部平次也跟著湊過去看,郵件裡就是那位老人的資料,他恍然地喃喃自語,「那位老爺子是混黑的啊,難怪打電話時的表情那麼可怕,他當時就是在和手下聯系吧?這麼說的話,襲擊脇阪君的就是他的人?」

  源輝月:「大概吧,辰井組的大本營在東京,一般在新宿一帶活動。之前其實沒什麼名氣,是近些年才發展起來的,背後似乎有金主投資,目前手底下最賺錢的是藥物生意,但是一直沒有被警方抓到證據。」

  「藥物生意?」柯南立刻抬頭。

  「就是你想的那樣,」源輝月肯定地說,「圈圈糖據說最開始就是從他們手裡流出來的,合理猜測辰井組背後應該跟某個海外的組織交流密切。」

  這些事當然是某位身份是某古老□□家族繼承人的久美子學妹告訴她的,她隨口提了幾句之後就將話題轉回正題,「糟屋有宏作為組織干部,據說一直沉迷於尋寶,十多年前花了一大筆錢在某個寶藏的線索上,但一直沒什麼結果。因為這件事,辰井組內部似乎對他有些微詞。」

  「尋寶?」服部平次露出一副想到了什麼的表情。

  源輝月:「怎麼?」

  「之前大瀧警官還提了一件事,」他回憶著說,「目前已經確認的兩位死者,片桐真帆和加藤佑司,在檢查他們遺物的時候兩人身上分別有一片碎陶片,當時其他人解釋說那是他們之前旅游的時候買的紀念品。結合糟屋君的情況來看,其實那很有可能是他們找到的寶藏的線索?」

  任何一起事件,只要和錢,而且是一大筆錢扯上關系,所有沒來由的殺機似乎都有了解釋。

  此時客房裡幾位少爺小姐們從來沒缺過錢,對「一大筆錢」這個概念沒什麼過多的感慨,思路依舊准確清晰地集中在案子上。只不過在推理到這裡之後,他們並沒有頓生恍然大悟之感,反而冒出了更多疑問。

  如果這群人其實是打著旅游的幌子來大阪尋寶的,那麼糟屋有宏帶來的那些手下很明顯是要他們幫他搬運寶藏或者隨時准備給同伴下黑手。他尋寶尋了十多年都一無所獲,為什麼這一次准備這麼齊全,好像出發之前就確定一定能夠將那個莫須有的寶藏找到一樣?

  其他人如果是抱著同樣的目的來的,那麼他們是被人盯上了,還是自己內部鬧了內訌?

  沒有確切證據證明了糟屋和脇阪參與了殺人,警方當然不能不講道理地將他們抓起來審問,只能將目光重點放到畏罪潛逃的福島俊彰身上,只要能找到他,大部分疑惑就能迎刃而解。

  六月五日上午十一點三十分,案件的關鍵節點福島俊彰依然在逃。大雨將天地間覆蓋得天昏地暗,每棟房子都好像一座孤島,瓢潑的雨水洗掉了街道上大多數痕跡,為嫌疑人的逃竄提供了最佳的遮掩。

  .

  脇阪重彥和羽野麥三人很快被巡警送了回來,除了受到了點驚嚇,倒是沒受什麼傷。到了下午的時候,這場大雨總算是漸漸變小。或許是時來運轉,頂著暴雨在外頭忙活了大半天的警察們終於找到了潛逃的福島俊彰的消息——有個住在天王寺區的混混昨天半夜睡不著出門買煙的時候,看到一個人走進了街道盡頭的舊房子。那棟房子很久沒人住了,還有鬧鬼的傳聞,小混混看到有人進去特意留意了一下,第二天一直沒見人出來,自己不敢去查看,干脆報了警。

  他頭天晚上倉促一瞥中看到的那個人穿的衣服和福島離開酒店時的衣著非常像,正在滿大阪找他的刑警收到消息立刻將注意力鎖定了過去。

  源輝月幾人跟著警察一起到了現場。大雨將停未停,蕭瑟的寒風裡時不時夾雜進幾縷冰涼的雨絲,天色依舊陰沉沉的,像是臨近傍晚。

  警車停在了屋旁邊的小路上,正對房子側面。源輝月撐著傘從車上下來,抬頭看了一眼。

  房屋不同於其他建築,需要人去養,一棟房子是主人暫時離開還是很久沒人居住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座房子基本就屬於人氣已經散了干淨了的,十分適合鬧鬼。

  房子有兩層樓,他們停車的位置正好能夠看到二樓某個房間的窗戶,底下還有個伸出來的小窗台。房間的窗簾沒有拉,裡頭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

  警察已經到前面去敲門了,這個屋子雖然舊,但是保存得還算完好,底下的大門鎖得嚴嚴實實,否則早就被流浪漢占據了,報警的小混混還納悶了好久昨天晚上那個人是怎麼進去的。

  就在源輝月一邊等著警察破門,一邊百無聊賴盯著那扇窗戶看時,陰沉的天空上忽然掠過一道閃電。這次電光亮起的位置格外近,簡直就像在眾人頭頂上放了個□□,一時間天地一片明亮。

  那扇窗玻璃後頭的陰影驟然被曝光在強光下,潮水般後退,露出一個孤零零靠在窗邊的瘦削的影子。

  源輝月略微一怔,一個也恰好盯著窗戶看的小警察也看到了那個影子,下意識驚叫道,「那是……福島君?」

  眾人聞言同時抬頭。

  轟隆的雷鳴這才從遠方奔湧過來,雷聲還未歇下,第二道閃電再次照徹雲翳。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窗台邊的人影,他垂著腦袋靠在窗戶邊上,看不清表情,但底下這麼大動靜他依舊一動不動,驀地給人種十分不祥的預感。

  一縷雨絲被風吹拂過來纏繞在源輝月握傘的手指上,送來一縷春末未盡的寒意。她微微抬起傘面望著樓上,後頭的大瀧警官焦急地在雷聲中大喊,「別敲了,直接撞門,快!」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極快地從她身邊擦身而過。他身手敏捷地在底下墊了一下就抓住了二樓的窗台,麻利地往上爬。

  遠山和葉一聲驚叫,「平次?」

  下一秒,已經爬上窗台的少年用手肘撞碎了窗玻璃,打開窗戶,靈活地翻了進去。忽明忽暗的光線中,眾人清晰看到,即便服部平次從身邊擦了過去,那個靠在窗邊的影子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大瀧連忙讓撞門的警察停下,等著已經進去的服部開門,一邊安排人打電話准備叫救護車,心底已經有了某些不祥的預感。

  五分鐘後,房子的大門從裡頭打開了。等在外頭的眾人連忙魚貫而入,服部平次在前面帶路,一邊嗓音低沉地證實了他的猜測,「不用叫救護車了,福島俊彰已經死了。」

  大瀧連忙問,「死因是?」

  「初步判斷應該是中毒。」

  這棟房子的水電似乎沒有停,警察進門時試著按了一下門口的開關,裡頭的燈居然亮了。

  一行人一路來到福島所在的二樓房間,服部沒有移動屍體,那個身材瘦削的男人依舊靠在窗戶邊上,雙目緊閉,腳下落著幾片碎玻璃,顯然是剛剛服部平次進來的時候撞碎的,他靠著的那張桌子上還有幾個腳印,手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

  到場的痕跡科立刻開始工作,並且目標明確地率先直奔那杯可疑的水。

  源輝月走在最後頭,進門後掃了一眼室內。

  這間房間原本是個書房,正對窗戶的那張書桌旁邊有個展示櫃,裡面是一座古城的模型,不知道是不是當初房子的主人忘了帶走的,蓋在外頭的玻璃罩積了層厚厚的灰,跟這個蕭索的房子倒是很相稱。她的視線掃過去,落在上頭停下來。

  大部分刑警都上了樓,但是底下還留著幾個機動搜查隊的小警察在門口守著。滾滾的雷鳴聲一直沒停過,天空烏漆嘛黑,才下午兩點就跟夜晚七八點一個色。

  室外的溫度降得厲害,小警察縮著脖子攏了攏衣領,望著頭頂陰沉沉的烏雲心裡正嘀咕著這場大雨才消停沒多久該不會又要繼續折磨人,忽然聽到悶雷裡夾雜進了一聲汽車的嘶鳴。

  他下意識回頭看去,就見到輛陌生的警車從路口開過來,停在大門口。車門打開後,一個高挑修長的人影從車上下來,西裝筆挺,強大的氣場刺得他一個激靈。那張臉他只看過照片,還沒面見過真人,此時驟然出現在他面前,小警察頓時連午後的困乏都嚇清醒了。


第99章 詛咒(十二)

  按照服部平次的說法,他剛剛進來時,房間的門是從裡面反鎖的。

  二樓房間的窗戶用的是老式的插銷,他爬上窗台時窗戶也鎖得嚴嚴實實。屋子裡暫時沒有第二個人的痕跡,福島最後被檢測出來死於砷中毒,毒藥來源就是桌子上那杯水。

  死者的死亡時間是昨夜凌晨五點到六點,也就是說他在酒店殺死了加藤佑司逃到這間無人居住的房子之後,沒過多久,自己也跟加藤前後腳奔赴了黃泉。

  源輝月走到死者所在的那張書桌前,看了眼他背後的玻璃窗,又看了看地上的玻璃碎片,蹲下身來。

  她還沒伸出手,旁邊就遞過來一塊手帕,是跟她找到了同一個地方的柯南弟弟。

  她於是從善如流地接過手帕,撿起地上最大的那片窗玻璃,拿起來和窗上的破洞照了照。

  不遠處機動搜查隊在向大瀧警官做彙報,「……杯子上只有福島一個人的指紋,初步推測,死者很有可能是自殺。」

  服部平次正在翻看死者的手機,聞言幾乎條件反射地反駁,「這怎麼可能是自殺?」

  大瀧:「服部?」

  「如果要自殺的話,死者沒必要特意換了衣服出門,還逃這麼遠吧?特意找到這個地方,很明顯他就是要潛逃啊。」

  刑警下意識說,「也許他一開始激情殺人後的確是想跑,但是到了這裡,酒醒後恢復了理智,對於自己殺死同伴這件事心生愧疚所以選擇了自殺……」

  「那毒藥是哪兒來的?」服部寸步不讓地問,「服毒自殺,毒藥只能是事先准備好的吧?你說的那種可能完全是突發性情況,這不就跟事先准備好的毒藥衝突了?」

  「額……」

  「可是平次,」大瀧為難地說,「就是因為死者是死於毒殺,砷的味道很重,放在白水裡很容易就能察覺。如果犯人不是自殺,他為什麼要自己主動去喝那杯味道奇怪的水?」

  服部平次梗住。沒錯,這就是其中最矛盾的地方,這個疑點他暫時也解釋不了。

  而這個時候,像是專門跟他作對的。大瀧話音剛落,一個痕跡科的刑警恰好拿著一張紙跑了過來,「警部,發現了犯人的遺書。」

  沒等大瀧伸手去接,服部率先把那張紙搶了過來。

  那是張手寫的紙條 ,說是遺書,其實只有一句話——「這是那個人的詛咒,我們全都會死,一個都逃不掉!」

  最後幾個字線條顫抖,猙獰又扭曲,就像死者本人彼時已經陷入崩潰的內心。

  「……怎麼可能,這絕對不是自殺!」服部平次咬牙反手把紙條塞回到大瀧手裡,拔腿就往屍體的方向跑。

  「服部……」

  大瀧下意識伸出手正要拉住他,一個人影從門口大步走進來,伸手拽住了服部平次的衣領,毫不客氣地一拳砸在了他臉上。

  黑皮少年猝不及防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鬧夠了嗎?」來者冷冷地說,「這是案發現場,不是給你玩偵探游戲的地方,重要線索都被你破壞了,你還想胡鬧到什麼時候?」

  全場頓時陷入安靜,倒在地上的服部抬起頭來,明顯怔愣了一下。

  「本部長……」大瀧驚詫地叫出來人的身份,他看看地上的服部,趕緊打圓場道,「那個,服部也是急著破案所以才……」

  他接下來的聲音消失在了頂頭上司掃過來的視線裡。

  跟著一起上樓的遠山和葉左右看了看,下意識張開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聽著服部平藏在眾目睽睽之下訓斥,「別人封你一個高中生偵探的稱號你就開始拿喬了?你自己不知道你已經給現場的搜證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嗎?一遇到事情就被衝昏了頭腦,居然連保護現場這種最基本的事情都忘了?」

  「……」

  「別在這裡繼續搗亂了,趕緊離開吧。」

  他冷淡地扔下這句話,然後一個余光都不再分給地上的人,往前邁了兩步後換了一副語氣,禮貌點頭道,「源小姐,見笑了。」

  源輝月從地上站起來,露出社交專用微笑。她看了一眼服部,少年垂著頭一言不發,其他人噤若寒蟬地聽著頂頭上司訓了一頓兒子,也一句話不敢說。

  她公平地為服部說了句話,「令公子其實已經非常優秀了,我倒是覺得服部部長對他的評價略有苛刻了一些。」

  「真正優秀的年輕人源小姐應該見多了,不用給他面子。」

  源輝月輕輕搖了搖頭,「並不是客氣話。遇到當時那種情況,第一反應是對方或許還有救,然後毫不猶豫地去救人,比起任何時候都絕對冷靜,在我看來這應該是一種更加寶貴的品質吧。」

  眾人聞言一怔,服部平藏似乎略也微詫異了一下,掃了一眼垂著腦袋的兒子。

  「而且服部君也不是真的完全魯莽,」源輝月將手裡用手帕包著的玻璃遞給他,「那個重要證據不算被破壞了。」

  遠遠看著服部伯父套上手套,接過窗玻璃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遠山和葉一邊在心底松了口氣,一邊下意識問身邊的父親,「爸爸,源桑說證據不算被破壞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那扇窗戶的玻璃。」跟著一起來了的遠山刑事部長耐心給女兒解釋,「這種老式的窗子用的插銷,如果在玻璃上開一個小洞,就可以用鐵絲從外頭把插銷打開,這種情況就構不成密室了。服部剛剛進來的時候撞碎了玻璃,有可能會破壞掉窗玻璃上可能存在的孔洞,所以平藏才說他把重要線索破壞了。」

  「源小姐給平藏看的那塊玻璃應該就是最靠近插銷的部分,是一片完整的整塊,能夠證明窗子玻璃靠近插銷的地方上並沒有洞,而再遠一些的位置就算打了洞也沒有意義和必要,所以排除了凶手可能從窗子進入這個可能。」

  「所以其實平次進門的時候還是注意了的對吧?」遠山和葉恍然大悟。

  這一頭,柯南走到自家小伙伴身邊,「你沒事吧,服部?」

  「沒事。」

  服部平次盤起腿干脆在地上坐下來,涼涼地看向自家親爹的背影,「源姐姐說的話他就聽進去了,呵,還說什麼不要我摻和,我非要摻和給他看看!」

  柯南:「……」

  可以,你還這麼精神他就放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時被親爹打擊慣了,服部平次幾乎是光速恢復了元氣,鍥而不舍地拉著他繼續研究道,「吶,工藤,你覺得呢?福島俊彰到底是怎麼死的?」

  「叫柯南。」小偵探虛著眼糾正,隨即神色也認真了幾分,「首先那張遺書應該的確是死者自己寫的,畢竟手寫的字跡能夠鑒定,在這個方面作假沒有意義。」

  「遺書上的筆跡也的確能夠證明死者當時幾乎到了精神崩潰的地步。」服部自然地接口。

  柯南:「但是這也並不表示死者一定就是自殺的。」

  「沒錯,精神崩潰又不代表一定會自殺。還有那杯水,也有可能是非主動的情況下有人灌進死者嘴裡的。」

  「所以問題的關鍵就是這個密室。」

  「如果能夠證明這個密室是可以被破解的,有第二個人存在,那麼死者就很有可能是他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默契得仿佛共用了一個大腦。

  「可是不對啊,」服部平次忽然想起了什麼,「按照之前的規律,『豐臣秀吉』是病死的啊?」

  「是這樣沒錯,但是他死於伏見城。」柯南輕聲說,然後將視線緩緩轉向死亡的福島俊彰。

  服部平次下意識跟著看了過去,死者幾乎是半倚在那個展櫃上。古舊的模型在灰塵底下若隱若現,隔著髒兮兮的玻璃沉默地注視著他們。

  「不會吧,這個難道是……」

  柯南輕聲肯定了他的那個「不對」,「沒錯,這就是伏見城的模型。」

  說完之後他稍微頓了頓,不知為何總感覺有哪裡不對,但又好像說不上來。這個時候源輝月和服部平藏聊完了,走了過來找弟弟,「在說什麼?」

  「我們在懷疑福島君死的時候這裡可能有第二個人,」柯南將那點懷疑暫時放了放,回頭看她,「姐姐你呢,問到什麼了?」

  源輝月:「嗯?」

  「服部部長忽然過來肯定有原因的吧?」小孩眨了眨眼睛,「就算是連環殺人案也不至於勞動本部長和刑事部長一起出馬,這個案子跟以前某些事件有關聯嗎?」

  源輝月於是衝他笑了,因為這句話基本跟她剛剛對服部平藏說的一模一樣。她朝服部伸出手,「先起來吧,服部君。這個案子的確有前情,十三年前,警方在大阪城前的疏洪道裡發現了一具身份不明的焦屍,那具屍體的身上就有一片舊陶片,和這個倒霉旅游團成員手裡的『紀念品』出自同一套古物。」

  兩個偵探聞言一怔。

  雖然親自到現場看了一眼,但是警察本部事務繁忙,無論是服部平藏還是遠山銀司郎都不打算多待。服部平藏和源輝月說完話就准備走了,遠山刑事部長看向自家女兒,「和葉,你是打算在這裡等平次還是跟我一起走?」

  遠山和葉正望著服部的方向發愣,延遲了兩秒才回過神來,「啊」了一聲後又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服部平次正抓住面前黑發大美人的手站起身來,然後認真地聽著她說話,時不時插一句嘴似乎跟她還有旁邊的柯南一起討論著什麼,氣氛十分和諧。她驀地生出總和在太閣城那時候一樣,插入不進去的感覺。

  「我……」

  她遲疑著還沒下定決心,一聲驚叫忽然響起,橫空出世地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大瀧:「你說什麼?糟屋有宏跑了?」

  服部三人停下交談下意識回頭,連正要離開的服部平藏都停下腳步看了過去。


第100章 詛咒(十三)

  大瀧警部連忙打開了外放,電話那頭的小警察大概不知道自己正處在怎樣一個萬眾矚目的境況中被自己的頂頭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同時關注著,否則大概連話都沒辦法完整說出來。

  就算現在能說話,他的語氣也明顯有些焦頭爛額,「十五分鐘前我收到消息說逃走的福島俊彰出事了特意去轉告了他一聲,那時候他還在屋裡的,就是情緒不太對勁,我還安慰了他幾句。誰能想到他轉頭就能跑,警方又沒懷疑到他身上,我還跟他說福島很有可能是自殺,他跑什麼啊?」

  而且他還有兩個同事守在門口,六樓啊,誰能想到這位六十好幾的老爺子居然還能從陽台翻到五樓去逃跑?現在的老人家身子骨都這麼硬朗嗎?

  服部平藏從大瀧手裡拿過了電話,「你說他情緒不對是什麼情況?」

  小警察沒和本部長接觸過,沒能從聲音認出這位頂頭boss,但猜測能夠從警部手裡劫走手機的應該不是什麼小人物,遂老老實實回答,「我當時轉告他福島君自殺的留言的時候,他好像非常震驚和憤怒,嚷嚷著『哪兒有什麼詛咒』之類的話,然後追問我有沒有在福島君身上找到什麼東西,不知道為什麼他堅持認為福島不可能自殺,一定是有人謀殺了他,並且好像覺得凶手就是他們剩下的那個同伴脇阪君。」

  現場腦子轉得比較快的幾個人同時一頓。

  小警察還在電話那頭叫屈,「但是脇阪君昨天夜裡根本沒出門啊,無論是監控還是酒店的前台都能夠證明。我這樣給他解釋的時候他好像還是不信,還一直碎碎念著什麼『我就知道他不會放過我們』、『輪到我了』之類的話。」

  他大概覺得這個老頭子純粹就是神經過敏,被同伴的接連死亡嚇怕了。

  服部平藏問,「他一個人跑的嗎?」

  「啊,對,我正要說這個,五樓有人接應。登記的名字叫丸山寛,接應的有一群人,把糟屋圍在中間帶走的,守在酒店門口的兄弟一時大意沒發現。」

  「十五分鐘之前還在酒店,應該跑不遠,讓在酒店的警察都行動起來,聯系附近的巡警和機搜隊,一定要把那位糟屋君帶回來。」服部平藏自然地下令,在對方下意識領命之後又問了一句,「那位被指認是凶手的脇阪君還在嗎?」

  「他倒是還在,我們跟他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似乎對糟屋懷疑他是凶手有些疑惑,現在已經被我們控制起來了。」

  「把他帶到警局來。」

  「是。」

  下午三點,中場休息了一下的暴雨再次鋪天蓋地。

  源輝月幾人在現場待了沒多久就轉移到了警察局,脇阪重彥被帶到了審訊室去問話,作為這個旅行團中唯一一個還沒出事的正常人,他的異常基本已經到了無法被忽視的地步。

  兩個名偵探去審訊室旁聽了,源輝月和遠山和葉則是留在了待客室裡。

  大阪府警察本部是近幾年新建後搬遷進來的,配套設施十分齊全,待客室內寬敞明亮,比起之前那棟透風又透雨的老房子,簡直像一步從九十年代邁入現代化。嚎叫的風雨都被關在了合金窗子外頭,一絲風都沒透進來。只不過因為大範圍降溫,即將入夏的天氣中央空調也早關了,室內還是有點冷。

  遠山和葉坐在桌子前發呆,她的思緒亂七八糟早飄沒了影,因此對外界的溫度沒什麼感覺。直到旁邊有人小聲打了聲噴嚏才喚回了她飛到了天外的魂,讓她下意識回頭看去。

  源輝月微微抬著手擋在鼻間,也正有點迷茫地抬頭朝她看來。她眼睛裡有點朦朧的水霧,剛剛下車的時候沾了點雨,一捋細碎的黑發濕潤地搭在眼尾,黑白對比出了種格外脆弱的感覺,像被雨水打濕的白梅花。

  遠山和葉愣了兩秒,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身跑到飲水機前倒了杯熱水遞過去,「源桑你是不是冷啊,我都沒發現,蘭好像跟我說過你之前出了車禍……」

  源輝月道了聲謝,將水杯接過,素白的指尖和她碰到一起,一點寒氣轉遞過來將她冷得一個激靈。和葉條件反射地把她的手拽過來,捧在手心裡吹了吹,用掌心捂熱了,這才抬頭問道,「這樣好一點了嗎?」

  黑發大美人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遠山和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不過腦子地干了啥——這要是個男的,可以當場判她一個調戲。

  她臉色頓時紅了一片,「我,那個,我……」

  沒等她「我」完,對方忽然眉眼微彎,那雙漂亮的藍眸像是蕩起瀲灩的水波,朝她溫溫和和地笑了,「謝謝。」

  遠山和葉被一擊命中,腦子居然有點暈。她總覺得這位源姐姐像只名貴的仙女貓,性格高冷不親人,但好看得囂張跋扈,做什麼都是對的。這會兒她握著對方的爪爪,感覺好像被夢中情貓大發慈悲地蹭了一下,心都要飄起來。

  她暈暈乎乎地把人家的手放開,又看了看她單薄的衣服,十分不放心,跑到自家親爹的辦公室去薅了件大衣回來讓她搭上,雖然距離粽子還有一定差距,但眼見著大衣非常厚實很能擋風,這才略微松了口氣。

  她一陣風一般跑出去又跑回來,前後忙活了一通,總算自在了一點,這才重新回到座位上,又有點發起呆來。

  源輝月是個話很少的性格,特別是對不太熟悉的人。之前柯南剛跟她搬到一起住的時候,為了讓她多和人交流都被迫變成了半個話癆,現在她的情況比那個時候好了一點,但依舊沒有好到哪兒去。

  好在這會兒遠山和葉好像又開始思考什麼事情,並不需要她主動尬聊。她拿著手機回復完郵件,思考著要不要找本書出來看看,終於聽到旁邊人夢游一般的聲音,「源桑,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多看點推理小說啊?」

  源輝月抬起頭,對面的女孩子和她的視線一碰,飛快地垂下頭去,纖細的手指糾纏在一起,像是解釋又像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因為,那個,你們今天說話的時候我完全插不進嘴……大部分也沒聽懂……」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說到後來又放棄了,反而開始自己說服自己般喃喃自語,「不,還是算了吧,就算看了我應該也依舊聽不懂吧,平次還老說我笨來著……」

  源輝月放下手機,想了想,「遠山桑以前看推理小說嗎?」

  「看、看過《福爾摩斯探案集》?」遠山和葉下意識掰起手指開始數,「不過沒有看完,只看過開頭那幾卷。阿加莎·克裡斯蒂只看過《東方快車謀殺案》,除此之外,工藤君父親寫的《暗夜男爵》系列也看了一點……不過輝夜老師的小說我全都看完了哦!」

  源輝月:「……」

  謝謝你這麼給面子,但是她寫的好像也不算推理小說吧?

  她慢慢地喝了口水,得出結論,「所以遠山桑對推理其實沒什麼興趣吧?」

  「額……」

  源輝月:「我也是。」

  遠山和葉:「誒?!」

  她的表情明顯有些震驚,似乎是把白天的某個人超神的表現回想了一遍,愣了愣之後結結巴巴道,「我以為……」

  「那是柯南喜歡。」源輝月淡定地說,「我看推理小說純粹處於職業需要。」

  「可是感覺源桑你很有天賦的樣子……」

  「天賦和興趣是兩碼事,想要做什麼也不是由天賦決定的吧?」

  遠山和葉:「說、說得也是。」

  源輝月看了她一眼,有一點興致地問,「遠山桑喜歡什麼呢?」

  「我……」遠山和葉的臉忽然紅了紅,像是有一點不好意思,「那個,我說出來源桑你不許笑哦……我喜歡假面超人和哥美拉。」

  「誒?」

  「我就是覺得哥美拉很帥啊!很小的時候就和平次一起去電影院看過這麼多年也一直很喜歡也沒人說怪獸不可以帥吧……」

  她閉著眼以一副豁出去的姿態,標點符號都不打地喊出了一長串話,臉色更紅了。說完之後似乎沒等到沒反應,這才睜開一只眼睛,小心地看過來。

  源輝月其實不太明白她在害羞什麼,畢竟無論假面超人還是哥美拉好像都不存在於她的知識庫裡。在少女眼巴巴的注視下,她有點懵地「哦」了一聲,然後想了想,禮尚往來地說,「我十六七歲念高中的時候好像和遠山桑差不多……」

  「誒?源桑你高中時期喜歡什麼?」和葉下意識追問。

  黑發美人一默,纖細素白的手捧著水杯,眼神飄了飄,「……我喜歡浪客劍心。」

  是的,她少女時期是個中二病。雖然現在她不記得了,但是滿屋子周邊還幫著她記著。

  遠山和葉愣了愣,然後忽然伸出手來,堅定地捧起她的手指,語氣鏗鏘有力仿佛找到了組織,「我也喜歡!畢竟劍心實在是……」

  「——太帥了。」源輝月肅然點頭飛快地和她統一戰線,然後她默默看向旁邊,小小聲說,「……我還研究過飛天御劍流到底是怎麼出刀的。」

  「我!也!是!我還專門去問過平次,結果那家伙說什麼那都是漫畫裡瞎編的,現實中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人,說我信了就是個傻子,太過分了!」

  源輝月:「……打破少女幻想的男人都是混蛋。」

  遠山和葉:「沒錯,平次就是個大混蛋!」

  她話音剛落,接待室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

  「和葉,我……」

  某位黑皮少年急急忙忙跑進來,剛一張口就被「大混蛋」三個字砸了正著,頓時懵逼。他滿臉「我又惹你了」的問號盯著自家青梅,半晌,發出一聲茫然又無辜的「哈?」

  「哦,平次你來了啊。」青梅少女余怒未消,對他反應平平道。

  服部平次:「???」

  柯南從他身後鑽出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屋子裡的人。嘆了口氣,以一副「這貨不能指望了」的表情看了服部一眼,然後自力更生地跑了進去,看向遠山和葉脆生生道,「吶,和葉姐姐,你能拜托遠山部長把十三年前的那個案子的案卷調出來讓我們看看嗎?」

  遠山和葉對他和對服部平次完全兩個態度,立刻十分好說話地問,「十三年前的案子?」

  「對,十三年前在大阪城前面的疏洪道裡發現的那具身份不明的焦屍,」柯南肯定地說,「那個人很有可能是脇阪君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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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詛咒(十四)

  脇阪重彥在審訊室裡交代的東西並不多,因為青年自己好像也正處於莫名其妙中,並不明白自己的同伴是怎麼一個接一個發瘋的。

  「十三年前,脇阪君的爺爺和片桐真帆、福島俊彰、加藤佑司還有提出組織這次旅游的平野是一個民間考古團體的成員。」

  正事要緊,服部平次沒追究自己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就被罵了,拉著源輝月和柯南一起開了個案情討論會,順便也給和葉解釋為什麼他們要看案卷。

  服部:「說是考古團體,實際上就是個尋寶團,根據歷史中提到過的信息來尋找可能被藏起來的寶藏。」

  源輝月思考片刻,簡短地對這一行為做出評價:「異想天開。」

  「誰說不是呢,」服部虛著眼說。

  流傳下來的世家那麼多,別的不提,就說千年都沒斷過根的源氏,親身經歷過的知道的秘密難道不比只能從古籍上拼湊的普通人多?如果真的有寶藏,早就被這些人取走了,還能留到現代來等著人去挖?

  「但是那些人當年好像真的找到了一點東西。」附和完源輝月的評價後,他又重新正色道,「脇阪君說他對尋寶不感興趣,並不知道爺爺他們到底找到了什麼,但應該是有結果的,因為他聽爺爺提過准備將什麼東西捐獻給博物館。」

  遠山一怔,「捐出去?」

  源輝月:「其他人不會同意吧?」

  「這他就不清楚了,但猜也知道會發生矛盾是肯定的。不過當時他的爺爺據說是說服了他的同伴,然後帶著東西來了大阪,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去。」

  柯南把手機遞給源輝月,「這是十三年前他們一起拍的最後一張照片,片桐桑、加藤君還有那位平野君都在照片裡面,只有最左邊那個人沒有見過。」

  源輝月接過來看了一眼,「那是糟屋有宏。」

  「?」

  「他整過容,這就是他整容之前的樣子,久美子發給我看過。」她拿出手機調出相冊遞過去,柯南立刻接過來和服部湊到一起查看。

  源輝月的視線重新落在面前那張相片上,掃過最右側的片桐真帆時微微一頓。

  「脇阪君說他加入這個旅游團就是為了調查他爺爺的失蹤?」

  「他是這麼說的。」

  「這樣啊。」源輝月輕輕垂下眼睫。

  遠山和葉問,「所以那位脇阪君的爺爺之所以沒有回去就是因為在十三年前就已經被他的這幾位同伴殺掉了?」

  「也不能這樣直接下結論,」服部客觀地說,「在那之後大阪發生了好幾起搶劫案件,死亡人數多達數十位,脇阪君的爺爺也可能是剛好遇上了那個搶劫團體之後不幸遇難。我們剛剛和大阪的國立博物館連線確認過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天的確沒有人到那邊去捐贈物品。」

  「只不過當年在疏洪道發現的那具焦屍並沒有找到真正的凶手,成了懸案一直耽擱到今天。所以我們才想查看案卷,看有沒有什麼被忽略的線索。」

  服部平次抓了抓頭發,「不過糟屋桑的確有殺人的嫌疑,如果能夠抓到他就能將他列為嫌疑人進行審訊了。」

  這位關西名偵探大概真的有烏鴉嘴的天賦,他話音剛落外頭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急匆匆地就從門口跑了過去。服部於是暫時中斷了話題,有些疑惑地站起來走到門口瞄了一眼,就見到那個慌亂跑過去的居然是大瀧警官手下的一個刑警。

  「西村警官,發生什麼事了?」他詫異地喊住了人家問道。

  西村回頭看到頂頭上司的兒子,連忙腳步一停,飛快地將准備告訴大瀧的消息先給他彙報了一遍,「糟屋有宏被送進了急救室,現在正在搶救。」

  「什麼?」服部立刻三連追問,「他出什麼事了?怎麼找到他的?誰送過去的?」

  「據說是食物中毒,他的手下剛剛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我們這裡才收到了消息。」西村將消息轉告完就告了聲罪,拔腿朝著大瀧的辦公室跑去。

  被留下的服部平次保持著怔然的表情回過頭看向房間裡的人,「你們聽到了嗎,食物中毒……」

  柯南輕聲補完了他沒說出口的話,「野史傳聞『德川家康』就是死於食物中毒,鯛魚天婦羅。」

  .

  糟屋有宏被送進了ICU,能不能搶救回來還不一定,醫生表示他們會盡力。毒物來源也很快就調查清楚了,是他中毒倒下是緊拽在手裡的一卷卷軸。卷軸的表面抹了砷化物,糟屋有宏摸完那個卷軸之後用手去拿了食物,所以才導致了中毒。

  值得一提的是,糟屋有宏和他的手下們離開酒店之後就直奔一座藝術館,他倒下的位置就在藝術館門口,一副岩彩畫作面前,那幅畫畫的是駿府城,歷史上德川家康死亡的地點。

  「警方在卷軸上檢測到了福島俊彰和加藤佑司的指紋,所以他們之前的殺人動機也出來了,大概就是在爭奪這個卷軸。」

  服部平次一手撐著下巴,將自己團在椅子上無精打采地說。他們此時正在一家餐廳裡等著上菜,糟屋有宏還在被搶救,他們也不是對方的什麼孝子賢孫,沒必要在急救室門口守著,於是在遠山和葉的提議下先出來吃晚飯了。

  遠山少女有點不明白她的竹馬君為什麼這麼怏,疑惑地問,「所以呢?」

  「也就是說,殺死福島的很有可能就是糟屋的手下,而且他還是主使人。」

  「誒?福島君不是自殺?」

  「笨蛋,當然不是啊!那個密室我和柯南下午的時候已經破解了。」

  「怎麼破解的?」源輝月從菜單上抬起頭來,饒有興致地問。

  服部平次聞言愣了愣,看向她,「源姐姐你沒發現啊?」

  然後他好像瞬間就得意起來,身體瞬間坐正,像是搶先做出了難題的小孩子,眉飛色舞地說,「因為那個窗子是假的啦假的!」

  「?」

  「二樓的那個玻璃窗是整個用膠水沾上去的。」 柯南嘆了口氣看向自家姐姐,耐心解釋,「表面看上去是用鋼釘固定,其實釘子已經被截斷了,起不到作用。所以有人進入那間房間之後,可以先將門反鎖,做完要做的事情,再從窗口出去,從外面把塗了膠水的窗子放回去。等警察發現的時候,膠水已經凝固了,不仔細去檢查可能就會認為這是個門窗從內反鎖的密室了。」

  「原來是這樣啊。」

  柯南認真點頭,「就是這樣。」

  「從福島君的死亡時間推斷,脇阪君的嫌疑已經可以排除,糟屋當晚也在酒店沒出去,但是他能夠指使自己的手下去做這件事。而讓他中毒的那個卷軸上有福島的指紋,應該就是當晚從他手裡搶過來的,卷軸上抹的毒藥也是砷化物。」服部平次往椅背上一靠,虛著眼說,「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麼?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嗎?」

  連續好幾次都是這樣,剛把凶手推理出來,對方就出事了。關西名偵探半點沒有惡有惡報的酸爽,全剩下慢了一步的憋屈。

  遠山和葉:「那個卷軸就是他們找到的寶藏?」

  服部繼續以百無聊賴的語氣說,「對,結合十三年前的案卷記載的從脇阪君的爺爺身上找到的陶片,他們當年找到的寶藏應該就是豐臣秀吉的千成瓢簞。」

  千成瓢簞是種有寓意的指示物,豐臣秀吉曾經用它來標志主將所在。這個指示物的造型像個葫蘆,傳聞說豐臣秀吉每打一場勝仗就會在上面加上一個小葫蘆,寓意成千上百次的成功。

  「那卷軸分為上下兩卷,龍卷和虎卷,和大阪城的龍虎石對應,對照著看就能找到寶藏的所在……大概就是這樣吧,警局那邊請了幾個專家過來還在研究。」

  服部平次的熱情全在破案上,對寶藏沒什麼興趣,簡單地將其一筆帶過了。

  「我最不明白的是,糟屋桑為什麼要在岩彩畫前吃那個天婦羅壽司,為什麼那個時候就忽然突發奇想了,如果不是這樣,就算卷軸上抹了砷,他可能也不會中毒。」

  遠山和葉:「也許只是概率事件?」

  「怎麼可能啊,哪兒來那麼多巧合!」

  「那該不會真的是詛咒吧?」這個案子莫名其妙成這樣,和葉少女不知不覺有點害怕起來,本就豐富的想像力開始飛速馳騁,「德川家康不是就是在駿府城吃鯛魚天婦羅食物中毒死亡的嗎,糟屋桑抽到的角色正好就是『德川家康』,也許這就是歷史上大人物們的詛咒也說不定。對,對吧輝夜老師?我記得你的小說裡有一卷就是講的這個。」

  「哈?不是讓你少看點奇奇怪……」

  服部平次話說到一半忽然感覺到一束涼涼的從正前方投過來,他名偵探的大腦終於在千鈞一發之際給他踩了個急剎車,提醒了他「輝夜老師」是誰。

  「……怪、怪力亂神神乎其技的小說,嘛,看、看也可以,但是現實和小說還是兩回事對吧柯南,哈,哈哈哈。」

  柯南默默瞟了他一眼,平靜而果斷地拋棄了這個好兄弟,對這個企圖拉自己下水的行為視而不見。

  「總、總而言之,我們還是先繼續討論回正題。」服部平次干笑兩聲,強行「總之」,「你們覺得,到底是誰下的毒?」


第102章 詛咒(十五)

  偵探大概都有這樣的毛病,手頭的案子沒弄明白就絕對沒有心思去做其他事情,服部平次的注意力像個執著的指南針,被青梅打了個岔,又不依不饒的重新指回正題。

  「在卷軸上抹毒藥的人怎麼知道糟屋桑一定會中毒的?如果他拿完卷軸之後去洗了個手,或者干脆沒有吃東西,那毒藥不久白費了嗎?」

  對於這種刨根問底的精神,源輝月唯有敬佩。她想了想,「賣壽司的店就在藝術館門口,岩彩畫面前剛好能夠看到的位置?」

  「啊,對。」服部平次頭疼地揉了揉腦袋,「最奇怪的地方是,糟屋桑當時點名要買的壽司是天婦羅壽司卷,但是了解他的手下說他平時根本不怎麼吃天婦羅,到底怎麼做到的?」

  源輝月端起手邊的味增湯喝了一口,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這家店有個詛咒。」

  桌上的其他人一愣,不明其意地看向她。

  「因為德川家康當年就是吃鯛魚天婦羅死掉的,所以來到這家店的人都會被他的怨氣詛咒,第一千位吃到天婦羅的客人就會中毒暴斃。」她慢悠悠地抬起頭,一雙藍色的眼瞳像清澈的鏡子,倒映出對面人懵逼的表情,「服部君,你就是第一千個哦。」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姓氏加成的原因,她裝神弄鬼起來格外有真實感,就算明知道她在胡說八道,其他人諸如遠山和葉都忍不住信了一下,感覺背脊發涼似的下意識環住了手臂。

  堅定的唯物主義如服部平次也愣了愣才回過神,不可思議地搖頭反駁,「怎麼可能啊?」

  源輝月:「你不信嗎?」

  「當然不信啊!」

  源輝月把天婦羅的盤子往他面前一推,服部立刻拿起筷子,「我這就吃給你看……」

  筷子尖伸到盤子裡的瞬間,他猛地怔住,一道電光剎那掠過腦海。他緩緩抬起頭來,對面的黑發美人一手支頤,在他怔愣的視線中漫不經心地拎著竹筷,淡淡地說,「看,很簡單吧?」

  桌上幾人倏然陷入安靜,遠山和葉露出迷茫的表情,看看她,又看看服部,最終選擇將求知的視線轉向柯南,「……什麼意思啊?」

  「利用了人的逆反心理。」某位高智商小偵探果然舉一反三,「糟屋桑的確是最典型的江戶人的性格,脾氣急躁,高傲自負,就算心裡害怕也不會承認,就是利用了這一點吧。」

  源輝月懶洋洋地加以說明,「能夠在幫派組織裡頭坐上高位的都差不多,那是他們生存的方式。遇到能夠威脅他們的事情的時候,絕對不能逃避,而是要去正面擊潰它們。做不到這一點的幫派干部活不到糟屋的年紀,半途就會被人拽下去干掉。」

  「所以說,在看著自己的同伴一個一個出事,得知福島君臨死前那個關於『詛咒』的留言的時候,糟屋桑心裡其實已經開始相信了。」服部平次慢慢地一邊說一邊梳理思路,「警察轉告他時,他之所以那麼憤怒,應該是內心恐懼的表現。」

  柯南:「但是在藝術館裡拿到記載了寶藏下落的卷軸之後,他開始認為自己是最終的勝利者,性格中自負的一面被激發了出來。」

  「他在離開的時候看到了門口岩彩畫上的駿府城和街對面賣天婦羅壽司卷的店鋪,又想起了福島口中的那個詛咒,對此嗤之以鼻的同時內心還存留有一些不願意承認的恐懼,所以平時不怎麼吃天婦羅的他故意讓手下買了天婦羅壽司過來,就是為了對自己證明那個詛咒已經無效了。」服部平次最後總結,「就和我剛才那樣……思維方式完全被人算計透了啊那家伙。」

  聽到這裡遠山和葉總算明白了,然而明白之後她反而表情更加懵逼了。

  「所以說,這群人就是在爭奪那個記載了寶藏地點的卷軸。」她掰著手指開始數,「最開始死亡的片桐桑是她的男友加藤設計的,回到酒店之後加藤桑就被福島桑殺死了,福島桑搶到卷軸之後逃走又被糟屋桑的人找到毒殺,最後拿到卷軸的糟屋桑因為碰到卷軸上的毒藥,也中毒了。」

  「呵,『織田信長』被『明智光秀』背叛,『明智光秀』又被『豐臣秀吉』所殺,之後『豐臣秀吉』死在『伏見城』,『天下』最終落在了『德川家康』手裡,不過也沒過多久,『德川家康』也在『駿府城』中毒倒下了。」服部平次涼涼地說,「真是一出好戲啊。」

  這群受害者和加害者全員惡人,沒一個好東西,你搶我奪互相殘殺,最後全軍覆沒,都沒讓外人髒手,自己就把自己打掃干淨了,自覺得大阪府警察本部都應該一人給他們發一個獎狀。

  然而這個世界上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一切的巧合都來自於精心設計。

  「發現了沒有,服部?」柯南輕聲說,「有一個人在這起事件中幾乎完全隱身了。」

  「發現了,」服部平次咬牙說,「差點被那家伙當猴耍了!」

  「但是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任何證據。」

  「所以這就是最讓人窩火的地方啊!」

  「隱身?」左右看了看之後,遠山和葉努力調動起自己的腦細胞,試圖跟上大家的進度,然後靈光一閃忽然恍然大悟地說,「你們說的是不是那位平野桑,就是組織了這次旅行的那個?」

  其他人包括正漫不經心地吃著炸蝦的源輝月都動作微微頓了一下,回頭看向她。

  「怎、怎麼了?」遠山和葉忽然被這麼矚目居然有點緊張,「我說錯了什麼了?」

  「你沒說錯……」服部平次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忽然高興起來,「和葉,你的腦袋偶爾還是有點用的嘛!」

  「哈?你在說什麼啊,我的腦袋一直都有用啊笨蛋平次!」

  這年頭的小情侶,一言不合就開始喂狗糧。源輝月無言地將視線收回來,繼續吃她的晚餐,她正要將手伸向旁邊的味增湯,指尖忽然被人握住了。

  她抬起眸,就見到弟弟正認真朝她看過來,和她對視了幾秒之後,他忽然問了一個完全無關的問題,「那束花裡,除了那瓶藥,還有什麼東西?」

  源輝月:「嗯?」

  小孩繼續望著她,湛藍色的眼瞳一清到底,干淨純粹得幾乎有些執著的意味。

  安靜了半晌,源輝月淺淺笑了笑,有點無奈地率先移開了目光,輕聲說,「還有一張卡片,上面寫了一句話。」

  「是什麼?」

  源輝月把自己的手機拿過來,翻出一張照片遞給他。

  柯南立刻接過,低頭看去,就見到照片中央一行漂亮的手寫字——「來找我玩呀」,末尾還畫了個標點符號組成的笑臉。

  看起來像是哪個朋友一時興起開的玩笑,然而這張卡片背後的信息卻讓小偵探呼吸微微滯了滯。

  「他敢用手寫的字寄過來就代表……」

  「找不到他的筆跡信息。」源輝月平靜地說。

  同樣是敢將自己的筆跡暴露給他,這個寄來黃色薔薇花的神秘人和怪盜基德用意幾乎完全相反。

  她總感覺那位怪盜先生敢給她簽名是知道她絕對不會拿著那個簽名去調查他,而這個人卻是肆無忌憚地炫耀她沒辦法借此找到他。

  兩個態度,清晰區分出了善意和惡意。

  柯南點點頭收起手機,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麼,「那位平野君……」

  「應該已經遲了。」

  .

  這天晚上,大阪府警察本部搜查一科以大瀧警官為首的警察們倒霉地再次被迫加班。服部平次將有關平野的猜測轉告了之後,調查這個案件的警官們飛快地找到了這個人的相關信息。

  平野將智,東京人,十三年前的尋寶團成員之一,也是這一次旅行的發起人。他在網絡上運營有一個叫做「傳說的黃金王」的網站,專門發布和寶藏有關的各種捕風捉影的消息供人做青天白日夢,這個旅行團的人全都是網站上的「大夢想家」中的一員。

  這次旅行的前幾天,平野因為家中出了一點事故,提前退出了這個活動。

  警方沒能通過電話聯系上他,找到他的家庭地址之後,直接驅車趕了過去。

  仿佛是為了印證那句「已經遲了」的猜測,等他們趕到平野位於東京的住宅時,裡頭已經空無一人。

  服部平次跟著大瀧警官一起到了現場。因為涉嫌參與十三年前的謀殺案,平野的搜查令很快就批了下來,敲了門沒反應後眾位警官們毫不客氣地撬開了鎖,一陣悶久了的氣息迫不及待地從門口鑽了出來。

  房間內的陳設很整潔,冰箱裡沒有多余的食物,屋子裡的垃圾也被帶走了。服部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最後找到臥室,打開了正對著床的衣櫃,掛在衣櫃裡的衣服空了一部分,屋子裡也沒有找到旅行箱,房屋的主人似乎是早有准備地自己離開的。

  這棟房子的位置很偏,坐車去市中心通勤時間將近兩個小時,平野除了在網站上當夢想家,還有一份正經工作。警方給他的公司打電話後得知他在一周前就辭職了,對照和鄰居的口供,這間房子也的確是一個星期前就沒有人進出了。

  「平野桑的父母在幾年前就去世了,家裡就他一個人。」

  服部平次回到客廳裡,參與搜查的幾個警察正在交流屋主的信息。

  「他四十多歲了吧,一直沒結婚嗎?」

  「沒有,不過想想也是,他賺的錢全都用在了尋寶上,這麼大年紀了除了這棟父母留下的房子,沒有存款也沒有穩定工作,有腦子的女孩子誰願意嫁給他?」

  普通人的生活更關心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寶藏這種東西太過虛無縹緲,做夢誰都會,但睜開眼還是要回歸現實。平野大半輩子的時間都空耗在了寶藏上,這樣的行為在其他人看來完全是走火入魔。

  但不然怎麼辦呢,他的前半生已經陷進去了,如果沒有這點念想吊著,他不就真成了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這種除了自己之外毫無牽掛的人也是最容易走上歧路的。

  服部平次正站在客廳中央沉思,這時候正在檢查平野家客廳那台台式電腦的警察忽然忽然找到了什麼,出聲道,「你們快來看!」


第103章 詛咒(十六)

  大阪府警察本部,因為扣押時間未到還關在局裡的脇阪重彥再次被拎出來提審。

  審訊官將一張照片放上桌,推到了對面,「這個東西你認識嗎?」

  那張照片上就是旅行團的其他人爭來搶去的那兩個卷軸,脇阪重彥的視線落在上面,似乎愣了一下。好一會兒,就在其他人以為他不打算開口時,青年忽然輕聲說,「我認識,這個東西是我拿出來的。」

  審訊官頓時精神一振,「你知道這是什麼對嗎?」

  脇阪重彥點了點頭,在審訊室裡待了將近八個小時他精神有些萎靡,用手搓了搓臉之後,青年用疲憊的聲音道,「我從頭說起吧……之前我的確說謊了,十三年前我就知道爺爺可能已經遇難了。」

  「你怎麼知道的?」

  「爺爺離開之後,每天早中晚吃完飯都會給我發消息。這是我要求的,老人家年紀大了,我其實不太放心他一個人出門,如果不是那段時間太忙了,我原本是會陪他一起去的……」

  審訊室外,被特別放進來的源輝月翻著脇阪重彥的資料,旁邊還有個刑警正在講解,「脇阪君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去世了,他從小是被爺爺帶大的,十三年前他剛好臨近大學畢業。」

  「他念的什麼專業?」源輝月問。

  刑警一愣,「額,好像是室內設計。」

  翻著資料的手一頓,源輝月低頭和弟弟對視了一眼,然後再次看向那面單向的玻璃牆。

  牆後頭的人半埋著頭,還在用回憶的語氣低聲敘述,「……然而從某一天開始,他的信息忽然斷了。我很擔心,但是當時臨近畢業,我手頭的畢業設計稿在導師那裡沒有通過要打回來重做,忙得焦頭爛額。」

  審訊官:「你沒有立即去找他。」

  脇阪重彥垂著眼皮,嘴角輕輕往上提了一下,擠出個含著自嘲意味的復雜笑容,「那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我一開始以為是爺爺忘記了,畢竟他雖然身子骨還算硬朗,但是記憶力的確已經開始退步,有時候自己收的東西都會忘了放在哪兒。我看過相關方面的書,懷疑是阿爾茨海默症的前兆表現,原本准備等我忙完了就帶他去醫院好好做一次檢查。所以他頭兩次沒有發消息過來的時候,我沒有多想。」

  他低頭閉了一下眼睛,喃喃地像是在和過去的自己說,「我怎麼就忘了,他答應我的事情從來都會做到的……」

  對長輩來說,自己的事情可能會忘記,但是答應孩子的東西卻絕對會記得。孩子小的時候可能還會信口開河瞎糊弄,年紀越大,反而越是一點小事都會放在心裡,因為大抵也知道緣分快走到頭了,能陪著他的時間越來越少,於是愈發珍惜。

  審訊官默默遞過去一塊手帕,脇阪重彥輕聲道了謝接過,「抱歉,我接著說——我那幾天通宵趕著畫設計稿,過得沒白天沒黑夜,等反應過來爺爺已經失去聯絡兩天了。我終於覺得不太對,他是和朋友一起去大阪的,就算他的手機出了問題,也應該借朋友的電話給我回個消息。」

  審訊官:「你見過他的朋友嗎?」

  脇阪重彥搖了搖頭,「我只看過照片。」

  「也就是說他們也沒有見過你?」

  「應該是,」青年遲疑地說,「我不知道爺爺有沒有給他們看過我的照片,但是我上大學之後就沒有拍過照,如果有應該也是我小時候的,有什麼問題嗎?」

  面對他疑惑的視線,審訊官暫時沒有解釋,而是示意他接著說。

  「那個時候我意識到爺爺很有可能出事了,再次給他打電話聯系不上後,准備動身去大阪找他。我查了大阪那幾天的新聞,發現當時正好有個強盜團在城內流竄,殺了不少人。」

  「所以你認為你的爺爺可能是被這個強盜團所害?」

  脇阪:「……不,我覺得爺爺是被他的同伴殺死的。」

  終於聊到了重點,審訊官身體不自覺往前傾了傾,「為什麼?」

  「爺爺臨行前告訴過我他要去位於大阪的國立博物館做文物捐贈,我原本也准備先去國立博物館問問,然而在我正要動身的時候,忽然收到了一份從大阪郵寄過來的快遞,裡頭就是爺爺原定要捐贈的物品——那兩份卷軸,寄件人寫的他的名字,也的確是他的字跡。」青年低聲說,「如果是遇到了強盜團,他不可能還有余力先把東西寄走吧?」

  「你猜到了你的爺爺應該是被他的同伴所害,而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就是這個卷軸,」審訊官的表情嚴厲起來,「所以你在十三年後找到了他們,故意把卷軸拋出去引得他們自相殘殺?」

  這一次脇阪重彥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也沒想到。」

  「你沒有想到?」

  青年扯了扯唇角,那張溫厚的表皮似乎終於從他身上褪去了一瞬,露出一點冰冷而嘲諷的鋒芒來,「我只是想知道當年殺死爺爺的真凶到底是誰,卷軸只是用來試探他們的,沒想到他們對自己人下手也這麼狠。」

  透過審訊室的玻璃牆,源輝月遠遠看了他一會兒,又低頭去翻自己手裡那沓厚厚的資料。

  「片桐真帆,三十九歲;加藤佑司,三十二歲;福島俊彰,三十五歲;糟屋有宏,六十五歲,還有那位組織旅行的平野君,四十五歲。這些人中年紀最大的糟屋有宏早就跟妻子離婚,兒子也在五年前登報跟他斷絕了關系,其余年輕一些的沒有一個成家立業,除了片桐是一所小學的代課老師,還沒有正經編制,其他人全都是沒有穩定工作的無業游民,大半輩子全都圍著那個虛無縹緲的寶藏打轉。」

  她冷淡而不失嘲諷地加以評價,「活著全靠做夢。」

  柯南回頭看了看,伸出手,她把資料遞了過去。

  遠山和葉站在兩人身後,有些不可思議,「這……真的值得嗎?」

  「沉沒成本太大了吧,」柯南認真解釋說,「對其他人來說他們付出了二十歲到三十歲最好的年華,對糟屋桑來說他付出了大量的金錢和精力,再加上為了那個寶藏還壓上了一條人命,他們已經停不下來了。」

  這是一群人走到了末路的瘋狂。

  他們的人生永遠停在了十三年前找到卷軸的那一刻,無法前進,更不可能後退,只能將自己困死在無形的囹圄裡,日復一日,直到精神和人格徹底崩潰。

  透過玻璃牆,源輝月重新看向裡頭的人,漫不經心地想著,被耽擱了十三年的可能不僅僅只是那幾個人。

  「但是,那些人本來是可以改正的對吧?」

  她回頭看去,就見遠山和葉望著那面玻璃牆,露出不理解和有一點難過的表情,「現代人的壽命至少有八十年呢,就算中間的十多年浪費掉了,還有四五十年的時間去改正,重新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啊。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十三年前的那張照片上,大家的感情明明很好的。」

  然而在時光中走散大概是人的宿命,否則也不會出現那麼多經典的文學作品來描寫「時過境遷」和「物是人非」。

  和葉慢慢地垂下眼睫,綠色的眼瞳眸色暗了暗像雨後潮濕的湖面。她好像忽然就難過起來,大概是人類特有的物傷其類,就像看到一場悲劇在眼前發生,就不由得聯想到自己,如果有一天也和摯友走到這一步時會是何種境況。

  一只溫暖的手忽然伸了過去,用擼貓的手法在她頭頂輕輕揉了揉。

  「誒?」

  遠山和葉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就見到某位黑發美人從容地收回手,「嗯,你繼續這樣想就可以了。」

  「是和葉姐姐的話一定不會到這一步的吧,」柯南從資料上抬起頭來,也看向她道,「嘛,不過如果大家都能夠這樣想,也不會有那麼多走錯路的凶手了。」

  「是、是這樣嗎?」遠山少女有點懵,感覺自己好像被表揚了,又有點開心。

  源輝月回歸正題道,「不過,會走到這一步也能預料,十三年前關系好也不代表現在關系依舊好。」

  「是因為他們後來沒有聯系了嗎?」

  遠山和葉的性格有些大大咧咧,中插了一個悲春傷秋,聽到正事就立刻下意識把它又關掉了,「但是片桐桑和加藤桑不是情侶嗎,十三年的感情,為了寶藏加藤桑居然就這樣背叛她了。」

  說到後頭她開始有些憤憤然,為那位片桐女士不值。

  源輝月看了她一眼,輕輕笑了笑,「不,應該說特別是那對情侶。」

  遠山和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顯然是沒明白什麼意思。但這個時候源輝月已經回過頭,繼續看向了玻璃牆後的審訊室。

  審訊官正在向脇阪重彥確認,「所以你其實不知道你的爺爺到底是誰殺的?」

  他對面的青年輕輕點了點頭,有些無奈且自嘲地笑道,「如果可以,我誰都不想懷疑。爺爺當年和那些人關系非常好,我大學在外地念的不能經常回去陪他,對他來說他們就像另外一個家的家人一樣。」

  「找到誰是殺你爺爺的凶手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勸他自首。」脇阪交錯著搭在桌上的手指緊了緊,輕聲說,「他們當年誤會了一件事。」

  「什麼事。」

  這次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見他似乎不想說,審訊官也沒有繼續逼問,而是從手邊拿過來一個文件夾。

  「所以說,你其實不知道旅行團的其他幾個人已經認出了你的身份是嗎?」

  「……什麼?」

  「他們早就認出了你的身份,」審訊官肯定地說,「並且這幾個人還打算趁著這個機會殺掉你找出你爺爺留下的寶藏。」

  脇阪重彥猛然怔住。

  「我們搜查了組織這次旅行的平野君在東京的家,在他的電腦上找到了他和其他人的聊天記錄。」

  審訊官將文件夾打開遞了過去,「聊天記錄中顯示,平野認出了你是十三年前被他們謀殺的脇阪老人的孫子,認為你這次找上他們是回來復仇的。他們決定將計就計,把十三年前被你爺爺提前察覺後寄走的卷軸從你身上騙出來,然後再殺掉你滅口。」

  脇阪保持著怔然的表情接過文件夾,略微頓了一下,才繼續往後翻。

  「這個計劃是平野提出來的,並且他還表示自己會在這次旅行的前幾天借口家中有事半途退出,然後隱藏在暗處觀察你的舉動。」審訊官說,「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找到平野君的蹤跡,懷疑他已經得到消息逃跑了。以你對他的了解,你認為他有可能會逃到什麼地方去?」

  .

  「脇阪桑對平野的了解不多,畢竟他是個半路混進去的外來者,平野還提前發現了他可能有其他目的。」

  半個小時之後,柯南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給服部平次撥過去一個電話,轉述了他們這邊得到的消息。

  「不過他努力回憶了一下,剛剛想起來平野桑曾經在某次聊天中提到過他的父母是福岡人,老家在福岡的鄉下,在那兒還有個老房子,只不過他們二十多年沒有回去了。」

  「我知道了。」

  服部平次還在平野位於東京的家裡,他回頭看了看,其他警官們還在搜證,試圖從細枝末節的痕跡中判斷出他離開家之後去了哪裡。大瀧警官站在一旁接電話,應該正在從同僚那裡接收最新的消息。

  「另外還有一件事,大阪這邊的警官們傍晚的時候聯系上了福島死亡的那間房子的房主,那家人幾年前就搬到了國外,房子卻留下來一直沒有賣,半個月前忽然有中介找到他們說有人想要租下那棟舊房子舉辦活動,給的價錢很高,那家人就稀裡糊塗地將屋子租了出去,當時和中介聯系的人正是平野將智。」

  「果然是這樣啊,」服部嘀咕,然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那棟房子放了那麼久,都要鬧鬼了都有人肯租,那個屋主和中介就沒有懷疑什麼嗎?」

  「對方說他們是要為夏日清涼活動預熱,就是看中了那棟房子鬧鬼的氣質。」

  服部:「……」

  服部平次無話可說。

  柯南:「福島君臨死前的那個電話應該也是打給平野的,據說所有人中他和平野的關系是最好的,兩人是表兄弟。十三年前的尋寶團沒有他,他是後來被平野帶進的旅行團。所以一時錯手殺掉了同伴之後,他立刻給自己最信任的人打電話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他最信任的那個人卻反手將他送上了死路,對吧?」服部輕聲道。

  事情到了這裡真相似乎已經水落石出,這場旅行的組織者平野就是站在暗處挑撥所有人的關系,引得他們自相殘殺最後漁翁得利的那個人。

  他利用福島的信任將他騙到提前租好的舊屋子,殺死他拿到卷軸,在破解了上面的秘密知道寶藏所在之後,又將在卷軸上塗上了毒藥,放在藝術館讓糟屋有宏去取,除掉了最後一個競爭者,最後自己遠走高飛,等到事情風頭過去再回來找寶藏。

  事情的經過合情合理,證據也排著隊來到警方面前,只剩下把逃走的平野抓捕回來就可以結案了。


第104章 詛咒(十七)

  從審訊室出來之後已經將近晚上九點了,警察本部裡倒是依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看著就像沒下班似的,新一代三高職業評選遲早也要把人民警察排進去。

  遠山和葉伸了個懶腰,看了看手表,低聲抱怨道,「平次還在東京沒有回來,真是的,讓大瀧警官去搜查就可以了吧,為什麼一定要自己跟過去啊。」

  柯南干笑了一聲,替好兄弟找補,「服部哥哥也是關心案子吧。」

  「可是說好了好好招待你們,結果連著兩天都在查案……」

  和葉少女嘟嘟囔囔的抱怨聲中,源輝月牽著弟弟的手,隨意往大廳掃了一眼,忽然瞥見個熟人。對方牽著小孩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時不時往門口望兩眼,被風驚動的兔子的模樣格外眼熟。

  源輝月:「羽野桑?」

  被喊的人立刻回頭,露出半張埋在圍巾裡的臉。

  的確是羽野麥,這位容易受到驚嚇的女士好像經常在一些讓人意外的時候冒出來。源輝月略微有點詫異,走過去禮貌性關心道,「這麼晚了,羽野桑還不回去嗎?」

  對方用手將圍巾往下拉了拉,朝她露出一個靦腆的笑,「桔梗讓我在警察本部這裡等著,她拜托了人過來接我。他們要下班之後才能來,從東京過來也要兩個多小時,差不多也快到了。」

  「專門從東京過來?」遠山和葉疑惑地插了一句嘴,「不能自己回去嗎?」

  「嗯,桔梗擔心有危險。」羽野麥似乎遲疑了一下,還是低聲說道,「今天上午我們遇到的那批人,其實是衝我來的,脇阪桑是被我牽連的。」

  「誒?」

  「那群人應該是辰井組的成員,因為某些原因,有一些地下的幫派一直在找我。」

  她說這話的時候還習慣性把圍巾往上拉了拉,聲音細聲細氣,簡直是再溫順不過的普通市民,於是就顯得這句話像是某些高中生開口就說山口組老大是他爹一樣沒有可信度。

  遠山和葉愣了愣,心直口快地問,「為什麼?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嗎?」

  被問的人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柯南扯了一下身邊人的裙角,小聲提醒,「和葉姐姐。」

  「啊?哦哦,對不起……」

  「沒關系……」羽野麥微微松了口氣,小聲說,「其實也沒有什麼,是桔梗為了保護我特意關照過不要往外說。」

  然而她越這樣說反而越讓人好奇,至少遠山少女就好奇地抓耳撓腮,但是繼續問下去十分不禮貌,只好默默憋住。

  柯南換了個話題,「羽野桑平時不怎麼出門嗎?」

  「啊對,大部分時候都是桔梗陪著我出來。這一次也是,她好不容易有了假期,訂好了大阪這邊的酒店准備帶著我和小豐一起過來旅游,結果工作上又臨時出了些事。」低頭看了看身旁的小孩,羽野麥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本來是覺得大阪這邊沒有人認識我,應該會比較安全,小豐又對這次旅行很期待,所以我就自己帶著他過來了,沒想到還是差點出事。」

  隨即她想到了什麼,關心地問道,「說起來,脇阪桑還在審訊室裡嗎?」

  「嗯,應該明天才能被放出去。」

  「是因為那樁謀殺案嗎?凶手應該不是脇阪桑吧?」

  幾人說話時源輝月一直在走神,直到此刻她終於回過神,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在遠山和葉脫口而出之前率先問道,「羽野桑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因為我覺得他應該是個好人吧,」羽野麥習慣性低著頭,輕聲說,「感覺是個很喜歡小孩子的人,第一次見面就幫我和小豐解圍了;今天上午的時候也是,幫我抱著小豐一直帶著我逃跑,如果不是有脇阪桑在我可能已經被那些人抓走了……」

  像是尋求確認一般,她下意識看了過來,「所以說,脇阪桑他應該是個好人沒錯吧?」

  源輝月對上她的眼睛,羽野的眼瞳總有種怯生生的感覺,像林間探出頭的小鹿,干淨清澈非常明亮。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了一下頭,「嗯,他是個好人。」

  羽野麥像是放下心來,柯南抬頭看了看她,「羽野姐姐你和脇阪桑是意外遇到的嗎?」

  「對啊。」

  「你們當時聊了些什麼呢,在那些人找到你之前。」

  「這個啊,」她對小孩子很有耐心,聞言還當真回憶了一下,「其實也沒聊什麼特別的東西……」

  他們和羽野麥說了會兒話,又陪她等了十多分鐘。幾個人都沒注意的時候,一輛花裡胡哨的面包車從大雨裡朝著警局開過來——顧名思義,真的是賣面包的車。

  在門口一個急停後,兩個青年從跑下車,頂著雨三兩步跑進大廳。其中一位拉住門口的警察詢問道,「不好意思,請問今天上午有一位……」

  源輝月的視線不經意轉過去,正好和其中一人對上。對方先是看了看她,愣了一下,緊接著就看到了她身邊的羽野,臉上立刻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喊著她的名字飛奔過來。

  「麥醬!還有小豐!」

  「……」她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好像看到了一只撒著歡准備飛撲的大型犬。

  羽野麥聞聲回頭,還沒反應過來,手裡先一步看到了進門兩人的小孩已經高興地跑了過去,在半路和青年撞上。大型犬順手就把他抱起來,興高采烈地轉了兩圈。

  「是羽野桑認識的人嗎?」遠山和葉回頭看去,然後愣了愣。

  剛剛進門的兩位青年都是帥哥,只不過給人的感覺有些微妙。後面那個還好,前面正抱著小豐的那一位相貌英俊是英俊,只不過輪廓帶著點粗獷和野性,眉宇間還有些凶——簡而言之就是看著不太像個好人。

  看看他們,再看看文靜弱氣的羽野桑,不得不讓人為她擔心起來。

  遠山和葉委婉地說,「不然還是讓警察送你們回去吧,我去和爸爸說一聲。」

  柯南:「不用啦,那兩個大哥哥就是警察吧。」

  「誒?」

  「他們是桔梗的組員,跟我也認識的。」羽野麥認真點頭,然後小聲解釋了一句,「伊吹桑只是看起來凶,其實性格很好的。」

  「這、這樣啊,我明白了,就跟大瀧警官一樣對吧哈哈……」

  因為來接人的人已經到了,羽野麥自然准備離開。臨走之前,她看向源輝月,雙手交錯在身前,鄭重地向她鞠了一個躬,「源桑,在大阪這段時間一直在承蒙您照顧,非常感謝。」

  「舉手之勞而已。」

  「但是對我來說是救命之恩,如果那天晚上我沒能住進酒店,可能一出門就被那些人抓住了。」羽野麥認真道,「到了東京之後請務必讓我和桔梗請您吃個便飯道謝。」

  源輝月可有可無地點點頭,她臉上這才綻開一個放松的笑,「還有脇阪桑,之前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也請替我轉告一下,如果他到了東京我也很樂意接待。」

  源輝月這一次略微頓了一下,「我會跟他說的。」

  來接她的兩個警察也跟著道了謝,走完了道別流程,源輝月幾人留在大廳裡目送著那輛奇奇怪怪的面包警車遠去。

  「據說當時脇阪桑一直在努力保護羽野桑和那個孩子,」遠山和葉感慨地說,「果然是個好人吧,幸好沒有冤枉他。」

  「是嗎?」源輝月望著門外淅淅瀝瀝的大雨,輕聲問,「那壞人可以被冤枉嗎?」

  「額,也不行吧……」

  遠山和葉愣了愣,下意識低頭尋求確認道,「對吧,柯南?」

  柯南伸手拉住姐姐的指尖,平靜地說,「嗯。」

  大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老天爺總算沒再鬧脾氣,賞臉翻了個大晴天。

  服部平次依舊沒回大阪,跟著大瀧警官又跑到福岡去了,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大的積極性。遠山和葉嘀嘀咕咕抱怨了幾句,到底還是習慣了他這種案子比什麼都重要的性格,並且還適度疑惑了一下往常和他同步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柯南居然沒有跟著一起去。

  服部沒有回來,遠山和葉只好肩負起替他招待朋友的重任,趁著上午天氣好,她帶著源輝月和柯南在大阪好好轉了轉,並且這次總算沒有被意外打擾。中午推薦了一家餐廳帶著兩人吃了一頓地道的當地菜色,又陪著源輝月挑選了准備給服部的母親的禮物。

  直到下午的時候,源輝月接到了一通電話,幾人這才結束了這趟在大阪的游玩。

  「這就回去了嗎?」和葉看了看手表,還有些意猶未盡,「這才三點鐘,還能轉好一會兒呢。正好前面就是大阪城會堂了,不去看看再回去?」

  源輝月微笑拒絕,「晚上要參加開幕酒會,早點回去休息吧,而且轉這麼久柯南也累了。」

  她適時低頭看了一眼弟弟,小孩立刻配合,抬起頭眼巴巴地說,「是啊,所以和葉姐姐我們回去吧。」

  遠山和葉瞬間被這個可愛的小表情萌到,暈暈乎乎地點了頭。

  一行人於是掉頭回了酒店,想起那個酒會她也要出席的和葉少女在門口和兩人道了別,准備也回家收拾收拾。送別了精力充沛的少女,望著她離開的背影,一大一小同時松了口氣。

  柯南愣了愣,回頭看身邊的人。

  「腳走酸了,」源輝月目不斜視地說,「再跑兩個地方你可能就得把我背回來了,哦,不對,你背不動,得拜托遠山。」

  柯南:「……」

  源輝月:「你呢?」

  「……和葉姐姐選的那幾個景點上次來的時候服部已經帶我去過了。」小偵探無奈地嘆氣,「雖然再去一遍也沒什麼,但是後半程你們一直都在逛街買東西吧?」

  他默默看了一眼身邊堆得有他半人高的購物袋,門口的侍者已經自覺地走過來幫忙拎東西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女孩子出門最後都會發展成逛街的,勸你早點習慣。」

  「嗨嗨……」

  姐弟倆一邊說著話一邊進了電梯,源輝月按下自己居住的頂層,又按了個六,然後回頭對望著電梯面板有些懵的侍者說拜托他把東西送到她住的房間去。

  對方連忙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

  被警方扣押了二十四個小時之後,脇阪重彥終於被放了出來。

  他回到酒店,看著自己皺巴巴像腌菜一樣的衣服,頓了頓,卻沒多少心情去換。將帶回來的照片放在桌上,他站在房間中央環視了一圈,嘆了口氣,把行李箱拖出來開始收拾東西。

  因為這一層發生了凶殺案,大部分住客覺得晦氣,要麼跟酒店協商換了樓層,要麼干脆搬了出去。偌大的走廊空蕩蕩的,外頭安靜得沒有一點人聲。

  他一邊收拾著房間裡的物品,一邊沉靜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注意到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房間門口。

  「准備離開了嗎?」有人忽然問。

  脇阪重彥回過神,下意識抬頭看去,終於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人。一模一樣的黑發藍眸,就容貌的精致程度來說十分像姐弟,見他看過來,對方還禮貌解釋了一句,「我剛剛敲門了,但是你好像沒聽到。」

  「沒事,本來我也沒關門……」脇阪好脾氣地衝她笑了笑,猶有些疑惑地問,「請問您是?」

  「源輝月,」門口的黑發美人自我介紹,「我是羽野的朋友,幫她來轉告一點事情,可以進來嗎?」

  脇阪重彥恍然點了點頭,連忙把玄關的行李箱移開,「請進吧,羽野桑已經離開了?」

  源輝月牽著弟弟走進來,隨意撿了張門口的椅子坐下,視線在屋子裡掃了一圈,點點頭道,「有人來接她,她昨天晚上就已經回東京了。臨走前拜托我轉告你非常感謝你之前的幫助,等你去了東京她十分願意提供招待。」

  「啊,好,我會的……」脇阪一句話還沒說完,黑發美人忽然停下了打量,回頭對上他的眼睛。

  「只不過,應該沒有這個機會了吧。」她平靜地輕聲道。

  脇阪重彥聞言愣住。


第105章 詛咒(十八)

  服部平次跟著大瀧警官到了平野位於福岡鄉下的老家。鄉村的生活比起城市要慢很多,也更講人情。城市的高樓大廈裡住了十年,可能隔壁的鄰居的姓氏你都不知道,但是在鄉下,從村頭到村尾,所有的人家幾乎全都互相認識。

  大瀧警官帶著手下警察在村子裡轉了一圈,很快尋到了還記得平野一家的老人,然後順利找到了平野宅。

  那座屋子很久沒人住了,老一輩人離開之後,平野一家就沒有回來過。但他們倒是也沒有任由房屋荒廢,特意拜托了以前的鄰居隔段時間就幫忙收拾一下,所以到了位置之後囫圇一看,仿佛也勉強還能住。

  帶路的村民將他們領到了屋子門口,他就是那個被拜托幫忙照顧房子的鄰居,連大門的鑰匙都有。

  鄉下地方不像寸土寸金的東京,地皮不值錢,房子面積都大,老式的舊屋前面還用籬笆圍了個院子,原樣搬到東京去都可以算是豪宅的規模了。

  服部平次在院門口停下,低下頭看去。福岡前段時間也下了場大雨,幾乎把路上的痕跡都衝刷沒了,但是這座房子因為少有人來,院前面的荒草生得茂盛,他蹲下來在草叢中找了找,總算扒拉出一點痕跡。

  「這座房子前段時間有人回來過嗎?」他抬頭望向帶路的村民。

  .

  大阪,酒店裡。

  脇阪似乎沒聽明白源輝月的話,愣了愣,略微張開嘴發出一聲迷茫的「啊?」

  然而他對面的人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了,她的視線轉向電視機底下的電視櫃,上面放著一張照片。

  「那是在片桐桑的遺物中找到的那張合照嗎?」

  「對,因為上面有爺爺,所以我找辦案的警官要過來的。」脇阪回過神解釋。

  源輝月彬彬有禮地問,「我能看看嗎?」

  脇阪:「請。」

  她於是站起身來走到電視櫃前,拿起了那張輕飄飄的紙。死者的遺物都是需要歸檔的證據,警方當然不會把原本給他,這是一張彩印的復制件。

  源輝月的視線落在照片中唯一的女性身上,若有所思地說,「最開始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我其實感覺有點奇怪。」

  脇阪重彥有點局促地站在她身後,源大小姐不請自來且氣場強大,像他以往工作中遇到過的那些格外難搞的客戶,他不由自主地拿出了對待甲方爸爸的態度,迷茫又卑微地說,「啊?」

  「因為你看,十三年前的片桐桑看起來多鮮活?」源輝月轉過身,素白的指尖按在片桐的影像上,將照片舉起來。

  脇阪下意識看了過去。

  難為她找到了個溫和的詞,照片上二十六歲的片桐真帆應該說可以用美艷性感來形容。她一頭棕色的波浪卷發,唇色艷紅,妝容光彩奪目,細長的銀鏈掛在胸前將鎖骨襯托得格外優美,突兀有致的身材的身材包裹在一襲暗紅色長裙裡。她適合出現在酒吧、舞會,被男人們追捧著獻殷勤,一雙漂亮的眼瞳中滿是朝氣和野心。

  「但是你再看看現在的片桐桑,古板、守舊、傳統,帶著灰撲撲的黑框眼鏡,把自己裝在刻板的西裝裡,循規蹈矩地干著一份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活成了曾經最看不起的人。」

  源輝月慢條斯理地說,「十三年,就算時光從來都是刮骨刀,也不應該能夠無緣無故就將一個人改造得這樣面目全非。」

  「所以十三年前肯定發生過什麼事吧,發生了什麼讓她的人生發生了重大轉折,從此以後只敢用這種方式將自己隱藏在人群裡,越來越怕事且不敢再有半點出格的事情——比如說,她和她的同伴一起合謀害死了一位對他們非常好的老人,也就是脇阪君你的爺爺,沒錯吧?」

  她纖長的眼睫微微一抬,筆直注視向神色怔然的脇阪重彥。他們剛剛一進門,源輝月自覺找了張椅子坐下,柯南則是徑直跑到了客房唯一的那扇窗子旁邊,姐弟倆誰都沒把自己當外人。

  此時小偵探似乎也已經檢查完了自己要找的東西,在青年怔愣的目光中,他回過頭來接過話頭道,「羽野姐姐說,你們在四天王寺區遇上,在車站躲雨的時候,你說過這樣的話——『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也說不定,畢竟這些年她也活得太累了』。這個『她』指的是片桐桑,她是旅行團中唯一有穩定工作的人,還有個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按照正常的眼光看來,她應該是你們中間過得最好的了,脇阪桑你為什麼會認為她活得累呢,甚至死亡對她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除非你早就知道是她和其他同伴一起殺死了你的爺爺,其實你就是回來復仇的,對吧,脇阪桑?」

  兩人的目光注視下,脇阪重彥沉默下來。青年低著頭安靜了好一會兒,手裡不自覺撥弄著旅行箱上的鎖盤,也不知道他在這幾秒中想到了些什麼,半晌,他忽然輕聲承認道,「就算是真的吧……我真的是回來復仇的,我也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吧?那些人不是因為自相殘殺死掉的嗎?」

  他微微抬起頭來,第一次直視向源輝月的眼睛,唇邊若有似無地多出一縷笑意,「還是說,你懷疑是我殺死的他們,需要再調查一次我的不在場證明嗎?」

  源輝月:「不用,你說得沒錯,旅行團的大部分人,的確是自相殘殺導致的彼此的死亡。」

  原本以為她會反駁的脇阪聽著這句話,微微一怔。

  「只不過說你什麼都沒做就有些謙虛了吧,就算他們幾個人已經湊成了個炸藥桶,但將他們串起來的引線卻不是你點燃的嗎?」

  源輝月轉過身將照片放回了電視櫃上,「還是從片桐桑說起吧。」

  她表現得如此自然,客房的主人仿佛也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對似的,從地上站起來,甚至往後退了幾步在床沿上坐下,似乎打算認真聽她說的話。

  「片桐桑的資料裡,其實還有一點比較奇怪。她已經三十九歲了,明明有個交往了十三年以上的男友卻一直沒有結婚。不婚族也不是沒有,但卻絕對不符合她的情況,因為如今的片桐桑是懼怕這樣的出格的,在三十歲之前就結婚成家生子才是她會做的事。」

  源輝月不緊不慢地說,「而她之所以拖到現在都沒有執行這個『正確』的人生計劃,我認真思考了一下,只能想到一個原因——她根本就不喜歡現在這個男朋友,也壓根不想和他共度一生。她沒有跟加藤君分手,不是因為她不想,而是她做不到。」

  「十三年前他們一起犯下的那樁罪孽已經把他們徹底綁在了一起。共犯是比情侶更加堅固的關系,為了那些埋在土裡的罪行不被公之於眾,片桐桑再如何不喜歡這個男朋友都只能忍氣吞聲繼續和他在一起,堅持不結婚可能是她最後的反抗。」

  「那位加藤君那邊應該也是差不多的心理,」柯南補充,「口供中提到,他們之間經常爆發爭吵。」

  但是這反抗和爭吵其實也並無什麼作用,脇阪的爺爺的死已經徹底在他們之間打上了一個死結。十三年前這對情侶之間應該的確是有感情的,但這感情早已在日復一日的磋磨中消耗殆盡,然而最絕望的是除非一方死亡,否則他們永遠都無法和彼此分開。

  曾經最親密的愛人,成了互相憎惡得恨不得對方去死的仇人。可能就算沒有外力介入,終有一日也會有一方率先按捺不住對另一方痛下殺手。

  「在這種情況下,脇阪君只要做一件事情,就能夠成為引發他們自相殘殺的導火索。」源輝月站了一會兒腿又開始酸了,她干脆回到椅子前坐下,一邊看了一眼對面的人,「你把那個卷軸給了加藤,又讓片桐桑知道了這件事,對吧?之後片桐桑應該是立刻找上了加藤要求共享寶藏的下落。」

  「十多年的青春,扔進水裡都能聽個響呢。老實說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他們找到了寶藏,各自分了錢,就能分道揚鑣遠走高飛,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她一手支起額,淡色的唇淺淺勾起,驀地有了些嘲諷的意味,「只可惜,人啊,一直都是種貪心不足的生物。」

  「加藤桑想要獨吞寶藏,所以他用自己將卷軸藏在了太閣城屋頂上這個借口將片桐桑騙了過去。」柯南簡略地講解了一番加藤佑司的犯案過程,「片桐桑在屋頂找他說的卷軸的時候,因為光線不足,隨手打開了放在旁邊的手電筒,但那其實是加藤桑事先准備好的引爆器,片桐桑那天的穿的衣服也是加藤桑建議的某種易引燃的面料。通過這種方式,他在謀殺了片桐桑的同時還給自己制造了不在場證明,制造了她是自殺的假像。」

  「之後,那位志得意滿的加藤桑就帶著卷軸回酒店了,甚至為了慶祝終於擺脫了累贅,還買了一大堆酒水回去。」

  看著垂著頭的脇阪,源輝月繼續說,「而你在確認了片桐桑已經死亡之後,又把卷軸在加藤手裡的消息透漏給了福島,然後福島君就理所當然地找去了加藤的房間。那個時候加藤桑應該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沒多少理智可言,無論是說漏了嘴還是其他,他因此激怒了福島君,讓他衝動之下拿起房間裡用於擺設的刀殺死了加藤桑。」

  脇阪聽到這裡終於輕聲開口,「可是我怎麼知道加藤一定會回去喝酒,找上門的福島又一定會和他發生衝突殺了他?」

  「因為加藤桑是個酒鬼啊,」柯南說,「這也是片桐桑不願意和他結婚的原因之一吧?而這次來大阪旅游,在你們的監督下他已經好幾天沒喝酒了,在成功謀殺了片桐桑之後,在他心中再也不會有人管他了,這種擺脫了桎梏的感覺讓他一定會回去喝酒慶祝。」

  「而福島本來就是個容易衝動的性格,我查過他的紀錄,因為和人打架他已經進過好幾次拘留所了。加藤連片桐都殺了,當然也不會原意和福島分享寶藏,他們必然會爆發衝突。」

  源輝月用一種冷靜的語氣評價道,「人選選的不錯,只要給他們一個發揮的機會,他們自己就會按照劇本來。加藤桑的房間也是你特意選的吧,就是為了留下那把刀作為暗示。」

  「在失手殺死了人之後,福島君衝上頭的熱血終於冷靜下來。他看到死亡的加藤桑,驚慌失措之下給他最信任的人也就是平野君打了電話——但是,那個電話其實是你接的。」柯南的聲音倏然低下來

  「你用變聲器模擬了平野君的聲音,福島驚慌之下也無心分辨,把你當成了平野。然後按照你的指揮,換了衣服帶上卷軸,逃離了現場,跑到了他們之前約定好的,平野在大阪租下的那個舊房子。那個地方原本是平野他們定下,准備將你騙過去殺死的位置。但是被你提前發現了,反而用這個地點把福島先騙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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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詛咒(十九)

  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源輝月上午出門的時候還是晴空萬裡艷陽高照,回到酒店坐了沒一會兒,外頭的天空就漸漸轉陰,甚至又飄起了小雨。

  坐在床上的脇阪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房間的窗子沒有關嚴實,一點細雨攜著冷風飄了進來。

  源輝月:「福島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雨天吧,不過雨勢比現在大很多。」

  脇阪回過神,朝她看去。

  「據當天值班的前台所說,他那天晚上跑出酒店時沒有帶雨具,全身的衣服包括他藏在衣襟裡的卷軸應該都被大雨淋濕了,所以第二天我們在那間舊房子發現他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有雨水的痕跡。」

  「所以,你們認為那頭晚上找到那間舊房子殺了福島君的人是我?」青年無奈地笑了笑。

  被人找上門指責自己是一樁連環殺人案的幕後凶手,正常人無論是被冤枉還是被戳破真相,都會暴跳如雷,恨不得反應越大就越能將這莫須有的罪名擺脫一樣。然而他好像從頭到尾都溫溫吞吞的,沒有半點攻擊性。

  源輝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垂下眼睫,視線落在自己的指尖上,素白的手指沒有一點血色,「不,那天晚上你的確一直在酒店,福島君是自殺的。」

  脇阪微微一怔。

  「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了,讓他把那個被雨淋濕的卷軸拿出來打開,然後他就會看到卷軸上浮現一行只有淋了雨才會出現的墨字:『龍之卷所載之物,確認有一千個無物,協助敬筆』。那個豐臣秀吉的寶藏千成瓢簞,早在幾百年前就被江戶時期的大盜賊協助偷走了。」

  「他的一生是個完完全全的笑話。他為之耗費了最寶貴的十三年光陰,不惜背上了兩條人命,落到如今走投無路的絕境的那筆寶藏,其實只是鏡花水月,是百年前那位大盜賊跟他們開的一個玩笑——在發現了這件事之後,無論精神多堅韌的人都會有一剎那的崩潰和絕望,更何況那位福島君的精神脆弱得跟豆腐渣沒有兩樣,在殺死加藤時就已經崩得差不多了。」

  「而這個時候擺在書房裡的伏見城會提醒他,是時候了,就像歷史上的豐臣秀吉一樣,離開這個世界奔赴死亡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所以那杯加了砷化物的水是他自己主動喝下去的,那個書房是他們原本准備殺死你的地點,他當然知道哪裡放著能夠讓他一勞永逸的毒藥。」

  她的話音輕飄飄落地,房間裡一片安靜。她面前的青年沒有說話,不知道是默認還是不知如何反駁。

  一只手伸過來在她指尖輕輕握了一下,源輝月回頭看去,就見弟弟自然地將手收回來,然後從旁邊的椅子上跳下來走到窗台前。

  「那糟屋桑呢?」脇阪忽然輕聲開口,「他又是怎麼死的?」

  「因為你給他的那個抹了毒藥的卷軸。」柯南把漏了一條縫的窗子關上,還認真檢查了一番,這才回過頭來,「福島死亡之後的第二天,你一大早出門就是為了去到那棟房子,把他手裡的卷軸拿回來,並且在卷軸上抹了毒藥之後,放到了美術館。」

  「窗子的機關也是你提前設計好的,你大學學的室內設計這個手法你很容易就能想到。而福島桑死在了平野桑事先定好的房子裡,身上的卷軸還被人拿走了,不得不讓唯一還活著的糟屋桑將懷疑轉移到一直沒露面的平野桑身上。」

  「他本來就是非常多疑的性格,在身邊的同伴接連死亡的情況下,自然會產生『這是平野在幕後設計,目的就是為了將他們趕盡殺絕自己獨吞寶藏』這樣的懷疑。而你只要在警察告知他福島死亡的消息之後找上糟屋桑,袒露身份然後表現出和他同樣的擔憂和懷疑,提出和他合作,並且為了展示誠意把卷軸的上半卷給他。」

  柯南微微後傾敲了敲身後的窗子,「就通過這裡,你和糟屋桑的房間相鄰,借用一點房間裡的工具,很容易就能夠把東西運送過去。當時外頭也在下雨,糟屋桑拿到卷軸的上半卷看到了底下透出來的文字之後,自然就會相信你的話。」

  「然後你再告訴他自己之前拿出來的卷軸是偽造的,真正的下半卷被你藏在了藝術館裡,糟屋桑就會立刻行動起來,自己找去美術館,然後走上你已經為他安排好的死路。」

  「而你能夠以平野桑的身份將福島騙去舊屋,又把表面的嫌疑全都推到平野桑身上的前提就是,在這趟旅行開始之前,你已經提前把平野桑殺掉了,我說得對吧?」

  .

  福岡鄉下。

  帶路的鄰居撓了撓後腦勺,遲疑地說,「這麼說的話,前幾天夜裡我好像的確聽到過汽車的聲音。當時我正准備睡覺,還以為是隔壁有人回來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准備去打聲招呼的時候才發現平野家沒人,還以為頭天晚上聽到的聲音是我的錯覺。」

  旁邊正拿著手冊做紀錄的警察立刻問,「前幾天?」

  「前……大前天吧,還是大大前天?」鄰居回憶著自己也開始有些懵逼。

  這個時候一個果斷的聲音插了進來,「四天前。」

  大瀧立刻看了過去,「服部?」

  「福岡縣最近一場大雨是四天前的夜裡。」服部平次收起手機,又伸手扒拉了一下腳下的草地,「當天晚上的確有人開車來過,只不過雨水把他留下的痕跡洗掉了。如果他是別的天氣來的,院子前頭的地上一定會留下車轍印,這位鄰居先生第二天來查看的時候立刻就能反應過來的確有人來過,而不會認為自己聽到的聲音是錯覺吧。」

  他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浮土,站起身,「而且那天夜裡你之所以沒出去查看的原因,也是晚上風雨太大了,不方便出門吧?」

  鄰居愣了愣,仰著頭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對哦,那天好像的確下雨了,傍晚的時候晾在外頭的衣服都被風吹飛了,惠子還趕我出去收來著。」

  外頭檢查完,服部又進了院子,在屋前頭的空地轉了一圈,視線忽然掠過屋檐底下的一片陰影。

  跟他一起來的警察們還在討論,「所以平野桑四天前開車回來了一趟之後,又很快離開了?」

  「他為什麼走得這麼匆忙?難道是來取什麼東西的?」

  「不,」服部平次盯著那片有點新的土地,輕聲說,「平野君可能還沒離開。」

  在其他人怔愣的視線中,他回過頭飛快地掃過院子,沒找到要找的東西,他干脆對著還愣著的鄰居伸手道,「你家裡有鐵鍬嗎,借我一把。」

  大瀧:「等會兒服部,你發現什麼東西了?」

  「現在還沒,但是馬上就要發現了。」關西名偵探隨手把帽子轉到了前面,伸手一指自己腳下的土地,「就是這個地方,快來把它挖開。」

  .

  柯南掛斷了服部平次打過來的電話,看向對面的人,「警方已經在福岡平野桑的老家找到他的遺體了。」

  脇阪愣了愣,肩膀慢慢塌下來。他像是一張被調到極致的弓弦,到此刻得到了結果反而終於放松下來,低下頭低聲呢喃,「是嗎……」

  窗外頭的雨愈發大了,撲簌拍打著窗玻璃,屋子裡的溫度也跟著斷崖式下跌。

  源輝月坐在椅子上往後靠了靠,手指在腕骨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搭在膝上的指尖冷得像玉,又被弟弟伸過手來握住。

  「輝月姐你是不是很冷啊?」小孩擔心地朝她抬頭看來。

  對面的脇阪見狀站起身,倒了杯熱水,抬頭看了眼時間又在口袋裡翻了翻,翻出塊巧克力。

  「暖暖手吧。」他將熱水遞給輝月,又把巧克力塞給柯南,溫和笑著說,「最後一塊了,小弟弟,給你吧。」

  就像羽野麥說過的一樣,他的確是個很喜歡小孩子的人,並且脾氣非常好,甚至可以說是柯南見過的嫌犯中脾氣最好的。狡辯、強詞奪理甚至胡攪蠻纏,這些在嫌犯被揭穿罪行時的反應他全都沒有,只在最開頭反抗了一下,後面似乎就一直保持著默認般的安靜,像一杯溫吞的水。

  柯南接過巧克力道了聲謝,視線一路跟著青年,看著他走回到電視櫃前,拿起那張十三年前的合照。

  「脇阪桑是在平野君的電腦裡發現的他們要對付你的計劃嗎?」小偵探問。

  脇阪回過神,大概是計劃全都被他們說穿了,連平野的屍體都被挖了出來,他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隱瞞,「爺爺曾經告訴過我,平野君的密碼用的是他們那個尋寶團成立的日期。我試了一下,沒想到這麼多年居然也沒變。」

  他的聲音慢慢低了下來,回頭看向窗外的大雨,輕聲喃喃,「如果人也能夠不變就好了。」

  外頭的雨聲劈裡啪啦,再次將雨水中林立的房屋衝刷成一座座孤島。但人活在世界上,誰又不是孤島,短暫相聚過後,終究會走散。比起自相殘殺和反目成仇,體面地終成陌路都是一個美滿結局了。

  源輝月從同樣的方向收回視線,看了一眼柯南。小孩也正望著窗戶出神,小手習慣性拉著她的手腕沒放開。

  半個小時之後,得到福岡方面傳來的消息的大阪府警察找了過來。平野早在一周前就已經死亡,唯一還活著的脇阪就成了第一嫌疑人。

  警察來的時候,脇阪重彥沒有反抗,好像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一樣,只禮貌提出想要帶上那張合照。

  看在他態度配合的份上,帶隊的警官答應了。

  留在房間裡的源輝月和柯南看著他深深凝視了照片上的人一眼,像是要將他們刻在腦海裡一樣,然後這才輕輕將那張照片折疊出來,放在了襯衫前的口袋裡。

  「……真想回到那個時候啊。」

  男人的聲音輕飄飄落在腳下,像春末最後一場細雪,然後他平靜地被警察帶走了。


第107章 詛咒(二十)

  「服部說大瀧警官從福岡借調了一個法醫給平野驗屍,他們發現死者的指縫間有殘留的皮屑,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只要提取出來做一個DNA對比,就能夠有指控脇阪桑殺人的證據了。」

  理論上來說,這起連環案件中的五名死者,至少從片桐到福島的確是自相殘殺而亡。脇阪在裡頭最多只能算個挑唆犯罪,真正算是死在他手裡的只有糟屋有宏和平野將智。糟屋案的犯罪手法近乎完美,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好在服部特意跑到福岡去的一番努力終於沒有白費。

  柯南沉默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摸出那塊脇阪給他的巧克力,「說起來,脇阪桑好像也沒有成婚呢,他那麼喜歡小孩子,卻好像從來沒有要成家的打算。」

  警方在對脇阪重彥的調查中發現,脇阪作為一個脾氣溫吞的老好人,在工作的公司人緣很不錯。也不是沒有人見他性格好,想要給他介紹對像,但都被他找借口拒絕了。

  「被困在十三年前一直沒有走出來的不止那幾個人吧,」源輝月淡淡地說,「我查過,脇阪大學時念的那個設計專業在全國排行前列,他大學期間成績很不錯,畢業設計還拿了個不大不小的獎。但是之後他卻沒有再繼續從事自己本專業的工作。」

  「因為脇阪桑認為他自己也有責任嗎,當年他沒有陪爺爺一起去大阪,又由於畢業設計沒有及時發現爺爺出了事。」柯南把巧克力拆開,掰成兩半,遞了一塊給身邊的人。

  「差不多吧,」源輝月接過來慢悠悠咬了一口。巧克力入口即化,絲滑的口感在舌尖暈開,最開始的甜味過去之後,留下一點若有似無的苦澀。她沉默了片刻,輕聲說,「……也不算是騙了羽野。」

  脇阪重彥的人品和性格在大部分普通人中都可以位列前列,他的確是個好人,或者說他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好人。

  只不過十三年前一個偶然的疏忽和做錯的決定讓他的人生倏然拐向了另一條崎嶇的小道,親人的死亡成了壓在他身上永遠取不下來的枷鎖,他越是個溫柔的好人,就越發無法原諒自己。

  這時候他們等的電梯到了,源輝月牽著弟弟走進去,按下自己居住的樓層。

  柯南:「脇阪桑的爺爺應該是在十三年前就已經發現了卷軸的秘密了吧?所以才一意孤行地堅持要把那對卷軸捐贈給圖書館,因為害怕當時已經為此付出了很多的同伴失望。」

  「是啊,但是誰能想到他的同伴們卻認為是他想要獨吞寶藏,而動手殺了他呢。」

  電梯門很快上行到頂層,金屬門自動劃開,源輝月漫不經心地低低哂了一聲,「呵,人性啊。」

  走出電梯,她的視線隨意往外一瞥,忽然看到有個服務生正神色為難地站在她的房間門口,懷裡還抱著一束花。

  她剛看過去,對方也若有所覺地望了過來,然後立刻露出如蒙大赦的表情,小跑到她跟前,「源小姐,剛剛有人把這束花送到了前台,要求一定要交到您手裡。」

  源輝月的視線落下,驀地一頓——那是一束黃色的薔薇。

  「那個,前台已經檢查過了,絕對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

  「……我知道了。」

  凝視了那束黃色薔薇幾秒,她這才伸手把它接了過來。服務生松了口氣,朝她微微鞠躬,乘著她身後的電梯還沒走,趕緊跑了進去。

  金屬門再次在她身後闔上,源輝月伸手在薔薇花束裡翻了翻,果然再次翻出一張卡片來。

  【人類最大的兩個敵人,恐懼和希望。:)】

  她的眼睫輕輕往下一垂,斂住了眸中的神色,然後把卡片遞給滿臉疑惑的弟弟。

  「梅菲斯特?」柯南一怔。

  「顯而易見,」源輝月說,「他就是脇阪說的那個,他們那個尋寶團最初的第六名成員。」

  .

  半個小時之前。

  脇阪重彥的主觀抵抗意願並不高,在源輝月和柯南將他所做的事情都說出來之後,他有些意外地愣住,然後就放棄一般默認下來。

  源輝月望著他的表情,「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青年聞言抬了抬頭。

  「這一系列的殺人計劃,是誰教給你的。」

  脇阪下意識說,「是我……」

  「不是你。」源輝月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抱歉,沒有看輕你的意思,但是這個殺人計劃絕對不是脇阪桑你能夠想出來的。」

  見青年似乎還想堅持,她淡淡地說,「問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好了,你們玩的那個扮演歷史名人的游戲,各自的角色其實是你暗中安排好的對吧,用了某種魔術手段?」

  「……」在她的注視下,脇阪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麼,片桐真帆像織田信長一樣自焚而死,加藤佑司像明智光秀一樣被人介錯,福島俊彰自殺於伏見城,糟屋有宏在駿府城死於天婦羅中毒……為什麼?為什麼要特意這樣安排,將這些人的死亡和各自抽到的歷史人物掛鉤?」

  「我……」

  源輝月平靜地說,「你也不知道對嗎?」

  「……」脇阪張了張嘴,卡了殼一般沉默下來。

  「那我來告訴你好了,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這樣做比較好玩。」

  旁邊的柯南一怔,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

  「只簡簡單單地殺幾個人多單調,將他們各自的死和抽到的角色聯系起來,將這場連環謀殺案變成百年前那場亂世戰爭的重演,就像是把一場經典劇目改換時代搬到現代來,聽起來是不是有趣多了?」

  「設計這場謀殺案的人就是這樣想的,他將它當成了一場游戲,角色扮演游戲,他覺得有意思,所以就這樣做了。」

  源輝月湛藍色的眼瞳在黯淡的天光下折射出一點剔透的光,像湖泊表層的冰面,又冷又淡。

  脇阪望著她怔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皮怔忪地垂下來。

  「『糟屋桑是怎麼死的』,你剛剛問這個問題其實是因為你是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對吧?不明白糟屋有宏為什麼會死在藝術館門口,就像不明白其他人為什麼也如同著了魔一樣,像是領到了那個人發給他們的劇本,然後一個一個地乖乖按照順序退場。」

  「你做了一切需要你做的事,但實際上你並不明白這出劇目是如何發生的。顯然,寫這個劇本的人不是你,你也不過只是一個串起所有劇目的旁白而已。」

  「是你認識的人吧,對你們這麼了解而你又願意相信他,他以前也是那個尋寶團的一員?」源輝月瞟了一眼電視櫃,「說起來,那張照片是誰拍的?」

  脇阪沉默良久,就在柯南以為他會這樣一直沉默下去時,他終於伸手捂住了眼睛,放棄一般低聲坦誠,「就是你說的那個……寫了所有劇本的人。」

  「十三年前爺爺加入的那個尋寶團裡,除了他們幾個還有個十六歲的少年,他和那些人都不太一樣。」

  柯南:「『不一樣』是指?」

  脇阪:「他對寶藏沒什麼興趣,好像單純只是覺得尋寶這個過程很好玩才加入進來。所以當時爺爺堅持要將找到的寶藏線索捐出去時,他是第一個同意的人,並且他因為臨時有事,也沒有和爺爺他們一起去大阪。」

  「……也就是說,他是你爺爺的同伴中唯一沒有對他動手的。」柯南輕聲說,「難怪你會相信他。」

  「爺爺的死訊和卷軸其實是他轉交給我的,還有一段爺爺的遺言的錄音。將那些東西給我之後他就離開了,再也沒有了消息。」脇阪垂著腦袋,低聲說,「我其實想過要將那個導致爺爺和他的同伴們反目成仇的卷軸毀掉,但是到底不太甘心……」

  「就在四個月前,他忽然找到了我,因為樣子沒有太多變化,我第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他問我想不想知道殺死我爺爺的其他那些人現在過得怎麼樣。」

  「我在他的幫助下混進了他們那個新的旅游團,殺人計劃也是他給我的。」

  「他其實沒有逼我做什麼,這個選擇是我自己做的。」脇阪的臉色漸漸轉為平靜。

  望著面前的虛空,青年低聲喃喃,「如果他們過得很好,我可能也不會動手了。但是既然大家都沒有走出來,為什麼不讓一切徹底結束呢?」

  .

  柯南拿起手機給那張卡片拍了張照片,想了想還是把它收了起來,准備交給跡部和松田查一查。雖然大概率沒有結果,但是聊勝於無吧。

  「你覺得十三年前那個人是真的去晚了沒來得及救下脇阪君的爺爺嗎?」

  「大概率是早就去了,一直在一旁看熱鬧吧。」

  源輝月在花束裡又翻了翻,沒翻出其他東西來,於是一手將花攬在臂彎裡,另一只手從口袋裡摸房卡開門。玲華開的酒店,能夠送到她這裡的東西肯定經過的嚴格檢查,不會有竊聽器之類的東西。她沒打算跟好好的鮮花過不去,准備回房間找個花瓶把它插起來。

  「聽起來的確符合那家伙的風格……」柯南若有所思地問,「輝月姐姐你覺得那個人是誰,為什麼會找上你?」

  「不知道,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肯定早就接觸過我們了。」

  源輝月拉開門率先走了進去,柯南跟在她身後思路打了個岔,忽然想到了什麼,嘴角一抽,「你該不會又在懷疑安室哥哥吧?」

  「誒?他不值得懷疑嗎,十三年前他好像正好十六歲吧。」

  「話是這樣說啦……」

  他剛說到這裡,忽然聽到源輝月的手機響了一聲,她頓了頓,一手攬著花,一邊將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打開看了一眼,表情驀地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大概是驚訝、猶移,再加上一點點無話可說的惱羞成怒。

  柯南:「怎麼了,誰的消息?」

  源輝月面無表情地將手機轉向他,屏幕上是一封打開的郵件,大概背後議論人真的不好,發件人正好是安室透。

  【輝月桑,大阪那邊好像發生了一起連環謀殺案,就在你住的酒店附近。那個,你們才剛到大阪吧……】

  後面那個省略號就用得十分精妙,有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精髓。

  柯南:「……」

  源輝月:「那家伙什麼意思啊!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這完全是巧合吧?」

  柯南:「……你不是剛剛還在懷疑他。」

  他看著她氣呼呼地按手機,劈裡啪啦打出了一長串字符,如果是以前帶鍵盤的翻蓋手機大概能敲出一整曲節奏大師來。然後她就把這一串回件發了出去,將手機往沙發上一扔,像是把它扔到了某人臉上一樣不再管它,扭頭繼續在房間裡找花瓶了。

  「……」柯南回頭看看無辜被遷怒的手機,干笑著試圖緩和氣氛,「那、那個,說起來,安室哥哥怎麼知道我們在大阪的?」

  「我告訴他的。」

  源輝月的聲音從臥室傳出來,「來之前不是把哈羅又送到阿笠博士那裡了嗎,總要跟它的主人說一聲。」

  「這樣啊……」

  小偵探點點頭,然後忽然一怔。

  等等,那個家伙該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一直不把哈羅接走的吧?

  他下意識抬頭看去,大概是沒在臥室裡找到花瓶,源輝月又抱著花轉了出來。她腳步重重踏在地板上,表情還有些氣呼呼的,像是剛炸的毛還沒順過來。不過剛剛那高冷又厭倦的「愚蠢的人類」的氣場似乎也被炸沒了,看起來莫名就多了點「愚蠢的人氣」。

  柯南默了默,又瞟了一眼旁邊有新郵件回復的手機,看在這點人氣的份上沒有繼續追究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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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人類最大的兩個敵人,恐懼和希望。——《浮士德》

  這句話出自浮士德第二部第三幕的「智慧」之口,小柯提到梅菲斯特是指某人的行為像梅菲斯特,不是說這句話是梅菲斯特說的。


第108章 酒會(一)

  A3S23

  源輝月收到了那束薔薇花,到底沒在房間找到花瓶,於是給工作人員打電話讓他們送了一個過來,順便調取了酒店門口的錄像查了一下給她送花的到底是什麼人。

  一點不讓人意外的,對方又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花店小妹,誰讓送的花也說不上來,客人付給她的費用都是用的紙鈔。那位神秘的「梅菲斯特」一如既往沒有留下任何能夠讓人找到他的痕跡。

  脇阪重彥對他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五味」,至少爺爺和其他人都是這樣稱呼他的,至於這人真名是什麼、住在哪兒、到底是干什麼的,一概不知。

  他就像《浮士德》中那個從地獄鑽出來的惡魔,給人間帶來悲劇,又揮一揮衣袖笑嘻嘻離去,不留一點痕跡。

  目前唯一有可能知道有關他的更多信息的只有還躺在ICU裡頭的糟屋有宏,比起脇阪這個局外人,他好歹在十三年前作為一起尋寶的同伴和他打過不少交道。

  然而人說「舉頭三尺有神明」,日本島上神明八百萬,可能總有一個閑著沒事喜歡管事情的,人做的孽自己不記得,祂卻一筆一筆全記在賬上,時間到了,就該催人還了。糟屋有宏做了一輩子孽,苟全性命到了六十五歲,終於被神明記了起來催賬,於是人生末年最大的這個坎他到底沒能邁過去,在ICU躺了一天一夜之後,終於停止了呼吸。

  柯南是從服部平次打過來的電話裡得知的這個消息。

  「我知道了。」他默了默,回憶了一下糟屋有宏的親屬關系,「糟屋桑的兒子到最後都沒有去醫院嗎?」

  服部:「沒有,說是早就斷絕關系了,那個人死了他可以幫忙收屍,其他的就不用通知他了。」

  有的人看似風風光光了一輩子,到末了躺在急救室裡,真心希望他不要死的居然只剩下了手術台上的醫生和外頭等著的警察。

  「糟屋有宏年輕的時候就因為沉迷尋寶和妻子鬧翻了,兒子不願意認他,自願表示要跟著母親。幾年前他的前妻去世,舉行葬禮的時候他也沒去,兒子在葬禮之後就登報和他斷絕了關系……」

  服部平次念了一段糟屋有宏的生平,最後百思不得其解地問,「寶藏真的有那麼大的魔力嗎,這群人一生的悲劇全都是從那個莫須有的寶藏線索開始的吧?」

  「誰知道呢,」柯南垂下眼睫,「只不過,其實寶藏也只是個導火索而已。」

  「說得也對。嘛,不過就算那位糟屋桑被搶救回來了,接下來面臨的牢獄之災也足夠把他關到死,說不定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自己放棄了。」服部話音一轉,「不過說到他們一直在找的那個寶藏,本部請來的專家已經研究過了,那個卷軸其實是江戶時期的物品。雖然也具備一定的收藏價值啦,但是上面記載的寶藏豐臣秀吉的千成瓢簞應該已經被取走了,因為卷軸的下卷上寫著……」

  柯南:「龍之卷所載之物,確認有一千個無物,協助敬筆。」

  「誒?」服部的話音明顯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的?」

  「額,我沒說過嗎?」小偵探疑惑地回憶,「大概是江戶時代的時候吧,源氏有一位老祖宗因為某個意外和那位協助君好像成為了朋友。協助君找到千成瓢簞之後就去和他炫耀了,見他好奇,還特意帶著他去看過,然後那位源氏的祖先還因此留下了一幅畫。」

  這是源輝月告訴他的,出自源氏書庫中的某本先人的雜記,她雖然失憶了但是看過的書都還記得。源氏那位祖宗,作為一個貴族卻能夠和大盜賊交上朋友,本人自然正經不到哪裡去,他留下的雜記妙趣橫生,提到了他許多奇奇怪怪的朋友和他們更加古怪的奇遇。

  「那位源氏的祖先一直活到了六十多歲,那時候協助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他非常擔心,還派人去找過他。然後在他六十大壽那天,忽然收到了一份有人托人給他送過去的禮物。」

  服部聽到這裡已經有了某種預感:「……該不會?」

  「嗯,就是千成瓢簞。」柯南說,「現在還在輝月姐姐家庫房放著呢,據說因為是祖宗收到的禮物,也不好捐出去。」

  服部:「……」

  所以說,人家忙活了十三年要死要活地想要找的東西,其實一直都在大小姐家裡當擺設是嗎?

  服部嘴角一抽,虛著眼,「呵呵,不愧是源氏……」

  被第一世家的光芒晃著了眼睛的關西名偵探憤憤地掛了電話。身後傳來高跟鞋的腳步聲,柯南回過頭,看到某位剛剛被仇了富的大小姐從臥室走出來,素白的手拎著長長的禮裙裙擺。

  「服部的電話?」

  柯南點點頭,率先走過去打開了房門。他的衣服已經早早換好了,只等她收拾好就可以出門了。

  「糟屋桑剛剛在醫院停止了呼吸,看來是沒辦法得到更多的那位神秘的「梅菲斯特」的消息了。」

  「他總會再找上門來的。」源輝月淡淡地說,然後她思考了一下,忽然用一種考究的語氣問道,「不是說大阪的治安情況比博多好多了嗎?我們才來了兩天,怎麼就接連撞上兩個案子了?」

  「額……」柯南一默,下意識在心裡回顧了一下這兩天的精彩紛呈的日程。

  是啊,加一起都已經死了五個人了,他們之前在博多的時候都沒死這麼多人。

  「弟弟,你的buff升級了嗎?」

  「……都說了這跟我沒關系吧。」

  「可是你上次來大阪好像也發生命案了,還是個連環殺人案。」

  在東京的時候遇到的好歹也只是普通案件,然而到了大阪居然就連環殺人案起步了。源輝月思考片刻,做出總結,「大阪這個地方果然對你有加成?」

  「不,我覺得這都是服部的原因。」並不承認自己有死神光環的小偵探迅速甩鍋給自己的小伙伴,「我每次一遇到他就會發生案件,絕對是他的問題。」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酒店門口,玲華派來的司機早早就把車開了過來在外頭等著,助理小姐姐站在車邊,見他們出來了正要彎下腰拉開車門。

  就在這個時候——

  「插播一條緊急新聞,今日下午四點整福岡警察本部長相馬誠一郎先生引咎辭職……」

  源輝月正准備上車的腳步一頓,抬頭看去。酒店對面的商場大屏幕正在播放一條新聞,畫面中,面色陰郁的老者正在大群人的簇擁下走出警局,外頭圍了一圈激動的媒體,爭先恐後地將手裡的話筒往他面前遞,閃光燈連成一片像陰雲中的閃電,將中間的老者的表情照得纖毫畢現。

  「相馬先生,有傳言稱前福岡市長原田佑一郎在獄中供出您和博多本地□□有勾結,對此請問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有人向檢察院爆料您多年來一直收受一個本地叫做『華九會』的□□的賄賂,以此換取對他們某些違法行為的視而不見,請問這件事是真的嗎?」

  「前福岡市長的兒子奸殺女性的案件也是您一手壓下去的,這件事您承認嗎?」

  「……」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不斷被拋出來,像密集的子彈你追我趕的衝著正中央掃射。相馬誠一郎的表情愈發難看了幾分,周圍的保鏢努力地替他擋開興奮的媒體們,口裡復讀機一般機械重復著「抱歉,相馬先生現在不回答任何問題……」

  商場頂上的天空陰沉沉的,大阪的暴雨剛消停沒多久,厚厚的烏雲還意猶未盡地壓在天幕上,乍一看格外適合給福岡警察本部長這位大人物的退場充當背景。

  源輝月站在大屏幕前,略微往上掀了一下眼睫,與此同時,畫面裡的前任本部長閣下視線正好和直播的鏡頭對上,眼神陰沉。隔著一條街的距離,畫面內外的兩人仿佛產生了一個隔著空間的對視。

  下一刻,相馬低頭上了車,車門猛地闔上,將媒體的質問和閃光燈扔在了後頭,隨即黑色汽車迅速啟動,像甩開一群追著他不肯罷休的鬣狗,飛快離開了。

  帶著濕潤水汽的風穿過長街,卷起她禮裙的衣角,源輝月站在原地,望著畫面中那輛絕塵而去的汽車,輕輕笑了一下。

  「源伯伯動手這麼快嗎?」柯南疑惑地從後面走過來。

  源輝月:「不是源宗政動的手。」

  「誒?」

  「警界一直都是源氏勢力最薄弱的板塊,源宗政的手還伸不了這麼長……雖然他一直對此表示非常遺憾。」

  輕飄飄扔下這句話後,她微微一低頭也上了車,一邊對門口開門的助理小姐禮貌道了聲「辛苦」。

  源輝月沒有多作解釋,柯南弟弟果然也沒有多問,他好奇心雖然強,但是基本都用在案子上。兩人都上了車之後,來接他們的助理小姐姐也坐上了副駕駛席,一邊准備充分地給他們介紹了一下酒會的情況,會有什麼人過來,十分專業。

  車裡的溫度比外面高,源輝月把披著的風衣脫下來,從包裡拿出化妝鏡一邊順口關心了一下弟弟的小伙伴,「酒會服部也會去?」

  柯南看著她的裙子,「嗯,他剛剛給我發了消息說一會兒見。」

  「這樣啊。」她一邊打開鏡子一邊往前面掠了一眼。

  副駕駛的助理是玲華特意派過來的,這場酒會原本是邀請她過來,然而源玲華作為一名事業型女性日程表早排滿了,最近更是因為一樁商業收購忙得連源宗政都見不到她,當然沒時間千裡迢迢跑來大阪。她問了源輝月,驚奇地發現她好像對這個酒會有一點興趣之後就把邀請函給了她,然後替她安排好了車和司機還派來了自己的得力助理。

  助理姓朝倉,漂亮干練,符合職業劇中對社會精英的一切描寫。她和司機是和源輝月姐弟同時到的大阪,但是因為以為大小姐要在大阪游玩,前兩天沒有去打擾她,在酒會開始之前才找上門來。

  此刻她坐在副駕駛席還在事務繁忙地處理工作上的消息,但卻並沒有因此錯過後座的源輝月遞過來的眼神,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回過頭來朝她微微點了點頭,微笑著輕聲道,「已經安排好了,源小姐放心吧。」

  「?」柯南回過神,看了看自家姐姐,疑惑地問,「什麼安排好了?」

  「沒什麼。」源輝月視線飄了飄,一邊將鏡子舉起來開始檢查自己的妝,淡定地說,「酒會上提供的食物據說是壽司,柯南你要是不喜歡我們可以先吃點東西再去。」

  「哦,我還行……」小偵探遲疑地點了點頭,「不過輝月姐姐,你就穿這個去了嗎?」

  「嗯?」

  柯南回頭看看窗戶外陰沉沉的天氣,又看看他姐,露出了糾結的表情。

  這會兒雖然沒下雨了,但是夜裡降溫,溫度依然高不到哪兒去。車裡開了暖氣,源輝月穿著一條灰藍色的禮服長裙,白皙的腳踝被纖細的高跟鞋帶繞了兩圈,懶懶靠在車底毛茸茸的地毯上。隨著她的動作,右耳單側長長的流蘇劃過鎖骨,墨色長發鋪在光裸的背脊上,黑白對比出種格外驚心動魄的美麗惑人。

  她歪了歪頭,問弟弟,「不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啦。」柯南默默往她的背後瞟了一眼,「但是姐姐你真的不冷嗎?」

  「還行,我不是把你帶上了嗎?」源輝月闔上化妝鏡,淡定地說,「一會兒要是冷的話你就借我抱一下吧。」

  「喂……你好好帶一個暖手寶不行嗎?」

  「咦,暖手寶哪兒有你可愛。」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副駕駛席傳來一聲沒忍住的輕笑,朝倉助理在前面提醒道,「源小姐,到地方了。」


第109章 酒會(二)

  因為來的都是名人,酒會開始前還像模像樣地准備了紅毯,旁邊還有媒體在拍照。源輝月和柯南先下了車,朝倉助理在後頭留了一下,對司機交代,「你先去把車停好然後來找我們。」

  沉默寡言的男人點了點頭,透過車窗又看了一眼正牽著弟弟往前走的人。

  世家的女孩從小就被嚴格要求,行、坐、臥沒有一處不好看,源輝月作為頂級世家源氏的大小姐,儀態方面可以拿出去當表率。從這一條看她這個世家小姐的身份好像當得很是稱職,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時常離經叛道。特別是成年後,沒有一條路是老老實實按照家族的規劃走的,就好像偌大的源氏在她眼裡也在被歸在了「有沒有無所謂」那一欄,她隨時都有可能把這一切拋下隨風而去。

  「大小姐的狀態好像好了很多。」司機忽然說。

  朝倉回頭看了一眼,紅毯上的一大一小一邊牽著手往前走還一邊說著什麼,視兩邊的記者如無物,格外自在。

  她頓了頓,有點欣慰地笑了,輕聲說,「是啊,比起她剛醒來的時候,總算能夠讓人放心一點了。」

  她是源玲華的心腹,屬於知道源輝月真實情況的極少數人之一。司機則是源宗政派來的,還兼職了保鏢的作用,他的家族放在古代大概算是源氏的家臣了,自然會對源輝月格外上心。

  「朝倉,這次酒會那個人似乎也來了。」司機低聲提醒道,「你記得提高注意。」

  朝倉信子一愣,神色頓時嚴肅起來,「好的,我會的。」

  .

  源輝月牽著柯南的手溜達進了會場,來參加酒會的果然都是名人,大部分都是文娛界的,零星夾雜了一些大阪府政界和警界的要員,她一進門對方就紛紛朝她投來了目光。

  她抬頭找了找人,服部平次少年因為在大片來賓中黑得格外出眾,像一片豌豆中混入了一顆黑豆,讓她順利地一眼將他從人群中挑了出來。

  在她看到對方的同時,服部和他身邊的遠山少女同樣注意到了「萬眾矚目」的源大小姐。

  遠山和葉眼睛一亮,立即高興地跑了過去,「源桑,你今天真好看。」

  源輝月微笑,「謝謝。」

  「就是不冷嗎?」

  「沒關系,我帶了暖手寶。」

  「誒?」

  兩人說話的工夫,柯南拽了拽服部的袖口,將他拉到一邊。

  服部:「怎麼了?」

  「你們才是怎麼了吧?剛剛在討論什麼事嗎?」

  柯南一邊說一邊將視線投向身側的人,服部平次抬頭看去,此時酒會上大部分人或明或暗地都在關注這裡,在這些意義不明的目光中間,源輝月還在和和葉說話,神色間泰然自若好像沒注意到其他人對她的異常關注一樣。

  「這個啊,」服部平次了然,蹲下身來在柯南耳邊低聲說,「福岡警察本部長今天下午引咎離職的消息你知道了吧?」

  「剛剛在來的路上看到了新聞。」

  「致使他離職的導火索,也就是那樁把前福岡市長牽連進去的案子,裡面不是有源姐姐插手嗎?所以她現在剛好來了現場,大家當然就對她多關注了一點。」

  柯南微怔,「……等等,這件事你怎麼知道的?」

  「誒?」

  「輝月姐插手了福岡市長的案子的事,」小偵探回頭看向他,追問道,「你們怎麼知道的?」

  「這個好像也不是秘密……」服部遲疑地說,「福岡那邊傳來的消息……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大了,原本他以為源輝月在福岡做的事情不會被泄漏出去。

  柯南垂眸沉思了片刻,再次確認自己那天的確在審訊室裡看到了幾個公安警察。

  源輝月說警界是源氏勢力最薄弱的板塊那也是相對而言,作為遮擋在這個國家頂上千年之久的黑幕,源氏的現任家主想要封鎖點信息簡直輕而易舉。這個消息能夠傳出來,說明是經過了源宗政的首肯。

  那個人想干什麼?

  「怎麼了,工藤?」大概是看他神色越來越嚴肅,服部小聲問,「遇到什麼問題了?需要幫忙嗎?」

  「……沒事。」柯南回過神來,隨即虛著眼提醒,「你又喊錯了。」

  「啊,抱歉抱歉……」

  服部平次抓了抓頭發,下意識又回頭看了一眼,源輝月還在和遠山和葉說話,側影好看得像仕女圖,美麗、優雅還帶著兩三分無害的病弱氣質,像貴族精心栽種在庭院中的名貴蘭花,完美符合了大眾對世家大小姐的一切想像。

  但是已經跟她相處了兩天的服部少年已經完全不會被這種假像蒙蔽了,「這個小姐姐不是一般人啊,你到底是怎麼把你的身份瞞到現在的?」

  「因為她沒見過工藤新一。」柯南雙手插兜也回過頭,視線不經意掠過宴會廳一角,忽然驀地頓了頓,話音一轉。

  「喂,服部,大阪警察本部有什麼重要行動嗎?」

  「哈?」

  柯南回頭掃了一圈,「東南面那個站在餐桌前的男人,窗子邊上那個正在打電話的青年,門口不遠處正在談話的一男一女……」

  他隨口點出一連串的人,然後疑惑地說,「他們全都是警察吧?為什麼都來會場了?」

  服部:「……」

  請你對大阪府警察的偽裝多一點基礎的尊重。

  黑皮少年無語兩秒,垂著頭嘆了口氣,「算了,本來也沒想過能夠瞞過你,其實是這樣……」

  源輝月和遠山和葉聊了會兒天,終於感覺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移開得差不多了。

  她回頭看看還在和服部說話的弟弟,跟和葉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大廳。

  來參加酒會的賓客和辛勤工作的中央空調將室內的溫度烘托得暖烘烘的,一離開大廳,突如其來的溫差讓她下意識環住手臂差點打了個噴嚏。

  一件還帶著余溫的西裝外衣遞了過來,被人順手搭在了她肩上。

  源輝月回頭看了一眼,並不意外地問,「你怎來這兒了?」

  夜風的風尾掃過茂密的花叢發出沙沙的輕響,那人站的位置正好在花叢的影子裡,一點紅色的煙頭的火光夾在他指尖,微微一閃就被掐滅了。

  「有點事找你幫忙。」

  陰沉的天幕驟然一亮,一聲悶雷遠遠傳來,好像又要下雨了。

  柯南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落地窗的玻璃外,餐廳外頭的花壇被風吹得搖搖晃晃投下影影綽綽的黑影,像童話裡張牙舞爪的怪物。

  「柯南?」

  小偵探回過神來,「沒事,你剛剛說這個酒會現場可能有一個毒販,消息是從哪兒來的?」

  「你還記得糟屋有宏那幾個手下嗎?」服部說,「他們都被警方抓了,被審訊的時候供出來他們來大阪除了跟著糟屋准備運送寶藏,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和這裡的某位大客戶接頭。」

  「對方是個娛樂記者,利用職務的便利經常能夠接觸到娛樂圈內部的人。你知道的,那些人的壓力比普通人大多了,所以也更加容易被藥物之類的東西吸引。」

  他用眼神示意某個餐桌邊上正在取食物的男人,「就是那個人,只不過警方目前手上沒有確切的證據,據說這人很狡猾,和辰井組的人交易都是用的紙幣,也沒有被拍到過照片。」

  柯南回頭看了一眼,那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材消瘦,面相非常平凡,屬於扔進人群就找不到了的類型,只在下巴處有一個明顯的疤,將他和人群區分開來。他到處引誘別人沉迷藥物,自己倒好像是沒碰過那些東西。此時他正拿著一塊壽司愜意地吃著,視線一邊在大廳裡打轉,時不時和走過來的人打聲招呼,看起來人脈非常廣,至少在這個宴會廳裡好像到處都是熟人。

  服部:「他的名字叫山田,的確是業內非常有名的記者,報導過不少名人的醜聞。」

  「什麼醜聞?」

  兩個名偵探下意識回頭,就見到遠山和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湊到了他們身邊來,服部平次一扭頭差點就跟她撞上,關西名偵探反應極快地飛速後退,一個踉蹌就坐在了地上,耳根一瞬間紅到了底。

  「笨、笨蛋,你靠那麼近干什麼啊?!」

  「哈?你跟柯南在這裡嘀嘀咕咕半天了,我才過來看看的。要不是你們聲音這麼小我也不想靠這麼近啊。」和葉少女顯然不知道差點發生了什麼,一臉莫名其妙,「你們在說什麼啊?」

  柯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邊還在臉紅的小伙伴,目不忍睹地移開了視線,他忽然就有點理解他姐想要在小說中加入兩個新角色去禍害其他人的心情了。

  「輝月姐姐呢?」他默默換了個話題。

  「源桑的話,她剛剛去洗手間了。」遠山和葉順手往後一指。

  柯南抬頭看去,源輝月正好從門口走了進來。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後還跟著朝倉。助理小姐方才似乎是去安排什麼事情了,兩人一邊往這邊走,她還一邊在低聲做彙報。她們來到近前時,柯南模糊聽到了「可以過去了」幾個字。

  「什麼過去?」他疑惑地問。

  「沒什麼。」源輝月淡定地朝他伸出手。

  小偵探繼續疑惑但習慣地牽上,靠到她身邊時微微怔了一下,隨即看著他姐又和服部還有和葉打了聲招呼,就自然地把他牽走了。

  出了宴會廳,三人拐入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的門上貼著名牌,似乎是給來賓安排好的休息室。

  柯南看了看那些大門,又想起進來時擺在走道門口的員工通道的牌子,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輝月姐姐,我們現在是去哪兒啊?」

  「誒?」在前面帶路的朝倉下意識回頭,「源小姐你還沒有跟江戶川君說嗎?」

  「……」源輝月視線飄了飄,拉著弟弟的手沒說話。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朝倉助理在一扇豪華的房間大門面前停下,朝柯南眨了眨眼睛,然後轉身去敲門。

  「Who?」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緊接著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小偵探幾乎是立刻就聽出了那個聲音是誰,驀地愣住。

  「雷·卡提斯,你之前不是說過想要他的簽名嗎。」他身邊的人說,語氣乍一聽仿佛非常平靜,「補給你的生日禮物。」


第110章 酒會(三)

  帶著弟弟來找他偶像要簽名這件事,源輝月的確是早就計劃好了,趕上他的生日是湊巧。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他,也不完全是要給他一個驚喜。

  她純粹就是……不知道怎麼說。

  一開始她也沒把它當回事,但不知道為什麼知道這件事之後源玲華很高興,而替她做安排的朝倉助理也滿臉欣慰——大概就是類似於家裡性格非常不親人的貓貓忽然主動蹭了某個人一下,雖然蹭的不是自己但就是有種莫名其妙的感動。

  源輝月被這二位的表現弄得很懵,有點不知道自己以前在他們心裡到底是個怎樣冷漠無情且不接地氣的形像。

  此時此刻在休息室裡,她看著正滿臉開心地朝他的偶像要簽名的柯南,在心裡默默松了口氣。

  果然就是玲華她們的表現太誇張了,看弟弟不就很正常。

  這個休息室是三個明星老板的房間,除了雷·卡提斯之外,另外兩人也在休息室裡。源輝月對拳擊和棒球都沒什麼特別的興趣,在和對方打過招呼之後就禮貌地站在了一邊表現出了陪客的態度,由可靠的朝倉助理頂了上去。

  ——就是可能太可靠了一點,這場臨時會面不一會兒就莫名其妙轉成了商業會談。

  源玲華旗下的集團是酒店和餐飲行業巨頭,這三位明星老板將餐廳選在日本開業之前顯然也做過功課,一開始就向本地的這座地頭蛇表達過友好和請求合作的信息。

  本著不要浪費時間的原則,趁著幾個老板都在,朝倉就地就這個合作的範圍和他們交流起來。

  源輝月看著被猝不及防抓住的兩位明星表情也跟著變得嚴肅而商務,就是眼底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懵逼。其中一位時不時地回頭看看還在給柯南簽名的雷,臉上寫滿了對他能夠陪小孩子玩耍的羨慕。

  源輝月:「……」

  她默默地也跟著回頭看去,足球大明星也不知道是沒發現同伴的求救還是在一本正經地裝傻,還在格外有耐心地和面前的小孩子聊天。

  他一手接過柯南遞過去的簽名版,表情溫和正要彎下腰和他說什麼,眉心驀地一蹙,下意識扶了一下膝蓋。

  這個細節讓源輝月正要移開的視線一頓,重新落回他身上。

  停頓了片刻後,男人衝面前的孩子笑了笑擺擺手,遠遠地似乎是解釋了一句「沒什麼,是舊傷」之類的話就繼續蹲下身來,拿過簽字筆低下頭認真開始在簽名版上簽字。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瞼底下的陰影很重,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傷勢困擾導致最近沒有休息好,就算有妝容掩蓋,神色間也透出幾分強撐之下的疲憊來。

  可能是源輝月的打量太明顯了,他忽然若有所覺地抬頭朝這邊看過來,然後猛地怔了一下。盯著她凝視了數秒後,男人又倉促地扭過頭去,對上面前小孩疑惑的視線,掩飾一般朝他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忽然從這一系列不太自然的舉動中品出一種奇異的狼狽來。

  「請別介意,」旁邊有人說,「雷大概是看到你後想起他的妻子了。」

  她回頭看去發現說話的是那位棒球明星麥克·諾德,男人從同樣的方向收回視線,有點無奈地解釋,「日本是他妻子的故鄉,他來到這裡之後精神就一直不太好。」

  源輝月:「我和卡提斯先生的妻子長得很像?」

  「這倒不是,」旁邊的理卡·巴雷也跟著插話道,「只不過你知道的,你們東方的少女在我們西方人眼裡大部分都長得很相像,特別是你有一頭很漂亮的長發,和雷的妻子一樣。當然,源你肯定是最漂亮的一個哈哈……」

  「這樣啊……我知道了。」

  借著和源輝月搭上話的工夫,兩位運動明星總算擺脫了商業會談的大坑。實際上朝倉也和他們談得差不多了,幾個最重要的細節已經敲定,和她們最後聊了幾句之後,兩人就如蒙大赦地離開了,看起來可能連自己稀裡糊塗答應下了什麼都不記得。

  看著兩位大明星逃跑一般的背影,源輝月想了想,「朝倉。」

  朝倉:「是。」

  「我記得玲華有在合作之前,先把未來合作伙伴的資料調查清楚的習慣吧?」

  另外一邊,柯南心滿意足地拿到了偶像的簽名,剛把簽名版抱回懷裡,身後忽然傳來倉促的腳步聲,另外兩個明星老板忙不迭地跑了回來。

  「雷,你也太狡猾了吧。」其中一個伸出拳頭砸了砸雷的肩膀,親昵地抱怨道,「我剛剛朝你示意半天了,你居然都沒有過去救我們。」

  雷·卡提斯站起身來無奈地聳了聳肩,「我是真的沒有注意,我在給這孩子簽名呢。」

  「胡說,你明明就跟我的眼神對視了。」

  「不過說起來,那位女士的能力真是厲害啊,而且也太有工作熱情了,早知道我就不過去打招呼了哈哈……」

  幾個人看起來關系非常好,說是抱怨,氣氛卻很輕松。被這氛圍感染,柯南不自覺也笑了笑,回頭看向他姐,就見到她似乎正在和朝倉說什麼。助理小姐聽完之後愣了一下,然後認真朝她點了點頭。

  察覺到他的視線,源輝月抬起頭招了招手。

  柯南疑惑地走了過去,「姐姐?」

  「沒事,」她淡定地說,「我們回去吧。」

  .

  回到酒會大廳之後沒多久,剪彩儀式就開始了。

  大廳裡早早收拾出了一個舞台,主持人登台熱場,先是和在場的嘉賓做了個互動,這才開始介紹這家新開幕的餐廳,以及作為最重要賣點的三位明星老板。

  主持人的臉在電視上出現過不少次,專業能力十分過硬,說話妙語連珠、詼諧有趣,將現場氣氛輕松就帶了起來。

  趁著其他人注意力都放在舞台上的工夫,服部彎下腰湊到柯南耳邊低聲問,「你們剛剛是去後台了?」

  柯南回過神,「嗯。」

  「要到簽名了?」關西名偵探露出一個調侃的笑容。

  「……要到了。」

  「果然,源姐姐特意帶你過來就是為了這個吧?對你挺上心的啊工藤。」

  「……我知道。」

  他居然沒有立刻糾正稱呼,服部眨了眨眼睛望著面前的人,「工藤你怎麼了?」

  「沒什麼……」

  小偵探輕飄飄地移開目光,乍一看十分正常。服部疑惑地盯著他看,余光瞟到他的臉側。小孩子的皮膚白,墨色的碎發搭在耳邊對比得像鴉羽落在雪地上,也因此襯得耳根處的那一點紅格外明顯。他愣了愣,恍然大悟,「工藤,你該不會是害……」

  「閉嘴!」

  關西名偵探最後一個字還沒出口就被小伙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將他最後幾個音節堵了回去,他發出幾聲模糊的支吾,總算掙扎著甩開了他的手,「嘿嘿」笑道,「你現在本來就是小孩子嘛,沒什麼好害羞的,好好享受你現在的福利吧。」

  「我知道了……」

  柯南用力加重了後面幾個字,眼神飄了飄,十分想要轉移話題地下意識看向他姐的方向。

  酒會大廳靠窗的位置有專門布置好的休息區,源輝月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懶得和人潮一起摻和,此時就在休息區坐著。她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iPad,正在低頭查看什麼東西,墨色長發從臉側滑下來,將她的神情遮了大半,她一邊看著手裡的東西,一邊還時不時和旁邊的朝倉討論幾句。

  小偵探有點奇怪地正要抬腳往她那邊走,一只手忽然從身後伸過來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遠山和葉:「好了柯南君,你的輝月姐姐正在忙工作上的事,不要去打擾她哦。」

  「誒?」柯南疑惑地回頭,「和葉姐姐,你怎麼知道的?」

  「源桑剛剛跟我說的啊,她臨時有點事,拜托我幫忙照顧一下你。」遠山和葉解釋,「已經開始工作的人經常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吧,而且她不還是大世家的繼承人嗎?有事要忙很正常吧。」

  柯南略微皺了一下眉。遠山和葉顯然不夠了解他姐,大家族繼承人於是日理萬機這個設定放在其他人比如跡部景吾身上是很正常,但是他認識源輝月這麼久了,就沒見她摻和過什麼和家族有關的正經事,也不知道她的繼承人頭銜是怎麼來的,總之就是將一介閑人演繹很徹底,說她這會兒嫌酒會太無聊臨時開了局游戲都比忙工作靠譜。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往下細想,服部的另一只手就伸過來按在了他的頭頂,還手賤地揉了揉,笑嘻嘻地說,「我說柯南,你現在是不是有點粘人了?跟姐姐分開一小會兒不會有事的。」

  虛著眼被按的名偵探虛著眼瞟了他一眼,「嗨嗨,你先松手,我只是問問……」

  他話說到一半,一個眼熟的人影忽然從人群中出來,徑直走向休息區。他的話音一頓,視線下意識跟上,就見到那人最後果然停在了源輝月身邊。

  對方一手抬起覆在胸前,笑著欠了欠身說了句什麼,然後伸出手做了一個握手的姿勢。

  柯南:「……山田?」

  「他是文娛類的記者,我記得源姐姐是有名的小說家吧,他能夠認出她很正常,應該只是去正常打聲招呼的。」服部也跟著看了過去,「沒事的,那位助理小姐姐不是還在旁邊嗎?」

  果然,沒等源輝月有動作,朝倉助理率先伸出手代替她和他輕輕握了一下,接過話頭。幾人短暫交談了一會兒之後,那位山田記者就識趣地離開了。

  柯南的視線一路跟著他,男人和源輝月打完招呼,路過某個正在說話的明星和導演,又停下來摻和了幾句,一路走一路聊,繞了大半個宴會廳回到自取餐桌前。大概是說話說累了,他端起一份湯喝了一口,然後眉頭一皺,又叫住了某個路過的服務員。

  一手端著湯,男人神情不滿地和服務員說了些什麼,那位被拉住的倒霉服務生聽完後連忙鞠躬道歉。直到山田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他這才直起身,然後改變了之前的行動路線,朝著後台的方向走去。

  「大哥哥。」那位服務員從面前路過的時候,柯南開口攔住了他,用小孩子的好奇語氣問,「剛剛那位先生說了什麼啊?」

  「他覺得我們提供的湯品太辣了,我准備去廚房請廚師給他重新調一碗。」服務員禮貌停下腳步,苦笑著說,然後連忙解釋,「我們食品調味是有專業廚師把關的,其他客人也沒有提出過類似的意見,可能是那位客人平時的口味就比較清淡吧。」

  柯南回過頭,就見那位山田記者正將湯碗端起來又喝了一口,隨即皺了皺眉,終於忍不住把湯放下了,看起來倒像是真的喝不慣而不是故意找麻煩的樣子。

  「我知道了,謝謝你。」

  他遠遠望著那位記者,和服務生道了謝就放他去工作了。

  服部在一旁旁觀完了他的一系列動作,有點奇怪地問,「怎麼了工藤,發現什麼問題了嗎?」

  「暫時還沒有,只是感覺有個地方有點奇怪……」

  小偵探若有所思地頓了頓,忽然回過頭,「你把山田的資料發我一份。」

  「?我問問大瀧警官。」服部疑惑地拿出手機,一邊心有不甘地也跟著往那位記者先生的方向看了幾眼,「不過,你好像對這位山田記者特別關注啊,是我的錯覺嗎?」

  柯南剛要開口,一陣突如其來的喧鬧忽然將他的聲音蓋過。兩人下意識中斷了談話抬頭看去,就見到方才他們沒注意的時候,幾位明星老板已經登場了。

  只不過這會兒舞台前方的氣氛有些不太妙,斜側方的位置,一個側對著他們的外國男人攤了攤手,正笑嘻嘻地說,「別這樣說啊雷,我們不是老朋友了嗎?」

  他的語氣有種虛假的友好,但他口中的「老朋友」聽完這句話之後表情更差了。這位對外形像一直很溫和的足球明星冷冷看了他幾眼,連面子都不願意裝地,直接冷淡地切換了英文「友好」請他滾蛋。

  「艾德麥克,體育新聞記者,在美國是個名人,因為專門報導體育界明星的醜聞而名聲大噪,但是他的報導用詞經常模棱兩可,據說其中大部分其實都是他捏造的。」

  不遠處,也注意到了這個突發狀況的朝倉適時做了個人物介紹。

  說話間那個外國記者已經得意洋洋地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邀請函表示自己是通過正規途徑進入這裡的,雷不能把他趕出去。

  朝倉疑惑見狀地問:「誰給他發的邀請?雷他們三位都被他污蔑過,不可能邀請他吧?難道3K餐廳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競爭對手,特意讓他來砸場子的?」

  源輝月緩緩收回視線,輕聲說,「誰知道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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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酒會(四)

  艾德·麥克的鬧事只是一個插曲,好在這位外國記者似乎自己也知道自己十分討人嫌,在引起眾怒之前總算停止了對三位明星的嘲諷,帶著一臉微妙的笑容離開了。

  「姐姐。」

  方才人群騷動時,柯南擔心會出什麼意外,提前跑到了源輝月身邊,這會兒見騷動平息,他微微松了口氣,回過頭,視線意外掃過她手裡的平板電腦,忽然愣了愣。

  「誒?你在看雷的信息嗎?」

  「玲華的集團可能會跟他們有合作,我幫她看看合作人的資料。」源輝月淡定地解釋,一邊從騷亂處收回視線,低頭掃了一眼。

  平板電腦的屏幕上是一篇新聞報導,引人矚目的標題印在最上方——《吸毒傳聞純屬捏造?歐洲鋼鐵要塞終於得以自證清白》

  一句話就概括了新聞內容,歐洲鋼鐵要塞就是媒體贈予雷·卡提斯這位天才守門員的美名。這則新聞的時間是四年前,那場萬眾矚目的庭審結束之後,雷和另外兩名同樣被艾德·麥克捏造了虛假報導的好友作為原告勝訴,成功洗刷了栽贓在自己身上的莫須有的污名。

  「據說因為敗訴艾德·麥克被判罰了一大筆錢,還被要求在報紙上道歉,之後他在新聞界的地位也受到了影響。」

  看到這篇報導,柯南顯然也想起了當初那起鬧得紛紛揚揚的醜聞事件,「可能這就是他今天特意在餐廳開業時跑來鬧事的原因吧。」

  「也許吧。」源輝月搭在電腦上的手指輕輕一動,翻到了下一頁,狀似隨意地問,「在那場庭審之前,雷的妻子因為流言蜚語的壓力自殺了?」

  柯南:「對,是在家裡上吊身亡的,之後媒體公布了她的遺書。」

  他回頭看了看舞台上的男人,他站在聚光燈下,乍一看十分正常,但人的精氣神就是這麼神奇,說起來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但是有和沒有就是有很大差別,技術再精湛的化妝師也沒辦法單靠妝容掩蓋掉男人眉宇間長年累月積累的疲憊。

  他此時手裡拿著話筒正在回答主持人的話,但總有某一個瞬間好像忽然走了神,讓人遠遠望去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全靠□□勉力拽著,他的靈魂才勉強停留在這裡。

  柯南眸色有點黯淡,語氣失落了些許,「雷的妻子據說和他非常恩愛,在她離世之後,雷的狀態就開始大幅度下滑了。再加上頻繁傷病,在今年年初他終於從歐洲足球聯賽出走,去了美國大聯盟,可能是要准備退役了。」

  源輝月對足球沒什麼興趣,但是偶爾還是會陪弟弟看一點足球賽,基礎的常識還是了解的,她略微思考了一下「美國大聯盟」的定義,「那個足球荒漠?」

  「嗯……」

  柯南頓了頓,然後回過頭來重新笑著說,「嘛,不過即便是這樣,雷依舊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幾位守門員之一,他還是能夠代表國家隊出場的。而且守門員本來就是大器晚成的位置,職業年齡比前場球員長多了,意大利的傳奇門將迪諾·佐夫甚至創造過在四十歲時代表國家隊出征世界杯,並且幫助意大利奪取了世界冠軍的奇跡,我相信雷一定也能夠重新振作起來的。」

  小孩的眼瞳清澈又干淨,像一片蔚藍的湖。他平時總是沉著鎮定的樣子,遇事比大人還要冷靜,只有在提起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的時候,那片巋然不動的湖面才會泛起淺淺的漣漪,折射出明亮的光。

  他也只有這個時候才會像一個真正無憂無慮的小孩子。

  源輝月望進他的眼睛裡,纖長的眼睫輕輕斂下。她慢條斯理地伸出手將弟弟眼尾的一縷碎發撥開,平靜地肯定道,「嗯,他會的。」

  柯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姐姐,剛剛那位記者先生過來干什麼的?」

  「記者?」源輝月放下手回憶片刻,總算在記憶的角落裡把他說的那人撈了出來,不太在意道,「那位山田君嗎,沒什麼,說是之前在某個宴會見過我,就是過來打聲招呼。」

  .

  攪局的人離開之後,酒會得以繼續進行了下去。源輝月和柯南說話間,敬業的主持人再次努力將場子炒熱了起來,並且為了緩和氣氛,特意提出了請底下的賓客上台和三位明星老板互動的邀請。

  一個幸運的女孩子被主持人選中,有些手足無措地在眾人的起哄和微笑中走上台。柯南遠遠看過去,只見這時候雷·卡提斯好像總算提起了一點精神,溫和地微笑著和她說了幾句話,邀請她幫他們一個忙。女孩立刻興奮地點頭同意,然後從他手裡拿到了一個對講機。

  之後三位明星神神秘秘地公布了稍後會有一個驚喜就退場了,而現場的賓客則紛紛開始往外走。

  「巴雷先生他之前說過為了這次餐廳開幕,他們幾人准備了一個活動,應該就是這個。」朝倉適時在旁邊解釋。

  源輝月:「要出去看嗎?」

  「是的。」

  她於是低頭看看已經開始往外張望的柯南,「你和服部還有遠山一起去看看吧。」

  「誒?」小偵探遲疑地回頭看她,伸手牽住了她的裙擺,「姐姐你不去嗎?」

  「外面太冷了,我就不出去了。」

  柯南的視線掠過她光裸的肩背和薄薄的禮裙衣料,又看看外頭花壇裡被風撕扯得生無可戀的樹木枝丫,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源輝:「那就麻煩你了,服部君。」

  關西名偵探剛好走了過來,聞言爽快地伸手將柯南一攬,大大咧咧地保證,「放心吧,源姐姐你在這兒稍等一會兒,我們馬上就回來。」

  這時候大廳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外頭一陣驚呼傳來,似乎那個「驚喜」已經開場了。服部平次立刻拉著柯南加快了腳步,小偵探被他拉著小跑到門口,忍不住回了下頭,就見到黑發美人依然坐在原地,微笑著朝他輕輕揮了揮手。

  他心底再次浮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但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服部拽出了大廳。

  眾人離開之後,源輝月終於放下手,臉上的神色也跟著淡了下來。

  朝倉在她身後低聲彙報道,「已經安排好了。」

  「是嗎?」她站起身,裙擺輕柔地掃過椅面,「那就走吧。」

  .

  柯南被服部拉出來的時候,前排已經擠滿了人。不過好在三位明星准備的驚喜場面挺大,不用往前擠也看得到。

  服部平次跟著眾人一起抬頭,看著面前大樓的燈光依次亮起,前面還有個女孩子在拿著對講機指揮。他有點納悶地把那幾個亮燈的房間連了一下,恍然大悟,「卡提斯先生他們是准備把這棟樓的燈光連成一個K對吧?」

  旁邊立刻有熱心的人接口道,「沒錯,據說是他們親自在樓上開燈。但是因為在裡面自己看不到,所以才請外頭的人幫忙指揮一下。」

  服部:「原來如此,不過底下好像還差了一點,對吧工藤……工藤?」

  他詫異地看過去,這才發現身邊的小偵探好像走了神,視線落在人群中不知道在看哪裡,他喊了兩聲對方好像才收回了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的魂,慢半拍地問了句「什麼?」

  「我們在討論雷他們准備的驚喜啊,你怎麼了?」服部疑惑地問,感覺自己身邊站了個假的工藤新一,「正常情況下你不是應該比我興奮嗎?還是說你要到簽名了就已經滿足了?」

  「不是……」柯南遲疑了兩秒,「我在找山田桑,剛剛還看到他在那裡的,轉眼就不見了。」

  「?」服部平次聞言也下意識抬頭找了找,一邊拿出手機,「我問問到場的警察,他們應該有人盯著他。不過工藤,你的確是對那位山田過分注意了,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的?」

  柯南:「算是吧。」

  「哈?」關西名偵探立刻低頭瞪他,滿臉「你居然背叛了我們的同盟」的抗議。

  「是輝月姐的私事,她沒同意我不方便往外說。」

  「額,這樣啊,那好吧……」

  幾句話的功夫那邊的人也接通了電話,服部和對方聊了幾分鐘,掛斷後低頭轉述道,「他們說山田去洗手間了,已經有人跟了上去。」

  「這樣嗎?」柯南不知為何依然感覺有哪裡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

  他抬頭看向面前的大樓,這時候上面的房間燈光已經差不多全都按照正確的位置打開了,碩大的英文字母K即將成型,只剩下最底下一二樓房間的位置出了點錯,外面負責指揮的女孩正在積極地糾正。

  「卡提斯先生,請把一樓最後那間房間的燈打開。」

  「好的,我這就去。」

  雷·卡提斯溫和地說,然後關上對講機從二樓的房間走了出來,一抬頭就看到了對門。

  那扇房間的門緊閉著,房間的主人似乎沒有興致參與他們的游戲,還在裡面休息。每一個拿到邀請函的客人都在這座餐廳的樓上有一個固定的房間,作為發出邀請函的人,他當然很清楚這個房間裡的人是誰。

  走廊的燈光從頭頂落下來,額前的碎發在他眼底落下一片陰影,男人直直地盯著那扇門,唇邊的笑容漸漸消失,變成了一種沒有絲毫情緒的冷漠。

  他反手從身後房間的玄關拿出一顆足球,然後一步一步朝那扇門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踩在自己劇烈的心跳上。

  他停在門口的瞬間,心跳頻率也隨之飆到了頂點,他甚至恍然有種那顆心髒即將從胸口跳出來的感覺。

  四年了,他第一次感覺到它還是活著的。

  雷·卡提斯把那顆足球放在腳下,深深看了它一眼,然後強迫自己抽離開視線,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次睜開雙眼時,他的眼瞳中的溫度已經降至了最低點,像一潭堅硬的寒冰。

  然後他保持著這種冰冷至極的表情,一手摸到腰間,另一只手抬起來敲了三下門。

  門內沒有反應。

  男人皺了皺眉,又敲了三下。

  「如果是找麥克先生的話,」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他不在房間裡哦。」

  雷一驚,差點條件反射把腰間的槍抽出來。好在緊接著傳來的高跟鞋的腳步聲將他倏然緊繃的神經慢慢安撫下來,他默不作聲地放下手回頭看去,這才看到某個眼熟的人影從三樓的樓梯上走下來,半個小時之前,他還在休息室裡見過。

  「源小姐?」雷·卡提斯恰到好處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麥克先生之前和朝倉約了一個采訪,」源輝月平淡地解釋,「正好在這裡遇到,朝倉就請他去了她的房間,現在采訪應該已經開始了。」

  「原來如此,麥克也跟我約了時間,沒想到他先去赴女士的約了。」

  雷·卡提斯聳了聳肩,他是個意大利人,做起這個動作來別有種風流瀟灑的氣質。男人低低地說,「真遺憾。」

  「是啊,真遺憾。」

  源輝月走下最後一步台階,隔著幾步遠看向他,輕飄飄道歉道,「抱歉,破壞你的布置了。」


第112章 酒會(五)

  走廊中一時間安靜得格外明顯。

  雷·卡提斯顯然沒有聽明白她的意思,遲疑了片刻,「Excuse me?」

  「您不是和麥克先生約好了嗎?抱歉,朝倉提前一步將人拉走,破壞你們的約會了。」

  「原來是這樣,」男人臉上溢開一抹笑,帶著幾分無奈地說,「Whatever,lady first。」

  「紳士風度。」源輝月也笑了,隨即像是有幾分好奇地問,「說起來,卡提斯先生您的妻子也是日本人吧。」

  雷一愣,「對。」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您在全球各地有這麼多粉絲,她能夠得到你的喜愛,一定是個很優秀的人吧,善良、溫柔,而且格外勇敢那種?」

  雷張了張口,這時候大概是半天沒得到反應,他手裡的對講機響起了女孩疑惑的催促,「卡提斯先生,卡提斯先生?」

  雷·卡提斯下意識抬起頭,就見到面前的人也正看向他,有點疑惑地歪了歪頭。

  他的計劃今晚已經不可能實現,外面也有人在催他,他該走了。然而這個熟悉的動作讓他驀地一怔,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

  巴裡說得沒錯,在外國人眼裡東方的女孩兒都長得有些像,如果都是黑色長發,臉頰小巧,眼睛明亮,就更像了。

  這個疑惑時歪頭的動作恰好就是他的妻子桂子經常做的,她那個時候剛離開日本和他一起移居到英國,對國外的一切都很陌生,遇到什麼東西都要驚訝地揪著他問來問去,像只咋咋呼呼的貓咪。

  雷·卡提斯的腳步像生了根般挺在原地,他遲疑了片刻,對對講機那邊說了一句「稍等」,等它安靜下來之後,這才重新看向對面的人。

  源輝月安安靜靜地等在那裡,及至腳踝的裙擺被從走廊盡頭吹過來的風微微拂動。這會兒她看起來倒是和桂子不像了,畢竟即便是再愛他的妻子,雷也得承認,面前這個女孩是他見過的東方少女中最漂亮的,就像日本神話中那位月亮上的輝夜姬在人間的投下的影子。

  「為什麼突然問桂子的事呢?」雷輕聲問。

  源輝月:「只是忽然有點好奇,抱歉,是我冒犯了嗎?」

  雷·卡提斯搖了搖頭。可能是太久沒有人和他提起桂子了,也可能是腳下這片土地將某些被時光掩蓋的東西重新帶了回來。雷的視線從面前人身上移開,仰頭看著頭頂貼著浮雕的天花板和白熾燈,慢慢開啟了那道閘門,任由自己被紛至沓來的回憶淹沒了進去,「就像你說的,桂子她的確很善良,也很溫柔,只不過她恐怕並不不勇敢,她的膽子其實很小。」

  像是被回憶重新帶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夏天,男人的聲音不知不覺柔和下來,「我是來日本打商業賽的時候和桂子認識的……」

  那是他和隊友第一次來到這個陌生國度,年輕人的精力在球場上沒有發散完,晚上回了酒店後一時興起想要出去轉轉,就瞞著教練結伴溜出了門。

  他們當時酒店定的繁華的市中心地段,當晚似乎還有什麼活動,一群剛剛嶄露頭角的年輕球員低估了自己的知名度,一出門就被認了出來,頓時被熱情的群眾圍剿了。球員們狼狽地四處逃竄,等到雷·卡提斯甩開追著自己跑的粉絲的時候,望著周圍陌生的街景,這才懵逼地發現自己不僅跟同伴失散,還在異國他鄉迷路了。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桂子的。

  只不過這個相遇雖然有一個偶像劇一般的浪漫開頭,後面卻沒按照劇本走——也或者是太按照劇本走了,初露頭角的足球明星差點被後來成了他妻子日本少女當成可疑分子扭送到警局去。因為他那時候日語不好,英文也不怎麼樣,想要問路卻不知道怎麼開口,糾結之下跟著對方走了一段,結果就被對足球不感興趣也沒認出他是誰的少女當成了跟蹤狂。

  之後誤會解釋清楚,桂子拼命朝他彎腰道歉,沒見過這種陣仗的外國人自然不知所措。最後兩人糾結許久,達成共識,為了彌補這個誤會,在他在日本期間,英語專業二外意大利語的桂子小姐會暫時充當他的專屬導游。

  後來他才知道,桂子那天晚上之所以反應那麼大是因為她怕黑,而他們走的那一段路正好有兩個路燈壞了。

  再後來他因為職業原因被迫要補習英語,桂子就從導游兼職成了他的補習老師,並且一路從日本兼職到英國,最後成了他的妻子。

  也隨著他對她的愈發了解,他也終於知道桂子不僅怕黑,還怕很多東西,她怕蛇、怕蟑螂、怕下雨天打雷還怕疼怕受傷。

  所以他一直想不明白,他那個膽子只有倉鼠大的妻子那天是哪裡來的勇氣將自己的脖子套進那個長蛇一般的繩索裡,安靜地在他們的家中將自己吊死的。

  「那天晚上我就在書房裡,」雷·卡提斯神情恍惚地說,「我沒有聽到她發出任何聲音。為什麼?她不難受嗎?不疼嗎?她以前就連削水果的時候手指被刀劃破皮都會哭著來找我……」

  他恍然未覺地流著淚,不多,只有一滴,從他眼角靜悄悄滑落下去。

  源輝月安靜地聽完了這段開頭溫馨浪漫最後卻以悲劇結尾的故事。

  人類是一種會對他人的經歷感同身受的生物,在聽到他人的悲劇的時候,即便自己不曾經歷過,但卻好像一同感受到了故事中悲歡離合,體會到故事的主角經歷過的一切。這也是自古以來那麼多文學影視作品能夠打動人的原因。

  然而此時此刻,聽完這段比虛構的文藝作品要真實無數倍的自述,源輝月的神情卻依舊是冷靜的,她纖長的眼睫微微垂著,肌膚在白熾燈光下如同初冬的新雪,眉眼精致卻沒有表情,像廟堂中垂眼看向世人的神女像。

  她以這種神像般的神情端詳了面前的男人片刻,忽然平靜地開口,「你那天的確在書房裡,因為你喝多了酒睡著了。」

  雷茫然地抬起頭。

  「警察到現場的時候,第一時間曾經懷疑過你。他們認為可能是你在酒醉之下殺死了你的妻子,然後醒來之後將她的屍體吊起來偽裝成了自殺。」

  「我沒有!」雷的身體猛地繃緊了,像一頭被激怒的凶獸一般,眼珠驀地覆上一層紅色的血絲,狠狠朝她瞪去,「我怎麼可能?我不可能殺她!」

  「對,你沒有殺她。因為警察發現了你妻子的遺書,手寫的,裡面明明白白寫著她是自願做這一切。」

  源輝月繼續道,以平靜得近乎沒有一絲情緒的聲音,「之後按照她的遺願,媒體將她的遺書公開了,你還記得裡面寫的什麼嗎?」

  「『 I have finished the race。』」雷低聲說,然後背脊慢慢地塌了下去,他的身體像一張被拉彎的弓,他慢慢抬起手捂住了眼睛,聲音中的怒火消退,釀成一種無處消解的頹喪和恍惚。

  「我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就差一點,就差一點這件事就有結果了,她為什麼不能再堅持幾個月……」

  源輝月冷淡地說,「看來你是真的不明白她的遺書寫的什麼。」

  男人的呢喃微微一頓,略顯迷茫地朝她看來。

  「I have fought the good fight, I have finished the race, I have kept the faith.From now on there is reserved for me the crown of righteousness。出自提摩太後書第四章第七節,你不是基督教徒所以不知道這個嗎?」

  「我不……」雷遲疑地搖了搖頭,與此同時他比往日遲鈍的大腦終於將這句話翻譯成了母語讓他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的眼睛倏然睜大僵在原地。

  「據傳《提摩太後書》寫於羅馬監獄。公元64年7月,一場大火災席卷羅馬全城,市內14區中有10個區受到破壞。尼祿王為了禁絕民間『這場大火是王下令所放』的傳言將火災的起因推到了基督教徒身上,將他們大肆定罪。在這段對基督教徒的猛烈迫害時期中,《提摩太後書》的作者保羅在羅馬被囚,鋃鐺入獄。」

  「這本書其實是這位基督的使徒寫給提摩太的書信,告訴他盡管罪惡和莫須有的指責日益增多,但他依舊忠心於自己的信仰。」

  「No……」漸漸意識到了什麼,雷·卡提斯身體晃了晃,那根繃緊的弦像是被人一刀剪斷,他往後踉蹌了一下靠在牆上。

  「她留下這段話然後自殺,除了在最後告訴你對你的期盼,在我們東方有一個詞可以用來形容這個行為——以死明志。」

  「No……no……」

  「她在用自己的死為你證明清白。雷,你真的認為你的妻子是個很膽小的人嗎?膽小的是你才對吧?」

  源輝月往前走了一步,她面前的男人像是懼怕什麼一般,一邊怔然的拼命搖著頭,一邊將自己貼在牆上,脫力地慢慢滑下來。

  「那段時間的新聞記載,你受到醜聞影響,競技狀態一路下滑。抽煙、酗酒,媒體不止一次拍到你和隊友在酒吧的照片,大部分時候身邊都有超過三個以上的金發美女。」

  「我沒有做對不起桂子的事……」

  「對,你可能的確沒有和那些美女們上過床。但是你從這場戰爭中逃跑了。」

  她冷冷地俯視這個昔日裡光鮮亮麗的足球明星,像是在俯視一堆垃圾,「是你把你的妻子一個人留在戰場上,讓她孤立無援,讓她獨自面對那些利劍流矢,最後她被逼上絕路只能用這種孤注一擲的辦法來為你證明清白。」

  「No……」

  「她也的確成功了,在她自殺之後,那些媒體總算轉移了話風,你的訴訟也終於順利開庭,你的確打贏了那場官司釐清了所有醜聞。」

  「但是然後呢?然後呢,雷?告訴我你用她的血洗來的清白干了什麼?」

  「No……」男人用力地抱緊了頭,像一灘爛泥一樣癱軟在了地上。

  「在桂子死後不到半年,有關你吸毒的傳聞再次出現了——而且這一次是真的。」

  「你的競技狀態再次下滑,並且比第一次還要滑落得厲害,醜聞纏身,最後被踢出了歐洲足球聯盟,只能去美國大聯盟依靠往日的榮光繼續撈錢。」

  高跟鞋的腳步聲在他面前停下來,源輝月站在這灘爛泥面前居高臨下地看過去,「這就是你給她的回應嗎,雷?你終於讓世人知道了你的妻子信錯了人,知道了那個蠢女人的死亡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笑話,對嗎?」

  雷·卡提斯猛然仰起頭,「不,桂子的死不是笑話!」

  「是嗎,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你不是來殺艾德·麥克的嗎?」

  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一點的男人驀地僵住。

  「從足球大明星到殺人犯,雷·卡提斯,你要消耗她的死亡到什麼時候?」

  「你什麼時候才能站出來保護她一次?」

  望著面前緘默成一座無聲的雕像的人,源輝月淡淡地開口,「You had destroyed her hero.」

  「……」

  寂靜良久,雕像緩緩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她,然後慢慢低下頭去,用手撐住地板,狠狠閉上眼睛,一滴淚水「啪」地一聲打在地面上。

  遠處的樓梯拐角,意外撞到這個場景後下意識停了下來從頭聽到了尾的兩人怔愣地站在原地。

  服部平次下意識回頭看向身邊人,剛要張口,對方卻似乎率先察覺到一般扭頭走下樓梯。

  服部平次連忙跟上。

  「工藤,等等……」


第113章 酒會(六)

  一直到跟著對方走下一整層的樓梯,服部平次這才敢小心翼翼地開口,「工藤,你還好吧?」

  「什麼?」柯南好像在走神,好一會兒才回神一般「哦」了一聲,「沒事。」

  「……真的沒事嗎?」

  這個問題反而讓小偵探疑惑地朝他看了過來,「為什麼要有事?」

  「就是,那個……雷,不是,你的,那個,偶像嗎?」

  關西名偵探像是嘴裡含了塊燙栗子,一句話拆成了四五段,囫圇半晌才滾出來。

  「哦。」柯南停下腳步。

  服部平次趕忙跟著急剎車,像等待考試結果一樣正望著他心驚膽戰地等著他下半句話,就見他視線筆直地望向前方,疑惑道,「那不是朝倉姐姐和艾德嗎?」

  服部下意識回頭,一胖一瘦兩個身影從他們面前走了過去。大概是沒注意到恰好停在樓梯拐角的陰影裡的他們,兩人還在繼續談話,幾句零碎的話音飄過來落在他們耳中。

  「……一會兒還要回去和老朋友聊天,他應該在我房間裡等好久了。」

  「麥克先生你的老朋友是?」

  「是個日本的同行,叫做山田,應該在你們這裡還挺有名氣吧哈哈哈……」

  柯南猛地回頭看向二樓的方向。

  服部納悶地說,「等會兒,那個外國記者的意思是這會兒他房間裡其實有人,那個山田一直在他房間裡?那他剛才為什麼沒有開門?」

  他話音剛落,身邊一陣風刮走了。關西名偵探下意識抬頭,就見柯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拔腿就往外跑,他連忙跟上,一邊有點抓狂,「等等,工藤你又發現了什麼?」

  柯南頭也不回地說,「給盯著山田的警察打電話,向他們確認那個記者到底在哪兒。」

  「哦哦。」服部一邊跑一邊掏手機。

  兩個人從建築裡跑出來,這時候外頭的人群還在盯著上面看,疑惑地討論為什麼本應該去開最後一間房間的燈的雷還沒有動作。拿著對講機的女孩正在和其他人解釋,「雷說稍等一會兒,可能遇到什麼事情了」。

  柯南匆匆往那邊瞥了一眼,然後在建築門口遇到個便衣警察,伸手一把拽住他,急促問道,「剛才有沒有其他人出來?」

  警察:「哈?」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出這棟建築。」跟在後頭的服部平次連忙解釋了一句。

  警察認出了他,趕忙搖頭,「沒有,這裡進出的就你們兩個。」

  柯南松開手,繼續往後飛奔。服部衝滿臉茫然的小警察擺了擺手示意他接著盯著又再次跟上。兩個人繞著建築轉了半圈,從餐廳正面跑到了背面。

  建築後頭是一片草坪,3K餐廳雖然是今天才開幕,但這座建築卻早就落成了,背後的草皮生長得郁郁蔥蔥。柯南仰頭看了看,對照著記憶找到艾德的房間的位置,又打開手表上的手電筒低頭在地上找了找,果然發現了一行剛踩出來的腳印。

  最靠裡的那個尤其的深,幾乎將草皮踩進了土地裡,像是從高處蹦下來踩出來的。

  這時候服部也正好拿著手機跑過來,「他們說山田從洗手間出來之後的確去了艾德的房間,一直沒出來。」

  然後他就看到了柯南腳下的腳印,回過味來,「他早就發現有警察在跟著他,假裝去找艾德然後從陽台跳下來把他們甩了?」

  柯南舉起手電往上照,淡淡地說,「不,他不是為了甩掉警察才從陽台跳下來的。或者應該說,那個人不是山田。」

  服部一愣,「他們確認過山田的照片了,的確就是今天這個人。如果他不是山田,總不可能是怪盜基德易容成他的樣子跑過來的吧?他又沒發預告函,這裡也沒有值得他來的東西啊。」

  「不是易容,還沒到那個程度。」柯南扭過頭,伸手指了指下巴左側的位置,「山田君的下巴這裡有個很明顯的疤對吧?就是因為太明顯了,所以當其他人這個位置也有疤的時候,輕易就能聯想到山田。再加上精細一點的化妝,很容易就能讓其他人認錯人。」

  他說完就回過頭去,又把手電的燈光往下掃了掃,「而為了不打草驚蛇,今天來的警察們都是遠遠看著,沒有靠近過他吧,那就更容易認錯了。」

  服部:「可是就算警察站得遠,他今天近距離跟其他人說過話啊。」

  「只是打招呼,每個人都沒有多說太長時間。這種宴會上遇到的人,大多數都是幾面之交,他們未必真的熟悉山田桑,當然也不會發現什麼問題。」

  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小偵探蹲下來拿手機拍了張照,然後關上手電,繞開地上的腳印開始往外走。

  服部有點不服輸地問,「但是你是怎麼發現他不是山田的?」

  柯南:「因為那家伙是個關西人啊,山田君家中三代都住在東京吧?」

  「哈?所以為什麼我這個正宗關西人都沒發現?」

  哦,原來這才是你在意的點。

  小偵探虛著眼回頭看了他一眼,提示道,「我是在他喝那碗湯的時候發現不對勁的。」

  「他嫌湯太辣了那次?」服部疑惑地一手托著下巴琢磨,「東京人比較能吃辣?」

  柯南:「不是『辣』,是『鹹』。口味只是個人問題,你給的資料裡也沒有提到那位山田口味重不重。但是這種說法卻是關西特有的,除了關西以外其他地方特別是東京的人那時候只會說那碗湯太『鹹』了。」

  「還有這樣的事?」服部一愣。

  「的確有。」柯南從口袋拿出手機,發出去一封郵件,「現在這個人跑了,警察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服部思考片刻,也拿出手機給現場的警察發消息,「我讓他們去采集一下現場的指紋,看能不能查到到底是誰冒充的山田。」

  柯南:「找不到的吧,那個人沒有留下指紋。」

  郵件很快就有了回復,柯南打開看了一眼,又低頭按下一串號碼,冷靜道,「他放下湯碗的時候,用四指和拇指拖住碗,一邊還用另一只手扶了一下,你不覺得這個動作有點奇怪嗎?」

  服部聞言抬起手比劃,遲疑道,「的確,就好像……」

  一道亮光在他腦海中劃過,黑皮少年驀地停下腳步,「就好像他的手指沒有摩擦力,拿不住碗一樣?!」

  「他的指腹上應該塗了某種東西把指紋全都遮住了,所以不會在現場留下任何信息。」

  柯南按下通話鍵將手機貼到耳邊,一邊掀起眼皮,從眼尾出掃出一抹銳利的眸光望進身邊人眼瞳裡,「所以建議你們這邊的警方從山田本人入手,基德只有一個,偽裝成另一個人還能不被他的朋友認出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他肯定認識那個娛樂記者,而且對他非常熟悉。」

  說完這句話後他加快了腳步將服部平次甩在了身後,服部立即了然,他打的這個電話應該就和他之前提過的不能和他講的源輝月的私事有關。

  思考片刻後,關西名偵探調轉腳步朝建築的正門走去。

  他受夠了這種信息不對等導致的推理上的落後,他決定自己去問源大小姐本人!

  .

  柯南沿著餐廳後面的坡道往下走,餐廳前面的人群還沒散,隔著幾十米的距離傳來嗡嗡的議論聲,將這個夜晚襯托得格外熱鬧。

  他遠遠往那邊看了一眼,拐向旁邊一條僻靜的小路。

  撥出的電話響了好幾聲等待音,他單手插兜,一邊走一邊耐心地等著,果然,在自動斷線之前,電話終於被人接通了。

  懶散的聲音從對面傳過來,少年音色被電流濾過一遍,有些失真,「咨詢收費,概不講價。」

  柯南無聲地笑了一下,用肯定的語氣平靜地說,「別裝了,是你吧,梅菲斯特?」

  對面的人驀地收聲。

  電流音裡,安靜的呼吸聲持續了半晌,然後對面忽然傳來一聲低笑。

  「啊咧,居然被你認出來了啊弟弟君。」

  那是個清朗的青年音色,沙啞磁性,很明顯是成人,更加明顯地是那熟悉的關西腔。

  .

  餐廳裡,可能是半晌沒得到反應,樓上的兩個明星終於忍不住跑下樓查看情況。然後一到現場就被眼前的畫面嚇了一跳,踟躕著站在樓梯口面面相覷。

  源輝月抬頭看了一眼正在猶豫要不要過來的兩人,「卡提斯先生的舊傷好像復發了,巴雷先生,請幫忙請醫生過來可以嗎?」

  理卡·巴雷:「……」

  雖然他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吧,但是再沒常識也知道卡提斯這趴在地上痛哭的陣仗能是一個簡單的舊傷復發就能解釋得了的?

  好在拳王是個粗中有細的人,即便察覺到肯定還有別的什麼也沒有傻到繼續追問下去,他聰明地接住了這個台階,連忙點了點頭,一巴掌拍在身邊人肩上將他拍醒,「我去看看雷,你快點給醫生打電話。」

  同樣呆住的麥克回過神,連忙讓到一邊聽話地拿出了手機。理卡則是大步走到雷的身邊,一邊伸出手去扶他一邊關心地問,「雷,怎麼樣了?能站起來嗎?」

  地上的男人慢慢從地上支起脊背來,腦袋緩緩上下點了點。然後他推開他的手,自己扶著牆踉蹌了一下,摸索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源輝月站在原地看過去,不遠處麥克正在打電話,著急地飆出了一連串母語,這頭拳王還擔心地站在身邊隨時准備伸手幫忙。

  她覺得這裡沒自己什麼事了,轉身就要離開。

  「源小姐,請等等。」

  被風吹起的裙角被樓梯的扶手輕輕勾了一下,她腳步一頓,回過頭來。

  雷·卡提斯一手扶著牆,略顯艱難地支起身子朝她看過來。他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單純把她叫住卻不知道說什麼。

  好一會兒,他終於低聲開口,語氣仿佛懇求,「兩年後,下一屆世界杯將在卡塔爾舉辦,我會代表意大利出戰,到時候您能過來看看嗎?」

  源輝月輕輕斂下眸,點了一下頭說,「如果有時間我會去的。」

  「……如果要來的話,請提前聯系我,我為您留兩張看台的票。」男人臉上終於露出一個淺淡的笑,「那麼,再會。」

  「再會。」源輝月頓了頓,最後還是輕輕道,「祝你武運昌隆。」

  說罷她就轉過身去,緩緩走下了樓梯。

  墨色的長發被風輕輕一撩,在視野中一晃而過,高跟鞋的腳步漸漸遠去。

  雷·卡提斯站在原地,勉強牽起的笑容淡去,露出一種怔愣的神情。像是三魂七魄遠走許久終於回歸,但還沒適應原本的□□,怔忪又恍惚。

  「沒事吧,雷?」理卡在旁邊擔心地問道。

  「沒事……」

  男人望著樓梯的方向發了許久的呆,終於低聲說,然後他慢慢垂下頭,大夢初醒一般抬手捂住了臉頰,遮住一行從眼角淌下的熱淚。

  「沒事……我沒事了,沒事了……」


第114章 酒會(七)

  源輝月剛走下樓,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後由遠及近,伴隨著熟悉的少年聲音,「源姐姐……」

  她回過頭,就見到服部平次喊著她的名字穿過會場朝她跑來,來到近前時他才慢下腳步,微微躬下腰,扶著膝蓋喘了口氣。

  源輝月奇怪地看向他,又往他身後找了找,「柯南呢?」

  「他在外面打電話。」黑皮少年擺了擺手,隨即急切地抬起頭來問,「源姐姐你在樓上的時候遇到山田了嗎?」

  「誰?」

  她莫名地回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那個叫山田的記者,這個問題柯南也問過她一次。

  「沒有,他怎麼了?」

  「他是被人冒充的,有人頂替了他的身份化妝成他的樣子混了進來。」服部神色一肅,「直到剛才他都躲在艾德的房間裡,源姐姐你一直沒有察覺到嗎?」

  源輝月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然後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忽然問,「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會遇到山田?」

  「……額!」

  服部平次僵住。關西名偵探調用自己轉得飛快的腦子,艱難地打了個哈哈,「因、因為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源姐姐你是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我以為你們會在樓上遇到也說不定呢哈、哈哈……」

  他一邊說一邊緊張地裝作若無其事地小心打量過去,也不知道對方信沒信,聞言只淡淡點了點頭,「這樣啊,我的確沒遇到這個人。」

  服部連忙走在她身旁跟上,「那源姐姐你以前應該見過他吧?他之前來跟你打招呼的時候,你有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嗯?柯南沒有告訴你嗎?」黑發美人側眸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說,「我失憶了。」

  服部:「……哈啊?」

  「車禍,你應該知道吧?所以四個月前發生過的事我全都不記得了。」

  關西名偵探來不及震驚,靈光一閃迅速抓住重點,「等等,也就是說那個人的確很有可能以前接觸過你,但是你不記得了?」

  「為什麼這麼說?」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那個人是為了源姐姐你來的。」服部平次抓了抓頭發,一邊說一邊理著思路,「他費盡心思混進來,卻好像什麼都沒做,感覺像是單純只是來見什麼人。」

  而這個會場裡來的名人雖多,但是大部分都是明星,想要混到他們身邊去太簡單了,根本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值得人如此花費心思的,這個酒會裡最有可能性和價值的就是源輝月。

  她忽然停下腳步。

  「源姐姐你想到什麼了嗎?」服部立刻問,「也有可能就是最近,你身邊出現過什麼奇怪的人或事情嗎?」

  源輝月沉默片刻,腦海中還真緩緩浮出了一個人選,「……梅菲斯特?」

  服部:「……哈?」

  那又是誰?剛結束戰國混戰又要開始研習《浮士德》了是嗎?這年頭的犯罪分子能不能少搞點這種花裡胡哨的東西?

  .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弟弟。」花裡胡哨的犯罪分子笑眯眯地說,然後掛斷了電話。

  柯南將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看了一眼通話時間。

  兩分五十九秒。

  卡得真准。

  他緊接著撥出去另外一個號碼,「找到他了嗎?」

  「沒有!就差一點,最後一秒鐘!快要找到他的時候那家伙掛電話了,他一定是故意的!!!」

  那頭少年憤怒的聲音幾乎要從擴音器裡衝出來,按照馬場對這人性格的描述,他大概是真的氣得不清。

  也是,被人頂替了身份這麼久還沒發現,幾乎是黑客的恥辱了。

  「我一定跟這家伙交過手,他知道我能在三分鐘內找到他所以故意在兩分五十九秒掛斷了電話!」

  少年黑客也不傻,很快就抓住了這一近乎調戲的行為中暴露的信息,咬牙切齒地說,「有這種水平的同行不多,給我等著!」

  「……」

  摻和不進他們的戰爭,柯南只好在內心默默給他加油,「有消息了告訴我。」

  「我知道了。」對面干淨利落斷了線。

  柯南無言地把手機拿下來揣回口袋,沉思著開始往回走。這時候外頭的賓客已經回去了,倒是有許多被之前陣仗吸引的路人聚了過來,留在餐廳門口意猶未盡地舉著手機拍著照。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餐廳上方的「K」字已經被完全點亮。這個驚喜順利完成,沒有人知道其中發生過什麼,樓下的氣氛一片熱鬧祥和,「哢嚓、哢嚓」的拍照聲連成一片,間或摻雜著興奮的議論,不用猜就知道明天的新聞頭條會是什麼。

  他頓了頓,穿過熙攘的人群繼續往裡走。進門的時候正好聽到主持人在台上宣布因為雷·卡提斯的身體原因,可能不能繼續出席接下來的酒會,這個開幕儀式因此提前結束。

  底下響起一片可惜的嘆息,他路過某個小明星時對方還在和身邊的經紀人小聲抱怨,「我還想和卡提斯先生合個影放到社交平台上呢。」

  經紀人低聲安慰她,「沒辦法,可能是雷的舊傷復發了。原本是有合影環節的,只能等到下次了。」

  「……」

  將這些雜亂的聲音扔在了身後,柯南加快腳步穿過宴會廳,抬頭往休息區的方向找了找,果然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原來的位置。

  她腿上搭著一件眼熟的西裝,正在和服部還有和葉兩人說話,察覺到他的視線回過頭來,朝她招了招手。

  小偵探慢慢走了過去,然後腳步越來越快,「姐姐。」

  源輝月伸手牽住攜著一陣風撲過來的弟弟,他剛剛大概在外頭待了不短的時間,常年帶著小孩子的熱乎勁的手指尖難得地有點冰涼。

  她於是把他的手指往手心裡攢了攢,一邊伸出手用指腹在他臉側貼了一下,「我們准備回去了,你要再去和雷道聲別嗎?」

  柯南在她掌心裡搖了搖頭。

  源輝月有點疑惑。小孩埋著頭只給她一個圓圓的發心,她伸手撥弄著弟弟頭頂的碎發,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對。但是就這一會兒的工夫能發生什麼事?總不成還能是在她沒看到的時候被誰欺負了?

  認真地看了他兩眼後,她將膝上的西裝外套還給服部,「那就回家吧。」

  服部平次接過衣服,抖開穿上,一邊笑著說,「那邊有幾位老爸的熟人,我跟和葉去打聲招呼,源姐姐你們先走吧。」

  說罷他就拉著表情還有些疑惑的和葉快速離開了,望著兩人的背影,源輝月站起身,牽住弟弟一邊隨口問,「說起來柯南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沒吃什麼東西?」

  小偵探回過神,「啊……你也是吧,我記得你好像就喝了一碗湯?」

  「我本來就對壽司沒什麼興趣,肚子餓嗎?要不要回去吃點東西?」

  「嗯,最上姐姐現在在家裡做飯嗎?」

  「是啊,她剛剛給我發了消息,說早就知道我們不會在酒會上吃東西……」

  牽著弟弟走出大門,門口的風吹帶起她肩上的長發,源輝月隨意道,「說起來,我剛剛遇到雷了。」

  柯南一愣,抬頭看她。

  「他說下一屆世界杯,他要代表意大利出戰。給我留了兩張看台票,你想去嗎?」

  「……」

  半天沒得到回答,源輝月疑惑地低下頭,弟弟好像怔了一會兒,纖長的眼睫下一雙湛藍色的眼瞳注視著她,不等她看清楚他眼底的神色,他忽然眨巴了一下眼睛,露出了一個明亮的笑容,用力點了一下腦袋,「嗯!」

  她低頭觀察了一下弟弟的表情,這會兒他看上去又十分正常了。

  可能只是時間太晚,小孩子累了?她有點疑惑地想著,方才察覺到的那點異樣終於在腦海裡漸漸淡去。

  門口聚集的人群還沒散,源輝月讓司機將車停在了側面。一陣風貼著牆壁吹過來,將她的裙擺牽開,像一朵在夜色中盛放的花。

  他們沿著側面走了幾步,很快就看到了停在路燈下的汽車。朝倉先一步到了地點,正站在車邊上等著。

  她沒再多想地加快腳步,「走吧,外面的確有點冷了。」

  朝倉體貼地替她拉開車門,車內的暖氣顯然提前開了好一會兒,門一打開就迫不及待地鑽出來將他們環繞起來。

  源輝月上車後回頭看了一眼弟弟,就見小孩正把蒙上的霧氣的眼鏡取下來,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還冷嗎?」

  她下意識摸了摸手臂,疑惑地說,「有一點?」

  柯南把眼鏡放到一邊,轉過身來,朝她張開手。

  源輝月:「?」

  「不是說冷嗎?」他扭過頭去,鴉羽一般的黑發掃過脖頸,露出一點發紅的耳根,「借你抱一下。」

  她略微一怔,視線落在弟弟精致的側臉上,忽然明白了什麼。望著他有點別扭的神情,她垂下眸輕輕笑了。

  源輝月傾過身,輕輕將他抱住,小孩子的身體單薄得像只幼貓,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熱乎氣。幾乎是在她靠過去的瞬間,他纖細的手臂也纏了上來環住了她的脖頸。

  副駕駛席的朝倉從郵件中抬起頭來,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後座的兩姐弟,然後又小心地轉過頭去,沒敢繼續打擾。精干的女助理和旁邊的司機對視一眼,默契地保持了可貴的安靜,唇邊不自覺露出抹欣慰的笑容來。

  另外一頭,被拉走的遠山和葉:「平次,我們都在會場轉了一個圓圈了,哪兒有需要打招呼的伯父的朋友啊。」

  服部心不在焉地說,「再等會兒,可能馬上就有了。」

  遠山和葉:「?」

  望著她迷茫的表情,服部平次只好無奈地交底,「笨蛋,學會看空氣一點啊,不要打擾人家姐弟倆培養感情啊。」

  遠山和葉:「?!」

  她幾乎是震驚地看向身邊的竹馬君,差點上手試一試他的額頭。

  講個笑話,她身邊這個人,這個拉低了整個酒會情商的高中生偵探,教她要看空氣。

  你是今天發高燒了在說胡話嗎平次?


第115章 十字路(一)

  警方到底沒能在酒會現場找到假「山田」的指紋,這位神秘的梅菲斯特像浮士德中那位神通廣大的惡魔,然而酒會的門口沒有祛魔符,於是他得以披著馬甲跑進來溜達一圈又從容離去,沒給凡人們留下任何信息。

  在普通人的視野中,這天晚上發生的最值得一提的只有酒會上出現的那三位體育大明星。酒會結束之後,大阪的新聞媒體狂歡式地將這個開幕儀式送上了頭條,連太閣城樓頂上那起駭人聽聞的自焚案都被擠到次席,有關酒會的各種消息或真或假漫天飛舞。三位明星老板接下來還會出席不少在日本的活動,新聞媒體的這場狂歡估計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但對於源輝月來說,酒會當天發生的事情已經成了過去式,雷·卡提斯在日本還有一場表演賽,她也沒再繼續關注。

  那個男人到底是真的被點醒,就此重新站起來;還是只是一時受到良心譴責,短暫清醒之後又再次沉溺到那個酒和毒品的世界,於她而言也沒有多大關系了。

  畢竟她當時和他說那些話,也不是為了他。

  可能是連著兩天的暴雨終於把雨水倒完了,酒會的第二天是個大晴天。源輝月帶著在遠山和葉的建議下選好的禮物,去到了服部家中拜訪。

  她原本的計劃是在大阪停留兩天,然而這兩天的日程過於豐富多彩,服部平次的邀約兩次都被中途發生的意外打斷了,因此等案件結束,她不得不在大阪多留了一日,並且希望自己的前兩次爽約不要讓主人家覺得失禮。

  幸而服部平次的母親服部靜華女士顯然沒有這麼想。

  「都是平次的問題吧,明明跟你們約定好了,結果卻自己跑去了福岡。」

  這位非常了解自己兒子的親媽顯然思路清醒地知道鍋在誰頭上,她看了一眼乖乖坐在旁邊的服部,語氣有點恨鐵不成鋼和恨鐵太成鋼交錯的奇妙復雜,「而且說好要帶著朋友來大阪旅游,結果拉著你們來東奔西跑地破了兩天案。」

  天知道服部靜華在家裡等著兒子帶朋友登門,結果聽說他把對方領到了案發現場的時候心裡有多懵逼。

  上次的毛利小五郎也就算了,人家多少是個偵探,至少專業對口,但這一次……你帶著人家源氏的大小姐去干了些什麼啊平次?!

  服部女士覺得自家兒子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到女朋友了,除了唯一肯要他的和葉。

  「話說回來,今天的天婦羅做得真好吃啊,媽你也嘗嘗。」服部平次干笑著給她夾一筷子菜,試圖轉移親媽的注意力(和怒火)。

  然而事與願違,服部靜華平靜地說,「我知道,這是我做的,而且我已經嘗過了。」

  完全忘了這是在家吃飯的的服部平次:「是、是這樣嗎,哈哈……」

  源輝月坐在一旁露出文靜的微笑,柯南伸手捂住了臉,不忍直視自家犯蠢的小伙伴。遠山父女倆可能是見慣了,臉色有種習以為常的淡然。

  「咳,」坐在主座的服部平藏干咳了一聲,默默對客人道,「招待不周,請源小姐見諒。」

  源輝月對上他的視線,也禮貌地頷首,得體地客氣,「您過謙了。」

  服部平次他親爹,服部平藏從外表上看是位面相嚴肅的中年男子。他面部輪廓英俊而鋒利,乍一看和熱血少年漫男主角似的服部平次並不太像,但仔細觀察過去,又能從兩人眉眼間找到一兩絲來自血緣的奇妙聯系。

  她和服部平藏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上次在那間舊房子,顯然對方是聽說自家兒子把源氏大小姐帶去了案發現場,出於各方面考慮親自趕了過去准備給兒子收拾場面。到了之後發現她待得還挺自在,於是便也沒有多說什麼,看了一眼就回去了,明顯是用的對待兒子朋友的態度。

  這一次她感覺服部平藏的態度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但不同在哪裡她暫時說不上來。源宗政的評價列表裡,服部平藏其人在日本整個警察界也是最不好對付的那寥寥數人之一。好在這個不靠譜的爹雖然在政界到處樹敵,但總算還沒把他的神通也用到警界來,他跟服部平藏沒有什麼交情,但萬幸也沒有結仇。

  所以源輝月才得以能夠坐在這裡被弟弟的小伙伴的家人友好接待,而不是到門口就被人禮貌地請出去。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源輝月有點走神地拿起筷子剛要落到旁的小盤裡,那個盤子就被旁邊的弟弟端走了。

  她動作一頓,眨了眨眼睛,視線跟著那個盤子走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哦,裡面放了花生醬。

  「源小姐花生過敏嗎?」上首的服部平藏顯然注意到了這邊。

  源輝月:「輕微過敏,不太嚴重,所以之前也沒有跟服部君說。」

  其實是她忘了。畢竟她亂七八糟不吃的東西一大堆,有的是因為過敏,有的是純粹不喜歡,所以只要不端到她面前來,她可能自己都忘了。但是神奇的是她自己不記得的東西,她弟弟好像全都記得。

  她看了一眼旁邊的小孩子,他還在側過頭和服部說話,好像壓根沒注意到這裡。

  餐桌上的氣氛很和諧,服部平次沒有吹牛,服部靜華女士的手藝的確很好。服部少年彩衣娛親,總算把親媽哄好了,回頭一看發現源大小姐居然跟他爹聊上了。

  她好像十分擅長應對這種社交場面,笑容淺淡柔和又不失禮貌,而他那個向來難搞的親爹這會兒也半點不見嚴肅,態度堪稱溫和。

  「這兩天平次淨拉著你們去查案了,應該也沒有游玩好,源小姐不在大阪多待幾天嗎?」

  「下次還有機會再來也是一樣,而且柯南也該回去上學了。」

  「這倒也是,不如讓平次送送你們吧,他這次完全沒有盡好地主之誼,讓他送遠點。」

  「這個倒不用,到車站就可以了,之後我們可能要順路到京都去一趟……」

  服部平次若有所思地撓了撓脖頸,扒拉了一下身邊的小伙伴,「喂,工……」

  話還未說完,正在凝神聽兩人說話的小偵探好像驟然回過神,凌厲地掃過來一眼。

  服部恍然噤聲,自覺換了個稱呼,「柯南。」

  他這才收回視線,好像有點心不在焉似的夾起一塊天婦羅夾咬了一口,「什麼事?」

  服部:「源姐姐在源氏是被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嗎?」

  柯南:「她不是一直都是繼承人?」

  「我不是說那種掛名的。」服部平次又往他身邊湊了湊,低聲解釋,「你知道之前外界一直有種說法,源氏的那位家主之所以把他女兒也就是源姐姐放在繼承人的位置上,只是為了抬高她的身份,不讓別人看輕她,實際上源氏真正的繼承者另有其人。」

  一個普通的小家族繼承人選都能排出一二三四個順位呢,更何況偌大的源氏。在此之前其他人都不認為源宗政這位離經叛道的女兒頭頂上那個繼承人頭銜有多少含金量。

  服部:「但是我現在感覺傳言好像也不太能信。」

  柯南:「……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服部平次揚了揚下巴示意他抬頭看。

  源輝月和服部平藏已經聊上有一會兒了,另外一側的遠山銀司郎聽著聽著不知不覺也加入了進去,幾個人的話題從桌上的飯菜轉到了現在的食品價格,再到今年參議院正在討論的議題,中間夾雜進了幾個關於議員受賄問題的看法,現在已經討論到了警察的待遇和相應特權的問題。

  好好的一場家宴,吃成了警界高層會議。

  服部平藏仿佛談興很濃,和她交流得很認真,完全不像是只是招待兒子的友人,更像是在面對哪個同僚,甚至更甚。

  服部:「我爹不會跟隨便哪個人聊這麼多的……就是,態度不太對,你明白吧?」

  他抓了抓頭發,組織了一下語言,「雖然跟源氏沒法比,但是在關西服部家也算可以了。我從小跟著他們去拜訪過的豪族也不少,我絕對看得出來,我爹他現在明顯就是對待下一任繼承人的態度……所以源姐姐家裡到底怎麼回事?她之前從來沒摻和過家族的任務吧?」

  「……」

  沉默了一會兒,柯南這才輕聲說,「我不知道。」

  服部有點震驚,「你還有不知道的?」

  柯南:「當然有。」

  比如說,他不知道源宗政到底在想什麼。

  頓了頓之後,他回頭看向服部,「你突然問這個干什麼?」

  「額……」

  服部平次一張帥臉寫滿「我有話要說,但是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兩人對視片刻,關西名偵探咬了咬牙正要將那個「該不該」付諸實踐的時候,柯南揣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

  小偵探低頭看了一眼,對服部比了個「一會兒再說」的手勢,就拿著手機先跑到一邊去接電話了。

  電話是阿笠博士打來的。對方一開口就是一副「有事情需要幫忙」的口氣,先遲疑地問了一句,「新一啊,你那邊的事情忙完了嗎?」

  「已經結束了,怎麼了?」柯南拿著手機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聽著那邊的敘述,然後微微一愣,「……案件委托?」

  「是今天早上寄到你家裡的。對方還特意打了電話過來,然後轉移到我這兒了。」阿笠博士的聲音有些為難,「既然你這邊的事情結束了,你看你能去看看嗎?」

  「我以什麼借口過去啊?」柯南虛著眼問,「你覺得什麼說法能夠說服輝月姐姐?」

  「額……」

  思及某位名偵探現在的監護人的難搞程度,阿笠博士額頭默默留下一滴冷汗。他擦了擦額角,艱難地說,「但是委托人的年紀聽起來很大了,是一位老人,而且是某間寺廟的住持,他說的那個事情非常重要,我實在不忍心一口拒絕。地點就在京都,山能寺,新一你現在不是在大阪嗎,正好離那個地方很近的……」

  「京都?」

  柯南驀地想起源輝月剛剛說要去京都的話,他頓了頓之後,「……你先說來聽聽。」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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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十字路(二)

  柯南打完電話回到客廳時,發現餐桌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又換了話題。服部平次正在抨擊和葉上次選的那家餐廳不地道,趁著下午還有時間,他要親自帶著他們在大阪轉轉,品嘗一下真正的大阪美食。

  他姐在一旁聽著,對此報以禮貌的微笑,只有對她非常熟悉的人才能從她湛藍色的眼底看出對這碗狗糧的嫌棄。

  柯南:「……」

  他默默回到她旁邊坐下,旁邊的關西名偵探還在舉著筷子手舞足蹈地做美食推薦,「我跟你們說,寢屋川市有一家店超級好吃,開了很多年生意一直很好。我從小就是在那家店吃到大,一會兒吃完飯我就帶你過去……」

  「平次。」服部平藏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他端起酒喝了一口,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面色詫異的兒子,「如果你說的是章魚平的話,那家店不用去了。店老板今天早上被人已經遇害了,就在他的店裡。」

  服部平次的筷子停在半空,聞言一怔。

  「不會吧,我和平次大前天還去過那家店裡……」遠山和葉下意識問,「是遇到強盜了嗎?」

  「也可以這麼說吧,」坐在她身邊的遠山銀司郎接過話頭,苦笑著道,「或者更加准確一點的說法,那家店的店主自己也是強盜——他是『源氏螢』的成員之一。」

  柯南條件反射扭頭看向身側的源輝月。

  「源氏螢」雖然名字裡有「源氏」兩個字,但實際上和那個某個著名世家扯不上一點關系。它是個有名的強盜集團,從平成年初開始活動,犯下的第一起案子是距今十二年前。

  這個強盜團大部分時候都以藝術品為目標,偷盜最多的就是佛像。源氏螢是他們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據說這個盜賊團是源義經的狂熱粉絲,每個人手裡都有一本《義經記》,甚至以源義經的家臣為代號——非要說的話,就是源輝月家被這個膽大包天的盜賊團給碰了瓷。

  「警方去店老板家中調查時,在他家中搜到了一本《義經記》,扉頁的簽名是備前平四郎,已經核對過是死者本人的筆跡。除此之外,死者本人的經濟情況也有問題,看起來只是個普通店老板,實際上背地裡開銷極大,並不是他那個店鋪能夠負擔得起的,所以目前已經基本能夠確定他就是那個盜賊團的成員。」

  遠山銀司郎補充說明,「而類似的案件不止發生在大阪,同一天晚上,東京西國立寺發現三名死者,京都一間酒吧內發現一名死者,全都是源氏螢的成員。」

  「……」

  這個消息讓服部平次愣住了,他消化了一會兒這個消息,這才低聲喃喃,「我到那家店裡去了那麼多次,完全沒看出來啊。」

  服部平藏:「要是能夠那麼簡單就被你發現,源氏螢也不會活動了十二年都沒被警方抓住了。」

  遠山銀司郎打了個圓場,「嘛,不過這一次倒是很有可能能夠抓住剩下的人了。那幾位死者的死因都很一致,應該是同一個人下的手,用箭矢和武士刀這種冷兵器,所以這次東京、大阪還有京都的警方應該會難得地聯手一起來辦理這個案子。」

  聽到這裡,源輝月終於插了一句嘴,「那幾位死者身上的刀傷有照片嗎?」

  「有,我剛好從警局把資料帶回來了准備回家繼續研究研究……」遠山刑事部長轉頭找他帶來的公文包,他身旁的和葉無奈地站起身,「我去拿吧,你剛剛進門的時候放在玄關了。」

  「謝了,和葉。」

  「嗨嗨……」

  柯南的視線跟著和葉少女離開,一邊輕輕拉了拉身邊人的衣擺。

  源輝月:「?」

  「姐姐你不是暈血嗎?」小偵探小聲問。

  「照片還好。」她頓了頓,默默在心裡加了個「吧」。

  服部平次這個時候正在問和葉他爹,「遠山叔,東京和京都的那幾位死者代號是什麼?」

  「東京是龜井六郎、鷲尾七郞、片岡八郞,京都那間酒吧裡是駿河次郎。」遠山銀司郎說,「也就是說,源氏螢的成員至少還剩下弁慶和伊勢三郎,以及可能存在的源……咳,源氏螢的首領。」

  他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這張桌子上就坐著一個源氏的人,當著人家的面稱呼一個盜賊團首領為「源義經」十分不禮貌,臨時改了口。

  源輝月朝他笑了笑,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反正她的祖宗在各種影視作品中被編排得多了去了,超凡入聖立地成魔甚至被人叫老婆的情況也不是沒出現過,也不差這一個盜賊頭子了,可能這就是名人的煩惱吧。

  只不過她能不在乎,但是源氏卻不能不將它當回事。一個盜賊居然敢用源義經當代號,還堂而皇之地給自己的團體取名「源氏螢」,源氏的臉往哪兒擺?

  所以這個強盜團為什麼還能活蹦亂跳地蹦跶十二年,而沒有被源宗政全抓去填東京灣?

  源輝月捏著筷子思考了一下她爹的腦回路,然後覺得以他那個奇葩性格可能還真不怎麼在乎這個。故意留著這麼個盜賊團來惡心家族裡那群老古板,這種事源宗政也不是做不出來。畢竟她爹當年上位的過程,咳,也不是很和諧友好。據她所知的就有幾位半截身子快要埋進土裡的老長輩到現在都看不慣他,目光獨到地看清了源氏落在他手裡遲早要完的未來。

  她想著想著有些走神,旁邊的柯南還在和服部討論這起橫跨了東京、大阪、京都三個區域的殺人事件。

  服部:「聽起來好像是源氏螢被什麼人盯上了。」

  「也可能是他們內部成員自相殘殺。」柯南若有所思地問,「這個盜賊團有多久沒活動了?」

  「我記得源氏螢的上一起案子好像還是東京的……」

  「東京西國立寺,」遠山銀司郎說,「就是那三名源氏螢的成員死亡的那間佛寺,被盜的是西國立寺收藏了幾百年一尊佛像。那是半年前的事了,寺廟的和尚發現佛像被盜之後立刻報了警,但是警方在現場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又一次讓那個盜賊團成功逃脫了。」

  源輝月回過神來,端起手邊的果汁,「沒有調查過當時寺廟裡的人嗎?」

  「你是說留宿的客人嗎?」遠山銀司郎認真道,「我看過當時的案卷,警視廳那邊的確往這個方向考慮過,但是後來又一一排除了他們的嫌疑。」

  源輝月聞言頓了頓,垂眸喝了口果汁。這時候遠山和葉正好回來了,遠山銀司郎謝過女兒,接過她手裡的公文包拉開翻了翻,從裡頭掏出一沓厚厚的文件袋來。

  「京都和東京那邊的照片今天早上也發了過來,全在這裡了。」

  她於是暫且略過了這個話題,伸手接過文件袋打開,文裡頭的資料大概沒有釘好,她剛一揭開封口,一片猙獰的血紅就迫不及待地從袋口掉了出來,淋漓地刺進她的視野裡。

  她一頓,不動聲色地把那幾張落在膝上的照片撿了起來。

  現場拍照的刑警是老手,照片找的角度格外專業,刀口的方向都清晰被拍攝了下來。

  服部平藏在上首補充說明,「凶手出手非常快且狠,幾乎全都是一擊致命,很明顯是殺人的劍術……源小姐有看出什麼來嗎?」

  他說話間源輝月已經快速地將那沓血淋淋的照片翻了一遍,視線一掃而過快得像走馬觀花,然後她皺了皺眉,「……我沒見過這種劍術。」

  把照片遞給旁邊的弟弟,她端起桌上的果汁又喝了一口,用果汁的酸味壓了壓大腦中泛起的暈眩,效果聊勝於無。整理了一下思緒,她這才輕聲開口,「不是現在已知的任何一種流派,更加偏向古流劍術。而且劍招中的痕跡太亂了,比起博采眾長更像是看了一些所謂的教學之後自己琢磨出來的。」

  服部平次正在和柯南湊在一起翻閱受害者的照片,聞言一愣,「源姐姐你還懂劍道?」

  話音剛落,就被親爹遠程砸來一句冷冷的斥責,「太失禮了,平次!」

  源輝月略微一頓,握著水杯的手指緊了緊。對上少年疑惑看來的目光,她輕輕斂了下眸,搖了搖頭笑著說了聲「沒事」。

  服部家好好的家宴最後開成了案情分析會,介於飯桌上坐著的七個人其中就有兩個警察、兩個偵探,人數上占據了壓倒性優勢,所以這個走向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家宴結束之後,源輝月二人沒有按照服部的邀請繼續在大阪多待半天,而是趁著時間還早直接啟程前往了京都。

  朝倉助理陪著源輝月參加完酒會,當天夜裡就回東京了,司機倒是留了下來,准備順路將她們送到京都去再離開。

  他將車停在服部宅門口,看著源輝月和柯南跟服部平次道了別。他拉開車門送他們上車,一邊掃了一眼後頭的人的臉色,低聲提醒道,「源小姐,後面儲物櫃裡有糖。」

  源輝月道了聲謝,從他說的位置找到糖果,拆開一顆塞進嘴裡,然後終於松了口氣一般將身體往靠背上一趟,懨懨地閉上了眼睛。

  柯南在一旁拿著瓶水,看著她明顯神色不太好看的側臉,「你不是說看照片沒問題?」

  源輝月:「我以為是。」

  剛才在服部家的時候她表現得還很正常,這會兒可能是當時強壓下的不適終於一起造了反,全都迫不及待湧了上來。她闔著眼靠在車椅上,纖長的眼睫如墨,襯得臉色幾乎比領口的絲質襯衫還要白,眉宇間除了疲憊還有一縷幾不可見的厭煩。

  柯南把水瓶的蓋子擰開遞給她,「忍足醫生不是說姐姐你暈血是心理原因嗎?我還以為過這麼久會好一點。」

  「沒有,他們都已經開始研究抗暈血的藥物了。而且他還說我失憶也是心理原因呢,我心理哪兒來那麼多問題,庸醫。」

  柯南:「……」

  嗯,他姐身體不舒服的時候脾氣總是不太好,他非常理解。

  就是那位忍足家那位據說是歷代以來最出色的天才家主聽了這話可能會有一點點委屈和抗議,只不過他和源輝月青梅竹馬這麼多年,應該也已經習慣了。

  他默默換了個話題,「輝月姐姐你剛才在吃飯的時候,是不是還有話沒有說完,關於那個偷盜佛像的嫌疑人的猜測。」

  「嗯?」

  「你想說的不僅僅是客人吧。」小偵探看向她,肯定地道,「你真正懷疑的其實是當時寺廟裡的僧人,我說的沒錯 吧?」


第117章 十字路(三)

  汽車平穩地行駛上了車道,司機的開車技術很好,車內沒有一點顛簸感。

  源輝月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糖果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她大腦裡那片混混沉沉不斷墜落的海好像終於停了下來。

  她保持著這個躺著的姿勢,慢悠悠開口,「我一直覺得源氏螢的盜竊目標很奇怪。」

  柯南:「佛像?」

  「對,佛像。佛像這種東西,價值不好界定,難以運輸,更難出手。天底下藝術品那麼多,為什麼那個盜賊團非要選擇佛像這麼麻煩的東西作為目標?」

  老實說這個問題小偵探也考慮過,他想了想說,「藝術品不同於金銀或者鈔票,還有真假和優劣之分,如果費盡心思偷到手裡的東西其實是個假貨或者其實是市場上的劣等品,那就白干了。所以說,源氏螢經常性挑佛像下手,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對佛像最熟悉。」

  「最頂尖的盜賊自己本身就是藝術品鑒賞大師。」源輝月閉著眼輕輕笑了笑,「源氏螢偷到的佛像在國內基本不可能找到買家,他們只能通過走私手段將它賣到國外去。而大部分情況下這種走私案買家和賣家之間交易的也不會是完整的佛像,而是佛頭。」

  「因為佛像的精華大部分都在佛頭上,而且外國人並不忌諱這個。」柯南順著這個思路恍然道,「也就是說,其實源氏螢偷盜佛像的時候只用把佛頭割下來就可以了,並不需要真的把完整佛像搬走。」

  「沒錯,但是他們為什麼沒有采取這種更加輕松的方法?」

  源輝月睜開一只眼睛朝他看去,小偵探和她對視片刻,兩人一起說出了同一個答案,「因為敬畏。」

  源氏螢的某個成員甚至很有可能是首領,是個受了戒的和尚。

  所以他對佛像非常熟悉,連某些寺廟裡的珍藏都能夠借著身份之便前去觀賞踩點。他偷盜買賣佛像,看起來似乎肆無忌憚,實際上對虛無縹緲的神佛還殘存著一點本能的敬畏,所以他偷盜歸偷盜,卻並不敢真的把佛像的頭割下來。

  舉頭三尺有神明,做過的事情,誰知道神明會不會全都給你記在賬上呢?

  柯南若有所思道,「所以源氏螢現在開始內部人員自相殘殺,是因為這位首領已經過世了嗎?」

  源輝月半闔著眼又喝了口水,「你覺得他們是自相殘殺?」

  「東京西國立寺的那三名死者,身上穿戴的圍巾、手套和帽子是一模一樣的花紋和材質,明顯是一套的東西卻分別穿在了三個人身上。那個手套對其中某位來說還並不合適,像是別人送他的,或者是三人分到的遺物。」

  小偵探有條有理地分析,「案發現場的地上有好幾個煙頭,經過檢測沾有死者的唾液,說明他們在那裡等了很長時間,他們等的很有可能是凶手本人。再加上大阪的『備前平四郎』和京都的『駿河次郎』都是在他們各自的家中遇害的,能夠這麼熟悉他們本人的身份,又讓東京那三位死者對他沒有防備,只有是他們曾經的同伴了。」

  「而源氏螢半年多的時間沒有活動,有可能就是他們的首領身染重病,在這半年裡去世了?」源輝月拿著水瓶微微垂眸,大腦剛運轉了片刻那種沉甸甸的暈眩又不依不饒地糾纏了上來。她揉了揉太陽穴,有點不耐煩地重新靠了回去,把手裡的東西往旁邊一遞,皺著眉說,「算了,等到了山能寺再想吧。」

  接過水瓶的柯南,「……誒?」

  「不是很想去看看嗎,工藤君?」

  「!」

  「但是阿笠博士給我發消息說他雖然接到了委托,但是可能趕不回來,所以拜托我先過去聽委托人闡述一下情況。」黑發美人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說,「正好是佛寺,可能和源氏螢有點關系,反正也是順路我就答應了。」

  「這,這樣啊……」名偵探默默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

  直到看著她重新閉上眼睛睡了過去,柯南這才微微松了口氣,扭過頭虛著眼給阿笠博士發消息。

  【你說你來跟她說是這個意思?提前告訴我一聲啊!】

  害得他差點被那一聲「工藤君」嚇得心髒驟停了!

  .

  京都的佛寺,登記在冊的有一千八百七十七座。這其中最出名的無疑是金閣寺、東福寺、天龍寺、大德寺和清水寺這五座寺廟,歷史悠久,風景如畫,名聲甚至傳到國外,每年都有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游人慕名前來觀賞。

  和這五座歷史動輒上千年的古寺相比,山能寺只能算是佛光普照下的米粒一枚。但是在當地,山能寺還是有一些名氣,很多居住在附近的居民都是寺廟的忠實信徒。而山能寺中最特別且最有名的就是寺廟裡供奉的主佛藥師如來,每十二年才會開光一次,接受信徒參拜。

  山能寺的藥師如來上一次開光正好是十二年前,距離下一次開光已經不遠,在這個檔口寺廟中的和尚忽然私下裡找名偵探下了委托,源輝月到達之前就已經有了某種預感。

  太陽底下的新鮮事不多,這一次的事情發展果然也沒有出乎她的預料。

  他們在下午三點到達的山能寺,彼時寺廟中還有客人還沒走。源輝月提前給寺廟裡打過電話,知客的僧人順利將她和電話裡的人對上號,然後和客人告了聲罪,快步迎了上來。

  走了一遍自我介紹流程,又替某位沒能到場的名偵探解釋了一番,他們就被自稱龍圓的僧人帶到了內院。

  「就像您看到的這樣,距離開光日只有半個多月,我們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打開櫃門,展示了空空如也的佛龕之後,這位發出委托的僧人轉過頭來愁眉苦臉地說——山能寺的主佛果然被盜了。

  時間是在八年前,當時寺廟中的僧人沒有聲張,將此事隱瞞了下來自己私下找尋,然而找了八年也沒有結果。

  八年過去,就算當初盜賊下手再粗陋,時間都會當上他最好的幫凶,替他清理掉一切痕跡。源輝月往佛龕裡掃了一眼就知道裡頭沒什麼線索,平靜地收回視線。

  柯南認真詢問受害人,「八年前佛像被盜的時候,寺廟裡有外人嗎?」

  「有倒是有,但大部分都是熟客。」龍圓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後腦勺,努力回憶,「那些客人後來我們暗中試探過了,全都沒什麼異常。只除了有一家施主是外地來的游客,臨時在我們寺廟落腳的,不過佛像被盜應該跟他們無關。」

  「為什麼?」

  「因為那家人的妻子和丈夫都是警察啊。」龍圓為難地說,「他們還帶著家裡的女兒,據說是妻子懷孕了,丈夫特地帶她來京都的寺廟祈福的,這樣的一家人跟佛像被盜應該扯不上關系吧?」

  柯南:「額,說的也是……」

  然後他想了想,「藥師如來十二年才開一次光是面向信眾的吧,如果有其他寺廟的僧人前來參拜,你們應該不會阻攔?」

  「這倒的確不會,佛法無邊,同宗的師兄弟當然可以隨意前來。」龍圓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寺廟的藥師如來很有名氣,慕名前來的同道們的確不少。」

  「那段時間都有誰,你還記得嗎?」

  「這,我要去翻一翻名冊……」

  兩人說話的工夫,源輝月的手機進了一個電話。她看了眼來電提醒,朝柯南微微示意就轉身出了門。

  佛殿外頭是條長長的木質走廊,欄杆外綠樹成蔭,還有一口水井,井邊生著青苔,顯然年齡和這座寺廟一樣久了。

  源輝月往那邊掃了一眼就停在欄杆旁接通了電話。

  「我在山能寺……對,山能寺的佛像的確被盜了。」她眉心微微一簇,「你已經到京都了?」

  話音剛落,一聲枯枝被什麼東西踩碎的聲音掠過耳側。她一頓,抬頭看去,就見到佛殿後頭繞出來一個人。

  對方似乎是無意間走到這裡,撞上了她在打電話,抬頭對上她的視線時青年也愣了愣,然後歉意一笑,又自覺地原路離開。

  源輝月目送著他的背影,「沒事,寺廟裡的客人……嗯,剛剛還在門口打過照面,好像是住持的朋友。」

  她打完電話重新回到殿內,就見帶他們過來的僧侶不知道去哪兒了,只有弟弟一個人站在日光菩薩面前,拿著張花花綠綠的紙低頭沉思著什麼。

  源輝月:「龍圓呢?」

  「去找八年前的訪客名冊了,」柯南回過頭來,將那張紙遞給她,「幾天前他在寺廟的郵箱裡發現了一封信,信上沒有地址也沒有署名,信封裡頭只有這個和一張印著打印字體的信紙。信上寫著只要解開了這個謎題,就能知道佛像所在。」

  源輝月接過來看了一眼,立刻了然,「凶手寄過來的?」

  「如果山能寺的佛像的確是源氏螢盜走的話,那就很有可能。」柯南嚴謹地說,「應該是那位逝世的首領留給源氏螢其他成員的,但是他們可能沒有解開。」

  「所以就想了個法子找偵探來替他們解?」

  源輝月失笑,只覺得這些強盜思路居然還挺廣。她往紙面上掃了一眼,就把它還給弟弟。

  「我不擅長這個,你怎麼看?」

  柯南想了想,「如果是源氏螢的話,先去源義經和弁慶有關的地方看看?」

  「那就走吧。」

  小偵探點了點頭,轉身正要跨過佛殿大門,忽然愣了愣,想起什麼般轉過頭來。

  「輝月姐姐,你對這個案子很有興趣?」他有些迷茫地問。

  源輝月的視線從佛龕裡余下的兩座佛像上收回來,看向他,「嗯?」

  「……別裝傻,我就沒見到你對其他案子這麼積極過。」

  源輝月於是思考片刻,走過去牽過弟弟的手,拉著他邁過門檻,一邊語氣真誠地說,「可能是你感覺錯了?」

  柯南:「……呵呵。」


第118章 十字路(四)

  源輝月其實是在京都長大的。

  雖然在德川家康將幕府搬到江戶之後,這個早年還是一處荒涼漁村的地方漸漸在後續的幾百年間成了新政治中心,甚至明治維新後連天皇都將國都遷過去,將其改名為東京。但真要算起來,但凡歷史在幾百年以上的世家,基礎地盤依然都還在京都,比如源氏。

  雖然兒時的記憶早忘記干淨了,但走在京都古色古香的街道上,她的視線掃過周邊的街景,依然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不熟悉也不行,京都沒怎麼經過戰亂,大部分建築都保存完好,如今全成了景點供人游玩。眾所周知,如果一個熱門景點沒有個與之相稱的歷史傳說,那這個熱門就仿佛摻了水,就是捏也要捏造一個出來。而非常不巧的是,源輝月的祖宗們可能是時髦值太高,經常性地被人拉來充當這些歷史傳說的主人公。她在京都城內走一走,幾乎到處都是祖宗們到過的足跡——就算不是他們也是他們的老對手,七拐八折總能扯上關系,偌大的京都仿佛就是一本源氏的史書。

  此時此刻,源輝月就站在這本史書中源義經那一節,在五條大橋的橋頭淡定地往下看。

  橋上人來人往,橋底下水波粼粼,倒映出橋上人來去的身影,千百年來這條鴨川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永遠在流動,也永遠在時光中亙古不變。

  柯南拿著那張信紙左看右看,「好像沒有跟這上面的圖案有關的東西啊。」

  「應該沒那麼簡單……」

  「單」字話音剛落,一道風聲忽然從她身後襲來。源輝月幾乎是下意識地身體往旁邊一側,手裡剛買的檸檬水條件反射地潑了出去。

  「源……嘶!」

  聽到那個熟悉的話音時已經來不及了,液體在半空中的慣性強大,並不能收放自如。她反應過來轉過身時,順著橫生過來的木刀,就看到了背後新鮮出爐的落湯雞。

  「……」落湯雞一張帥臉上沾滿了水,透明的水珠還在順著額前的發尾往下滑。他默默放下手裡的木刀,一邊抹了把臉,以哀怨的目光看著她,「源姐姐,還好你剛剛手裡不是熱咖啡。」

  源輝月:「……」

  源輝月:「服部君,你多大了?」

  「可能剛剛小學畢業吧,」柯南也朝他看了過去,一邊涼涼地說,「畢竟這種背後嚇人的惡作劇,只有小學生才會玩。」

  服部平次干笑著揉了揉鼻子,低聲嘟噥了一句什麼。

  這時候旁邊的真正小學生見他們終於鬧完了,不高興地跑過來要回了自己的木刀,並且認真地為小學生正名道,「我也不會玩這種惡作劇了,我們練習劍道的時候可認真了!」

  關西名偵探接連被從高中生踹回幼兒園,只好乖乖把木刀還給他們,一邊蹲下來道歉,「嗨嗨,是我錯了。」

  小孩子們終於滿意,又一窩蜂地跑了。源輝月的視線跟著他們一路下了橋,幾個小孩都像模像樣地穿著劍道服,每個人手裡都拿著木刀像是正准備要去訓練。他們從橋頭跑下去之後就遇到了一個高中生,立刻開心地跟他打起招呼,一邊圍了過去。

  「衝田哥哥!」

  「衝田哥哥今天也來教我劍道嗎?」

  「衝田?」正拿著手帕擦臉的服部平次下意識回頭,被幾個小孩圍住的少年正好也抬頭看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撞上,少年愣了愣,連忙低下了頭去,像是躲避什麼一般和身前的小孩子說了幾句話就很快帶著他們離開了。

  服部望著他的背影,疑惑地呢喃,「……不是他啊?」

  柯南:「什麼?」

  「泉心高中的衝田總司,我在劍道大賽上的老對手了。」服部擦了擦鬢角的水痕,一邊心不在焉地說,「剛剛聽到那幾個孩子提到劍道,又在喊『衝田』我還以為是他。」

  他頓了頓,又若有所思地回憶道,「不對,那家伙我好像也見過……話說回來,源姐姐你剛剛潑的什麼東西啊,怎麼黏糊糊的?」

  源輝月收回視線,瞥他一眼,「檸檬水,裡面加了蜂蜜。」

  「……哈?」

  「美容養顏的,你就當做了個面膜吧。」

  服部:「???」

  柯南無言地抬手扶額,「輝月姐姐你在這裡等我們一下,我記得那邊有個洗手間,我帶這家伙去洗個臉。」

  熱門景點旁邊有洗手間是標配,名偵探一路走過來一直在注意路上的各種標志,和信紙上的圖案進行對照。雖然暫時沒有任何成效,倒是把附近的地圖全記了下來,順利就帶著小伙伴找到了半條街外的公共洗手間。

  春末的天氣,水管裡的水還涼著,但少年人火氣旺,服部平次也不介意,擰開水龍頭掬了一捧水就往臉上潑,然後冷得一個激靈地「嘶」了一聲。

  柯南單手插兜站在一旁,平靜地表示活該,「你閑著沒事干嘛要拿木刀從背後襲擊輝月姐。」

  服部又往臉上潑了一捧水,一邊嘟噥著,「我就是想試試。」

  「試什麼?」

  「我中午在餐桌上的時候不是還驚訝過源姐姐居然懂劍道嗎?」

  他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放在水龍頭底下衝了衝,又重新擰干,開始擦臉上的水,邊擦邊說,「我後來去問我爸了,然後被老頭子反問了一句我記不記得源氏是以什麼起家的,我這才反應過來,源氏是武家。」

  應該說,源平兩氏就是最早的武家。在平安京養蠱一般的政治鬥爭中,源氏成功干掉了這個老對頭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甚至武家崛起將以藤原為代表的公卿從政治舞台上踹下去牢牢把控朝堂也是從源賴朝開辟幕府開始的。

  「所以說,武家的公主怎麼可能不會劍道,源氏的劍道明明很有名的。」服部把手帕抖了抖重新揣回兜裡,一邊嚴肅指責自己的小伙伴,「雖然源姐姐平時看起來就很嬌弱的樣子,但是果然是工藤你這家伙總是一副對她保護過度的態度把我誤導了吧!」

  「……是嗎?」見他收拾好了,柯南抬腳往外走。

  服部平次連忙跟上,「所以說,源姐姐的劍道水平怎麼樣?你見過她練劍嗎?她好像沒參加過任何劍道比賽吧,你說我能不能去找她挑戰試試,老實說源氏的劍道我其實慕名已久了……」

  「服部。」柯南驀地停下腳步,打斷了他的絮叨。

  他的聲音難得地有了些嚴肅的意味,讓服部平次下意識也跟著停了下來,朝他看去。黑發小少年直視著前方沒有回頭,側臉輪廓在陽光下忽然給人種冷冽的感覺。

  他平靜但格外認真地強調,「不要跟她提這件事。」

  服部一愣,困惑地問,「為什麼?」

  .

  十分鐘後,柯南和服部回到五條大橋時就見源輝月果然還在橋頭等他們,只不過身邊多了一個人。

  京都不同於東京,歷史的余暉似乎還沒從這座古城中退去,走在京都的街頭上,穿著傳統服飾來來去去的人不少,且大多數是女性,就比如橋頭這一位。

  她穿著一身杏色的和服,長發高高挽起露出了白皙柔美的脖頸線條,發鬢上還簪著一朵淡色的花。她彼時正背對著他們在和源輝月說話,背影纖細婀娜,儀態有種經過專業訓練的美感。

  柯南和服部兩人疑惑地走了過去,「源姐姐?」

  那人停下話音,側過身露出了一張素雅的臉,和背影非常一致地,果然是位美人。她回頭看過來,唇邊還帶著笑,溫柔地問著身邊人,「源小姐,這就是……」

  視線觸及到服部平次的臉時,她意外地一頓,然後往下看到柯南,這才順利把後半句話說出口,「……這就是你的弟弟啊。」

  因為長得太黑被排除了源輝月弟弟可能性的服部,「……源姐姐這是誰啊?」

  源輝月:「認識的人。」

  她說了等於白說地給他們和面前這位美人互相做了個介紹,一言以蔽之就是她剛剛在橋頭站著等他們的時候,這位美人剛好從橋上經過,認出了她,然後就聊了起來。

  介於源輝月的記憶已經清零了,並不能記得她是誰,不過沒有關系,美人還記得她就行,在服部和柯南回來之前,她們聊得居然還挺開心。

  然後對方就適時提出了邀請,「天色已經晚了,不如源小姐今晚到我那邊去吧?」

  源輝月在京都倒是不缺住的地方,她剛打算拒絕,余光掠過站在一旁的服部,頓了頓,忽然改了口,「方便嗎?」

  和服美人立刻露出一個開心的笑,「當然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那就走吧。」

  此時天色的確已經臨近黃昏,西邊的太陽一半落在了地平線下,服部原本就已經打算找個地方帶著柯南和源輝月去吃飯,此時有人邀請他自然也沒有提出什麼異議。

  一行人跟著那位和服美人下了橋,沿著鴨川往前走了一段,拐進一條古色古香的長街。

  江戶時期留下來的古樸建築安靜佇立在街道兩邊,屋檐底下的燈籠已經提前亮了,店門口的綠植安靜地擠在屋檐下,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夕陽余暉籠罩中,步行其間的人恍然有種時空穿梭,重回江戶之感。

  服部平次越走越覺得不對勁,下意識開口問,「千鶴小姐,你說的家就在前面?」

  和服美人側過身,文靜地笑道,「是的,馬上就快到了。」

  服部:「可這裡不是……」

  「衹園。」源輝月回頭看他,淡定地問,「你沒有來過嗎?」

  服部:「……」

  衹園是鴨川附近最繁華的區域,大部分茶室都開在這裡,是藝伎和舞妓們主要的上班地點,它不那麼學名化的稱呼,叫做花街。

  雖然因為這裡保留著許多江戶時期的建築,而且經常有著裝美麗的藝伎往來的原因,很多外地來的游客也很願意到這條街上來看看,但他肯定源輝月問他有沒有來過,絕對不是指的來這裡旅游!

  說話間,又一個穿著艷麗的藝伎正好從街上迎面走來。她路過近前時,視線掃過幾人中的黑發美人,忽然愣了愣,綻開笑容開心地迎了過去,「源小姐,好久沒看到您過來了……」

  服部平次眼睜睜看著這位小姐姐也順利加入了她們的談話,顯然不記得她並不影響源大小姐和他們之間的交流。

  望著藝伎那一臉見到熟人的驚喜,關西名偵探默了默,「……柯南,為什麼源姐姐一副對這裡很熟的樣子?」

  柯南:「……可能她就是對這裡很熟?」

  服部默默看向他,小偵探默默扭過頭去。

  好一會兒,在服部平次懵逼的目光中,他終於木然地開口。

  「你理解一下。」

  「……理解什麼?」

  「……她姓源。」

  服部:「源又怎麼……」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愣住——哦,他懂了。

  歷史上喜歡撩小姐姐的公卿貴族那麼多,但是能夠撩出一本名著來的,好像真的就還只有這一個。

  服部:「《源氏物語》……是嗎?」

  柯南:「你理解就好。」

  服部:「……」

  我不理解啊!你的意思是說這是血脈天賦嗎?你敢看著我的眼睛再扯出這句鬼話嗎工藤?!


第119章 十字路(五)

  服部平次,年方十七歲的高中生偵探,正在被認識的姐姐帶著喝花酒中。老實說他現在世界觀有點不太好。

  場地中央,美麗的舞伎正在翩翩起舞,屋子裡的絲弦奏響的也並不是什麼靡靡之音,恰恰相反非常素雅。

  要是換個時候,他可能也不會覺得有什麼,關鍵是帶他來這裡的人——

  他默默地側頭看去,黑發美人端著一杯酒坐在一旁,神色淡然,渾身散發著熟客的氣息,比他自在多了。

  服部平次忍了忍,沒忍住,「源姐姐,你經常來這裡嗎?」

  源輝月回眸看向他,一雙眼瞳秋水灩瀲,像倒影著鴨川的十裡波光,她思考了片刻,「應該是?」

  ……別應該了,看你這麼熟練的樣子絕對沒少來。

  服部平次有點崩潰,「到底是誰帶你來這兒的啊?」

  源輝月:「大概是源宗政。」

  「源……」

  服部一口氣哽在了喉嚨口,大腦中翻騰的情緒瞬間被這三個字鎮壓。他暈頭轉向地任由這個名字在腦海裡車轱轆轉了三圈,猶自有些不可置信地向身邊的人確認,「柯南,源宗政我記得是……」

  小偵探默默地喝了一口自己杯子裡的果汁,殘忍的對他的迷惘予以了肯定,「輝月姐姐的父親。」

  沒毛病,除了源氏的家主自己,誰敢帶他女兒來逛花街?

  服部:「……」

  服部:「……道理我都懂,但是為什麼?」

  源輝月:「源氏的家族教育吧。」

  「哈?」服部平次扭過頭去,一張帥臉寫滿「什麼鬼家族教育撩小姐姐都要從小孩子抓起?」的震驚。

  「反正這些東西以後步入社會總要接觸的,由家長帶來看看總比以後自己盲目好奇做錯事好。」源輝月解釋,語氣有種司空見慣的平淡,「人類的好奇都來源於未知,見慣之後其實大多數事情都沒什麼。」

  「……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

  服部平次下意識點頭,點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哪兒來的道理?這純粹是你們源氏的個人興趣吧?

  然而實際上不止源氏,風花雪月紙醉金迷原本就是世家子弟閑來無事的日常消遣,只能說這方面源氏的子弟接觸得格外早而已。

  思路差點被帶歪的黑皮少年嘴角一抽,然後有些糾結地看向身邊的人,「就算是這樣吧,但是這種教育應該是針對源氏的公子的吧?源姐姐你真的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嗎?」

  「?」喝酒的動作微頓,源輝月回眸看向他,清麗的臉上神色有些迷茫,「哪裡不對?」

  「……」

  服部平次張了張嘴試圖組織語言,半分鐘後,組織失敗宣告放棄。

  他默默端起茶杯,「……算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個清亮的聲音人未到聲先至,「源桑,你說服部也在這……」

  第一時間認出這是誰的聲音的服部平次一口茶水差點嗆在喉嚨裡,眼睜睜地看著茶室的門被人拉開,某個熟悉的人從門口探出頭來。

  她的話斷在了室內的舞伎訝然回首望來的明眸裡,懵逼半晌,她視線緩緩地逡巡一圈,略過大美人源輝月和還是小孩子的柯南,最後篤定地落在自家竹馬身上。

  遠山和葉震驚地問,「平次,你帶著源桑和柯南來喝花酒?!」

  「……」

  關西名偵探只感覺自己蒙受了千古奇冤。

  小情侶吵吵鬧鬧,不講武德地開始就地派發狗糧,茶屋的舞伎不知所措地停下舞蹈,露出猶豫的表情似乎在遲疑著要不要上去勸一勸。

  柯南望著那頭的熱鬧,無言地問,「輝月姐,你把和葉姐姐叫過來的?」

  源輝月理所當然點頭,一邊淡定地夾起一塊壽司,「我帶她男朋友來看小姐姐總不能不讓她知道。」

  柯南:「……」

  所以你就把她叫過來一起看了?

  「而且服部君的初戀情人可能就在京都吧。」

  「誒?」柯南疑惑地抬頭,「初戀?」

  「遠山告訴我的,服部君在京都有個一見鐘情的初戀,只不過後來失散了,他好像對對方念念不忘一直在找她。」

  柯南下意識回頭看向服部,黑皮少年還在和自家的青梅吵吵鬧鬧,時不時蹦出的直男發言半點沒有安撫好對方的怒火,反而像是在火上澆油。光看現在的場景,完全看不出來他還有隱藏得這麼深的少男心事。

  小偵探嘴角一抽,嘀咕了一句,「真看不出來。」

  然後他想了想,問源輝月,「那個人和葉姐姐也不認識嗎,他們不是一起長大的?」

  「不認識,服部君只在某次劍道比賽奪冠之後接受采訪的時候提過這件事,遠山也是看到報紙才知道。那位初戀給服部君留下了一顆水晶珠,服部君似乎是想通過那次采訪找到她,結果依然沒有消息。」

  「誒,這樣啊。」

  那一頭,服部平次費盡唇舌終於讓自己的小青梅相信了並不是他帶源輝月和柯南來喝花酒,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完全是源大小姐把他領過來的。

  遠山和葉信了但好像又沒有完全信,碧色的眼瞳中依然帶著猶移,「真的嗎?」

  「是真的啊!」服部平次有點抓狂,只感覺破十個太閣殺人案都沒這麼心累,他看向旁邊的舞伎試圖給自己的話添加一點佐證,「千鶴姐姐,你給她解釋一下啊,是你邀請源姐姐過來的吧?」

  舞伎千鶴鈴小姐姐已經從剛開始的不知所措要不要勸阻發展到了微笑地坐在一旁看小情侶的熱鬧看了好一會兒了,此刻見服部求救,她終於垂首淺笑著開口替他辯解了兩句,「的確是我在路上遇到了源小姐,出言邀請的,因為源小姐好久沒來到這裡來了。」

  「誒?」遠山和葉遲疑地將目光投向氣定神閑地坐在一旁的大美人,「源桑你經常來這裡?」

  已經接受了這個設定的源輝月淡定地點頭,「是啊。」

  「原來是這樣啊。」遠山少女眉目舒展,松了口氣的樣子,露出一個盈盈的笑來,「我還以為是平次提前染上了中年老男人的惡習,還對你心懷不軌所以才把你和柯南騙過來。」

  她瞥了一眼滿臉憋屈的竹馬,無視了他郁悶的目光,輕快地跑到源輝月身邊,興致盎然地問,「所以源桑你以前來這裡玩什麼,和這裡的舞伎姐姐聊天嗎?」

  旁邊端坐的另外一名芸妓淺笑著給她斟了一杯酒,因為她年齡不到,特意換了個酒瓶,裡頭其實只是一點帶著零星酒味的果汁。

  遠山和葉好奇地端起來喝了一口,然後很快就和這位漂亮姐姐聊了起來,態度可以說十分雙標。

  「……」服部平次默默看著迅速融入其中的青梅。

  「服部,」柯南坐在一旁目光敏銳地開口,「你要是再不抓緊一點的話,你以後可能就真的沒有女朋友了。」

  「?」關西名偵探這輩子可能都沒有受過像今天晚上這樣的委屈,被青梅冤枉也就算了,好兄弟還要攻擊自己,「你是在說我沒人要?」

  柯南:「……」

  我是在說和葉姐姐已經快要被別人搶走了,你還沒發現嗎?

  他默默看了一眼那個「別人」,源輝月正在拿著筷子淡定地繼續吃壽司,遠山和葉坐在她身邊,摸了一下她的手,似乎是覺得溫度不太冷,這才開心地回頭繼續跟藝伎小姐姐聊天,一系列動作十分自然。

  單論男友力而言,服部平次可能已經輸了一個東京灣——雖然對比對像好像哪裡有點問題吧。

  因為遠山和葉的到來中斷的絲弦聲很快再次響了起來,茶屋的藝伎接待過的客人多去了,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都遇到過,這個忽然發生的意外可能連浪花都算不上。帶著見過大風大浪的淡定,給千鶴鈴配樂的芸妓重新開嗓,舞伎小姐也帶著歉意的笑容跪坐在地朝幾位客人躬身行禮,長長的袖擺在空氣中翻飛成一朵艷麗的蝶,正要繼續。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意料之外且和背景中清雅的歌聲格外不搭的尖叫驀地劃破寧靜的夜色。

  柯南和服部的神色同時一變。

  抱著三味線的歌伎指尖亂了一拍,下意識回頭看去。

  「那好像是老板娘的聲音……」

  她話音剛落,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就飛快地從她眼前竄了過去,一陣風般將大門刮開,消失在了她的視野裡。

  她愕然地扭過頭,就見到黑發美人身邊的兩個位置果然已經空了。

  在她遲疑的目光中,源輝月慢慢喝了口酒,臉色居然尚算平靜。

  果然,她就說他們已經到京都大半天了,怎麼還沒出事,原來是在這裡等著。

  源輝月有時候甚至有種自己身處一個大型RPG虛擬游戲的奇怪既視感,每到一個新地圖就會刷出新的案件和任務來。特別是到了大阪和某服部性少年偵探熟識之後——可能是buff疊得太過喪心病狂了吧

  淡然地將手裡那杯酒喝完,她這才站起身,對旁邊神色擔憂的遠山和葉和屋裡的藝伎道,「我們去看看吧。」

  距離房門最近的芸妓立刻側過身拉開門。被尖叫聲驚到出門查看的不止她們幾個,和室的門剛剛打開,凌亂的詢問立刻從外頭蒙頭亂竄了進來,大部分客人顯然都還沒搞清楚情況。

  這些混亂的背景中,一個聲音依稀帶著點熟悉,仿佛今天才聽到過,源輝月循聲望去,略微一頓,「龍圓桑?」

  那個還穿著僧衣的背影聞聲回頭,見到她時一張老實的方臉明顯露出了意外和驚訝交錯的表情,「源小姐?」

  他一開口招呼,頓時引來了身側的其他幾個男人的注意,轉身看過來。

  源輝月的視線一一從幾人面上掃過,並不算太意外地,全都是她今天見過的人。她下午到山能寺時,這幾位寺廟的常客還沒離開,她正好跟幾人打了個照面。

  「龍圓桑怎麼在這兒?」她淡淡地問。

  龍圓和尚對於在茶室裡忽然遇到白天才見過的大美人這件事顯然還有些迷糊,下意識乖乖回答道,「我們有些事情要討論,櫻桑提議來茶屋聚一聚,所以就一起來了。」

  「這樣啊。」視線掃過神色各異的幾個男人,源輝月輕聲說,「那還真巧。」


第120章 十字路(六)

  幾人說話間,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源輝月於是中止了問話回頭看去,就見到剛剛跑走的弟弟又急匆匆回來了,看到她還站在和室門口,明顯松了口氣。

  「怎麼了?」

  見小孩迎面跑來,源輝月蹲下身去,然後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輝月姐姐你就在這裡,不要下去。」

  似乎是察覺出了她的疑惑,他略微頓了頓,這才低聲道,「底下的倉庫發生了一起命案,血腥味很重,一樓都能聞到,所以輝月姐姐你別下去了,先待在這裡吧……和葉姐姐,麻煩你陪著她。」

  被點名的遠山和葉連忙點頭,旁邊的千鶴鈴腿一軟,下意識抓緊了她的手臂,驚恐道,「命案,難道是老板娘……」

  「不,死者是一名男性,山倉桑是因為撞到了他的死亡現場所以才發出了那聲尖叫。」柯南立刻安撫了她一句,然後這才看向旁邊面露訝色的幾個男人,「死者名叫櫻正造,抱歉,似乎是你們的朋友。」

  仿佛是歷史重演一般,源輝月來到京都的第一天,時間是夜裡九點,又撞上了一起殺人案。

  這一次的死者雖然不像上次在太閣城屋頂自焚那樣驚天動地,但死法的凶殘程度也不遑多讓,他是被人一刀割喉,對方下手又快又狠,傷口上似乎都帶著職業殺手的殺氣。

  死者是源輝月隔壁那桌客人之一,也就是龍圓和尚口裡提議來這座茶屋的櫻先生。命運弄人,也不知道他當時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知不知道這就是他為自己提前選好的死亡地點。

  將姐姐安排在樓上交給遠山照顧之後,柯南重新回到了案發現場。在他回來之前服部平次已經將現場檢查過一遍,暫時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凶手的線索,足見對方下手之專業——專業到幾乎讓他瞬間聯想起了某個中午在餐桌上還討論過的案子。

  「工藤,你覺得凶手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很有可能。」柯南低頭給死者脖頸的切口拍了張照片,正要給源輝月發過去,頓了頓,又撤銷了郵件。

  服部回頭時正好看到他的動作,「不給源姐姐看看嗎?說不定她能夠從刀口判斷出是不是同一個人下的手?」

  「……讓她休息一下吧。」

  「啊?」

  白天在車上時某人蒼白的臉色在腦海中一晃而過,柯南默了默,若無其事地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只要找出這位櫻先生的身份,如果他也是源氏螢的成員之一,同樣能夠確定他也是死在那位凶手手下吧。」

  「這麼說也沒錯。」服部平次抓了抓頭發,沒有多想地低頭看向面前的屍體。凶手明顯從櫻正造身上取走了什麼東西,因為時間倉促,他的外套扣子都被粗暴地扯了下來,錢包被翻開放在他胸口,裡面厚厚的一沓現金似乎一張沒少,基本可以排除是為了錢行凶。

  「如果說這位櫻先生真的是源氏螢的成員之一,那麼凶手從他這裡拿走的,很有可能就是你白天提到的那張記載著謎題的圖畫了。」

  在底下倉庫當場撞上了案發現場之後,茶屋的老板娘第一時間報了警。可能是地理位置較為接近,京都府的警察來得很快。

  服部和柯南正在倉庫裡討論,就聽到了外頭樓梯上傳下來的腳步聲,還夾雜著一些零碎的談話。

  「……叔父,你這樣我很為難。」

  「怕什麼,不要這麼古板嘛……」

  「但是……」

  「但是」後頭的話沒說完,那個無奈的男聲在進入倉庫時驀地停下。對方看著還留在案發現場的柯南和服部似乎有些意外,隨即他頓了頓,重新恢復一臉高冷,從胸前拿出證件。

  「京都府綾小路,你就是山倉桑提到的那位高中生偵探?」

  這句話明顯是對服部說的,服部平次站起身剛要回答,一個修長的人影從綾小路警官身後溜達了出來,聞言不太正經地吹了聲口哨,「哇哦,同行啊。」

  兩位高中生偵探聞言下意識朝這位同行看去,只見這位被綾小路帶來現場的偵探是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他穿著身黑色的皮夾克,下身是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板鞋,一頭黑色亂發也不知道多久沒修理了,額前的碎發近乎遮住了眼睛,如果不是衣著還算干淨整潔,乍一看像流浪漢多過正經偵探。

  簡而言之,他渾身上下透著股吊兒郎當的氣息,和嚴肅正經貴族氣質的綾小路警官就是兩個分處極端的對照組,出現在一個畫面裡讓畫風都不對勁了起來。

  他大大咧咧地朝服部伸出手,一口明顯的九州腔,「叫我智一就行了,我是綾小路警官帶來幫忙辦案的。」

  服部下意識伸手跟他握了握,遲疑的視線從他轉到綾小路,就見這位有「貴族刑警」之稱的京都府警官無言地伸手抵住額,卻意外地沒有反駁。一只毛茸茸的腦袋從他胸前的口袋裡鑽出來,發出一聲細微的「吱」。

  松鼠?

  柯南見狀一愣,他的視線順著松鼠又移到那位偵探身上,心裡生出點奇怪的感覺,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只有一點點,差不多是一兩面之緣的程度。

  小偵探正疑惑地回憶著自己到底在哪兒見過這樣的人,這時候茶屋的老板娘終於安頓好其他人走了過來,大概是害怕裡頭的屍體,她站在門口沒有進門,只扶著門框低聲詢問道,「警官先生,客人們都還在樓上,他們問什麼時候才能離開。」

  「稍等,我這就帶人去給他們錄口供。」

  可能是不想再面對一屋子偵探,綾小路立刻將現場交給了痕跡科,自己簡單了解完情況後三兩步從裡頭走出來,一邊拿出手冊,「今晚恰好在茶屋的那幾位客人的名字是?」

  「啊,是……有山能寺的龍圓先生、能劇水尾流的少主水尾春太郎先生、經營古董店的西條大河先生,他們和死者是一起來的;另外一個房間的客人是這位服部君、江戶川君,還有源輝月小姐……」

  綾小路揮舞的筆尖驀地停了下來,下意識在紙面上拖出一條重重的墨痕,「……稍等,你說誰?」

  「源輝月小姐?」

  「……她怎麼在這兒?她不是很久沒來了嗎?」

  那個「很久」不知為何忽的加重了一個音量,這位警官先生的語氣中明顯夾雜著某種奇怪的熟悉。

  柯南剛出倉庫門就聽到這麼一句話,用疑惑的視線朝他看了過去,「綾小路警官認識輝月姐姐?」

  綾小路筆直的身姿不知為何看起來僵了僵。

  有人在他身邊蹲下來,笑眯眯地替他解釋,「最大競爭對手。」

  「哈?」

  柯南回頭看向這位自稱「智一」的偵探,正想問競爭什麼,忽然想起這裡是衹園。

  柯南:「……」

  哦,他懂了……世家少爺們的互別風頭的小游戲。

  剛想到這裡,他忽然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吱」。綾小路警官胸口的小松鼠不知道察覺到了什麼,從口袋裡探出頭來,在空氣中左右嗅了嗅,然後忽然跳出來沿著綾小路筆挺的西裝一陣跑酷,飛速落地,然後「嗖」地一下溜沒了影。

  其他人望著這一系列難度系數9.9的動作看呆了。

  茶屋的老板娘下意識提醒,「警官,您的松鼠……」

  綾小路:「……不用,我知道它去找誰了。」

  他的語氣幾乎有點生無可戀,惹得柯南默默抬頭給了他一個同情的眼神。

  嗯,他也知道了。

  .

  因為案發時有服部和柯南這兩個熟練工,在老板娘發出第一聲尖叫時就及時趕到制止了其他人入內,現場得以保護得聽完整。當晚在茶屋的客人也全都按照他的安排回了房間,等待警察的詢問。

  後續到場的京都警方核對了每個人的不在場證明。死者櫻正造先生在八點整的時候還在茶室中和同伴一起喝酒,之後他表示想要小睡一會兒,就在茶屋老板娘的陪同下去了一樓休息室。直到九點整,老板娘山倉按照對方的吩咐去喚他起床,卻沒有在他休息的房間看到人,一路找到樓下,最終在倉庫中發現了櫻正造的屍體。

  也就是說,死者的死亡時間能夠確認在八點到九點之間,這段時間裡源輝月幾人一直在一起,沒有人中途出去過,基本可以排除嫌疑。而另一個房間的龍圓三人則是每個人中途都去過一次洗手間,全都存在在這期間殺死同伴櫻正造的可能。

  服部:「茶屋的門口掛著風鈴,如果有人進來老板娘會知道,所以不太可能是外部人員犯案。」

  「茶屋的洗手間在一樓,和倉庫只有幾步路的距離,犯案時間完全足夠,也就是說龍圓桑三人都有嫌疑。」柯南若有所思地分析,「只不過現場沒有找到凶器,警方對三人進行搜身後也沒有什麼發現,所以凶器被凶手藏到哪兒了?」

  「那間倉庫有窗戶,窗外頭就是褉河,有可能是殺人之後將凶器從窗子扔到外頭了。」有人自然地接話道。

  柯南:「可是警方也搜查過倉庫外的那條河了,也沒有找到什麼東西,像刀這樣沉重的金屬制品不可能被水衝走吧?」

  他剛說到這裡,忽然一愣想到了什麼,「除非……」

  「除非當時凶手把刀放進了一個空水瓶裡。以褉河的水流流速,只要水瓶能夠帶動著凶器在水面浮起來,等到警察去查看的時候的確有可能已經找不到任何痕跡了。」

  「沒錯,」小偵探立刻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思考,「所以凶手不但是劍道高手,還是這間茶屋的常客,他很有可能對這個手法進行過提前試驗。但是來茶屋這個建議是櫻先生提出來的,他是怎麼提前知曉然後做好准備的?」

  「如果他們來茶屋本來就是提前計劃好的呢?」

  「這樣的話……」

  「我說啊!」被搶了半晌台詞的關西名偵探終於忍無可忍,他瞪著某個搶先一步和他的好兄弟心有靈犀的家伙,語氣十分憤憤然地發出質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啊?你不是綾小路警官那邊的人嗎?」

  「誒?」

  被點名的某位偵探疑惑地抬頭,一邊停下手裡的筷子——是的,這人不僅自在地跟進來坐在了他們中間,還自然地朝舞妓要了份壽司吃了起來,半點沒拿自己當外人。

  男人停頓片刻後一笑,在服部的瞪視下繼續揮舞起筷子,「不要這麼小氣嘛年輕人,你看那邊付錢的小姐姐不是也什麼都沒說?」

  「付錢的小姐姐」正在和芸妓一起喂綾小路警官的松鼠,聞言抬頭掃過來一眼,眸光十分淡然。

  服部:「……」

  服部無言半晌,正要捏著鼻子認了,就聽到那人漫不經心的下半句話。

  「而且,都是為了查案,小哥你手裡的線索也該拿出來分享一下了吧?」

  「?」

  他下意識回頭,就見對方掃空了盤子裡的最後一塊壽司,一邊放下筷子懶洋洋朝自己看來。稍顯凌亂的碎發後,那雙純黑色的眼瞳像蒙塵的珠寶被吹去了表層的浮灰。

  「警方搜索過櫻正造的遺物,錢包和手機都在,唯獨缺了現代人出門一定會帶的鑰匙。是被你提前拿走了吧?帶我一起去我就不把這件事告訴綾小路,怎麼樣?」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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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十字路(七)

  也不是所有中年偵探都像某位毛利姓大叔那樣是混飯吃的,至少這位自稱「智一」的偵探絕對不是。

  服部少年這天晚上終於學到了這個沒有用的知識,並且最終木著臉交出了鑰匙。

  他們一行人和死者櫻正造最多是個湊巧坐到了隔壁房間一起喝花酒的關系,不但八竿子打不著,每個人的不在場證明都清清白白,再加上有大阪府警察本部長家的公子在,京都府的警察們當然不會閑著沒事跟他們過不去。將綾小路警官叛變的松鼠還給他之後,幾人就順利離開了茶屋,某位貴族刑警送他們走的時候甚至有點松了口氣的感覺,對混在裡頭的某位大叔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視而不見。

  櫻正造的古董店有一定名氣,不用問查案的刑警,在網上就能找到他家的地址。他們出了門,坐著智一的車沿著鴨川開了一段,拐入主干道,十五分鐘後就到達了位於寺町路的櫻古董美術店。

  那是個現代化的獨棟小樓,幾人拿著鑰匙開了門,為了確認櫻正造的身份目標明確地直奔書房。

  櫻正造作為一個古董商人,倒是沒有瞎糊弄自己的人設,他的書房采用的歐式的室內裝修風格,各種各樣的書籍洋洋灑灑占滿了兩面牆,推門而入後一眼看去十分壯觀。

  幾位偵探沒有互相打過招呼就不約而同地在這兩面書牆上翻找起來,甚至默契地劃分了區域。

  這間書房除了辦公可能還兼職了會客的作用,書桌對面就是幾張擺放工整的沙發,中間端正蹲著一個古典風格的茶幾,上頭的煙灰缸大概剛剛清理過,空蕩蕩地擺在茶幾中央。

  源輝月走到沙發邊上坐下,視線掃過整潔的書房,房間裡四面牆,兩面堆滿了書,一面占了門,另一面占了窗,其余空間也沒閑著,掛滿了神話背景的油畫,藝術和人文氣息濃郁得格外浮誇。

  她望著其中一幅署名塞爾吉奧·蒙托亞的畫作,正在思考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旁邊忽然響起遠山和葉疑惑的聲音「誒?這不是平次嗎?」

  她回過頭,看到少女迷茫地捧著一本翻開的文件夾,察覺到她的視線立刻遞了過來。

  「你看,這就是我說的那個采訪。」

  文件夾裡頭是一本保存完好的剪報,遠山和葉翻開的那一頁上,服部平次熟悉的臉被印在正中央,笑出一口白牙地拿著一顆晶瑩的水晶珠展示在鏡頭前,正是那篇服部提及自己初戀的新聞報道。做這個采訪的記者顯然十分專業且熱心,生怕服部少年失散的初戀不記得他了,還體貼地找到了一張服部平次童年時期的照片放在版面最左側。

  遠山和葉困惑地嘟噥,「奇怪,這個老板收集平次的剪報干什麼?」

  源輝月的視線落在服部手中的那顆水晶珠上,「……這就是服部君說的那個初戀情人留給他的信物?」

  「是啊。」遠山少女回過頭,大概是看到她的神色有些微妙,疑惑地問,「源桑,怎麼了。」

  源輝月:「沒什麼,只是覺得服部君的初戀對像有點驚人。」

  「誒?」

  「這個東西還在他手裡嗎?」沒有多做解釋,她適時地轉移了話題。

  遠山懵逼地點頭,「啊,對。」

  似乎剛剛那段對話還有些在意,她有點糾結地又張了張口,這時候書桌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低呼,「找到了!」

  這段談話於是就此中斷,兩人被那邊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就見柯南正站在椅子上努力地從書櫃裡抽出一本紅色封底的書,旁邊被吸引過來的人手一抬,替他把那本厚厚的書籍拿了下來。

  智一熟練地翻開封底,「伊勢三郎。」

  「那位櫻先生果然是源氏螢的成員?」服部立刻走了過去。

  智一把封面合上,調轉過來看了一眼書號合出版社,「沒錯,連版次都是對的,源氏螢的成員手裡的《義經記》全都是有斐閣1995年出版發行的這一版。」

  柯南聞言下意識抬頭看了他一眼。

  服部接過書去看了看,「既然櫻先生也是源氏螢的成員,那麼他的死應該和發生在大阪、東京還有京都的那幾起謀殺案件是一個凶手干的?」

  源輝月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靠回沙發上,思考片刻,「有點奇怪。」

  書桌前的三人立刻將注意力轉了過來,智一問,「哪裡奇怪?」

  源輝月:「櫻正造的表面身份是古董商人,在那個盜賊團體中,他很有可能是負責銷贓的部分。在組織的首領去世之後,其他成員開始離心,他生出貪念,和另外一個人合謀干掉其他成員,想要獨吞首領留下的財產,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智一點了點頭,「因為櫻桑認為主動權掌握在他手裡,他們偷來的藝術品如果沒法出手就分文不值。而只有他才能將那些贓物換成金錢,他認為自己一定是安全的,所才敢跟那個能夠下手將其他成員殺光的家伙合作——這個我剛剛也想到了。」

  「但是現在看來,他顯然料錯了,對對方來說他並不是不可或缺的。」源輝月若有所思地輕聲問,「為什麼?他不需要這名同伙了,他自己找到將贓物出手的渠道了?」

  她忽然感覺這個情況有點熟悉,怔了怔,下意識抬頭,正好和弟弟抬眸望來的視線對上,小偵探的表情很顯然是跟她想到了一樣的東西。

  同樣是突然和原本的合作伙伴翻臉,同樣是忽然就找到了銷貨渠道。

  源輝月:「……月影島。」

  在關西名偵探疑惑的「哈,月影島是什麼?」背景音中,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拿出了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柯南開始跟一頭霧水的小伙伴解釋他們在月影島遇到過的事,源輝月拿著手機,等待接聽的忙音在她耳邊慢悠悠拉長,對面那人居然少有地不是她電話一打過去就立刻接了起來。

  她纖細的手指敲在沙發的扶手上,隨著時間的過去,節奏漸漸煩躁了起來,就在她預估著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分鐘准備把電話掛斷的時候,忙音盡頭「滴」地一響,電話終於被人接通了。

  「輝月桑?」

  青年疑惑的聲音被電流濾過一層,在雜亂的背景音裡有些不清不楚。隨即他說了一聲「稍等」,然後似乎是換了個位置,背景裡嘈雜的人聲被隔了隔,他的聲音這才清晰起來,「抱歉,外面太吵了,我剛剛才聽到電話鈴響,怎麼了?」

  源輝月默了默,「你在哪兒?」

  柯南已經給服部解釋完畢,小跑了過來湊到她身邊。安室透清朗的嗓音從手機聽筒裡流出來,還帶著一點疑惑,「我在東京啊?」

  話音剛落,背景裡就傳來到站提醒的廣播,體貼又切實地給他的話提供了佐證。

  「……」源輝月語氣有點奇怪,「我剛好給你打電話,你就在車站……這麼巧?」

  「額,因為這個點恰好是我的下班時間?」

  她聞言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沙發左側的牆壁上掛著個圓形的鐘,銀色的纖細指針清晰指示著現在的時間——晚上10點半。

  「……你的車呢?」

  這次對方沉默得久了一點,「輝月桑,你忘了嗎,我的車還在你的車庫裡。」

  源輝月:「……」

  她還真忘了。

  「我的車鑰匙不是還在你那裡,你可以開我的車吧?」

  「話是這樣說沒錯,」安室透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點無奈來,「但是我最近因為要調查某個委托,在快遞站點打了個零工。輝月桑,你確定要我開跑車去送快遞嗎?還是一般人買不到的全球限量款?」

  源輝月:「……」

  可以,然後別人大概會以為你是個炫富的傻逼富二代,或者吃飽了撐著的神經病。

  她無話可說,只好默默提醒,「你等的車要走了。」

  「啊?額……已經走了。」

  廣播的最後一輪提醒消失在背景音裡,安室透無言了幾秒,終於輕輕一笑,「嘛,算了……輝月桑忽然問我在哪兒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眼見著大概是問不出什麼東西來了,柯南默默地起身走開,不再打擾他們的談話。

  源輝月聽著對面的人遲疑地猜測道,「該不會是輝月桑你又遇到什麼奇怪的案子了吧?」

  源輝月:「……你真聰明。」

  對方失笑,「所以輝月桑又懷疑到我頭上了?」

  這個「又」字就用得很是精妙,顯然某個人對自己的可疑程度也十分有自知之明。

  「……」

  再次被對方堵得無話可說,源大小姐有點不開心,思考著是不是該掛電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遠距離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安室透適時詢問道,「是什麼案子,能跟我講講嗎?」

  十分鐘後,這通電話終於打完。不遠處正在研究《義經記》的小偵探征詢地朝她看過來,「輝月姐?」

  「不是他。」

  源輝月垂下纖長的眼睫,思考了片刻,然後淡色的唇忽然輕輕挑了挑,語氣一轉,「但是我不相信他真的在東京。」

  .

  安室透掛斷電話,平靜地關上了旁邊的播放設備。

  嘈雜的人聲、匆忙的腳步還有不斷重復的到站提醒一瞬間全部止歇,他單手關上手機回過頭將視線投向窗外,隔著水波粼粼的褉河,河對岸古典的茶屋在茂盛的櫻樹後若隱若現。可惜過了櫻花的花季,否則從這個方向看過去,河對岸的景色一定很美。

  當然,今夜月色明亮,夜空一清如水,清澈的月華鋪在徐徐流動的褉河上,景致同樣不錯。只不過一個多小時之前,河對岸的茶屋發生了一起命案,到現在警察都還沒撤走,古典的建築底下停了一排閃著紅□□光的警車,多少有些破壞畫面氛圍。

  也不知道某位大小姐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毫不猶豫地離開跑去跟著偵探們查案的。

  他剛想到這裡,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一聲,才跟他通完電話的大小姐緊跟著追過來了一封郵件。

  【既然你這麼閑,來幫我想想這個謎題怎麼解吧。】

  語氣特別不客氣。

  雖然她也的確是從來沒跟他客氣過。

  安室透勾起抹淺淡的笑,耐心十足地回了她一句「收到」,然後點開了那張圖。畫面映入眼簾的瞬間,他略微一頓,挑了挑眉。

  「……烏鴉天狗和富士山?」


第122章 十字路(八)

  三位偵探將櫻正造的家翻了個底朝天,除了一張影印版的謎題圖之外,就沒有更多收獲了。謎題圖跟神秘人寄到山能寺的那張一模一樣,顯然凶手特意將櫻正造身上那張正版收走了,卻沒想到他還留了個副本在書房裡。

  「所以我們之前的推理果然是正確的,基本已經能夠斷定殺死櫻先生的和殺死前面那幾位源氏螢成員的是一個人吧?」服部平次拿著那張紙若有所思。

  智一接了個電話後走了回來,「警方沒有在褉河下游找到凶器。」

  「誒?」兩個名偵探聞言一怔,望向他,「怎麼會?」

  「雖然不排除凶手有其他幫凶,幫他提前將凶器撿走了的可能,但是因為死者死亡的地下室存在一個通往外頭的玻璃窗,警方去調查的時候發現窗子是打開的,所以目前警方的調查方向傾向於是外頭的人從玻璃窗翻進去動的手。」

  源輝月平靜地說,「不可能。」

  其他人頓時朝她看來,智一露出思考的神色,「為什麼?」

  「這幾個人今天晚上跟我們出現在同一家茶室,你們覺得是故意為之還是一個巧合?」

  不等其他人回答,她就淡淡道,「我認為是故意的。」

  柯南想了想,「因為凶手和櫻先生想要監控我們的進度?他們是自己沒辦法解開謎題所以才通過龍圓桑找來了偵探,如果偵探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就把謎題解開,讓龍圓桑把佛像拿回來了,那麼他們就白干了——如果從這個角度考慮,龍圓桑的嫌疑基本就可以排除了。」

  「因為他沒必要通過這種方式打探你們的消息,畢竟他是雇主,你們要是找到了佛像的位置自然會直接告訴他。」服部順著這條思路思考了下去,「但西條桑和水尾桑的嫌疑就更大了。」

  他們從茶屋跑到櫻正造的古董店,又在他家裡折騰了一遭,時間已經不早了,牆上的掛鐘按部就班地指到了十二點。某些中年偵探比不上他們這些小青年旺盛的精力,智一走到書房的窗子邊上,推開窗,站在風口點了根煙,慢條斯理地抽了一口提了提神之後,這才開口,「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不能完全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性。」

  「還有一個原因,」源輝月抬眸看向他,手指在剪報上敲了敲,「凶手在隨時注意我們的動向這一點是肯定的,他們都認識服部君,也知道他是關西這邊挺有名氣的偵探。在今晚他也在茶屋的情況下,他為什麼非要挑這個時間點下手?」

  服部一愣,這個點顯然他也沒想到,少年懵逼地問,「對啊,為什麼?故意挑釁我嗎?」

  「如果他要挑釁你的話,一開始就應該暗示龍圓桑給你寄邀請函而不是給新一哥哥了。」柯南想了想,看向源輝月,「輝月姐你怎麼看?」

  源輝月平靜地闔上了手裡的剪報,她側對著窗口坐在沙發上,如墨的長發被吹進來的風輕輕帶起,一張清麗的臉上神色清淡如水,湛藍色的眼瞳像結冰的湖面,「他想利用這個凶殺案跟我們扯上關系。」

  智一手裡的煙一頓,看向她。

  「在我們一行人中有個偵探的情況下,如果他自己也是嫌疑人之一,不用多費什麼心思,我們自己就會主動去找上他。」

  服部下意識接道,「然後他就能順理成章地加入到我們的調查中來,時刻把握住我們的動向……」

  「……等會兒?」

  不同於現場幾個見慣凶案的偵探,遠山和葉本身只是個普通少女,不過她雖然推理能力一般,理解能力還是沒問題的。聽到這裡,深夜帶來的困頓都嚇清醒了,她不可思議地問,「所以說,你們的意思是那個凶手為了跟你們打上交道,特意在你們面前殺了一個人?」

  他瘋了嗎——少女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這樣的驚愕。

  然而算一算那位殺死櫻正造的凶手到目前為止已經殺了六個人了,還都是他以前的同伴,心理狀況還真就有可能健康不到哪裡去。這種神經病人的思路,正常人也確實無法理解。

  沉默片刻後,服部平次語氣有點勉強地安慰他的青梅,「也不能這樣說,他會這樣做主要原因其實是想要獨吞首領留下的寶物。」

  隨即他轉移話題式干巴巴地總結道,「總而言之,外人作案和凶手是龍圓桑這兩個可能基本都可以排除掉了,也就是說還剩下水尾桑和西條桑。」

  源輝月平靜地將手剪報放到一邊,「不對,應該說有作案可能的只剩下一個人。」

  在關西名偵探怔然的神色中,她起眸望進他的眼瞳裡,「有一個辦法可以驗證一下,要試試嗎?」

  .

  這天晚上,直到凌晨一點他們才從櫻正造家中出來,各自散開回家。

  服部平次原本打算載著和葉直接回大阪,但是時間太晚,再加上不太放心把源輝月和柯南兩人留在京都,斟酌片刻也跟著留了下來——雖然京都就是源氏的地盤,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不放心吧。

  第二天幾人再次一起出門,先去找幾位嫌疑人聊了聊,並沒有收獲更多線索,然後就調轉方向,重新回到了解開藥師如來的位置之謎的路線上來。因為源大小姐昨天晚上說了,只要他們將佛像找出來,不用去找凶手對方都會自己送上門。

  於是偵探們重新轉換思路繼續跟那張奇怪的謎題死磕,在沒有太多靈感的情況下,只好再次將之前未完的源義經巡禮撿了起來。這一次遠山和葉沒有跟他們一起,她學校社團有點事,自己乘坐電車先回大阪了。

  三個人回到最初的起點五條大橋,從源義經和弁慶初遇的五條天神廟,到位於三條麩屋町的弁慶石,再到蹴上斜坡疏水公園、義經大日如來像,源輝月一路上被迫將這位祖先的生平全都回顧了一遍。

  服部平次對此有些好奇,「說起來源姐姐,現在的源氏應該算是源賴朝閣下的後人吧?」

  「差不多,」源輝月淡淡地說,「不過已經相隔這麼多年,源賴朝還是源義經已經沒多少區別了。」

  「額,說的也是,反正都能算你們祖先。」

  他們在京都各大景點消磨了半個上午,這會兒已經到了巡禮的最後一站,京都北部的鞍馬寺,傳說中源義經幼年出家的地方。

  服部將摩托車停在了西門,幾個人沿著後山的小徑上了山。時值春末,代表夏日的綠意已經迫不及待染遍了漫山遍野。山林裡的空氣帶著涼爽的氣息,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夾在風裡,讓人格外舒適。

  僧上谷不動堂就在鞍馬山的山林裡頭,傳說中源義經就是在這裡遇到的大天狗,隨後跟著他學藝。僧堂門口有一大片平整的空地,四周樹林幽寂,只聽得到清幽的鳥鳴,倒的確是個練武的好地方。

  幾人到達僧上谷不動堂時已經將近中午了。

  「從這裡下去我們就可以找地方吃午飯了,也不知道鞍馬寺的齋飯味道怎麼樣。」

  服部平次站在一顆巨大的杉樹面前,有點驚嘆地抬頭望著這顆好像一眼看不到頭的樹,一邊還惦記著他們來的目的,「說起來,我們走了一個上午了,你們有想到什麼嗎,關於那個謎題?」

  柯南默默地把那張信紙從口袋裡掏出來,對照著僧堂門口看了看,虛著眼說,「沒有。」

  「額,源姐姐呢?」

  源輝月正在看僧堂面前的地磚,不知道是不是有關源義經的傳說太有名,有附近道場的人專門找到了這裡練習劍術,地磚上雜亂散布著些刀痕。她凝望著這些痕跡,一邊頭也不抬地不負責任道,

  「我不擅長這個,你們倆加油吧。」

  服部:「誒?源姐姐你還有不擅長的東西?」

  「……」

  源輝月回頭看了他一眼,有點想知道自己在這孩子眼中到底是個怎樣無所不能的形像,「很多,推理和解謎我就都不擅長。」

  服部平次聞言懵逼,「那你每次是怎麼比我先找到凶手的?」

  「直覺吧。」

  「哈?」

  兩人說話間,依舊沒找到頭緒的柯南將視線從信紙上收回來,回過頭正要招呼他們准備離開,眼角余光中不經意晃過一抹寒光。

  他一怔,條件反射地朝服部撲了過去,「服部,趴下!」

  下一秒,隨著一聲錚然弦響,一道帶著寒意的風聲從山林中疾馳而來。

  服部平次只在原地怔愣了剎那就被小偵探撲倒了,險之又險地和一道寒光擦肩而過。

  長長的箭羽掠過他的肩側,發出「嗡」地一聲嘶鳴。

  兩人愕然朝箭矢飛來的方向看去,就見到一個黑影在高處一閃,消失在了稠密的山林裡。

  兩個名偵探頓時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於是源輝月一個恍神,反應過來時身邊已經沒人了。

  「……」

  她無言地走到服部平次剛剛站立的地方,低頭看了一眼,無辜被釘了一箭的杉樹和她茫然對望,樹干上的箭矢尾翼還在微微晃動,足見這一箭力道之重。如果扎在服部身上,不死可能也半殘了,那人一開始就是衝著傷人來的。

  她伸手捏住纖長的箭羽,往外一拉,被拔出來,也沒有太在意,就著這個姿勢陷入沉思。

  山林間的風拂過樹梢,發出「嘩啦」的聲響,像是林海忽然漲了潮,遠處掠過幾道細微的風聲。

  一聲枯枝被踩碎的聲響從身後傳來,源輝月從沉思中驚醒,回過神時,脖頸旁忽然貼上來一縷冰冷的觸感。

  「別動。」

  一個清亮的少年音在她背後響起。


第123章 十字路(九)

  柯南和服部從山上追到山下,最終還是被那個神秘襲擊者跑了。

  對方騎著摩托一騎絕塵,衝出鐵軌後,拐上旁邊的岔道。他似乎是對京都極為熟悉,背影在狹窄的巷道裡微微一晃就不見了蹤影。

  「嘖,」眼見著已經追不上了,服部平次停下車,單腳支著地面,問身後的人,「怎麼樣,工藤,你覺得這個人是西條大河嗎?」

  小偵探從後座上跳下來,抬手摘下頭盔,「看身形很像,但是如果不當場抓到還是沒有證據吧。」

  「就是這一點才讓人窩火啊。」服部熄滅發動機,從懷裡掏出一個對講機來,盯著那個襲擊者遠去的方向朝對面問道,「綾小路警官,你的人呢?」

  「沒追上。」對面刑警的聲音裡明顯也有一絲憋屈,「那個家伙是個老手,警車在山下就被他甩開了……還有你們剛剛是不是還開上鐵軌了?這違反道路交通法了!」

  「哈?又不是我選的路。」

  服部平次有點無語,「源姐姐那邊呢,那家伙的同伙出現了嗎?」

  「稍等,我正在跟那邊的人聯系。」

  隨即聽筒裡就沒了聲音,服部將對講機揣回口袋,示意柯南上車,然後重新啟動了發動機,一邊問,「你覺得源姐姐那邊會有收獲嗎?」

  柯南:「不清楚,但是對方主要是衝著你來的吧,具體來說應該是你手裡的銀豪。」

  這就是他們昨天夜裡在櫻正造家中的意外收獲——拜某位佛學知識貧乏的關西名偵探所賜,將自己的初戀故事帶上了報刊采訪,還廣而告之。

  源輝月在櫻正造家中發現那本剪報的時候就知道服部少年弄錯了人,她拎著服部讓他回憶了一番他和那位初戀相遇的日期和地點,又和山能寺的藥師佛如來失竊的時間對照,最後確定關西名偵探的年少心事果然是錯付給了佛祖,那顆水晶珠壓根不是什麼初戀留下的信物,而是八年前源氏螢偷盜山能寺的藥師佛的時候不慎遺漏的佛像頭頂的銀豪。

  也正是因為缺了這枚銀豪,佛像價值被壓低了一線,所以這座藥師如來才在源氏螢那裡積壓了八年之久。

  櫻正造的書房裡有當時那篇采訪的剪報,說明他們已經發現了銀豪現在在服部手中,必然會自己找上門來。

  他們昨天發現這件事之後就聯系了京都警方,定下了這個引蛇出洞的計劃,三個人今天上午在京都城內轉了大半圈,最後鑽到荒涼偏僻的鞍馬山裡來,就是在體貼地為凶手創造機會。山上山下早就有警察埋伏,只要凶手按捺不住出手,他們就能將對方抓捕歸案。

  然而計劃如此,現實卻沒能像計劃這樣美好。

  「結果還是讓那家伙跑了,果然還是不能輕視這種躲了十二年都沒被警方抓到的盜賊團啊。」

  服部平次開著車往回走,一邊有些不太甘心地嘟噥,「你覺得他下一次還會上鉤嗎?銀豪還在我這裡,他應該不會就這樣輕易放棄吧?」

  摩托車和轟隆的電車錯身而過,重新回到正常車道。呼呼的風迎面吹來,風聲有些嘈雜。

  後面的人半天沒回話,服部疑惑側頭往後看了一眼,「工藤?」

  「啊?哦……我在想綾小路警官那邊怎麼還沒有消息。」

  「是哦。」服部被提醒,握著車把的手往剎車上一搭,一個滑行在路口停下了。他掏出對講機,按住側面的按鍵,清了清嗓子,「綾小路警官……綾小路警官?有人在嗎?」

  那邊好半天沒有聲響,服部疑惑地將對講機拿開,上下晃了晃,正懷疑這個機器是不是出毛病了,頂端的指示燈終於一亮,傳來了綾小路的聲音。

  「……抱歉,我們剛剛在聯系鞍馬山上的人員,但沒能取得聯絡,現在我們正在往山上趕。」

  他一句話說得十分急促,背景裡是「呼呼」的風聲,和昭示著對方正在趕路的喘息,疊加在一起從對講機裡吹出來,頓時將周圍空氣吹得一靜。

  服部平次拿著對講機愣住了,他理解了兩秒,心底驟然生出不詳的預感,下意識回頭看向身後的人,「工藤……」

  .

  十五分鐘後,服部平次騎著摩托車一路上風馳電掣,闖了兩個紅燈,回到了鞍馬山。

  往日裡幽深安靜的僧上谷不動堂前此時熱鬧得厲害,裡裡外外全是警察。

  服部平次上來就直衝人群當中那個筆挺的身影,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怎麼回事?你們不是有人在這附近守著嗎?」

  綾小路文麿被拽得一個踉蹌,對上了少年那雙充斥著怒氣的眼瞳,他沒有掙扎,甚至擺了擺手制止了遲疑地准備上來勸阻的手下,這才垂著眸低聲說,「的確有,五分鐘前,我們在幾十米外的樹林裡發現了他們,中槍昏迷,現在正在原地等救護車過來。」

  服部一怔,慢慢松開了手。

  然後青年刑警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裝在證物袋裡的手機,「我們趕到時這裡已經沒有人了,只有源小姐的手機放在那邊那座石燈上。」

  服部下意識接過,又想起自己拿著也打不開,轉頭把手機遞給身後的柯南,然後急切追問道,「除此之外呢,帶走她的人沒有留下其他消息嗎?」

  綾小路沉默地搖了搖頭。

  「西條大河呢?」一個冷靜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你們今天不是有人去盯著他了,他現在人在哪裡?」

  綾小路下意識回頭看去,回答道,「盯著他的人被他甩掉了,我們當時認為他接下來就會來襲擊服部君,為了給他制造機會特意松了松沒有一直追。」

  服部回頭看著走過來的柯南,他正低頭將視線集中在手機屏幕上,頭也沒抬,「能夠找到他嗎?」

  「已經派人去他家裡了。」

  「他那個舊書店是用來當幌子的,他的真正駐點肯定不在那兒。」

  服部平次抓了抓頭發,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帶走源姐姐的肯定是凶手的同伙,但你說那幾位警察中的是槍傷?這不符合凶手一貫的行事作風啊……柯南,源姐姐手機裡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

  黑發小少年終於從手機上抬起頭來,他的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最後落在那顆還插著箭矢的杉樹上。他凝視著杉樹底下的痕跡,慢慢走了過去。

  「她是在這裡遇到的那個帶走她的人,」他的視線從地上的腳印移開,又轉頭望向方才綾小路指著的那座石燈,輕聲分析,「但是手機卻放在那裡,而且是她自己放過去的,她當時有一定的自主行動能力,那個人對她的限制沒有太嚴格。」

  綾小路問,「你怎麼知道是她自己放的?」

  「她有點強迫症,」柯南平輕聲說,「手機留下的痕跡在那個石燈中央,如果是帶走她的人留在那裡的不會這麼注意這些細節,而且她還把手機上的御守帶走了。」

  「御守?」

  「以前有人送她的禮物,大概是放在這裡怕弄丟了。」

  「也就是說那個人還挺好說話?」服部聞言疑惑道,又扭頭看看那顆杉樹底下的腳印,「源姐姐直到對方走到她身後才發現有人過來,說明她沒聽到槍聲。襲擊外面那幾位警官的人槍上裝了□□,而且從頭到尾都沒讓她發現外頭的動靜,這麼專業的殺手,脾氣會有這麼好嗎?」

  柯南蹲在樹底下,盯著後面那個腳印沒說話。

  現場的留下的線索太少了,特別是襲擊幾位警察的那個人,痕跡科在周圍忙活了一圈,連對方的腳印都沒找到,專業得讓人心底發寒。

  趁著其他人沒注意,服部左右看了看在柯南旁邊蹲下來,低聲問,「工藤,源姐姐身上有追蹤器嗎?」

  「沒有,」黑發小少年垂著眸,墨色眼睫下,湛藍的眼瞳像一湖平靜無波的水,冷靜得幾乎有些異常,「……我之後會改正這個錯誤的。」

  服部平次一愣,他其實指的是偵探徽章這樣的小玩意兒,但是看著他的表情,他不知為何默默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起,急促的鈴聲驚飛了幾只好奇地跑過來圍觀的松鼠,也惹得附近的警察也朝他看來。

  服部連忙朝他們道了聲歉,一邊走到一邊去從兜裡掏出手機。視線觸及到屏幕的那一刻,他呼吸驀地一滯——那是一串陌生的來電號碼。

  他心中忽然有了某個預感。

  「……莫西莫西?」

  「工藤新一。」一個嘶啞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明顯經過了變聲器處理,「讓工藤新一接電話。」

  服部平次:「工藤新一不在這裡。」

  「不用騙我,他肯定來了,讓他接電話。」

  服部正要解釋,衣擺忽然被人拽了一下。他低頭看去,就見到柯南朝他伸出手。

  「……」關西名偵探蹲下身來,將手機遞到他手中。

  小少年神色平淡地接過,一邊拉著領結處的變聲器往上抬了抬,清冷的少年音徐徐傳出來,「你好,我是工藤新一。」

  「日落之前,把銀豪和藥師如來的地址送過來,不要帶警察,你一個人來,否則你知道後果。」

  「……地點在哪兒?」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會打這個電話告訴你。」

  「滴」地一聲,電話斷了線。

  「工藤,他說什麼了?」見到他把手機放下,服部立刻追問道。

  柯南面無表情地簡略概括,「天黑之前把銀豪和謎底給他送過去,地點到時候再說。」

  「天黑之前?」服部下意識看了一眼手表,現在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

  「下午六點太陽就要落山了,」柯南緩緩地說,清透的瞳色被林間漏下的日光染出一抹凝重來,「最多還有七個小時。」

  .

  源氏的大小姐在警方的看顧之下被人綁架了,這個消息傳回去後京都府警察本部當即炸了鍋。炸得還都是本部高層,因為並不敢將消息往外傳。

  京都府警察本部長簡直焦頭爛額,看桌上的電話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定時炸彈,只等著某個姓源的一個電話打過來問責順便將整個警察本部一起炸掉。福岡警察本部長才被踹下台沒半個月,源宗政此刻在警界的形像格外清晰深刻,仿佛眾人頭頂上懸著的隨時准備吃人的妖魔,再加上京都本就是源氏的地盤,威懾力要成次方翻倍。

  在京都府警察本部外部看似穩如泰山,內裡已經快炸成一鍋粥的時候,被綁架的人質本人此時正百無聊賴地靠在一扇帶著柵欄的木窗旁邊,看著外頭道場上練劍的人看了有十分鐘了。

  正午的太陽光洋洋灑灑從天空落下,底下的人穿著一身漆黑的劍道服揮汗如雨,看久了居然給人種朝氣蓬勃的感覺。

  現在的生活已經這麼艱難了嗎?她把玩著手裡的御守,漫不經心地想著,犯罪分子都快要比警察還努力了。

  她的視線慢悠悠落在最後一個瘦小的人影身上,那是個不到弱冠的少年,可能還沒有到抽條的年齡,寬大的劍道服披在他身上衣擺幾乎要拖到地面。他頂著一頭小卷毛,努力地在太陽下揮刀,看起來在眾人中年級最小,姿勢卻是最標准的。

  直到到了吃飯的點,外頭練劍的人群才終於停下,各自分散開來。源輝月收回目光,指尖搭在膝上敲了敲,若有所思。

  她被關著的地方是間舊倉庫,應該是這個組織用來存放東西的地方,她身後就是成排的貨架。這地方原本是間廢棄的佛寺,位置在深山裡頭,如果沒有地圖可能都找不過來。

  老實說即便是她也沒想到西條大河私底下已經把架子鋪得這麼大,難怪他已經看不上那個小小的盜賊團,恐怕是早就准備好單干了。

  那麼問題來了,能夠做到這個地步,他背後真的沒有其他人支持嗎?

  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屋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吱呀」的開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源輝月抬頭看去,就見到一個高挑的人影從門口走了進來,手裡還端著一個餐盤。

  這群人對待人質居然還挺人性化,特意給她送來了午飯。


第124章 十字路(十)

  源輝月望著對方走到自己跟前。

  來人帶著一張猙獰的鬼面面具,穿著劍道服,從頭到腳一身漆黑,連手指都包裹在手套裡。

  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地感到這人不是西條大河。

  對方將午餐在她面前放下,又從靴子裡摸出一把刀,傾過身來三兩下把捆住她手腕的麻繩割斷。也不知道是不是對自己的身手太過自信,一點也不擔心她趁機逃跑的樣子。

  源輝月的視線一直跟著他的動作,青年——應該是個青年,目光在她手腕上落了一下,微微一頓,然後將餐盤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吃飯,之後就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了。

  從進門到離去他一句話都沒說,身體力行地演繹了何為「惜字如金」。直到倉庫的大門「吱呀」一聲被闔上,掩去了來人的背影,源輝月這才垂下眸來,若有所思。

  只不過她沒能思多久,因為面具人離開了才不到五分鐘,倉庫大門再次一響,又送進來一個客人。

  還是個「熟人」。

  源輝月看著一個黑色卷毛的腦袋從門口探進來,對上她的目光,少年愣了愣,又低頭看看她面前的食物,表情似乎有點迷茫。

  然後他默默推開門走了進來,手裡端著另一個餐盤,上面整齊擺著和她面前一模一樣的飯團。

  源輝月:「……」

  哦,看來這群人給她送午餐的時候還沒商量過。

  卷毛少年在她面前坐下,視線下意識先掃到了她剛剛被解開的手。

  源大小姐皮膚嬌嫩,整個人就是一個「嬌生慣養」的代名詞,纖弱的手腕沒受過這種委屈,被粗糲的繩索綁了一個小時,底下就抗議似的紅了一片,乍一看甚至有點觸目驚心。

  像是被那片紅燙到了一樣,少年下意識側過頭去,纖長的眼睫垂下,默了默,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源輝月:「沒關系。」

  他低著頭又轉身把盛著飯團的托盤移過來,抿了一下唇,低聲寬慰,「等你的同伴把首領想要的東西送過來,他就會放你離開了,別、別擔心……」

  源輝月微笑點頭,「好的。」

  她的態度如此配合,不知道為什麼面前的人情緒仿佛更加低落了。他垂著腦袋,默不作聲地摸起一個飯團小口啃著,連腦袋頂上的呆毛都怏了下來。

  源輝月莫名其妙地有種自己在欺負小動物的錯覺。

  這孩子怎麼跟哈羅似的?

  她忍不住認真反思了一下,是他把她綁架到這裡來而不是反過來沒錯吧?

  她看著面前這只怏不拉幾的小東西,默了默,開口道,「我想喝水。」

  小孩立刻回過神來,轉過身從身後拖出個水壺,連忙倒了杯水給她遞過來。

  源輝月伸手接過,喝了一口,抬起眸就見他還乖乖坐在原地看過來,似乎還在眼巴巴等著她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不帶偏見地說,這的確是個挺好看的少年,方才在廣場上練劍的時候目光堅定、動作有力,幾乎一眼就能和前頭一堆歪瓜裂棗區分開。

  他像只毛茸茸的小動物,有種奇妙的野生又迷糊的感覺,跟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這會兒他跪坐在幾步外,背脊挺直,眼神干淨得像支蒼翠的修竹,讓人忍不住可惜為什麼就非得生在了泥潭裡。

  兩人對視了片刻,小孩摸了摸鼻子,轉過頭去,有點沒話找話地說,「那個,是很重要的人送的禮物嗎,你說一定要帶走的御守。」

  源輝月順著他之前的視線低頭看,這才發現自己還無意識捏著御守把玩好一會兒了。她頓了頓,將它揣回衣袋,「差不多吧。」

  「是你弟弟送的?」

  「你說柯南?不是他。」

  源輝月又喝了口水,垂下眸,看來這孩子一路上一直都跟著他們,但是居然沒有被其他警察們沒發現,身手不錯啊?

  她正若有所思,忽然被少年脖頸處的一點碎光晃了一下眼。她定睛看去,這才發現那似乎是一條細長的鎖骨鏈,壓在對方黑色的衣領下,像一縷既淺又淡的晨曦。

  這種鎖骨鏈是女性常用的款式,出現在他一個男孩子身上多少有些違和。

  她剛想到這裡,倉庫的大門忽然「哐當」一聲被人推開了。來人像顆吵鬧的彈珠,伴隨著一長串碎碎念一起蹦進了門。

  「龍崎,我找你半天了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那是個和卷毛差不多大的少年,手裡還端著他的午飯——同樣是飯團,邊說邊毫不客氣地盤腿在卷毛身邊坐下,抬頭對上源輝月的視線之後才微微一愣,把嘴邊的念叨收了收。

  然後他在這個對視中讀了兩秒鐘條,轉身用力在卷毛肩上一拍,更加興奮起來,「你真的把她帶回來了?立大功了龍崎!師父肯定會獎勵你的,這次他是不是就會教我們那一招了,就是那招特別帥的……」

  源輝月眼看著他說著說著還興奮地比劃起來,然後他比劃了一會兒,似乎終於想起當事人還在邊上看著,下意識回頭看到她,又好像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自己給自己找補了一句,「那個,你也別擔心,我師父就是想找個東西,找到了就會放你回去的。」

  他語氣中甚至有點得意的味道,好像絲毫沒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這個年紀的熊孩子膽子比天大,思考量卻可能比松鼠還要小。他們不知道自己參與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他們以為人生是塊平地,到處都能趟一趟,卻不知道自己腳下的土地已經在深淵邊上,旁人看著替他們心驚膽戰,熊孩子們自己卻渾然不覺,甚至恨不得在深淵邊緣蹦個迪。

  源輝月看著這個正在蹦迪的小鬼,淡定地點頭,「好的。」

  旁邊的龍崎似乎聽不下去了,拿起一枚飯團塞進他嘴裡,言簡意賅地說,「閉嘴吧衝田。」

  然後又轉頭看向她,語氣莫名軟了下來,「你不吃嗎?」

  他的眼睛圓乎乎的,睜著看過來的時候更像哈羅了。源輝月看著這雙眼睛,想了想覺得就當是給哈羅面子,正要往餐盤伸出手,余光往他手裡一掃,忽然停了下來,「……醬黃瓜?」

  「?」龍崎下意識低頭看看,「啊,對,今天的飯團是醬黃瓜餡的。」

  她默默地把手收了回來。

  龍崎:「??」

  他疑惑的目光中,源輝月微笑著說,「我忽然覺得一餐不吃也餓不死。」

  就算是真的哈羅在這裡也別想讓她碰這玩意兒一根手指頭。

  龍崎少年的神情更加困惑了,他看了看自己手裡被嫌棄的醬黃瓜,愣了三秒,恍然大悟,然後三兩口將剩余手裡半個飯團啃完,拍了拍掌心,重新端起托盤。

  「我去給你換幾個吧。」他含含糊糊地說完這句話就跑出了門,速度快得讓人甚至來不及阻止。

  源輝月目送他出門,倉庫的門板被急急忙忙地拍在牆上,發出一聲委屈的「吱呀」,一縷明亮的日光從門口漏進來,在地上拉出一條燦爛的金線。望著地上那條線,她忽然想起剛剛在眼前一晃而過的那枚金色掛墜。

  應該是掛在那條鎖骨鏈上最底下的墜子,好像是……銜尾蛇?

  她剛回想到這裡,旁邊忽然傳來一聲仿若垂死的□□,「水……水……」

  源輝月回過頭,就見到身邊名為衝田的熊孩子正抓著自己的脖子快翻白眼了,顯然是被剛剛那個飯團噎的。

  她無言了兩秒,給他倒了杯水遞過去。

  .

  與此同時,京都警局,搜查一科的刑警們把鞍馬山周邊的監控翻了個遍,總算找到了一點收獲。

  「龍崎郁夫,十六歲,東京巴西利卡高中一年級生。」

  會議室裡,一個警察正對著電腦上的監控截圖念資料,「鞍馬山附近某個車站的攝像頭拍到了他挾持著源小姐上了一輛黑色汽車的畫面,那輛車的牌照是假的,目前還沒追蹤到來源。」

  作為案件的參與人之一,服部平次和柯南也參與了警方這個案情分析會議。關西名偵探正對著照片上少年的側臉發愣,「……年紀這麼小?」

  警察嘆了口氣,點點頭,「我們剛剛和他所在班級的班主任通了電話,對方表示龍崎君很久沒去學校了。」

  綾小路:「聯系到他的父母了嗎?」

  「龍崎君沒有父母,他是孤兒院出身,是被社會福利機構資助上學的。」

  綾小路頓時感覺到了頭疼。

  「另外,那位班主任還表示,除了龍崎君,他們班上還有一個人也很久沒有去學校了。」負責調查的警察在屏幕上調出一張照片,黑色短發的少年,穿著劍道服,肩上還背著把竹刀,對著鏡頭笑得傻乎乎的。

  「這個人……」服部平次一怔。

  綾小路看向他,「你見過?」

  「昨天在五條大橋的時候遇到過他,那時候就覺得有點眼熟了,是叫衝田沒錯吧?」

  警察點了點頭,「衝田岡,十六歲,他是巴西利卡高中劍道社的成員,服部君覺得眼熟可能是因為在劍道大會上遇到過他。」

  「所以他昨天出現在五條大橋其實就是去監視我們的?他也在為西條做事?」服部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什麼,「昨天在橋下的時候有幾個小孩子跟他打過招呼,他們好像認識他。」

  綾小路立刻回頭對手下的刑警道,「去調五條大橋附近的監控,把那幾個小孩子找出來問問。」

  被指名的刑警連忙領命跑了,他過回頭繼續看向電腦旁邊的人,「這位衝田君的父母呢,聯系了嗎,還是說他該不會也是個孤兒吧?」

  負責調查的警察說,「這倒不是,衝田君父母都在,上頭還有個哥哥。只不過我們打電話去詢問的時候,他們好像都對他離家出走這件事不是很在意的樣子……他的母親說衝田君的哥哥正在面臨高考,讓我們不要再打電話過去打擾他了。」

  「還有這樣的父母?」服部平次愕然。

  「……多的是。」

  綾小路長長嘆了口氣,一個沒有家庭,一個有跟沒有一個樣,無父無母也無牽掛,這樣的孩子就像漂浮在社會上的浮萍,沒有東西牽絆著他,一不小心隨波逐流流進了爛泥潭裡的數不勝數。刑警當久了,見過的前例太多,對這樣的事他居然也不感到新鮮了。


第125章 十字路(十一)

  「繼續去查,」綾小路說,「既然這兩個人都是在東京上學,怎麼跟身在京都的西條大河扯上關系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回過頭來,「而且我到現在都不太明白,你們是怎麼認定那幾樁凶殺案的凶手就是西條大河。」

  「我們之前不是解釋過了嗎,外人作案的可能性和凶手是龍圓桑的可能性已經都可以排除。」服部回過神來,「那麼嫌疑人只剩下了水尾桑和西條桑了沒錯吧?」

  「所以為什麼不會是水尾?」

  「因為他沒有時間啊。」服部說,「他是能劇水尾流的少主,你也看過他的表演吧,不是說演技非常不錯嗎?水尾桑才33歲,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可以說已經非常厲害了。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精研能劇的同時,他就沒太多心思分給其他方面了,甚至到現在都是單身。」

  綾小路若有所思地接話,「但是那位襲擊者的劍道非常高超。」

  「沒錯,而且源姐姐說過,那個人的劍道是野路子,也就是說他沒有經過名師的精心教導大部分都是自己琢磨出來的。」服部平次攤了攤手,「能劇家族的少主不可能請不起名師吧,而且自己自創一門劍道的人的確是劍道天才,但與此同時需要耗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這些條件水尾桑都不符合,所以不可能是他。甚至現代社會中,能夠將劍術練到這個地步的人都是少數。」

  旁邊有個小警察下意識問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現代人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念書上了。」服部看了他一眼,「那位凶手的劍術不是用於體育競技,而是用來殺人的。這種劍術在現代社會已經沒有出路了,和它類似的古流劍術就是這樣沒落的,正常人誰會去學這個啊,學了也用不到啊。」

  對於古時候闖蕩四方的武士浪人,一身凌厲的劍術的確是安身立命的本錢。但是放在如今,現代社會人安身立命的本錢已經成了學歷、文憑還有各種證書,除非立志要混黑道,否則殺人劍術練得再好,對普通人來說還沒一本大學畢業證書有用。畢竟靠畢業證書找到的工作能夠讓人吃飽飯,而靠殺人劍術找到的工作可能就得讓政府請你吃飯了,在牢房裡。

  現代學生面臨的各種競爭已經夠累了,每天上完課寫完作業,恨不得將自己種在被窩裡,誰有精力去琢磨這種用不到的東西?

  「所以凶手的生活軌跡一定和大多數人不太相同,他有大量的時間來雕琢劍術,很有可能以前是寺廟的僧侶之類。」

  服部說,「我們懷疑源氏螢的首領很有可能是某間寺廟的住持,那位凶手也就是源氏螢的『弁慶』是他收養的孩子。」

  「這就是你讓我們去核對京都、大阪、東京三地的有哪一間寺廟的住持在最近半年內逝世的原因?」綾小路瞥了他一眼問。

  服部平次點頭。

  然而京都、大阪、東京都是繁華的大城市,特別是京都,登記在冊的佛寺甚至有一千八百七十七座,要一一排查詢問情況不知道要問到猴年馬月。

  警局的氣氛陷入焦灼,搜查一課的刑警們幾乎全都行動了起來,不放過一絲一毫蛛絲馬跡地試圖找到新的突破點。

  服部平次雙手抱臂靠著牆,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身旁的小伙伴。

  從鞍馬山上下來之後,柯南已經半天沒說話了。他在前面和綾小路警官討論的時候,他一直在後拿著那張謎題圖案,側臉安安靜靜,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他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我想起來在五條大橋上的時候為什麼會覺得那個衝田眼熟了。」

  柯南淡淡地說,「因為你們交過手?」

  「那家伙據說劍道天賦非常不錯,是巴西利卡高中的劍道社特意培養的種子,寄予厚望。跟我比賽的那一場,他們沒讓他上場,大概是准備留著當秘密武器的。那場比賽輸了之後他還特別不服氣,專門在賽後跑來找到我,說下一次他一定會贏回來,一副熱血中二病的樣子,聽說這小子還是浪客劍心的狂熱粉絲。」

  這句話總算讓柯南將視線從紙面上移了過去,「他很喜歡劍道?」

  「特別喜歡,大概就跟我們對推理的熱愛程度差不多吧……」服部忽然頓了頓,「我之前還想不通他為什麼會和西條這樣的人混在一起,直到剛剛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前幾天在近畿地方劍道大會上,我聽到過他們討論,巴西利卡高中的劍道社好像廢社了。」

  他低頭看向柯南的眼睛,「因為劍道社裡有人嗑藥。」

  柯南:「……圈圈糖?」

  「應該就是那個了,跟那天那個大學劍道社一樣。而且圈圈糖本來就是東京流傳過來的,巴西利卡高中好像正好就在六本木。」

  「所以他跟著西條大河是為了學劍道?」

  「十有八九。」

  雖然服部剛剛還說過,西條大河的劍道在這個現代社會沒有出路。但是這個年紀的少年人誰會想那麼遠呢?能夠進行理性分析思慮長遠的都是成年人,但衝田岡身邊的成年人眼珠子全在他哥哥身上,沒人管他,他當然只能自己野蠻生長,一路橫衝直撞從康莊大道滑落到了崎嶇小徑,還以為自己沒走錯路。

  空氣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服部平次縱然知道這種行為十分愚蠢,但也更知道十六七歲的確正是犯蠢的年紀,並不是所有人的十七歲都能和他或者工藤新一一樣。

  怎麼可能一樣呢?他們的父母、家庭受到的教育和經歷就截然不同。雖然他相信如果他或者工藤換到那位衝田的處境裡絕對不會犯和他一樣的錯誤,但如果那位衝田君換到他的家庭裡,受到和他相同的教育和關愛,現在也同樣能筆直走在正確的大道上。

  安靜了一會兒後,服部暫時先將拯救失足少年這事放了放,畢竟這個完全可以跟他們的主線任務一起完成,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他朝四面看了看,見其他人沒有注意自己,又往柯南耳邊湊了湊,總算把那個糾結了他半天的問題拎了出來,「工藤,嫌犯的那個要求,你打算怎麼辦?」

  小偵探好像終於回過神,「什麼?」

  「他說要工藤新一一個人把東西給他送去啊,我們上哪兒去找一個工藤新一來給他?」

  服部平次突發奇想,「要不然我假扮成你去?反正他也沒見過工藤。」

  「但是他見過你。」柯南將那張紙折了起來,平靜地說,「太冒險了。」

  服部:「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黑發小少年微微抬起了眼,薄而亮的眸光從眼底掃過來,輕聲說,「工藤新一不就在這兒嗎?」

  服部愣住,但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面前人已經移開了視線,「我現在擔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然而小少年纖長的眼睫一斂,卻沒有立即開口。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在口袋裡響了起來。

  柯南拿出來看了一眼來電提醒,接通電話。

  「你來了?」

  「我現在在京都車站,」清冷中帶著一絲稚嫩的女聲從電話中傳來,「去哪兒把藥給你?」

  .

  另外一頭,源輝月正在和倉庫裡另外那個熊孩子聊天。

  准確來說,是對方單方面地想要跟她聊。

  可能是剛才那一水之恩搶救回了他半條命,也可能是單純閑著沒事做,衝田岡啃著飯團——並且這回總算記得啃慢一點了,看了她一會兒,忍不住和她搭話,「你跟那個服部平次很熟?」

  這個點是她平時睡午覺的時間,再加上頭天夜裡睡得晚,源輝月靠在牆上有點犯困,懶洋洋回了一句,「算吧。」

  「哦,我們上次劍道大會跟他交過手,不過我沒上場,然後就輸了。」

  少年一邊說一邊吸了吸鼻子,她可能是實在閑得無聊,隨口問了一句,「你的話能贏?」

  「那當然……當然不能,」熊孩子頓時怏了,顯然對自己的實力還是有一定的B數,「據說那家伙曾經單槍匹馬用劍道把大阪警局的警察都打倒了,前田學長那個時候也說就算是我上了也不過是給他送分而已,還不如隱藏實力,等到下一輪給下面的對手一個『驚喜』。」

  「……」

  被高中生打倒?現在的警察實力這麼水了嗎?

  源輝月開始認真思考到底是傳言太誇張還是大阪府警察本部的警察們放了海。

  「我聽到他喊你姐姐,你是那家伙家哪個親戚嗎?」

  「可能。」

  「……可能?」

  「我要回去翻族譜。」

  服部也是關西地區的大姓,以世家之間復雜的聯姻關系,她還真不能肯定她跟服部平次有沒有親緣上的聯系。

  然而這些麻煩的關系祖上三代都跟世家沾不上邊的十六歲小屁孩肯定是不懂的,衝田岡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懷疑自己聽力的表情。好在他的重點也不在這裡,茫然了兩秒,他就將這件事翻了篇,問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你也會劍道吧,你和服部比起來誰比較強?」

  源輝月漫不經心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會劍道?」

  衝田少年肅然,「這是習劍之人互相之間無需言明的感應。」

  源輝月:「說人話。」

  「哦……」衝田抓了抓頭發,乖乖切換回人話,「我看到在五條大橋上服部君試探你那一幕了,你反應那麼快,肯定練過武。」

  他糾結著組織語言,大概是過於匱乏的詞彙量支撐不起腦海裡的表達,卡殼半晌,最後自暴自棄地撓亂了後腦勺,「反正你肯定會劍道,我感覺出來的!」

  掀起眼睫輕輕掃了他一眼,像是總算給了這孩子一個正視一般,靠在牆上的黑發美人輕聲道,「你的天賦倒是不錯。」

  「是吧?前田學長也是這樣說的!」衝田岡頓時從地上直起身,興高采烈起來。

  他和她說了十句話的功夫,這個「前田學長」已經出現三次了。

  源輝月:「劍道社的學長?」

  「對,他還說下次劍道大會……」

  空氣如同卡了帶,驟然停滯了一秒。

  衝田岡忽然怔住,表情僵在了臉上。

  他還說,對不起,衝田。

  對不起,沒有下一屆劍道大會了。

  對不起,沒有劍道社了。

  他十多年乏善可陳的人生中,唯一會有人誇獎他,會有人鼓勵他,會有人對他寄予厚望的地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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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出現的龍崎郁夫來自《無間雙龍》,推一下這部日劇,雖然好看,但從頭刀到尾,慎點……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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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十字路(十二)

  龍崎郁夫端著托盤出來之後站在走廊上找了找方向,調頭往廚房跑。

  他們現在住的這個寺廟占地面積很大,在廢寺之前也有過一段繁華鼎盛的階段,只不過隨著時間流逝,再加上地理位置實在太偏,信徒漸漸流失,最後只剩下了寺廟裡昔日供人朝拜的佛像還守著日漸傾頹的瓦房。

  但人雖然走空了,但昔日完整的設施還在。西條大河占據這裡之後,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有了一個基地。他們現在用的廚房也是當年的僧人們修建的,還有配套的食堂,這會兒其他人全去食堂吃飯了,走道上空得很,龍崎從倉庫跑出來拐了兩道彎才撞到一個人影。

  的確是「撞到」,對方也不知道是怎麼站的,恰好處在他的視線盲角,像是從廊柱的影子裡鑽出來的一樣,龍崎一個沒注意,差點連人帶飯團一起撲到他身上。

  青年伸手扶了他一下才低聲開口,聲音從面具底下透出來有些失真,「怎麼了?」

  龍崎沒聽出這是誰,但猜想大概是哪個師兄,乖乖回答,「我去廚房換幾個飯團。」

  對方的視線落在他手裡的托盤上。

  龍崎默默假裝是自己挑食,「我不喜歡吃醬黃瓜……」

  不知為何他感覺對面的人好像無言了一瞬,但仿佛又並不是衝著他。

  「這幾個不是。」

  「?」

  愣了幾秒後,龍崎低頭看去,發現對方指的是他來之前有人先送過的那個盤子。他恍然地點了點頭,「這樣啊,我知道了,謝謝師兄!」

  他一個沒注意又把自己挑食這個設定吃了,記下那幾個飯團的位置就端著托盤轉頭往回跑,准備原樣端回去。

  一縷輕緩的風路過走廊,氣息裡帶著陽光和青草的味道,輕柔地拂過少年的鼻尖。

  龍崎的動作忽然頓了頓,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修長人影還站在原地,帶著面具和手套,在古舊的屋檐下仿佛時代劇中的世家大族豢養的藏在影子裡的武士。見他回首,他平靜地問,「龍崎君,怎麼了?」

  「沒事……」

  龍崎郁夫回過神,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轉身繼續走回倉庫的方向。

  這間寺廟當初不知道是怎麼設計的,吃飯的飯堂和廚房並不在一起,甚至一左一右占了兩個最遠的位置,反而把存放東西的倉庫夾在了正中央。龍崎來來回回用了不少時間,動作快的人午飯都已經吃完了,他往回走時正好遇到幾個眼熟的師兄從對面的方向走過來。

  幾個人看到他端著的東西,嘻嘻哈哈地笑著問,「龍崎,你還閑著沒事去給那個人質送飯了?」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頭。

  「哈哈哈你還真好心,不過何必白費這個功夫呢,她吃不吃都一樣。」

  少年愣了愣,像是沒反應過來,有點呆地問,「啊?」

  「反正晚上就要死了……真可惜,聽說是個大美人呢。」

  「是啊是啊,雖然我沒見到,西條大人說什麼在拿到東西之前不能動她……龍崎你見過她吧?是長得好看吧,聽說像明星一樣。」

  龍崎郁夫遲疑地頷首,然後疑惑地問,「晚上要死了是什麼意思?師父要殺她嗎,不是說要用她交換師父要的東西?」

  幾個師兄聞言看向他,注視了滿臉迷茫的少年幾秒後,同時爆發出一場大笑,「哈哈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那當然是騙人的。」

  「她都已經知道我們這裡的事情了,怎麼可能放她離開?她,還有晚上送東西過來的人,全都會被留下來。」

  一個臉頰瘦長的師兄伸過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等會兒多吃點東西吧,晚上我們有活干了。」

  龍崎郁夫低頭看了看托盤裡的飯團,又看了看面前的人,似乎有點迷茫地思考了片刻,然後往四周看了一圈,「怎麼沒有看到師父?」

  「西條大人有事出門了,太陽落山之前會回來的。」

  拍著他的肩的師兄說,「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把倉庫裡的人質看好,別讓她跑了。」

  龍崎乖乖點了點頭,「好的。」

  .

  他回到倉庫的時候,房間裡安靜得很。源輝月正一手托著腮神游天外,她對面的人也不知道怎麼了,焉噠噠地往嘴裡機械地塞著飯團,好像被人一鍵消了音。

  龍崎帶上門,走過去把托盤放下,迷茫地問,「他怎麼了?」

  「不知道。」

  源輝月瞥了一眼低落中還不忘吃東西的中二少年,「剛剛忽然就這樣了。」

  「哦。」

  龍崎似懂非懂地點頭,不過大概是這位同伴少年經常抽風,他只當他是又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迷茫地感嘆了一句,「青春期的小孩子真難懂啊。」

  「?」源輝月看向這個自己也只有十六歲的小鬼。

  這個同樣處於青春期的小孩感嘆完就把托盤裡的碟子拿出來,給她指明了哪幾個裡頭沒有醬黃瓜,然後就繼續起自己未完的午飯,捧著飯團啃了起來。

  他吃東西的速度快且認真,源輝月慢條斯理地才吃完半個,他已經風卷殘雲般把自己那份午飯全卷完了。

  他在她疑惑的注視下站起身來,走到貨架前,嘴裡默念了幾句口訣般數了數,手指劃到某個貨櫃上,拽著拉環把它抽開從裡頭翻出一把長刀來。

  「?」

  源輝月看著他拎著那把刀走到自己面前,朝她點了點頭說,「我出去一下,你和衝田先留在這裡不要出來。」

  然後他就繼續拎著刀轉身出了門,留下源輝月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龍崎去干嘛了?」

  她回過頭,就見另一個青春期小鬼似乎已經從低落的海洋中抽空浮起來了半個腦袋,正望著闔上的大門滿臉迷茫。

  源輝月思考了片刻,「你跟著西條大河是為了學劍道?」

  衝田岡茫然地點頭,「昂。」

  「那龍崎君呢?」

  「龍崎也是啊,」保持著這個懵逼的表情,衝田一頭霧水地說,「不過他不是我們劍道社的,我之前都不知道他其實這麼厲害。」

  他想了想,點頭肯定,「比我還厲害。」

  「他以前就學過劍道?」

  「……這就是最郁悶的地方,沒有。」衝田岡的臉明顯木了一下,「他只學了半年,八個月,從不會握刀到現在已經可以吊打我了。雖然西條師父經常誇的是我,但是他的天賦其實比我厲害多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好像不願意表現出來,也不讓我說。」

  到底是少年人,沒有經過社會大染缸的污染,他說起這些的時候眼底只有純然的疑惑和欽佩,不見半點被初學者超過的嫉妒。

  源輝月重新回頭看向那扇關著的門,身旁是衝田百思不得其解的嘟噥,「所以龍崎到底是去干嘛了,怎麼還把村正帶上了,那可是開了刃的真刀啊,師父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

  源輝月:「你知道西條大河是干什麼的?」

  「啊?」衝田岡回過頭來,愣了愣,臉上輕松的神色慢慢褪去。他遲疑了一會兒,這才低下頭來,低聲說,「我知道。」

  顯然他也不完全是傻子,雖然可能沒有參與,但是被自己稱為師父的那個人還有其他師兄弟們在暗地裡做些什麼,他其實心裡有數,並且此前十多年正常人生培養出的是非觀念也讓他清楚知道,這是不對的。

  但很快少年又急切地抬起頭解釋道,「但是師父說了這也是不得已的事,等到他把道場開了,從正規途徑賺到了足夠多的錢,他就會把那些東西還回去的!」

  源輝月:「……」

  好的,她想錯了,這還是個傻子。而且她現在相信這傻孩子的劍道天賦是真的好了,否則西條大河不至於花這麼大力氣忽悠他。

  「……他也是這麼跟龍崎說的?」

  「是的吧。」面前的小孩覷著她的表情,似乎終於察覺到了一點問題,小聲問,「有什麼不對嗎?」

  源輝月思考片刻,認真提問,「你覺得龍崎跟你一樣傻嗎?」

  衝田岡:「啊?」

  .

  京都府警局,綾小路正一邊查看一張京都地圖,一邊聽著屬下做彙報。

  「服部君說的那幾個小孩,已經找到了監控,和他們說話的的確是離家出走的衝田岡。那幾個孩子都是附近小學的學生,我們找到他們家中問過了,他們說那天那個人是附近道場的大哥哥,喜歡跟小孩子玩,有時候遇到了就會教他們劍道。」

  綾小路:「附近哪個道場?」

  「衝田沒說,他們也不清楚。」

  「去查,從那幾個孩子家和學校的位置查起,能夠偶然遇上說明他平時也是在那一塊活動。附近所有道場挨個上門拜訪一遍,問問他們那裡有沒有衝田岡那個人。」

  「是。」

  下屬領了命令又掉頭往外跑,負責調查幾個小孩的警察繼續彙報,「我們上門詢問的時候,那幾個孩子的家長的表現有些奇怪,他們好像不太想讓家裡的孩子和衝田來往,那幾個小孩跟著他學劍道都是瞞著家裡的。」

  綾小路從地圖上抬起頭來,「為什麼?」

  「我聽其中一個家長說,他偶然看到了衝田和一個叫做村上的青年打招呼,還叫他師兄。那個村上是他們那一帶附近的混混,經常打架惹事,他們看到他跟村上很熟的樣子,覺得他應該也不是什麼好人,所以才禁止自家的小孩繼續他接觸,怕小孩子跟著學壞了。」

  「……所以說,西條大河手底下可能不僅僅只是幾個跟著他胡鬧的小孩,他還收攏了一些社會閑散人士?」

  這可真不是什麼好消息。綾小路本就不太好的神色又沉了幾分,「那個村上你們接著查了嗎?」

  「他在警局有案底,我到他所在片區的警署問過了,當時抓捕過村上的警察說他的確是那一帶的麻煩人物,警局的常客了,經常惹事、屢教不改。只不過他最近的消息少了很多,也很久沒進局子了,那個警察還以為他改好了。」

  說到這裡,那個警察頓了頓,「而且據他說,村上好像還有嗑藥的習慣。」

  「……」

  紛至沓來的消息真是一個比一個糟糕,綾小路長長嘆了口氣,感覺自己頂上的頭發都快要開始自我漂白了,「我知道了……先從道場查起,雖然嫌疑人說日落之前會把他們所在的位置發過來,但是我們不能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

  「是。」警察領命之後,在原地遲疑了一下。

  綾小路看了他一眼,「還有事?」

  「……西條大河做這些事肯定是瞞著其他人的,無論他有什麼目的,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老巢和這些准備曝光。」警察猶豫片刻,還是咬牙把下半句話說出了口,「如果他已經把源小姐綁到了他的那個秘密基地,還特地要求東京那位高中生偵探一個人過去,他真的准備放他們回來嗎?」

  綾小路沉默了片刻,「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這麼簡單。」

  說完他沒再繼續和下屬解釋他的疑惑,揮了揮手讓他先去辦事,然後轉頭掃了一圈,「那個關西偵探和江戶川君呢?」

  「他們剛剛出門了。」一個被囑咐過的警察回答,「江戶川少年去找人了,而服部君,他好像說要回大阪一趟。」


第127章 十字路(十三)

  源輝月慢條斯理地吃完第二個飯團的時候,龍崎郁夫回來了,她心裡估算了一下時間,最多過去了二十分鐘。

  少年走進門時周身似乎還帶著未散完的銳氣,像手裡那把剛剛歸鞘的刀。他轉身把倉庫門闔上,又走到她面前跪坐下來。

  衝田叼著半個飯團回過頭,「龍崎你剛剛去哪兒了?」

  「做了一點准備。」

  卷毛少年禮貌回答,然後轉頭看向她,忽然語出驚人,「我放你走吧。」

  源輝月一頓,沒有立即回答,視線緩緩往下落在他橫在膝上的長刀上。

  空氣因為他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安靜了片刻,隨即響起衝田少年咋咋呼呼的叫嚷聲,「哈?龍崎你說啥?師父好不容易才把她抓、帶回來,你要是放她走了他肯定會生氣的!等到晚上不就……」

  「他們要殺你。」半點沒在意身邊人的震驚地,龍崎郁夫認真直視過來,「等晚上你弟弟把那個人要的東西送過來之後,他們就會把你們一起留下來。」

  旁邊咋呼的喇叭頓時消了音。

  源輝月終於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睛,忽然問了個離題八百裡的問題,「西條大河認為工藤君是我弟弟?」

  她面前的人一愣,顯然不太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迷茫地點了點頭。然後他朝她伸出手,「他現在不在寺裡,趁這個機會,我送你走吧。」

  他的年紀尚算少年,比起成年人手指骨節還不算明顯,從手腕到指尖的線條流暢漂亮,掌心落了一點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像掬了一捧金色的沙。

  源輝月思考片刻,從善如流地伸出手握住了他。

  「等會兒?!」

  旁邊靜音半晌的大喇叭終於反應了過來,「龍崎你說真的?你不會是跟我開……玩笑吧……」

  他最後幾個字音消失在了龍崎望過去的眼神裡,少年格外認真地說,「是真的。」

  「所、所以你才說要放她走?可是師父……」

  師父後頭的話卡了殼,源輝月被龍崎拉著站起來,回頭看去,就見到他面上露出了迷茫震驚和猶移交錯的神情,囁喏半晌,「師父,會、會生氣吧?」

  他的年紀還太小,此前十多年淺薄的人生經驗並不足以讓他理解當下正在發生的事情,因此除了「師父會生氣」居然想不出更加嚴重的後果。

  龍崎郁夫問,「你跟我們走嗎?」

  「啊?」衝田長大了嘴,遲疑地抬頭看向他,像個中央處理器卡bug了的呆滯機器人。他反應了兩秒,似乎總算從雜亂的信息流中抓到了一條他能夠理解的重點,「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回來了?」

  龍崎理所當然地點頭,「所以才問你走不走。」

  西條大河的手下人裡,只有他們兩個是同齡人,所以雖然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兩人並不算太熟,但一起來了這裡後也算是肝膽相照的好伙伴了,至少中二少年衝田岡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現在好伙伴顯然打算脫離這個地方單飛了,並且沒有一點猶豫。

  像是有一只倉鼠踩著倉鼠球在大腦中橫衝直撞,將他的腦海攪和成了一團漿糊。他壓根就沒想過主角團組隊之後,居然還能提交離隊申請從拯救世界的主線任務中退出去的。

  可是人生當然不是漫畫,就好像人永遠不能活在臆想中當一輩子主角。

  看著他遲疑和迷茫交錯的表情,龍崎郁夫想了想,也不勉強他,「你要是想繼續留下的話,就裝作不知道吧。我把你打暈,你之後跟西條桑說是我偷襲你,你就跟這件事沒關系了,他不會怪你的。」

  說著他就舉起了手裡的刀,握住刀柄就要往下掄。在即將被物理性禁言的前一秒,衝田岡總算清醒過來,立馬聲嘶力竭地大喊,「等會兒!你這家伙別這麼快就自說自話啊!」

  帶著鞘的長刀停在了他的後腦勺前,龍崎疑惑地看過去,就見少年半垂著頭,臉色千變萬化,像是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在他即將再次出口詢問的前一秒,牙一咬心一橫,「我跟你們走!」

  龍崎認真問,「你確定?」

  「確定!我又不是傻子,其他的也就算了,殺人……殺人就絕對過分了吧?殺人是犯法的啊!」

  在一旁目睹了以上全部過程的源輝月:「……」

  你還知道你們做的事情是犯法的啊,而且你那個師父何止只是想殺她,他都已經殺了六個人提前拿到全場MVP了。

  她沒有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說出來繼續折磨衝田少年已經飽受刺激的小心髒,她看著少年在喊完那句話之後抹了把眼睛,然後像是忽然想通了被主角感化的反派配角,很快重新振作起來,爬起身跑到貨架旁邊。

  大概是受到了龍崎的提醒,他也在貨櫃裡左右翻找了一通。最鋒利的妖刀村正已經被拿走了,他最後在底下的大抽屜裡找到了一沓制式的武士刀。

  有點嫌棄但也沒有其他辦法地從裡頭撈了一把出來,衝田左手握住刀鞘,深吸了一口氣,以即將上戰場的姿態眼神堅毅又帶著幾分緊張地看向倉庫的大門,「走、走吧……」

  龍崎郁夫第一個走上前去打開門。

  .

  和衝田少年預想裡他們馬上要經歷的腥風血雨的大戰不同,走廊上空蕩蕩的。

  偌大的寺廟好像忽然安靜下來,平日裡會趁著中午休息時間在廟裡晃蕩聊天的師兄們一個不見,別說人聲,好像連不遠處山林裡的鳥鳴都停歇了。

  龍崎郁夫大步走在前面,源輝月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旁邊是亦步亦趨以一副保護的姿態跟在旁邊的衝田岡,少年似乎感覺到了哪裡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只好蒙頭繼續跟上。

  一陣風從院子的方向吹過來,從三人中間穿過,源輝月的腳步略微頓了一下,從風中嗅到了某些不祥的氣息……某些她不太喜歡卻被迫格外敏感的味道。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一路走來沒撞見一個人了。

  「那、那個,龍崎,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啊?」這個時候,呆逼如衝田岡也總算回過味來,「其他師兄他們去哪兒了,被師父帶走了?」

  「沒有啊,他們還在寺廟裡。」龍崎在前面頭也不回地淡定地說。

  衝田:「那他們人呢……」

  「還在這裡啊。」

  那為什麼沒有人說話……

  他剛要開口繼續問,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踉踉蹌蹌地從前頭跌進來。衝田岡看到他的臉,心底驟然一緊,下意識把嘴邊的話也咽了下去,「村上師兄……」

  這個人叫村上寬,最早跟著西條大河的幾個人之一,為人性格陰沉、脾氣暴躁,喜歡借著資歷欺負新來的人。衝田岡被西條大河看重,因此倒是沒被他欺負過,此時他看著這個半途衝出來的人,握著刀的手緊了緊,下意識上前一步把另外兩人擋在身後,一邊干笑著說,「師、師兄,你怎麼在這兒啊……」

  他到底還是個少年人,偷渡人質這活兒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此時忽然被人撞見,他一時間也昏了頭,心底第一反應居然是混亂地想著和這位師兄拉拉關系試圖編個謊話把這件事蒙混過去。

  然而半點沒注意他的寒暄地,村上寬死死朝他們盯過來,像是望著什麼有深仇大恨的仇人,眼睛裡幾乎沁著血色,更有一抹不易察覺的驚懼。他抖著嗓子問,「……是你?」

  是什麼?

  衝田滿臉迷茫不知道這位師兄中了什麼邪,然而不等他想明白,身後已經響起一個清亮且熟悉的聲音,仿佛是在回答他的話地,慢吞吞地說,「啊,還漏了一個啊。」

  對面的人被這一句話激怒,大吼一聲,舉起刀就朝著他們衝過來。

  衝田岡驀地愣住,正恍神的時候,被後面伸過來的手搭著一推一帶,他整個人不知不覺就被調換到了後頭來,面前換成了那個他熟悉的那個身影。

  他看著龍崎也提起刀,往前走了一步,比起跌跌撞撞衝過來的村上甚至可以說閑庭信步地,他單手握住刀柄,注視著村上跌來的方向,在對方靠近的剎那,長刀出鞘。

  他出刀的准確程度就像是村上自己撞上了刀刃,一抹璀璨的光華在空氣中倏然綻放,宛如一道破開陰雲的閃電。伴隨著村上的慘叫,刺目的鮮血如同雨絲般濺射在空氣裡。

  濃厚的血腥味霎時間塞滿了整片空間,和院子外漫過來的氣息連到一起。

  斷斷續續的□□響起,衝田岡僵在原地,像是忽然被刀刃帶起的風掀走了頭頂障目的葉片,他終於意識到這個□□聲不止來自面前的村上,還來自四面八方,寺廟的每一個角落。

  【「其他師兄他們去哪兒了,被師父帶走了?」

  「沒有啊,他們還在寺廟裡。」】

  他怔怔地看著前面那個尚顯單薄的背影平靜地收刀,將握刀的手伸過來抓住身後黑發美人的手腕,習以為常般說了句「走吧」,然後就跨過那攤濺落的血液,目不斜視地從還在地上痛苦□□的村上身邊走了過去。

  他往前邁了好幾步,似乎終於察覺到後頭的人沒有跟上來,疑惑地回頭,「你不走嗎?」

  衝田岡:「我……」

  他大腦混亂著正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視線下意識往前一掃,身體忽然猛地僵住,眼瞳驟然緊縮。

  「師父……」

  龍崎郁夫被這一聲提醒,立刻回頭,這才發現走廊的盡頭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幾個黑壓壓的人影,打頭的人十分熟悉,帶著那個他們已經看習慣了的老者的能樂面具。

  他像是陰影中忽然鑽出來的鬼怪,不知道在那裡看了多久了,只等著他們自己自投羅網。

  透過那個老舊的面具,龍崎和對方遠遠投來的陰沉沉視線對上,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把身邊拉著的人帶到了身後。

  空氣好像瞬間凝滯起來,連寺廟中的□□仿佛都被壓了下去。

  在這個寂靜無聲的氛圍中,帶著能樂面具的人緩緩往前走了一步,在他們緊張的目光裡抬起手,鼓掌似的拍了拍。他看也沒看牆角處倒在血泊裡的村上,視線死死盯著龍崎。

  「真沒想到,連我都看走了眼,我教出的最出色的弟子居然是你。」

  龍崎郁夫跟他對視了幾秒,正要下意識抬手去握刀柄,右手忽然被人按住了。

  他一怔,疑惑地回頭,就見源輝月正耷拉著眼睫,一手揉著太陽穴另一只手拉住他。

  她好像剛剛從某種沉重的暈眩中掙脫出來,臉上表情還有些不太好,臉色白得像紙。保持著這種疲倦的神情,她衝著他搖了搖頭,輕聲說,「別動,後面那幾個人有槍。」


第128章 十字路(十四)

  源輝月這會兒的確不太好,暈血症發作得嚴重。

  饒是她也沒想到現在的小孩居然這麼莽,且行動力如此驚人。前腳決定了要帶她出去,後腳就先下手為強地把自己的師兄們全部砍翻了,路上遇到個漏網之魚也不驚不慌不急不忙,出手快如閃電,源輝月都差點跟他那位師父一樣給他鼓掌表示干得漂亮——如果她不暈血的話。

  這孩子目測還不到十六歲,源輝月十六歲的時候還在給人組後援會陪著跡部追逐網球夢想呢。

  只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的後浪來勢洶洶前途遠大得有點過分了。

  她困倦地揉了揉太陽穴,大腦沉得厲害,腦子裡頭的思緒仿佛都平白有了重量,聚成一片幽深的大海拽著她的意識往下沉。

  身旁的小孩好像終於發現了她的情況不太對,下意識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攔住龍崎的這幾秒工夫,對面站在西條大河身後的幾個人開口了。

  「源小姐,幸會。」

  源輝月懶懶地抬眸看了一眼。

  新來的幾人全都帶著面具,大概是見不得人吧,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連手上都帶著手套。領頭的那個比西條矮一點,但氣勢仿佛不落下風,比起他是西條的下屬,兩者更像是地位對等的合作關系。他的面具後頭大概還戴著變音器,聲音帶著異質的機械感。

  他遠遠地站在走廊末端,似乎並不打算過來,只隔著幾米遠的距離對她說,「老實說,我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但是請相信,我們對源小姐並沒有什麼惡意。」

  如果不是現在沒多少力氣,源輝月可能就被這句話逗笑了。

  後頭的衝田少年總算回過神來,他看了他走廊對面的人,又看了看自己小伙伴,像是壯膽似的咬著牙跑到他們身邊,這才梗著脖子大聲說,「你胡說!龍崎剛剛還聽到他們說要把這個姐姐和他弟弟全都殺掉。」

  「那應該是底下的人誤解了我們的意思,畢竟我們的確發自內心地不想和源氏作對。」面具人遠遠看過來,「我們只是想借源小姐你的朋友的能力找一樣東西,找到了就會安全放你們離開,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淡淡聽著他的話,源輝月當真笑了一下。她靠在身後少年身上,腦子裡像是有個慢慢轉動的鐘盤計算著自己還有多久會暈過去,她面上的神色依舊是懶懶的,「你的同伙跟你的想法一樣?」

  面具人:「當然。」

  她斂著眸不緊不慢地說,「這兩個孩子是我的人。」

  面具人於是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合作人,西條大河的臉隱藏在能樂面具下看不清神情,周身氣場卻滿溢著怒火,但在面具人的目光下,他在原地停頓兩秒,還是緩緩地退到了一邊,連手都從腰間刀柄上收了回來。

  面具人重新回頭看向她,「我們當然不會跟兩個孩子過不去,到時候源小姐可以把他們一起帶走。」

  源輝月可有可無地點了一下頭,像是同意了他提出的這個交換條件一般,她身體往後一靠,腦海中倒計時「哢噠」一聲歸了零。感覺到身後的孩子手忙腳亂地扶住了她,用最後的意識,她閉著眼睛靠在小孩耳邊輕聲說,「……在我醒來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下一秒,那片幽深的海漫上來將她淹沒了進去。

  龍崎郁夫連忙將倒在自己身上的人抱住,沒管身邊衝田驚慌的大呼小叫,他警惕地抬頭看向對面的人。

  透過能樂面具,西條大河投來的目光像是想將他碎屍萬段,但僅僅只是目光,他到底按捺住了這個衝動停在原地。

  那個剛才說話的面具人伸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們回去倉庫,「需要我幫忙嗎?」

  龍崎深深看了他一眼,把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抱了起來,帶著衝田轉身離開。

  .

  京都警局,綾小路剛剛接到服部平次的電話,聽到的消息過於讓人震驚以至於他把手頭研究了半天的資料都放下了。

  「你說西條大河很有可能和一個販毒團體有聯系?」

  「十有八九。」那頭的服部肯定地說,他還在回大阪的路上,背景裡是新干線上雜亂的人聲。

  「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大阪這邊前段時間也有幾個劍道社的學生被抓住嗑藥,就是那種被稱作做『圈圈糖』的新式毒品。它是從東京流傳過來的,新宿地區一個叫做『辰井組』的幫派在售賣這種藥物。幾天前大阪府警局抓了幾個辰井組的成員,因為在這邊涉嫌參與一樁連環謀殺案,現在還被扣在警局裡。那幾個人交代過他們這一次來大阪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和幾位主要客戶接頭。」

  「西條大河也是他們的主要客戶之一。」綾小路立刻反應過來。

  「沒錯,你不是說投到他手底下的那個村上也有嗑藥的習慣嗎?這種東西沒那麼容易戒掉,他能夠安分待在他手下這麼久沒鬧出事來,說明西條大河向他提供了他所需要的毒品。」

  綾小路嘆了口氣,「不止是他,我把附近片區的警署都摟了一遍,發現不少類似村上這樣的混混最近大半年都不見了蹤影,警署的警察還以為是最近治安情況轉好了。」

  服部:「所以西條大河可能就是通過給手底下人提供毒品的方式,讓他們聽他的話,收攏了大批願意跟著他的人。」

  甚至如果對方沒有嗑藥的習慣,他都會找機會讓對方染上毒癮。畢竟自古以來,毒品這東西都是腐蝕和控制人心的神器。

  綾小路:「所以那兩個孩子也……」

  「不,我認為那兩個孩子可能情況不一樣。」服部平次在電話裡分析說,「西條大河如果單純只是想要一批手下的話,沒必要專門拐兩個小孩過去。這個年紀的孩子想法多還不可控,一不小心就會惹出事來,他想對外隱瞞自己的情況,沒有特別的原因不會專門找兩個定時炸彈回去。」

  沒工夫吐槽他也沒比那倆小孩大多少,綾小路問,「你的意思是?」

  「衝田岡所在的那個劍道社,是因為有高年級的學長嗑藥所以才被廢社的,但是衝田岡自己反而沒有沾上那些東西。所以西條大河為什麼沒有把那幾個已經染上毒癮的學長拉過去,反而挑上了還是一張白紙的衝田岡?」

  服部一邊說一邊思考著自問自答,「我認為他是看中了衝田的劍道天賦。」

  一道靈光在腦海中閃過,綾小路愕然問,「他想收弟子,開道場?」

  「我們是這樣認為的。西條手下那些人,已經染上毒癮的對他來說大概全都是消耗品,只是當打手用,那兩個還沒長成的可以承載他劍道的小孩子才是他真正看中的,所以他不會也不可能讓他們沾染毒品。」

  綾小路沉默片刻,「那他為什麼還敢綁架源氏的人?」

  他一開始以為西條大河只是個沒腦子的亡命之徒,做事僅憑衝動不講後果,但現在看來他的真正性格可能恰恰和預想的截然相反。這個人思維縝密,做事有計劃有條理,更有理智和智商。

  他不是打算做完這一單就亡命天涯,他顯然是打算「站起來」的。可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要招惹源氏?難道他以為之後把源氏的大小姐安穩送回來,源氏就不會找他麻煩了?還是說源氏螢之前活動了十多年都沒被抓到的經歷泡壞了他的腦子,他膨脹到以為自己可以和這個第一世家正面作對了?

  服部:「所以我們認為,這應該是他一開始的計劃。他起先肯定沒想過要招惹源姐姐,但是後面可能發生了什麼,或者有人找上他讓他改變了想法。」

  言之有理,綾小路迅速沿著這個思路思考了下去,「……這個人要麼位高權重得足以讓人信服,要麼本身就是西條的親友讓他能夠相信他的話。」

  他驀地想到了什麼,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口袋裡另一只手機。

  服部平次在電話裡總結,「總而言之,目前的現狀就是這樣,我們還是不能確定對方會不會老老實實放人。綾小路警官,你們現在打算怎麼辦?」

  綾小路回過神,「我們准備先找到對方的據點,雖然西條說會在日落之前把地點發過來。但是他肯定只會讓一個人去,變數太多了,誰也不能保證到時候會發生什麼,如果知道了西條的人手在哪兒的話我們也可以提早做出准備。」

  說著他擰著眉心重新拿過剛剛下屬拿來的資料,「附近的道場都調查過了,沒有衝田岡這個人。而按照你之前推理出來的,近一年內,有住持級別的僧侶圓寂的寺廟目前已經找到了五座,京都、大阪、東京都有,還有大半寺廟沒有調查完。」

  服部思考了片刻,「不太可能是東京和大阪,距離太遠了。」

  綾小路:「那就還有兩座,都在京都。」

  目前知道的信息太少,推理出來的東西格外模糊。電話那頭的服部一頓,然後似乎是暫時把這些放了放,「嫌犯的那個要求你們打算怎麼辦?」

  「什麼?哦,你是說他要求要工藤君親自去?」綾小路還在查看著那幾間寺廟的資料,一邊用肩膀夾著手機說,「現在暫時聯系不上工藤君,我們打算讓一個身形跟他相似的警察代替他過去,反正西條大河也沒見過工藤新一真人。」

  「找到人選了?」

  「對,請了個化妝師正在給他化妝,希望能夠像一點吧。」

  電話那頭忽然默了幾秒,然後傳來服部平次有點沉的聲音,「不用了。」

  .

  京都某間旅館。

  帶著鴨舌帽的小女孩靠在門上低頭看著地上的地板,「……這個藥只是試作品,我不能保證它沒有其他副作用。」

  清朗的少年音從門板後頭透出來,被木頭隔了一層,依稀透露出一點重感冒似的沙啞,「我知道,你強調過好多遍了。」

  門裡的人將襯衣扯上去,冷白的手指開始依次往上扣扣子。大概是在思考其他東西,他的語氣多少帶了一點漫不經心,「藥效有多長時間?」

  「大概八個小時,上下不確定。」

  他將搭在旁邊的西裝外套拎過來披上,轉身握住門把手,「時間足夠了。」


第129章 十字路(十五)

  京都警局,綾小路還沒弄明白服部說的那個「不用了」是什麼意思,他那邊的列車就到了站,導致關西名偵探沒工夫解釋匆匆掛斷了電話。

  綾小路也沒有多想,畢竟服部帶過來的消息已經夠糟了,讓他根本沒精力去關心別的事情。

  所有的犯罪分子類型中,除了已經精神變態的連環殺手,毒販的威脅是最大也是最凶殘的。

  有研究表明,毒品會破壞改變人的大腦,沾染毒品的人,從精神到生理都會被改變。吸毒的人可能已經能夠算是另一種生物了,字面意義上。

  所以那個人知道源輝月現在的情況嗎?他到底去干什麼了?

  他下意識把口袋裡另一個沉寂了大半天的手機拿出來,忍不住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照例地石沉大海。

  他正有些恍神,這時候,一個手下的警察拿著一疊資料匆匆走了過來,「警部,根據我們在中森他們被襲擊的現場意外找到的那顆子彈,當時用於襲擊他們的槍支來源已經查出來了。」

  綾小路立刻回頭看他。

  下屬遲疑了一下,「那把槍……應該是新南部轉輪。」

  「……警察配槍?」

  不然呢?

  下屬默默地點頭。

  現場頓時安靜得嚇人,綾小路感覺頭要炸了。

  「八年前,東京警視廳曾經發生過一起扣押物失竊的嚴重事件,其中就包括五把新南部M60轉輪□□。」

  就在在場的警察們思緒凝滯當場,不敢往下深想的時候,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打破了室內嚇人的寂靜,「沒猜錯的話,那把槍應該就是失竊的槍支之一吧。」

  辦公室內的眾人抬頭看去,就見到一只蒼白干淨的手推開了房間的大門輕輕搭在門板上,穿著身簡單的休閑西裝的黑發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站在門口身姿像一支筆挺的青竹。他輕輕頷首示意了一下,視線逡巡一圈,落在了綾小路的身上,然後在對方驚愕的視線中泰然自若地自我介紹,「抱歉來晚了,我是工藤新一。」

  .

  倉庫裡,龍崎安靜地靠在牆壁上,身邊的人還處在昏迷狀態,腦袋依靠著他的肩,很輕,像停了只貓。

  他時不時地扭頭看上一眼,見對方還沒醒,就繼續低著頭望著地板發呆。村正被那些人收走了,顯然對方已經認識到了他拿上刀就是個大殺器的事實,警惕得恨不得讓所有利器遠離他八百米遠,連倉庫貨櫃裡的其他刀都被清空了。

  源輝月暈過去之前讓他不要輕舉妄動,於是他也就當真沒有嘗試逃跑,乖乖待在倉庫裡守著她。他智商不低,且行動力極強,但是可能因為和他一起長大的伙伴比他更聰明的原因,大部分時候他倒也很習慣聽聰明人的話。

  比起大部分同齡人,他最大的優點就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然後認真做好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自知之明這個詞說來簡單,但對少年人,甚至大部分成年人來說都是稀缺品質。

  但是這品質也不是生來就能有,人沒有惹下過天大的禍事,沒有真切體會到何為無能為力,也看不清對於這紛紜世界,自己是多渺小的沙塵。

  龍崎郁夫性格很安靜,沒人戳他他甚至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己和自己玩一下午。不知道神游多久之後,他終於回過神,先下意識看了一眼窗外,太陽還在天空上高高懸著,但外頭廊柱的影子已經斜向轉了大半圈。他在心裡估算了一下時間,距離太陽落山大概還有兩三個小時。

  這時候他終於意識到室內安靜得有點過分,某個一刻也閑不下來的人好像大半晌沒吱聲了。

  龍崎抬頭看去,就見到衝田抱著膝坐在幾步遠的位置,臉上一副怔愣的表情,難得地居然也在發呆。

  他遲疑了一下,開口問,「你怎麼了?」

  衝田岡愣愣地回頭看向他,「龍崎,師父……西條先生到底是干什麼的?為什麼他帶來的人身上會有槍?」

  這傻孩子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龍崎郁夫默了默,在老實回答和編個瞎話敷衍過去之間猶豫了片刻,選了前者,「你知道源氏螢嗎?」

  「那個很有名的盜賊團?我知道啊,前段時間新聞裡還報道過,全都以源義經的家臣作為代號,特別酷的……」

  對上他的神情,衝田岡漸漸卡了殼,他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大,「等等,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西條先生就是那個盜賊團的成員?」

  龍崎點了點頭。

  「……」衝田岡的表情登時空白。

  特立獨行的盜賊團在新聞裡可能的確很酷,前提是不要出現在自己身邊。人人都笑「葉公好龍」,但大部分時候人人都是「葉公」。

  衝田:「……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前段時間,」龍崎指了指他身後,「那個貨架上最中間的抽屜背面有源氏螢的標志。」

  衝田一個打滾從地上蹦起來,跑到貨架面前。

  「所以原本沒有這件事,我也打算找個機會離開這裡。」龍崎看著他手忙腳亂地將那個長方形的貨櫃抽出來,拎著抽屜掉了個,然後在原地呆住。

  好一會兒,他忽然抱緊了抽屜,腦袋慢慢低下來,「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少年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鼻音,龍崎一愣,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只是還沒等他想好怎麼回答,就聽到他自己找到了答案。

  衝田低聲問,「是不是因為我太蠢了?」

  「……」

  「我知道的,」衝田背對著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我媽也是這麼想的。她一直都覺得我太笨了,不配當她兒子,所以注意力永遠放在哥哥身上。她對我沒什麼期待,就算我這麼久沒有回家,她也沒有找過我。可能反而很高興吧,扔掉了一個累贅。」

  龍崎:「……」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他的親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世了,當然也無從體會到這樣的感受。

  衝田岡慢慢地把手裡的抽屜塞了回去,一邊低低地說,「所以我才喜歡劍道……那是第一次有人表揚我,也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做好一件事情。」

  倉庫裡驀地安靜下來,遠處的山林被風吹拂地沙沙作響,像漲潮的海浪,聲音遠遠漫過來。

  衝田忽然冷不丁道,「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次最重要的比賽我贏了,前田學長是不是就不會沾那個東西了?」

  「……」龍崎有點意外,「你知道?」

  那人背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他從初中開始接觸劍道,是被學校劍道社一位學長帶領入門。是他發現了他的天賦,拉著他進了劍道社,將他作為主力培養,並且一直鼓勵他認為他是天才。那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認可他的人,他當時滿腔熱血自以為自己遇到了知己,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要追隨這位學長的腳步,最後總算擦著邊考入了巴西利卡高中這個門檻並不低的私立學校,並且和學長約定好一定要奪得一次全國大賽冠軍。

  在他無人關注雜草瘋長的青春期裡,之所以沒有和學校其他混混一樣一腳滑落泥潭混跡幫派,就是因為這位學長和劍道牢牢拽住了他。

  但少年漫式的故事只開了個頭就戛然而止,剩下的盡是荒蕪的現實。他們第一次征戰全國大會失敗,當時大家並未就此放棄,還信心滿滿地互相鼓勵著明年再來,然而那時候誰也不知道沒有明年了,他們回去沒多久,巴西利卡高中的劍道社就被廢社。

  導致了劍道社被廢棄的人,正是這位學長。

  因為他染上了毒癮,甚至不止自己嗑藥,為了得到足夠的金錢去購買毒品,他還主動將麻藥賣給了劍道社的其他人。

  只差一點,衝田岡就也被這位學長拉入了那個噬人的泥潭裡。

  少年人的夢想和約定,脆弱得就像肥皂沫上的泡泡。

  龍崎望著他的背影沉默,在情況蔓延開之前,學校就把劍道社廢棄了,並且對那位前田學長做了退學處理,只是為了學校的名譽並沒有給出具體原因。他沒告訴過衝田這件事,一直以為他不知道,卻沒想到這個看著沒心沒肺只會傻樂的同伴心裡其實什麼都清楚。

  「學長後來找到過我,跟我說對不起。」

  背對著他的身影抬起手,似乎是抹了把眼睛,話音裡帶著濃重的鼻音。

  龍崎:「……你怪他嗎?」

  衝田安靜了片刻,忽然古怪地扯了扯嘴角,「我怪他干什麼呢,他是自己走錯了路。」

  然而說完之後,他才恍惚地想起,自己似乎也沒資格說這話了,相比起來自己現在可能錯得更遠。

  在這一刻,少年終於意識到,自己果然不是什麼主角。他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也沒有看穿前路的智慧,無論在哪一個故事裡,他終究只是那個擠在邊角裡被一筆帶過的背景。沒人期待他的故事,因為他什麼都做不到,也什麼都做不好。

  就好像現實中他在劍道社被廢後跟著西條大河離開,自以為懷揣著滿腔孤注一擲的悲勇,即將踏上少年漫中一段傳奇的起點,但實際上卻是一腳踩入深淵掉進了個賊窩。

  他以為自己是塊放錯了地方的金子,到頭來才發現那些話都是蒙人的,石頭就是石頭,永遠成不了金子。

  衝田怔怔地低下頭來,凝視著自己的手,「……果然,我早就該放棄的。」

  龍崎安靜地垂下眸,保持了沉默。

  就在這個時候——

  「唔,你們在開反省大會?」有人慢吞吞地說,還帶著剛睡醒的困頓。

  一站一坐的兩個少年同時回過神,轉頭看過去。

  「……啊,大姐姐你醒了。」

  呆立了幾秒,衝田少年終於反應過來,連忙連滾帶爬跑了過去。

  源輝月在他的注視中慢慢閉了一下眼睛,伸手按了按眉心,從身邊人的肩上直起身來,「幾點了?」

  「應該是將近下午四點。」龍崎伸過來扶了她一把,一邊認真回答。

  那就是還有兩三個小時,她有點疲憊地睜開眼睛在倉庫裡掃視了一圈,兩個小孩都全須全尾,看著也沒像是受了什麼欺負的樣子。看起來那個面具人的承諾至少在拿到他想要的東西之前還是能夠作數的。

  源輝月往後靠了靠,大腦還有些暈,隨口問,「你們剛剛在說什麼應該放棄?」

  「……」衝田的聲音弱了弱,「……我們在說劍道。」

  「嗯?」她終於抬眸瞟了他一眼,「你天賦那麼好為什麼要放棄?」

  「大姐姐你也覺得我天賦好嗎?」

  少年像只正沮喪時忽然被人扔了根肉骨頭的狗狗,眼睛驀地一亮。但緊接著,這點亮光又慢慢黯淡了下去。

  「但是學校的劍道社已經沒了,師……西條先生又是這樣的情況,不放棄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吧……」

  源輝月淡淡地說,「你拿刀的手又沒廢,哪裡來的『沒有其他辦法』?」


第130章 十字路(十六)

  這句話有些莫名,落在倉庫裡頓時一靜。

  只是不等兩個少年品出些什麼,源輝月已經轉了話風,仿佛還挺有興致的樣子回頭問龍崎,「你當時用的那把刀呢,是村正吧?」

  龍崎點了點頭,「是村正,已經被他們收走了。」

  「這樣啊,」她好像有點失望,然後想了想又看向衝田岡,「你呢,你跟西條學了些什麼東西?」

  「就、就是……」

  被點名的衝田少年立刻站起身,下意識地左右看看,想找出什麼來比劃比劃。但是大概是龍崎給其他人的前車之鑒太過深刻,倉庫裡被他們收拾了個空空蕩蕩,連根光禿禿的棍子都找不到。

  讓人空手比劃劍道也的確是太為難人,望著小孩沮喪的表情,源輝月於是從善如流地又換了個話題,「你覺得他很厲害?」

  「當然,比我們學校劍道社的老師厲害多了!」提起這個,衝田的眼睛頓時就亮了,隨即他似乎又想起這個「厲害多了」的人現在是他們的敵人了,表情又轉而一垮。

  這孩子神色變化像個萬花筒,老實說還挺逗趣。

  「就是,有些地方他教我的東西,總感覺有哪裡不對……」萬花筒想了想,又轉了個色遲疑道。

  源輝月懶洋洋地說,「你學校的老師再廢也是正經劍道場出來的,西條大河的劍道卻全都是自己琢磨的,你當然會感覺不對勁。」

  衝田:「這樣啊?可是師……額,西條先生不是說我們學的劍道是有傳承的?」

  說完他還向另一旁的龍崎尋求確認道,「對吧?聽說我們的劍道流派是『義經流』,是個很古老的傳承。」

  「……『義經流』,源義經?」源輝月看向龍崎,這位靠譜一百倍的少年也點了點頭,以示這並不是衝田瞎掰。

  她的表情頓時變得奇怪起來。

  「那個……」

  衝田終於想起來身邊這位姐姐好像姓源,正統源家人,望著她的神色,他心說難道自家便宜師父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語氣也跟著小心翼翼起來,「難道是他瞎說的?」

  源輝月:「……不,的確有這個流派,算有吧。不過古老……要說也算吧。」

  她的表情明顯有很多故事,眉宇間透著一抹微妙,也不知道是忽然想明白了什麼,若有所思地說,「原來是這樣啊。」

  「……」衝田非常想問原來是怎麼樣,但話還沒出口就被小伙伴打斷了。龍崎少年回合制地接過話茬問,「你剛剛為什麼忽然暈倒了?」

  源輝月似乎回過了神,「我暈血。」

  龍崎恍然點點頭,小聲說了一句,「這樣啊,我還以為是飯團有問題。」

  源輝月:「什麼?」

  「中午吃的飯團,」龍崎解釋,「你吃的那一份是一個面具人送過去的,他不是我的師兄,我還以為有問題。」

  「……」眉梢微微一動,源輝月纖長的眼睫掀起,「你確定?」

  「嗯,他們的氣味不一樣。」龍崎揉了揉鼻子,露出回憶的表情,「那幾位師兄有嗑藥的習慣,他們身上都有沉迷麻藥的人特有的酸甜味,但是那個人不一樣,他的味道很干淨,什麼都沒有。」

  「……」

  「怎麼了?」看著她忽然不說話了,龍崎又有點擔心起來,衝田岡也連忙跟著關心看過去,就見黑發美人微妙沉默一會兒之後,說了句,「沒什麼。」

  隨即她的視線就轉向倉庫門口,泰然自若地再次換了話題,「外頭有人守著嗎?」

  衝田少年一口氣憋在嗓子裡,默默點了點頭。有了第一次差點越獄的經歷,現在西條大河是半點不敢小看他們,看守嚴得厲害。

  「那人你們認不認識?」

  衝田又默默搖搖頭,他平時經常被西條大河單獨指點,跟其他師兄相處得不多。旁邊的龍崎倒是舉起了手,「我認識,跟我關系還不錯。」

  「……」

  源輝月朝他看去,有點無言,「跟你關系不錯你對他下手也沒猶豫一下?」

  龍崎少年認真糾正,「所以我沒砍他,是用刀背打暈的他。」

  那你還挺有原則。

  「能把他叫進來說幾句話嗎?」她伸手揉了揉額角無奈地問,思及這位師兄可能存在的心理陰影,又加了一句,「不進來隔著門板也行。」

  龍崎於是站起身來,「我去問問,要跟他說什麼?」

  「請他傳句話。」

  源輝月抵著額角的手指停下,慢慢掀起眼睫往上看了一眼,「就說,我想跟你們師父聊聊。」

  .

  與此同時,京都府警局。因為某位名偵探的突然出現,場面安靜了半晌。

  綾小路當然認識工藤新一,雖然這位高中生偵探大部分時候都在東京活動,但是媒體將他盛贊為「日本警察的救世主」的時候可沒有加上東京的限定。

  只不過這位名偵探已經有好久沒有露面了,甚至有傳言說他被卷入了什麼麻煩的案子已經身亡,所以當嫌犯提出要求工藤新一親自去給他送東西的時候,他壓根就沒想過能夠找到他本人。沒想到事無絕對,臨到頭來,消失了半年的名偵探居然還真的從石頭裡跳了出來。

  事態緊急,綾小路沒工夫追究是哪塊石頭,雖然有被媒體過譽之嫌,但工藤新一的能力的確無可挑剔,這時候能夠多一個幫手是好事。衝著門口的少年點了點頭,他簡單做了個自我介紹,正要說明現在的局面,就見對方擺了擺手,大步走進門。

  「具體情況我已經知道了,服部說你們正在排查京都的寺廟?」

  「對。」見他行事風格雷厲風行,事態也的確緊急,不用再次詳細復述一遍當然更好,綾小路松了口氣一邊看向電腦面前的情報員。察覺到他的視線,小警察連忙從屏幕上抬起頭,「去掉東京和大阪之後,需要調查的佛寺減少了不少,目前還剩下三分之一沒有排查完。」

  工藤新一:「再加上一個優先條件,位置在山裡。還有,將已經廢寺的佛寺也加入進去。」

  情報員的臉色頓時一苦,這位少年進門後上下嘴皮一翻給他加了不止十倍的工作量,「……京都的歷史太久遠了,有些廢棄的佛寺甚至都沒有書面紀錄。」

  「不用往前查那麼久,近三十五年內。」

  情報員聞言松了口氣,連忙點頭重新回到電腦前。

  綾小路也沒在乎他一來就越俎代庖地把他的手下指揮得團團轉,見狀只是若有所思地問,「你覺得西條大河的據點是一座廢棄的寺廟?」

  「對,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小時候生活過的那一座。」工藤新一說,「服部告訴過你吧,我們認為西條大河是被源氏螢的首領收養,在寺廟裡長大的僧侶。」

  見綾小路點頭,他繼續道,「他在鞍馬山襲擊服部的時候,之所以能夠在警方的包圍中逃走,就是因為他對山林的熟悉,這跟他自小生活的環境有關,那座寺廟應該就位於深山裡。而根據你們的調查,跟著他的人不在少數,現代社會想要藏起這麼多人而不被人察覺,除了道場就是寺廟了。」

  「而道場我們已經排查過了,寺廟的確更加有可能。」綾小路頷首認同了這個推理,「為什麼是廢寺?」

  「西條大河對他手底下人的控制有點類似於□□。」

  在眾位警察的目光中,工藤新一走到會議室的中央,立在中間的白板上貼著一張京都的地圖,「他們有一個統一的目標,不管是金錢還是信仰,總之是為了共同利益……服部分析過西條大河的目的吧?」

  綾小路:「他想開道場,建立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劍道流派。」

  工藤新一:「沒錯,這是他最初的設想。如果他成功了,現在跟隨他的人也的確能夠享有道場建立後的初始紅利。但有一個統一目標還只是第一步,為了讓這個團體之間的聯系更加牢固,保證集體的忠誠,他還需要加強對那些人的控制。就比如說□□徒對信徒進行洗腦的三個要素——」

  他拿起一支簽字筆,在地圖上劃了個圈,「有一個位置偏僻遠離人群的據點;反復且不間斷地對信徒灌輸某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和信仰;設立一個通行於內部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的暗號,將信徒和『其他人』從思想上隔離出來……另外兩個可以先不論,據點和正常人類社會隔離是基礎。」

  「有道理。」綾小路回頭看手下,情報員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正在查,面前的電腦刷屏似的翻滾著大片的數據。

  關照完手下,他重新看向工藤新一,黑發少年站在那張地圖前,單手插兜,身姿筆挺,面色很沉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綾小路:「服部君說,因為某些其他勢力的插手,西條大河現在應該已經改變了最初的想法。他和其他人合作了,所以這個案子背後目前可能有兩方勢力。」

  少年的視線繼續落在地圖上,「那他應該還沒跟你說完。」

  「……什麼?」

  工藤新一一頓,淡淡說了句沒什麼。隨即他換了一支白板筆,在空白的位置寫下西條大河的名字,「做個簡單的嫌疑人分析吧。」

  綾小路連忙將注意力移了過去,看著少年偵探拿著筆在西條的名字底下拉了個箭頭,標上「佛像」。

  「這是西條桑最開始的目的,他鼓動山能寺的和尚給我寄委托函,一開始的確只是想要我幫忙找到那座被首領藏起來的佛像。但是我因為有其他事情沒能赴約,源桑代替我過去了。這對西條大河來說其實沒什麼區別,因為他這個時候的目標只有佛像,對她沒什麼多余的想法,但是其他人有。」

  「我跟服部君討論過這個問題,」綾小路說,「能夠在那個時候說服西條君改變計劃,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對方位高權重足以讓西條相信他們能夠和源氏作對,要麼就是西條大河非常親近的人。如果按照你現在的推理,佛像其實是個幌子,他們的目標就是源桑,那麼當時找上西條大河的人是前者?」

  工藤新一:「不,我的意思是是後者。」

  他修長的手指握著白板筆繼續在「西條大河」這個名字右側落筆,「你們應該對西條桑做過性格分析,他智商不低、做事謹慎、而且很有遠見。如果真的有不下於源氏的勢力找上他,要和他合作對付源氏,他會怎麼想?他難道不會認為對方是騙他的,實際上只是想要他去當炮灰?」

  綾小路聞言若有所思,「西條大河在首領逝世之後就將自己的同伴全都殺了,他的疑心病很重。」

  工藤新一:「所以那個說服他改變想法的人必然是他非常信任的人。」

  他提起白板筆,綾小路下意識抬頭看去,然後一怔,略帶愕然地看著他剛剛寫下的那兩個字——水尾。

  「明智部長應該就是去這裡了吧。」少年偵探平靜地看過來說道,甚至沒有用疑問的語氣。

  「你怎麼知道……」

  綾小路一句話沒問完就想起了什麼,頭疼地揉了揉額頭,「她告訴你的?」

  工藤新一沒解釋,只有點無言地說,「那位本部長閣下也沒有多認真去隱瞞吧,『智一』」

  ——明智真一,現任靜岡縣警察本部長,那位被綾小路帶來犯罪現場自稱偵探的家伙。

  哪有人取個化名直接從自己名字裡拎兩個字出來充數的?

  綾小路:「……」

  他當初就說這個名字敷衍得有點過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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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十字路(十七)

  「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他一直沒有回復我。」

  嘆了口氣,見他都猜出來了,綾小路干脆實話實說,「他的確是衝著『源氏螢』這個案子來的,他追捕源氏螢好久了。今天上午源小姐出事之後,我給他打了電話,他只說知道了,後面就沒有了消息。」

  說到這裡他的神色也凝重起來,「如果這件事真的牽扯到了源氏的政治鬥爭,有人打算從源小姐這裡入手的話……老實說自從八年前那件事發生之後,應該沒人還敢這麼干才對。而且水尾……」

  他看向他寫在黑板上的那個名字,默了默。

  不是他想質疑這位名偵探的推理,水尾也是本地有名的能樂世家,但是唱戲的世家和掌權的世家能一樣嗎?水尾家跳起來都摸不到源氏的門檻,要說他們家能和源氏的大小姐有什麼糾紛——螞蟻和大像能產生糾紛嗎?這二者之間的關系不是只有「碾壓」一個詞能夠形容?

  「跟西條大河關系親密的那個是水尾,但是真正下命令的人不是。」工藤新一冷靜地說,然後話頭忽然一轉,「你知道西條大河參與了毒品販賣吧?」

  「這個服部君也說過。」

  「我請他回大阪其實是為了去確認一件事,他剛剛已經給了我回復。」名偵探重新轉身朝向那塊白板,「西條手裡的毒品的確來自辰井組,除了他之外辰井組還有一個叫做山田的大客戶,是個娛樂記者,在轉到娛樂板塊之前是撰寫傳統藝術類新聞的,本人尤其喜愛能樂。西條桑和辰井組搭上,應該就是他和水尾家在中間牽線。而我剛剛收到了確切消息,辰井組手裡的毒品,來源於博多。」

  他提起白板筆在最後頭寫上了「福岡」兩個字,然後筆尖一轉,凌厲地往前劃了一道線,一筆將「福岡」、「水尾」還有「西條大河」串了起來。

  「福岡警察本部長相馬先生在幾天前引咎辭職,導致他離職的那個案子,她插過手。」

  「……相馬?」

  像是有一道光伴隨著這句話落下驅散了腦海中的迷霧,那些散落的線索宛如海面上的燈塔被全部串聯了起來,綾小路在原地怔住。

  「看起來那位相馬先生對於自己的下台並不是很甘心。」少年偵探輕聲說,「他沒辦法對源先生做什麼,只能衝著源桑下手。」

  綾小路:「……而且還轉了幾道彎,找來一個外人動手,比如西條大河。」

  工藤新一望著那塊白板,輕聲說,「這是西條君犯下的第二個錯誤。」

  為什麼是第二個?

  綾小路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他揉了揉太陽穴,光是剛剛得到的信息就足夠他消化好一會兒了,更不用說還有新的疑問冒了出來。

  「西條為什麼會這麼相信水尾家?他連源氏螢的同伴都不信。」

  工藤新一平靜地扔出一個炸雷,「因為他是水尾家的私生子。」

  會議室內的眾警察:「?!」

  .

  西條大河擺在台面上的信息並不難查,在服部平次斷定他就是源氏螢那個僅剩的成員以及綁架源輝月的凶手的時候,京都府的警察們就將他的資料調了出來,翻來覆去研究了個遍。

  他是個孤兒,京都人,在福利院長大,被社會機構資助上學。十八歲之後就離開了那個福利機構,開始在社會上瞎混,一度做起了倒買倒賣的生意。他商業眼光的確有一點,沒多久就賺到了錢然後安定下來開了家舊書店。

  此人的人生經歷實在乏善可陳,從那些社會閑散人士中隨便一撈,能夠撈出大把和他人生軌跡重合的,只除了別人不像他那樣走運還能攢個書店出來。

  「雖然我知道這些經歷應該都是捏造的,但是你到底是從哪兒看出來西條大河是水尾家私生子的?」綾小路焦頭爛額地把西條大河的資料重新抽了出來,一邊百思不得其解地問。

  工藤新一正在拿著西條大河那薄薄幾頁紙的資料研究,聞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回去,「你們對水尾家了解多少?」

  綾小路:「……不多,只知道他們可能和一條毒品線有牽連。」

  少年偵探手裡動作一頓,朝他看去。

  「我們京都府的警察也不完全是吃干飯的。」綾小路無奈地伸手揉了揉眉心,「近些年在高校中蔓延的那種叫做『圈圈糖』的新型毒品我們也注意到了,而且私底下的確懷疑到了水尾家身上,只是還沒有切實證據。」

  工藤新一思考片刻,「那麼水尾家和源氏螢也有牽連,或者說他們就是源氏螢背後的資助人這件事你們知道嗎?」

  綾小路:「……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看著少年偵探放下手裡的資料,重新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左右畫了一撇一捺,「這是水尾家的家徽。」

  然後他在底下重新畫了兩筆,像是把那兩道撇和捺平行移動交錯到一起,又在最上頭點上一點,整個符號形態一變,宛如一個抽像的「義」字。

  綾小路在看到那個符號的瞬間就愣住了。

  「這是源氏螢的標志。」黑發少年在白板前回過頭,「我以前就覺得,源氏螢的成員在行動時會把這個標志印在衣服上,還特意在現場留下這個當『簽名』,作用跟家徽有些像。」

  「但是這也不能說明……」

  「的確,家徽可能是巧合。如果仔細看,西條大河本人和水尾春太郎先生在外貌上其實也具備不小的相似性,只不過他們兩人的氣質差別太大才經常讓人忽略了。」

  不等綾小路下意識去回憶,工藤新一就繼續又把這條推斷給否了,「只不過通過外表來判斷親緣關系並不科學,真正讓我產生懷疑的其實是西條桑本人的性格。連源氏螢裡跟他朝夕相處了十二年的同伴,他都抱有戒心,首領一死就對他們痛下殺手,所以什麼樣的人才能稱之為他信任的人,或者說他到底會相信什麼人?」

  「如果有血緣關系做紐帶,並且一開始就以家人的身份出現在他人生裡的話,倒是的確有這個可能。」綾小路被說服了。

  「不只是西條大河,我懷疑源氏螢死去的那位首領也是水尾家的私生子,只不過是上一任家主的。」工藤新一從資料裡挑出一張紙,「你看,這上面寫著今年三月份,也就是三個月前,水尾春太郎曾經戴過一段時間的黑紗,似乎是給某位長輩戴孝,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源氏螢的首領逝世了。」

  綾小路這才發現他剛剛給他西條大河的資料的時候把關於水尾家的報告也夾在裡面了,「所以說水尾家一直在暗地裡利用私生子成立的盜賊團斂財,還把這個傳統延續了下去?」

  這位同樣是世家出身的青年警察對此簡短評價,「缺大德了。」

  「那個……」

  這個時候一個陪著情報員篩選西條大河的據點的警察遲疑地開口,他一邊查看著資料,一邊留了一只耳朵聽著兩人的談話,直到此時終於猶豫地說,「如果說源氏螢的首領是今年三月份去世的話,我這裡有一間寺廟。」

  他舉起一張剛打印出來的A4紙,然後立刻被綾小路接了過去,警察自覺地對其他人解釋,「岩手寺,這座寺廟的住持就是今年三月份圓寂的,接手住持位置的是他的徒弟。這座寺廟沒幾個僧人,因為太過偏遠已經接近廢寺了,位置就在比叡山的深山裡。」

  「……比叡山?」

  正和綾小路一起看那張紙的工藤新一忽然抬起頭看他。

  「額,對……」小警察下意識回頭確認了一下,「就是比叡山。」

  這座叫做岩手寺的寺廟幾乎滿足他們之前推測了一切條件,地理位置偏遠且在山林裡頭,住持在最近離世,寺廟臨近廢寺沒多少人去可以輕易藏下大批外來人口。綾小路幾乎已經要確定這就是他們尋找的西條大河的據點了,然而聽到他句話後他頓了頓,還是耐著性子詢問,「有什麼問題嗎?」

  少年偵探似乎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抬眸看了一眼,淡淡地說,「沒有。」

  綾小路總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對,但是看著對方平淡如水的表情,他遲疑片刻,還是把心底的懷疑咽下了,提起了另一件事,「西條大河要求你親自把山能寺那座佛像的銀豪和謎題的地址給他送去……」

  情報員已經將岩手手寺的相關信息調了出來,工藤新一和他說完話正拿起這座寺廟的資料翻著,聞言點了點頭說,「我知道,謎題我已經解開了。」

  「你什麼時候解開的?算了,這個暫時不重要,我的意思是,你跟這件事沒關系,我打算派一名警察假扮成你過去……」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到少年偵探倏然抬起頭來。

  和他對視了幾秒,他才輕描淡寫地重新垂下眼睫,把注意力落回紙面,「別把西條大河當成傻子,我知道他為什麼一定要我過去。」

  不知道什麼,綾小路居然在那幾秒的對視中起了一層冷汗,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你知道?」

  「嗯。」黑發少年頓了頓,平靜地說,「明智部長的事情源桑也知道吧?可能是和他通電話的時候被西條聽到,以為是我暗中來了京都。」

  他仿佛開了天眼,說出來的推測完全和事實相符。

  綾小路:「所以這就是他強調要你親自去送並且認定你一定在京都的原因?」

  「原因之一,」少年偵探清淡地說,「我不是說了嗎,西條大河是水尾家的私生子,他以為我的情況和他一樣。」

  綾小路倏然愣住,猛地抬頭看向他。


第132章 十字路(十八)

  玉龍寺。

  源輝月靠在窗戶邊上單手支著額,一臉淡定,旁邊是兜來轉去宛如熱鍋上螞蟻的衝田少年。

  只見他在室內兜了五六個圈,大概在鍋上把自己炕到了七成熟吧,終於忍不住把心一橫,回頭掙扎著叮囑道,「源姐姐,要是有機會,你還是別管我們了,你自己先跑吧!」

  源輝月:「……」

  她無言地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來,掃了他一眼,把衝田少年掃坐下了,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你正常一點。」

  衝田岡哭喪著臉,「正常不了,我緊張啊QAQ.」

  「……又不需要你多余發揮你緊張什麼?」

  源輝月無奈地說,然後將目光轉向另外一個也半天沒說話的小崽子,「你呢,你又怎麼了?」

  龍崎保持著沉思的姿勢在旁邊當了半天雕像了,聞言抬起頭來。和她的視線對上,他忽然輕聲說了一句,「你不用管我們的,那個人還在等你回去吧?」

  「什麼?」

  「御守,不是重要的人送的嗎?」

  「……」源輝月輕飄飄地說,「是重要的人,只不過那是件遺物。」

  房間中倏然安靜下來,她看著龍崎少年愣住,隨即像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一樣張了張口,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她平靜地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卷毛,「不用這個表情。」

  反正……她都不記得了。

  這個時候房間門口忽然響起幾聲敲門聲,隨即大門被打開,那個和龍崎相熟的倒霉師兄小心翼翼從門口探出頭來,「那個,師父讓我帶你過去。」

  殘陽從他背後潑灑進來流了一地,臨近下午六點,約定的時間到了。

  .

  京都府警局,斜陽拖著長長的余暉從窗子外灑進來。

  搜查一科的刑警近乎傾巢出動,會議室裡此時安靜得厲害。

  綾小路看了一眼手表,又走到窗子邊上看著西邊地平線上已經落下大半的落日。

  「時間快到了……你確定那個推測是對的?」

  旁邊傳來一聲輕飄飄的「嗯」,他頓了頓,回頭看去。黑發少年靠在牆上半闔著眼睛像是在閉目養神,不知道是不是在陰影裡的原因,他的膚色白得近乎帶了一絲病態,鴉羽一般的發尾沾了一點濡濕貼在臉側,顯得黑白對比更加明顯。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他閉著眼問,「你想說說什麼?」

  綾小路:「你看起來情況不太好,生病了嗎?」

  「還行。」也不知道是不是節省體力,少年的聲音很輕,像掠過水面的漣漪。

  綾小路於是沉默了片刻,「工藤君,你知道的吧,你不是警察,你也是我們要保護的對像之一。」

  似乎預感到了他要說什麼,靠在牆上的人無聲地睜開了眼睛,看向他。

  「就算是嫌犯的要求,我依舊認為讓你來冒這個險並不合適……」

  「……我也說過吧,西條大河比你們想像中聰明。」沒等他說完,少年偵探就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依舊很輕,語氣卻仿佛不容置疑。他重新閉上了眼睛,「我專門趕到這裡來,不是為了只留在警局裡和你說幾句話的。」

  「……」綾小路忍不住說,「那幾人都帶了槍,就算警察准備再充分也肯定會有疏漏的地方。」

  「沒關系,我做了其他准備。」

  他們的對話剛進行到這裡,會議室的大門忽然被拉開,一個綾小路手下的警察出現在門口,對上他望過去的視線,小警察緊張地張了張口,「……警部,警局門口來了一輛車。」

  幾乎同一時間,服部留下來的手機響了。工藤新一輕輕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來電提醒,平靜地按下接聽鍵將手機靠在耳邊,變聲器濾過的沙啞男音從聽筒傳出來。

  「接你的人到了,上車。」

  .

  十分鐘後,警局門口。

  綾小路和幾位警部面沉如水地目送一輛黑色汽車載著工藤離開,開車的司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們看著,還特意將手伸出窗外招了招。

  旁邊一個刑警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警部……」

  「源小姐還在他們手裡,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我知道,只不過……」青年刑警頓了頓,忍不住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後,湊到上司耳邊低聲說,「人手已經灑出去了,我也提醒過他們盡量小心不要讓別人察覺,只不過,真的是比叡山嗎?如果弄錯了……」

  綾小路終於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語氣有些莫名,「不會錯的。」

  .

  玉龍寺。

  不過半個小時的功夫,外頭的天色已經近乎全黑了。西條大河還能動的手下們被支使著用支架支起了兩排火盆,借火光將前院照得燈火通明,在這個古老的寺廟背景下,仿佛重回戰國時代。

  不知道是不是時間快到了也不怕她逃跑,那群人倒是沒再將她的手綁起來,源輝月跟著西條大河走到正殿前,面前是一片平整的空地,火光在面前依次排開直通寺廟大門,他們到地方時已經有兩個面具人在那裡等著了。

  她一眼掃過去,雖然都帶著鬼面面具,但是她直覺這不是之前和她對話談條件的那個人。

  「六點半了,」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她身後開口,「你覺得你弟弟會來嗎?」

  是西條大河,源輝月頭都懶得回,漫不經心地又把問題扔了回去,「你覺得呢?」

  對方一聲哼笑,透著濃濃的惡意。夜色降臨,起了風,他似乎也莫名起了談興,「我一直都想知道,像你們這樣的家庭,真的存在親情嗎?更何況你們還不是一個母親生的孩子。」

  是啊,他們還不是一個爹呢。

  源輝月懶得糾正這個誤會,也沒多余興致跟他說話,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這就不關你的事了,自己沒有的東西就別多余關心了。」

  周圍的溫度好像驟然降了下來,不遠處的兩個面具人同時將注意力轉了過去,防備著西條大河被氣過頭衝她動手。

  這兩人還有現在去接人的那位都是相馬家請來的殺手,任務就是全程盯著交易過程,保證不要出什麼意外,在交易完成前還要保護好這位源氏的大小姐的安全。然而他們想保護人質,人質卻並不配合,大小姐也不知道是不是嬌慣壞了,一開口就能衝著西條大河的死穴精准踩雷。

  兩個殺手心裡埋怨她沒事找事,心底卻並不敢放松,好在水尾家這個私生子總算還有理智,被她接二連三地照著死穴戳,居然還真忍下來了。

  是個人才。

  望著扭過頭去喘著粗氣強自按捺下殺人的欲望的西條大河,殺手之一暗暗想到。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腳步聲從寺廟門口傳來。寺內眾人立刻將視線移過去,就見到去接人的同伴已經回來了。

  寺門口的燈光忽明忽暗,投下的影子張牙舞爪地,和同伴頭上那個鬼面面具莫名契合。他身後跟著個身姿筆挺的少年,眼睛上還覆著一根黑色的布,直到同伴粗聲粗氣地人說了聲「到了」,他這才抬手把布條扯開,抬頭看來,藍色的眼瞳被火光照得明亮又鋒銳,像一片湛藍的湖泊。

  完整看到他臉的一瞬間,殺手在面具後頭挑了挑眉,忽然覺得西條大河那個毫無來由的猜測好像也不完全是失心瘋。

  這位高中生偵探的瞳色和源氏的大小姐如出一轍,而且不知為何兩人分明氣質不同,卻又仿佛的存在著某種隱約的相似,像藏在水底的枝蔓,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隱隱地將他們聯系到了一起。

  他的同伴之一將工藤新一帶過來就放開了拽著他的手,大步走回來,自覺彙報,「已經搜過了,他身上沒帶任何武器或者發信器之類的東西,我帶著他在外頭兜了好幾個圈才回來,沒有警察跟著。這就是讓這小子帶過來的東西。」

  一邊說話他一邊掏出一個布袋遞過來,殺手接過打開,從裡頭倒出枚透亮的水晶珠,滾落在他掌心被火光折射出一點細碎的光。他對這東西不熟悉,又遞給西條大河讓他檢查了一下,確認了這的確就是那座藥師如來上遺落的銀豪。

  「佛像在哪兒?」

  他開口問,聲音被變聲器一濾變得沙啞又粗糲,像磨砂紙在刮玻璃,聽著聲就能讓人皺眉。

  黑發少年回過頭來,他方才一進寺廟,視線就落在了源輝月身上,似乎見到她平安無事,眉宇間終於柔和了一點,然而目光轉道他身上時又落回冷冷清清的神態,像月色下的霜。

  「說完你就會放人了?」

  少年說話時的表情紋絲不動,仿佛看不出情緒。西條大河面具後黑洞洞的眼睛盯著向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粗啞的聲音像夜鴉在號喪,「名偵探,你這麼聰明,不會看不出來現在輪不到你談條件吧?」

  工藤新一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像是妥協了一般,「在玉龍寺。」

  「玉龍寺?」

  西條還來不及說話,殺手已經下意識開口質疑道,「小子,你哄誰呢,你還不知道吧,這座寺廟就是玉龍寺。我們早就翻來覆去地把寺裡翻了個遍,哪兒有什麼佛像?」

  黑發少年抬眸看過來一眼,他的眼睛像一面明亮的鏡子,殺手忽然感覺自己的所有心思好像都被這面鏡子映了出來。他一頓,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聽到對方冷靜的聲音傳來,「鐘樓也找過了?」

  「……鐘樓?」

  「鐘樓的頂端有個閣樓,佛像就在裡面。」工藤新一說,「那張密碼紙上就是這樣寫的。上面的天狗還有蚯蚓之類的圖像指代的就是京都的地名,在地圖上連起來是一個漢字的『玉』字。玉字的那一點就是寶藏的藏匿地點,佛光寺面前的那座石碑——玉龍寺舊址。你們首領的意思就是在說寶藏在玉龍寺裡。」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十分能夠讓人信服。殺手看向西條大河,就見他聞言頓了頓,回頭朝他點了點頭,顯然少年偵探說的那個位置他的確沒找過。

  殺手於是給了身後的同伴一個示意,對方立刻了然地轉身離開去檢查後院的鐘樓了。

  他一離開,前院頓時安靜下來。現場人不少,但也不是聚到這裡來玩耍的,顯然彼此都不想說什麼廢話,只等那人去確認結果。

  殺手的視線在場內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源輝月身上。這位大小姐有暈血的毛病,倒是十分符合她身嬌體弱目下無塵的設定,不知道是不是還沒緩過來,她站在火光後頭淡淡垂著眸,臉色冷懨而倦怠,像尊不喜不悲的神女像,懶得分給世人一絲一毫的目光。

  工藤新一筆直看了過去,「地點告訴你了。」

  他的視線輕飄飄在源輝月身上掃過,一沾即走,像悄無聲息的風,少年站在原地淡淡道,「把她還給我。」

  西條大河似乎在面具後打量了他片刻,然後點了點頭,扭頭扔過去一個示意。

  源輝月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抬腳往對面走去,只是剛邁出兩步,西條大河忽然再次開了口。

  「等等。」

  眾人將注意重新轉向他,就見到男人筆直盯著那位高中生偵探,那張老者的能樂面具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像傳說裡從人心中生出的鬼魅。

  「呵,老實說,我原本沒打算放你們走的。」他低笑了兩聲,嗓音沙啞地開口,語氣充斥著濃濃的惡意,「但是連我也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敢一個人來。既然如此,我就再給你們一個機會。」

  話音剛落,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響起,某個瘦小的身影從他身後的陰影裡走出,來到了火光下。他臉色慘白,身體發著抖,恐懼到近乎順拐,手裡還端著一個托盤。

  托盤裡是一把左輪□□,和一顆子彈。


第133章 十字路(十九)

  衝田岡手都在發抖,自己抖還不算,還帶著手裡的托盤一起共振。

  他慘白著一張臉,一路順拐走到源輝月面前,艱難得幾乎有些滑稽。他那王八蛋師父——哦,現在可以把「師父」兩字去掉只給他剩個王八蛋了,還在喋喋不休地當旁白作介紹。

  「知道俄羅斯□□吧,工藤君。你這麼聰明,應該不需要我來解釋玩法了。我只給你留了一顆子彈,你或者源小姐,你可以任意選擇一個人開一槍。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放你們離開。」

  一股寒意幾乎是貼著脊梁骨竄上了他的天靈蓋,衝田定在原地抬頭去看源輝月。

  她看起來不太想玩游戲,只想把這把槍連帶子彈一起釘進西條大河腦袋裡。

  然而他那倒霉王八蛋師父好像還沒有半點自覺,「你們兩個人,開一槍。十二分之一的概率,怎麼樣,這個機會夠大了吧?」

  他這會兒簡直像少年漫中該被打死的反派,又瘋又癲還心理變態。說完這句話後就朝著源輝月揚了揚下巴,命令道,「你親自裝子彈。」

  衝田岡抖得更狠了。

  然而大概是看他面前的人半晌沒動作,西條大河冷笑著把腰間的刀解了一把扔到她面前,「或者說你想選這個,讓我砍他一刀試試會不會死?」

  安靜半晌,源輝月終於動了。

  衝田岡眼睜睜看著一雙線條優美的手將托盤裡的槍拿起來,手指一勾打開轉輪,另外一只手指尖松散捏著子彈塞了進去,然後順手在旁邊一撥。

  機铦轉動撞出「哢噠」一聲脆響,轉輪停了下來。然而那雙手卻沒有把槍放下,纖長的手指搭在漆黑的槍管上,有種別樣的美感。

  衝田岡提心吊膽地聽著他反派師父在後面冷哼了一聲,「你最好別耍花樣。」

  「……」

  說真的,這把槍要是下一秒就對准了他身後那王八蛋的腦袋他也半點不驚奇。

  然而源輝月最後到底是把槍放了回去。衝田岡垂著頭,又哆嗦著順拐到工藤新一面前,默默地抬起腦袋看向他。

  黑發少年的表情比他冷靜多了,湖泊一樣的藍眸不動聲色和他對上。

  「該你了,選一個吧。」西條大河冷笑道,「你或者你的姐姐,挑一個來陪我玩這個游戲,人選你自己決定。之後無論你們誰死了,或者都活了下來,我都會放你們離開這裡。」

  那張老者的能樂面具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蒼老的嘴唇仿佛被光線扯得往上咧起,露出了一個惡毒的笑。

  「她不是對你很重要嗎?你不是很愛她嗎?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感情有多少是真的。衝她開槍,你自己就安全了,但是有六分之一的幾率你會親手殺了她。來吧,選吧,讓我看看在性命面前,所謂的親情還剩多少哈哈哈哈哈……」

  他近乎癲狂的笑落在空曠的大殿前,將現場砸得一片寂靜。

  殺手在西條身後眯了眯眼睛,留下的那個下屬湊到他身邊,「就這樣任由他胡來嗎?」

  「看看再說。」

  他看著神經質的西條,眸色暗了暗,又將視線轉到源輝月身上,黑發美人精致的臉像是落了一層霜,西條大河似乎這一次徹底把她惹惱了。

  他斟酌片刻,決定暫時先按不動。

  .

  京都警局的警察們這時候已經趕到了比叡山,秘密把那座被圈起來的寺廟周圍圍了起來。之後他們派了兩個人,穿得灰頭土臉裝成在山裡迷了路的游客,摸到岩手寺周圍去查看情況。

  帶隊的警部叼著煙內心火急火燎,外表卻還必須保持平靜地在外頭等著。

  老實說他總感覺這次行動有點不對勁,但哪裡不對又說不出來。

  一根煙還沒抽完,派出去裝迷路游客的兄弟電話打回來了,他連忙按下接通,就聽到對面連招呼都來不及打,急急忙忙地彙報,「警部,我們好像找錯地方了。」

  帶隊的警部心底一個「咯噔」,那點不知從何而來的不祥預感終於落到了實處。他深吸一口氣,把煙掐滅了,「你那邊什麼情況,先彙報。」

  「是,我們剛靠近的時候就發現這座寺廟裡頭烏漆嘛黑的好像沒人,在圍牆外頭等了一會兒沒聽到聲音,我就讓一個身手好的兄弟翻進去看了看,結果發現裡頭就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寺廟裡還沒通電,兩個和尚都准備休息了。」

  「別說最近兩個月了,他們說最近半年都沒生人來過這地方。我去查看了寺廟的廚房和倉庫裡頭的食物儲備,他們沒說謊。」

  彙報的屬下口條伶俐,前前後後解釋得非常清楚,除非西條大河和他那幫手下是群不需要吃飯的神仙,否則他們仿佛的確是找錯了位置。

  可是出發之前,綾小路文麿還斬釘截鐵地跟他說不會有錯。

  警部心亂如麻,一會兒覺得「平成年代的福爾摩斯」到底也還只是一個還在念高中的少年,推理一時出現了偏差也有可能;一會兒又感覺事情好像沒這麼簡單。

  派出去的屬下還在岩手寺裡等著回復,他思量了片刻讓對方先繼續在那裡守著,然後咬牙給綾小路打了電話告知了自己這邊撲了空的消息。

  綾小路仿佛比他冷靜,聽完他的話後只是說了一聲「知道了」,然後讓他把人暫時撤回來。

  因為不必擺在台面上明說的原因,此次救援行動全權歸他指揮。帶隊的警部在搖曳的林海波濤裡掛了電話,被帶著涼意的山風一吹,大腦忽然清醒了一瞬。他再次回味了一遍電話那頭的同僚那波瀾不驚的語氣,心底突了突,冒出了個出人意表的想法——這小子不會早就知道岩手寺這裡沒人,故意溜他的吧?

  但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干?被綁架的是源氏的大小姐,無論處於警察的職責還是他自己的家族背景,他瘋了才給她的救援行動增添障礙。

  帶隊的警部越想越覺得這裡頭有問題,緩緩皺起了眉。

  .

  玉龍寺。

  西條大河犯病的時候,源輝月難得地走了一下神。她垂眸看著自己的無名指指尖,忽然感覺到一束視線落在她身上,她抬眸回望了過去。

  工藤新一。

  老實說,這是今晚唯一出乎她預料的事情,他們居然真的把這位名偵探找來了。

  雖然她柯南弟弟跟這位高中生偵探關系很不錯,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跟對方打上照面。

  老實說,看到他的那一刻,源輝月忽然就理解西條大河為什麼發了瘋一樣認為他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了。如果換成她車禍剛醒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她大概也一樣。

  黑發少年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俊秀的臉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不知道在想什麼。背景裡西條大河還在廢話,無非是在催他快點動手,很吵。

  聰明人這個時候就該把槍拿起來,槍口對准她。畢竟是個賭命的游戲,西條只要求他開一槍,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

  她和對方非親非故,想不出任何理由讓他為自己冒這個險。

  但與此同時她好像又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覺得工藤新一可能不會選那個「聰明人」的選項。

  就在她緩緩蹙了一下眉,思考著自己是不是該說點什麼的時候,她的預感應驗了。

  黑發少年倏然移開了視線,然後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探到托盤裡拿起了那把槍。

  隨著他的動作,院子裡好像就此安靜下來,連某個喋喋不休的反派都閉上了嘴。只有夜風吹過火盆的「呼呼」聲,和柴火燃燒的「劈裡啪啦」的脆響。

  少年偵探看向西條大河的方向,平靜地說,「希望你信守承諾。」

  隨即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抬手,槍口抵住太陽穴,修長的手指按住扳機往下一扣。

  哢噠。

  源輝月驀地閉了一下眼睛,又重新睜開,那個身姿筆挺的身影依然站在原地,緩緩地將手放下來。

  槍聲沒響,第一槍放空了。

  現場安靜了片刻,倏然平地竄起一連串放肆的大笑,在空曠的寺廟裡近乎激起了回音,是西條大河。

  他這會兒簡直像個瘋子,或者說他今天晚上的一系列行為都像是在精神病院大門口徘徊。

  殺手被這笑聲扯回神,皺了皺眉,心裡忽然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他覺得這把水尾家養出來的刀,好像快要失控了。

  他的的目光慢慢轉冷,盯著對方的背影露出了衡量的表情,而這個時候他那個去查看佛像的同伴終於給了回信。

  那人去的時間長了點,但好在似乎的確找到了目標。他聽著下屬在電話裡說,「那個偵探說的沒錯,佛像的確在鐘樓上。」

  「我知道了。」

  殺手掛斷手機,皺眉看著還在發瘋的西條大河,忍無可忍地開口打斷,「別鬧了,動手。」

  「好吧。」對方聳了聳肩,然後轉過身去緩緩握住了刀柄。

  不遠處的黑發少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抬起槍,略微簇起眉將槍口轉了過來。

  沒用的,那把槍裡只有一發子彈,下一槍指不定又是空槍。

  殺手在心裡淡淡感嘆了一句少年人的天真,居然真的相信敵人會放了他,然後站在西條大河背後慢悠悠地也拔出了槍——對准了西條大河。

  事情結束,該到收尾的時候了。按照他雇主的命令,這裡所有人,除了源氏那位大小姐,不會有任何人能夠活下來,當然也包括了西條大河本人。

  可惜了,他的確是個人才。殺手面無表情地想著,然而就是太蠢了點,連自己的身份都認不清楚。居然還真把自己當了個人物,還想開宗立派,卻忘了哪個世家會讓一個私生子走到台前。就算相馬家不找上門,水尾都會找機會處理掉這枚已經不聽話的棋子。

  老老實實把自己埋在土裡乖乖聽話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殺手心底油然生出點居高臨下的感慨來。人啊,怎麼能不信命呢?

  他一邊在心裡貓哭耗子地抒發著自己無處安置的慈悲,一邊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一聲槍響橫貫庭院。

  院子裡的火光好像瞬間動蕩起來,殺手倏然睜大了眼睛,一陣劇痛順著手腕往上蔓延扯動著他的神經讓他無暇他顧,他的手指脫力地松開,手裡的槍「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像是提前約好的一般,西條大河猛地回頭,手裡的長刀出鞘,毫不猶豫地砍向了他身後另外一名手下。

  鮮血飛濺灑了殺手半身血色,他終於回過神來,咬著牙死死握緊自己挨了一槍的手抬頭,他看到西條大河身後,那位源氏的大小姐皺了皺眉,似乎被那血色傷了眼睛,纖細的手指抬起揉了揉太陽穴,然後神情厭倦地移開視線。除此之外,不見一點意外之色。

  幾步之外,工藤新一放下了手裡的槍。

  「你們……」殺手終於恍然大悟,咬牙切齒,「你們是一伙的……」


第134章 十字路(二十)

  兩個小時前。

  「他們應該是這樣告訴你的吧,等這件事結束就送你出國,留下幾個人比如說你那些不成器的弟子們給源氏泄憤。反正我也沒有受到什麼實際上的損傷,之後源氏也不會往下深查多久。等風頭過去,你再改頭換面回來。作為交換,水尾和相馬家會全力支持你建立自己的劍道流派,相馬甚至能給你一塊地方當道場。」

  舊倉庫裡,源輝月平靜地說完以上這番話,然後喝了口茶。她的臉色依然不太好,淡色的唇被茶水潤了潤才染上一點血色,但黑色長發的美人保持著跪坐的姿勢,背脊依舊筆直,像一把裹在鞘中的刀。

  她面前是因為弟子的帶話私下找過來的西條大河,男人沉默著,好一會才沙啞的開口,「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這是你犯的第二個錯誤。」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相馬誠一郎的要求最多就是給我個教訓。源宗政的威懾力還是挺大的,如果我真出了什麼事,相馬家都不一定保得住他。而這位老爺子『心比天高,才比紙薄』,心大得什麼都想裝,是個屬饕餮的,但才干卻貧瘠得連棵野草都不長,德才全都不配位,就是膽子不大惹不了大禍,這大概就是這位老先生最大的優點。」

  她懶洋洋地一通評價,十分不講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所以就算他的本部長的位置丟了跟我有關,他想報復我也不敢真對我怎麼樣,頂多故意嚇嚇我。我說得沒錯吧?」

  西條大河沒說話,似乎默認。

  源輝月淡淡地垂下眸,輕飄飄吹了一下茶水表面的浮梗,她的聲音也好像泡在了熱騰騰的水汽裡,「但我是被人綁架,就算沒出什麼意外,也得有人為這件事負責。你還記得水尾家是怎麼跟你說的嗎?『只要舍棄幾個不成器的弟子給源氏出出氣,面子上過得去了,他們也不會深查』。」

  「好像有點道理,那你覺得,相馬又是怎麼跟水尾家說的?水尾家又需要舍棄些什麼?我好歹也是源氏家主唯一的女兒,幾個街邊吸毒的小混混,你覺得這個『出氣』的分量夠嗎?」

  她纖長的眼睫輕輕往上一掀,視線清凌凌飄出來,像冷月下灑落的霜。

  旁邊聽得犯暈的衝田被這寒意一激靈,下意識坐直了,駭然朝便宜師傅看去——連他都聽明白了這話後頭的暗示,

  此時倉庫裡安靜得有些過分,源輝月和西條大河說話沒有避開他們,只是前半段衝田少年理所當然沒有聽懂,不過沒關系,最重要的部分他懂了。

  他是有點憨,也不擅長念書,但這跟真的蠢是兩碼事,更何況源大小姐就差明說「別傻了,你以為你很特別嗎,你跟你那些徒弟一樣,也被水尾家給賣了。」

  雖然對方一句話都沒有說 ,但他就是感覺到他便宜師父的身體在僵在了原地。

  他忽然覺得這位便宜師父有點可憐,自以為自己是撒網的漁夫,卻沒想到其實從頭到尾都是砧板上的魚肉,他的合作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把他放在同一水平線上正眼瞧過,用一個謊話把他騙得團團轉。

  他剛想到這裡,猛然醒悟過來,感覺事情有點不對。他那個秀逗了十六年的大腦終於聰明了一回,讓他忽然意識到他的便宜師父的合作人雖然想讓他死,但是卻不希望這位源姐姐出什麼事。

  按理來說這對他們而言是個好消息,但沒什麼用,他們現在是在他便宜師父手裡,萬一他一個想不開要魚死網破……

  手臂上幾乎應激性地起了一排雞皮疙瘩,他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和旁邊反應更快的龍崎一左一右把源輝月擋在了身後。

  一邊看向對面人腰間的長刀,衝田岡一邊硬著頭皮對上那人冷沉的目光,「我我我警告你別亂來啊,那些人還沒走吧,他們手裡有槍的……」

  他一席話說得結結巴巴,沒有一點氣勢,連三歲小孩可能都嚇唬不住。但也許「槍」這個名詞自帶說服力,也或者西條大河本身就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他雖然一個余光都沒有給他,但在他們警惕的視線下,周身暴漲的殺氣還是漸漸收了回來。

  男人沉默了半晌,透過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將視線投向他們背後那人。對方依舊雲淡風輕地喝著茶,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異狀一樣,有種讓他恨得牙癢骨子裡卻極為向往的優雅。

  無論什麼時候,就算天在眼前塌下來,也要保持鎮定和從容,這才是世家正統繼承人會受到的教育。

  西條大河忽然嗓音沙啞地開口,「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既然你知道那兩方人都會保你,老老實實地裝傻等我把你放走不就夠了?多此一舉跟我把這些事情挑明,你就不怕我跟他們玉石俱焚?」

  他的聲音忽然沉了三分,低低笑了一聲,像號喪的烏鴉,有種亡命徒特有的癲狂,「你是所有人看重的寶玉,我卻只是塊爛石頭,換源氏家主唯一的女兒,還能拉著那些混蛋跟我一起徹底完蛋,我也不虧。」

  然而聽完他這番帶著威脅的話,源氏大小姐依舊垂眸淡定地喝著茶,好像沒把他這塊破石頭放在眼裡。

  他冷冷凝視了她一會兒,忽然冷不丁說,「是因為這兩個小東西?那群人不敢動你,卻絕對不會讓這兩個知道這麼多秘密的小崽子活著。你要是老老實實按照他們的安排走了,你是沒關系,等你下了山再收到消息,寺廟裡就只剩下一屋子的死人了,對吧?」

  源輝月喝茶的手微微一頓。

  西條大河卻仿佛從這個停頓中讀出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答案,「被我說中了?萍水相逢,兩條賤命,你高高在上的源氏大小姐還在意這個?為了他們冒這個險,值得嗎?」

  原本沒想到這一茬的衝田被這番話砸懵了,下意識回過頭看去,就見黑發美人長長的眼睫微垂著,淡淡捧開茶杯。

  她微妙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停頓片刻後雲淡風輕地說,「不要把所有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我以為西條君已經得到教訓了?」

  西條大河的笑聲戛然而止,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抓緊,爆出幾條青筋。

  衝田剛起的雜亂思緒頓時被這幾條筋一股腦衝走,下意識緊盯著他的手指和刀柄的距離,心底心驚膽戰,只覺得這位姐姐路子實在夠野,這仿佛怎麼看都不是和人談判的正確方法。

  然而可能她自己不覺得吧,在西條大河的瞪視中依舊氣定神閑地說,「現在你已經知道這條路是死路了,不如跟我合作?」

  西條大河:「……我憑什麼相信你?」

  「憑你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西條大河:「……」

  衝田岡:「……」

  他確定了,這真的不是談判的正確方法。比起談判,老實說他覺得便宜師父這會兒更像是想要奮起拔刀把他們全都砍了。

  然而好在想歸想,西條至少還是具備作為一個反派BOSS基礎素質。他深吸了一口氣,大概是把那股想砍人的郁氣又努力往回憋了憋,這才冷聲開口,「跟你合作我又能得到什麼?你弟弟是個偵探吧?他是警察那邊的人,難道你還能幫我脫罪?」

  源輝月:「當然不能。」

  不等面前的人爆發,她緊接著道,「但是你真正想要的東西,是這個嗎?」

  她冷靜地抬起眸,看向對面好像忽然凝住的人,淡色的唇邊挑起一抹笑,淺淡卻篤定,「我們打個賭吧。」

  .

  雖然但是,賭什麼不好為什麼要賭命啊?!

  雖然賭的這條命背後是作弊了吧。

  衝田岡腿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又被人伸手扶了一把。他下意識仰頭望向身邊的黑發少年,反應了好一會,終於一把抓住人家的手臂,哆哆嗦嗦地問,「你你你看懂我的暗示了?」

  他一句話顫出了八個音,讓對方無奈地回眸一瞥,「你比的口型那麼誇張,我又不是傻子。」

  「那你還對著自己開槍?!」

  衝田岡終於把這句話吼了出來,天知道他剛剛都快嚇死了。

  那把用來玩俄羅斯□□的左輪□□是源輝月親自上的子彈,用了一個小小的魔術手段——大小姐原話,看起來是無序賭命,實際上第一槍必然放空,第二槍才會開出子彈,一切都是事先設計好的。

  「我明明跟你說的是讓你對著源姐姐附近開一槍,反正第一槍肯定會打空,其他人肯定察覺不出什麼來,但是……」

  但是你為什麼要對著自己開槍啊!就算知道提前設定過他都嚇傻了好嗎,那是槍啊,槍啊!

  然而那位名為工藤新一的名偵探似乎半點沒在乎他的心慌,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那樣太明顯了,那幾個殺手經常用槍,對槍支太熟悉了,會看出來的。」

  「……」

  衝田岡立在原地對他肅然起敬,只覺得這當真是個狠人。

  狠人口上跟他掰扯著閑話,注意力還在西條大河身上。他看著對方一刀把另一個殺手砍倒,又衝著另外那個殺手頭目而去,皺了皺眉,手指不動聲色地摸向腕間的手表,「西條桑,他們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了,還是等警察來了再說吧。」

  西條大河一頓,居然當真收起了刀。

  就算這個人暫時和他們站在了同一條戰壕裡,老實說工藤新一也絲毫沒有放松對他的警惕。

  窮凶極惡的盜賊團打手,已經殺了六個人的殺人犯,頂著這些名頭,傻子才相信他會這麼簡單就放下屠刀當個好人了。

  西條大河果然也當不了好人。

  他看著這人轉過身來,視線沒有分給他這邊一點角度,直勾勾地看向幾步之外的源輝月。他還帶著那個老者的能樂面具,即便知道自己身份早就暴露了也沒把他摘下來,甚至還掩耳盜鈴地還掛著變聲器,本就粗糲的嗓音被電流一濾,愈發像是烏鴉號喪。

  「……你提醒我了,有件事等警察來了,可能就真的做不了了。」

  他話音剛落,工藤新一心底驀地生出點不祥的預感,毫不猶豫地抬起手腕,指尖一動,「吧嗒」一聲彈開表蓋。

  與此同時,西條大河忽然像是要撕毀協議一般,轉身就衝著源輝月撲去。

  他面具後還掛著頭套,麻醉針極其難以瞄准。名偵探咬了咬牙,正要勉勵一試,就見到不遠處的人忽然彎腰撿起了地上那把刀,然後回頭看了他一眼。

  隔著十多米的距離,他卻好像忽然懂了這個眼神中的含義,微微一怔後,搭在手表上的指尖停了下來。

  他看著源輝月像是早就料到了這一幕,不緊不慢地抬起右手,素白的手腕搭上長刀頂端,順著刀柄滑下,手腕一翻五指倏然扣緊了刀。

  因為大病初愈,也因為經常冒出來困擾她的暈血症,自他們相識以來,這個姐姐在他的印像中經常都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像太陽底下打盹的貓。就算她撓人的時候,其他人嚇得半死,他卻總覺得其實沒有多少攻擊性,好像拎起爪子就能抱走。

  直到她握住刀的這一刻。

  她渾身上下的鈍感好像倏然被無形的磨刀石擦走,乍然綻放出一種能夠將天地捅破的鋒芒。源氏的大小姐,武家的公主,那個自出生起就刻在她基因中的「武」字好像終於清晰起來。

  這時候高舉著刀的西條大河已經宛如一只猙獰的野獸,撲到了她面前。

  工藤新一下意識睜大了眼睛,看著一道璀璨的光華劃破視野。它像夜空中盛放的煙火,又像刺破迷霧的晨曦,瞬間將西條大河的身影淹沒了進去,然後剎那凋零。

  甚至沒人看清源輝月是怎麼拔刀的,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她就握著刀重新出現在了幾步之外,平靜地收刀歸鞘。

  在場眾人不管懂不懂劍道,集體被這一幕震住了,仿佛看到傳說中修習劍道的絕世高手。

  下一秒,絕世高手身體一晃,臉色好像頃刻間白了下來,手裡的刀抓不穩一般滑落在地。

  「姐姐!」

  工藤新一第一個回過神,立刻衝了上去將搖搖欲墜的人攬進懷裡,一邊飛快指揮呆住的衝田,「去看看西條的傷,從他身上把手機翻出來。」

  衝田岡三魂七魄還沒完全歸位,呆呆地點頭,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連忙朝他的王八蛋師父跑去。

  他跑到一半混沌的大腦終於重啟成功,懵逼的想著什麼傷?受傷的不是源姐姐?

  話雖如此他還是習慣性地繞到那個站在原地的身影面前,喊了一句,「師父你沒事……吧?」

  「吧嗒」一聲脆響壓著他的話尾砸落,他怔愣地看西條大河臉上的面具傾斜著一分為二,滾落在地。

  一道細密的血線從他臉上鑽出來,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執著筆由下往上在他身上甩了一道墨痕,只不過那墨水大概是血釀出來的,紅得刺目。

  西條大河身體在原地晃了晃,仰面倒了下去。

  輸的人是他。


第135章 十字路(二十一)

  源輝月頭疼得快炸了。

  一天之內被刺激了三回,後面這次還是她親自動的手,幾乎是血液飛濺出來的剎那,她就下意識閉了一下眼睛,否則那刀也不會忽然就砍偏了。

  她手指脫力,長刀「哐當」一聲掉到地上,感覺到有人迅速衝上來攬住了自己,清冽的氣息跟著他一陣風一樣飛過來。她被少年人扶住靠在他肩上,被這氣息環繞著暈頭轉向地回了一會兒血,勉強撐住了。

  沒空關心扶住自己的人是誰,她意識回籠的瞬間,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右手。

  從手腕到指尖,它還在不停地顫抖,在這一刻她仿佛已經失去了對自己右手的控制權。

  源輝月的眼眸頃刻暗了下去,低低「嘖」了一聲,輕輕動了動手指,然而連這個動作都似乎變得有些艱難,她的心情瞬間極壞,粗暴地將指尖掐入掌心。還沒等神經末梢接收到痛感,一只筋骨分明的手忽然伸了過來,強行挑開了她的手指,重新把她的手握住,拇指指腹在她的指節上輕輕掃了掃,像是安慰小孩子。

  少年的身體還未徹底長成,手掌卻已經比她大了一圈,正好將她的指尖收攏在掌心裡。襯衣袖口因為他此時的動作微微抻起,漏出了手腕上淡青色的經脈。

  源輝月一頓,淡淡地回頭,黑發少年一手攬著她正在打電話,「你們可以上來了,多叫幾輛救護車……她沒受傷,我也沒事,是那幾個嫌犯。」

  這孩子的聲音好像有點好聽,她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到。

  像潺潺流動的清泉,或者拂過山林的青嵐,她心底沸騰的焦躁和不耐好像莫名其妙就被他的聲音安撫了。

  她像是只心情不好的貓咪,還沒來得及發脾氣就無意識被人順了毛,一時在「這脾氣還發不發了」和「算了好累」之間舉棋不定起來。

  她舉到工藤新一的電話都打完了,看著他效率極高地做好了所有安排,有條不紊且理所當然,好像京都警局是他家開的,一時只覺這少年的確是個人才。

  然後他終於放下手機,垂下眸吐出口氣,輕輕閉了一下眼睛。纖長的眼睫沾了一點汗水,像一筆從眼尾拖出去的墨色,他握住她指尖的手慢慢收緊了一下,好像直到此時才真切握住了某種讓他安下心的事物一般,容許自己放松了一瞬,然後重新睜開眼,下意識回頭朝她看來。

  湛藍色的眼瞳像一汪漂亮的湖泊,清冽溫柔。

  源輝月:「……」

  算了,不生氣了。

  .

  玉龍寺的鐘樓,被工藤新一一個電話從博多找來的某位後援正一動不動地抬頭望著頭頂的閣樓。

  他不動,他面前的殺手也不敢動,戰戰兢兢地保持著貼著牆的扭曲姿勢,攢在手裡的手機都沒來得及放下,一邊哆嗦一邊恨不得離壓在自己脖子上那把刀八丈遠。

  他想要試圖為自己的命運掙扎一下,「你、你早說你也會摻和這事,我就不接這個任務了……」

  「唔。」

  馬場善治終於從頭頂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望過去,「你認識我?」

  殺手快哭了,「我有次在源老先生那兒接任務的時候你也在,我不小心聽了一耳朵。」

  他當時聽到這個黑發青年要去暗殺某個本地□□的干部,一開始沒當回事,畢竟想殺那個干部的人多了去了,然而對方是個硬茬子,身邊還有好幾個職業殺手保護,大部分想暗殺他的人都一去不回。

  他原本以為這個青年也會是一去不回的一員,結果沒想到幾天後就收到消息,那個干部真的死了。不僅是他,保護他的幾個殺手一個沒逃出來,動手的據說是「仁和加武士」——博多知名都市傳說,專殺殺手的殺手。

  他當即就意識到了自己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

  所以在這裡再次看到這位黑發青年的瞬間,殺手幾乎眼前一黑,然後毫不猶豫地認了慫。

  馬場慢悠悠「哦」了一聲,也沒多少身份被人叫破的緊張,而是仿佛十分講道理地和他商量,「我稍微離開一下,你沒意見吧?」

  那個倒霉殺手立刻了然,一邊迅速點頭,一邊抬起手裡的手機就像拎磚頭一樣照著自己腦後某個位置一敲。他下手快准狠,十分專業地把自己敲暈了,生怕對方圖省事直接讓他永遠不會有意見。

  望著貼著牆滑下去的人,冷靜如馬場都懵逼了一瞬,感覺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學會了個新技能——畢竟牛逼的「仁和加武士」還沒遇到過這種需要自己把自己敲暈的情況。

  「是個人才。」

  他鎮定地下了結論,然後抬腳正要往閣樓方向走,外面忽然傳來一串喊聲,喊的還是他的名字。

  「馬場先生,馬場先生你在這裡嗎?馬場先生……」

  不是工藤新一的聲音,但也是個少年。馬場善治一頓,站在原地思考片刻,最後往頭頂看了一眼,還是拎著那個暈倒的殺手的衣領走了出去。

  外頭果然是個小孩,見到他拖著殺手下樓的出場方式明顯愣了一下,然視線下意識落在了手裡那個一動不動的「屍體」上。

  馬場:「他沒死,怎麼了?」

  「哦哦,」衝田岡回過神,「前面已經結束了,工藤君說警察馬上要來了,問你要不要避一避?」

  「我知道了。」

  他在鐘樓三樓都看到了,工藤新一拿槍的時候他原本准備下去,然而還沒來得及動身就從望遠鏡裡看到對方暗示性地朝他搖了搖頭,似乎是自己能夠處理的意思,他就沒動,繼續按照他一開始的安排守在這裡看看會不會有其他人跳出來。

  然而守了個寂寞,工藤君等的那個人膽子似乎有點小沒敢來。

  馬場善治不打算和警察打交道,眼見著這裡沒有自己的事了,他和來找人的小孩確認了他能夠拖得動那個殺手,就干脆地走人了。

  衝田岡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寺廟的院牆下,也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三兩步就竄到了牆頭,一眨眼從這幾米高的院牆上翻了過去——玉龍寺的院牆是西條大河專門加高過的,防止有人進來,他都翻不過去。

  衝田少年頓時有點震驚,那位源姐姐認識的都是些什麼人啊,怎麼感覺好像臥……臥虎藏龍的?

  .

  另外一頭,京都警察們總算趕到了現場。

  就像工藤新一電話裡所說,人質源輝月大小姐和來救人的工藤名偵探毫發無傷,受傷的全是綁匪陣營。

  就好像有人往他們頭上扔了個混亂讓他們臨場起了內訌,還任由人質們在一旁看熱鬧,這場景簡直詭異得沒了邊。只不過事態緊急,主要嫌犯西條大河和另一個帶著鬼面的殺手傷得有點重,警察們來不及找名偵探詢問情況,只能先暈頭轉向地搶救綁匪。

  山路崎嶇,玉龍寺的地理位置太深了,救護車沒辦法開上來,幾個失去意識的嫌犯是被擔架抬下去的。

  西條大河就是在即將被人運送上救護車的時候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頭頂夜空墜滿星辰,身邊是來來去去的警察和醫護,胸口的傷口還在劇烈疼痛。

  然而他的大腦卻是清醒的,從來沒有像這樣清醒過。

  「源氏的……劍道……哈哈,哈哈哈……」

  他的聲音很小,沒多少力氣,但依舊吸引了旁邊一個警察的注意。對方看到他,先是下意識去摸腰間的□□,然後才意識到他目前手無縛雞之力的事實,微微松了口氣。

  出於人道主義,小警察看著他睜著眼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勉強安慰了一句,「放心,我們會先把你的傷治好再進行審訊的。」

  然而他安慰的話說出去了,傷患卻並不領情。西條大河躺了一會兒,忽然扭過頭直勾勾看向他,「你們這裡最高級別的長官是誰?」

  他的臉破了相,一臉血沒來得及擦,著實有點嚇人。小警察被他一雙冷冰冰的眼睛望得心底一跳,納悶地心說這人該不會連押送的警察都要挑個官大的吧,一邊謹慎回答,「目前負責現場指揮的是綾小路警部,更高級別的長官沒有到現場。」

  「那就他吧,」西條大河淡淡地說,「我要見他。」

  小警察:「……見他干什麼?」

  西條大河:「招供。」

  小警察原地愣了三秒,「……啥?」

  然後在嫌犯看白痴一般的目光中,他終於反應過來。這事他做不了決定,連忙手忙腳亂地在身上翻出手機准備給上級彙報。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和夜風一起插了進來,「我來吧。」

  小警察覓著聲音回頭,這才發現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他跟著綾小路去過櫻正造的案發現場,認出這是當時綾小路帶過去的那位私家偵探,正要說話,對方忽然將一本證件遞了過來,簡單自我介紹,「同僚。」

  小警察下意識接過,翻開一看,頓時整個人怔住了。

  呆立幾秒之後,他捧著這本證件上供似的遞還了回去,對這位鬼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靜岡縣的警察本部長閣下用了一個恭敬的敬稱,「您請。」

  .

  西條大河說了要招供,果然說話算話,連條底褲都沒給他的同伙們留,從跟他一起合伙販毒的同伴,到源氏螢背後的水尾家,再到遠程遙控指揮的相馬,但凡他知道的東西一股腦全倒了出來。甚至對明智真一說可能還有些東西他沒想起來,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提問,他想想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態度端正得仿佛和他的同伙們有深仇大恨。

  明智部長也沒把自己當外人,順手把那個小警察和他的一個同僚拎拎了進來做速記。小警察看著他面色慘白卻依舊堅持說著話的樣子,忍不住勸了一句,「等你進了審訊室再說也可以。」

  躺在床上的西條大河轉了轉目前唯一能動的器官,眼珠,望向他,然後若無其事說,「你真的覺得我能活到進審訊室?」

  被叫進來的兩個小警察不知道他這話什麼意思,以為他是覺得自己傷太重活不了多久,下意識安慰了幾句。明智真一卻目光微微一閃,沒有說話。

  他微妙地略過了這個話題,懶洋洋地打了個岔,「作為一個殺了六個人還涉嫌綁架和販毒的凶殘嫌犯,你忽然這麼配合警方的工作,老實說我們其實有點受寵若驚啊。」

  西條大河那張帶著刀傷的臉轉向他,忽然艱難地提了提嘴角,「願賭服輸。」

  【「我跟你打個賭吧。」】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人當時說的話。

  【「西條桑這一輩子有什麼東西是自己選擇的嗎?」

  「你是自願進源氏螢的嗎?不對吧,是他們沒給你選擇的機會。」

  「如果我沒猜錯,西條桑唯一一次自己選擇的東西就是鑽研『義經流』,想要開設道場,將這門劍道傳承下去。」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決定,你被水尾家放棄了。」

  「你和源氏螢的首領,都是水尾家在暗地裡養的刀,刀怎麼能有自我意識呢?刀要有意識了,豈不是有一天就得噬主了?」

  「但是你和那位首領都不認為自己是刀吧?你們住在鞍馬山,在寺廟裡長大,鑽研劍道,還在僧上谷不動堂練過劍,你們認為自己是源義經嗎?所以才把那個盜賊團命名為『源氏螢』?」

  「既然如此,你問我能夠給你什麼?」

  「我可以給你一個正面挑戰源賴朝後人的機會,怎麼樣,敢接嗎?」】

  在那一瞬間,西條法河心髒轟然如雷鳴炸響,他胸中某種沉眠已久的東西被那簡簡單單一句話喚醒了。

  她說得沒錯,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什麼狗屁盜賊團、脫罪贖罪都跟他沒關系,他已經跟條狗一樣過了三十五年,裝得夠久了,只想要轟轟烈烈地大鬧一場,

  無論輸贏。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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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十字路(二十二)

  給西條大河錄完口供,明智真一從救護車上下來,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出去。

  那頭的人很快就接通了電話,他人還在審訊室,被關押了一天的某位嫌犯抗議的咆哮聲塞滿了背景音,吵得人耳膜疼。

  明智真一掏了掏耳朵,不耐煩地說,「已經八個小時了吧,那老家伙怎麼還這麼有精神?」

  「你還知道已經八個小時了?沒有確切證據,我們最多只能扣留他二十四個小時。」聽著他的抱怨,津川刑事部長為這人近乎無法無天的任性快愁禿頭了,「而且這還是跨區域辦案,你就這樣把這位水尾家的家主抓回來,經過京都警察本部那邊同意了嗎?」

  「呵,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還能把輝月丟了,他們這麼廢物經過我的同意了嗎?」

  「……」津川部長無話可說,「輝月現在怎麼樣?」

  「已經沒事了,人還在那座寺廟裡,除了可能有點暈血,其他都還好,我一會兒上去看看她。」

  明智真一懶散地說,「那老東西還是什麼都不認?」

  「他一直在強調我們抓他不符合程序,要求見律師。」

  明智部長理直氣壯,「不給見,什麼程序,有本事他讓京都府警察本部長來找我要人。」

  在收到源輝月被人綁架的消息之後,當時還在京都的明智真一直接從靜岡縣調了人手過來,先下手為強地把水尾一家全都帶回了他的地盤。雖然是私下的動作,但是京都府警局未必沒有人發現,但是他們正是理虧的時候,顯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當做了沒看到。

  只不過現在人是帶回來了,但那位水尾家主卻是個狡猾的老頑固,在審訊室待了大半天,死咬著不松口,沒有承認任何東西。

  明智真一:「把手機給他,我來跟他聊聊。」

  「……你悠著點兒,別把人在審訊室裡氣死。」深知他脾氣的津川無言地說。

  隨後電話裡傳來腳步聲,他大概是去遞手機了,沒一會兒,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老夫水尾榮太郎。」

  「聞名已久,」明智真一淡定地說,然後懶得跟他扯淡,直接開門見山,「別掙扎了,西條大河全都招了。」

  .

  玉龍寺,趕到現場的京都府警察們正在逮捕西條大河的其他弟子。

  ——或者把逮捕改成救援也一樣,也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西條的那群弟子們居然個個帶傷,還有幾個當場毒癮發作的,警察們簡直手忙腳亂。

  現場燈火通明,人來人往,衝田岡把馬場善治送走之後,回到前院,望著滿院子來來去去的警察,有點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往哪兒邁腳。

  這時候,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怎麼了?」

  衝田岡回頭看去,是龍崎,手裡還拎著村正。

  因為這位少年心理素質太好,被剝奪了演戲的權利,源輝月之前挑了衝田岡上場,演技不夠膽色來湊,他全程本色出演,因為心底慌得一比,緊張得面色慘白,反而恰巧符合了角色要求,被其他人誤以為是害怕,連那幾個殺手當時都沒發現什麼問題。

  他們在前面上演決戰大戲的時候,龍崎就被關在後來的倉庫裡,警察到了之後他自然也被放了出來,手裡的刀大概是剛剛在現場撿的。

  衝田撓了撓頭發,說了句「沒什麼」,然後又轉頭望向滿寺廟的警察,滿臉懵逼且十分有犯罪分子自覺地說,「龍崎,我們是不是應該去自首啊?」

  龍崎郁夫想了想,「嗯。」

  「這樣啊。」

  是的,這樣才對,做錯了事情就應該得到懲罰,就像壞人到最後也沒逃過法律的制裁一樣。

  沒有那麼多孤注一擲的孤勇,警察也不是到了最後才姍姍來遲,現實到底不是輕飄飄的小說,也沒那麼多主角,大部分人其實都只是個連背景都稱不上的凡人。

  他也只是個凡人。

  非常奇怪地,想通了這一點之後,衝田岡在半空飄了許久的那顆心反而好像落到了實處。他像是從一場大夢中醒來,睜開眼,第一次認真打量起自己遍布迷霧的前路來。

  「我們之後會怎樣呢?」他迷茫地問龍崎。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忽然在背後說,「會被抓進監獄進行勞動改造,關個幾年再被扔出來。到時候你們就對現代社會一抹黑,沒讀書,找不到工作,還有案底,最後窮困潦倒餓死街頭。」

  「!」衝田岡僵硬地轉身,終於看到了某個不知道啥時候來的黑皮少年。

  「……服部?」

  「是我。」大概是看到他的表情過於驚悚,服部平次擺了擺手,「剛剛那段話是嚇你們的,你們沒有真干什麼傻事,後面據說還棄暗投明了?只要源姐姐不追究,最多就是被警察拉到局裡批評教育一通吧。」

  一邊說他一邊納悶地轉頭在周圍掃視了一圈,「話說回來,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啊?我就來晚了一點,怎麼好像錯過了一個季?」

  「啊,是這樣……」

  衝田岡回過神,自覺地給他總結前情提要。從龍崎發現便宜師父似乎要對源輝月不利,果斷動手砍翻一眾師兄試圖帶著她逃跑,然而出師不利,還沒跑出去就遇到了提前回來的西條大河;於是他們又被抓了回去,等著源輝月醒過來,讓守著他們的師兄遞了話見到他們便宜師父,將他當場策反;然後他們和便宜師父敲定劇本,開始集體演戲忽悠那幾個帶著槍的殺手。

  「源姐姐原本以為他們會派個警察過來的,只要機靈一點看得懂她的暗示,就能配合他們把那個殺手頭子拿下。」衝田岡說。

  如果不機靈她就自己來,反正那個俄羅斯□□的游戲只是為了找機會讓他們其中之一拿到槍給西條大河打配合。沒想到來的人居然真的是工藤新一,源輝月的後手沒用上,這位少年跟她簡直心有WiFi,幾個對視就看出來了她的意思,當場搭上了戲,配合完美。

  服部平次聽得一愣一愣地,最後感慨地總結,「我就知道這位姐姐不是普通人。」

  身在敵營還能順手把綁架她的人給策反了,這種高端操作,一般人真的玩不來。

  旁邊的龍崎靜靜地聽了半晌,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她其實也不用這麼麻煩的。」

  正說得眉飛色舞的衝田岡一怔,然後整個人怏了下來——對啊,那群人其實沒想傷害她。如果不是顧及到他們,源輝月只要配合一點,其實連驚嚇都不會受。

  他剛想到這裡,一雙手忽然伸過來一人一下按住了他和龍崎的頭。力道說是揉,更像是把他們一起按了下去。

  「所以說,知道自己這條命多金貴了吧小崽子們。給我好好珍惜不要再做蠢事了。」

  「我知道啦,你也才比我大一歲吧!」衝田岡一腔胡思亂想全被這一下按沒了,抱著頭像只亂竄的地鼠,努力抗議。

  服部:「大一歲也是大,好好聽大人的話啊臭小子!」

  「嗨嗨……」衝田岡反抗不及,只好低頭任揉。

  龍崎已經被揉完一輪,平靜地舉起手裡的村正問,「這把刀怎麼辦?」

  服部於是百忙中回頭看了一眼,「哦,那個啊,是贓物吧。應該會被暫時收繳,等到查清楚之後還給失主。」

  他望著小孩的臉色,「怎麼,你喜歡?喜歡也不行哦,這把刀都開刃了,是管制刀具。」

  龍崎:「不是我,源姐姐好像喜歡。」

  服部平次一怔。

  「啊,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了。」衝田岡抓住這個空隙問道,「源姐姐的手是怎麼回事啊?她剛剛才出了一刀就差點把刀扔了,是暈血的原因嗎?」

  服部微妙地頓了頓,然後不動聲色地把手收了回來,「差不多吧,小孩子別瞎問……」

  .

  服部平次和兩個少年胡扯一通,打消了他們的胡思亂想之後就調頭去找源輝月了。

  源大小姐十分好找,盯著的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好不容易把她找回來了,京都警方顯然神經過敏得都有點戰戰兢兢的。

  服部平次找過去的時候就看到她坐在走廊上,背靠著一根廊柱閉目養神。大概是知道她暈血的毛病,趕到現場警察幫忙把她轉移到了後殿的庭院。

  空氣中是草木的清香,基本已經聞不到血腥味,但是大概前頭的刺激還沒過去,她的臉色依舊很白,像支夜風中不耐霜意的蘭花。

  服部平次走到她面前,將剛才去廚房倒來的熱水遞過去。

  源輝月慢慢睜開眼睛,似乎迷糊了一會兒才認出他是誰,下意識接過杯子,又往四周看了看,疑惑地輕聲問,「工藤呢?」

  服部平次一張帥臉當即垮了下來,「源姐姐,我千裡迢迢從大阪趕過來,結果你一看到我就問工藤在哪兒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

  似乎自覺這的確有一點點過分,源輝月戰術性喝了口水,視線飄了飄好像有點心虛。

  服部平次看著她笑了笑,「逗你玩的,工藤有事先離開了,拜托我過來看看你。啊,順便一說,柯南被我壓在酒店了,雖然他鬧著要來找你,但是之前情況實在太危險了,我沒讓他過來。」

  他伸出手張開掌心,幾顆亮晶晶的水果糖滾出來,「這個,柯南要我給你帶的。」

  「這樣啊。」源輝月果然沒有對此提出什麼異議,把水杯放在一邊,伸手從他掌心拿了一顆糖。

  服部於是繼續,「這邊的事情已經差不多結束了,警方稍後可能需要你做個筆錄,不過也不用這麼急,源姐姐你……」

  大概是剛剛衝田岡那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的原因,他到底受了些影響,說著話時無意識走了下神,視線不經意在面前人的右手上掃過。

  很輕,但源輝月察覺了,低頭看了一眼。她這會兒是左手拿著糖,右手攏在了袖子裡,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她一頓,不太在意地抬起來看了看,「柯南告訴你的?」

  「對……」

  服部回過神,連忙解釋,「因為之前我想起來源姐姐你應該會劍道,想要找你挑戰,然後柯南跟我說讓我別跟你提這個所以才……」

  「沒事。」源輝月淡定地說,「受了傷而已,沒什麼不能說的。」

  「……」

  服部又看了一眼她把玩著糖果的左手,默了默,把那顆糖拿過來幫她拆開,又塞回去。

  跟源輝月認識沒多久他就發現了,這位姐姐明明是右利手,卻好像左右手都能用。他最開始以為是她好奇練著玩的,但是現實果然不是那麼輕松的東西。

  他看著她慢悠悠將那顆糖放進嘴裡,垂著眸靠在廊柱上開始閉目養神。

  安靜地陪著坐了一會兒,服部平次到底忍不住問,「源姐姐你後來沒有再試試嗎?柯南不是說你和忍足家現任家主關系很不錯?」

  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的醫療技術肯定比當時好得多。忍足家也算是淫浸醫療行業許多年的世家,忍足醫療旗下的醫生基本代表了國內最高的醫療水平,就算在國內做不了手術,也絕對有國外的人脈。

  這些源輝月當然都知道,甚至忍足侑士不止一次提過讓她來再補一次修復手術。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垂眸看了一眼依舊在微微顫抖的指尖。

  然而有什麼用呢,她握刀的手廢了,修復得再好也回不到從前。

  不是最好的,她懶得要。


第137章 十字路(二十三)

  源輝月頓了頓,最後輕描淡寫地說,「反正也不影響日常生活,夠用了……而且我都忘了。」

  「……」

  服部平次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提如果真忘了是怎麼一刀秒殺的西條大河這個問題,不然他相信這位姐姐能夠當場給他編個類似人類自救的奇跡的鬼話來。

  他只好臨時把話題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綾小路警官說你在這裡救了兩個小鬼?」

  源輝月:「人家好像也就比你小一歲。」

  「差不多嘛,我看到他們姐姐長姐姐短地跟在你後頭,剛剛還去跟他們說了幾句話……」

  他一邊說話一邊回頭去找人,眼角余光忽然瞟到源輝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說起這個,服部君,你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喜歡叫人姐姐嗎?」

  「哈?」

  「工藤剛剛好像也是這樣叫我的,」她回憶著說,神色有點迷茫,「但是我好像跟他是第一次見面……吧?」

  服部:「!」

  服部:「可、可能是跟著柯南那個小鬼學的?老實說我一開始也是因為聽著他這樣喊習慣了,所以才跟著叫了哈哈哈……」

  他的笑聲十分僵硬,額前冒出一絲冷汗。好在此時光線黯淡,再加上源輝月好像在思考什麼,所以沒看出來。

  他正要偷偷摸摸地把那縷薄汗抹掉時,就聽到她恍然的聲音,「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他真的是我弟弟呢。」

  服部:「!!!」

  工藤!你的馬甲不保了!!!

  這句話剛從他腦海裡驚悚地蹦出來,還沒繞梁三圈,就聽到她接下來的話。

  「因為第一次見到他就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差點以為我們真有什麼血緣關系。」

  「哐當」服部平次一顆震驚的心又落地上了。

  他劫後余生般默默擦掉那滴冷汗,三魂還未歸位地附和,「可、可能確實有?」

  「……」源輝月沉默片刻,「不可能吧,源宗政應該還沒那麼大本事讓工藤優作幫他養孩子。」

  服部:「……」

  你說得對,但是工藤的馬甲怎麼辦?

  他絕望地想,要麼馬甲被扒,要麼默認你爹綠了,工藤你自己選一個?

  關西名偵探正和源輝月大眼瞪小眼,就著這個問題陷入難言的沉默時,一聲來件提醒忽然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打破了這片奇怪的安靜。

  服部平次幾乎被這一聲救回了小命,他恍然大悟地低頭從口袋裡掏東西,忙不迭地扯來了新的話題,「對了源姐姐,你的手機還給你。保管它的警察說今天你的手機響了好幾聲,還有幾個電話,他沒敢替你接,你快看看。」

  少年的語氣不知道為什麼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源輝月疑惑地接過手機,打開查看了一下,然後略微一怔。

  手機裡的確有幾封新郵件,分別來自四個人,河野悅子、三澄美琴、安室透還有馬場善治。她的兩個好友基本是日常聊天的閑話,悅子是校閱了一篇特別奇怪的小說,給她發來了一長串關於「磁懸浮牛?」的吐槽;美琴則是問她在京都玩得怎麼樣,可能是知道她最近接連被卷進了命案裡,給她推薦了幾個據說比較靈的神社——大概率沒什麼用。

  至於安室透,青年今天中午的時候給她發來消息表示他把那個謎題解開了,似乎是見她一直沒有回應,到了下午六點又發來兩條信息詢問她這邊是不是有什麼事。

  最近一條信息是半個小時前,問她方不方便接電話。後面就是好幾個未接來電,全都是他打來的。

  源輝月一一看過去,心中感覺有些微妙。她給他簡單回了一句「沒事」,最後打開了最後一封也就是馬場善治剛剛發過來的郵件。

  裡面的內容言簡意賅,十分具有冷酷殺手的風格——【我剛剛來了一趟,鐘樓上頭有人。】

  源輝月驀地一怔。

  【……你吃的那一份飯團是一個面具人送過去的,他不是我的師兄。那個人的味道很干淨,什麼都沒有。】

  龍崎說過的話忽然從腦海中鑽了出來,她還沒來得及將這二者聯系到一起,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安室透的電話來了。

  遲疑片刻,源輝月還是先按下了接聽。

  電話那頭是「呼呼」的風聲,沒等她開口,那頭的人率先有一點急迫般問,「輝月桑?」

  「嗯。」

  他似乎終於放下心,「你終於接電話了,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

  「沒事。」

  電話那頭微微一頓,接著對方輕聲嘆了口氣,「你的聲音可不像沒事的樣子啊。」

  源輝月:「……之前的確出了一點事情,不過已經結束了。」

  安室透直接問,「你現在在哪兒?」

  「玉龍寺。」

  那頭頓時安靜下來,可能是去查地圖了。

  「現在已經八點多了,輝月桑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

  「你想吃什麼?」

  「?」

  「我快到京都了,現在去找你。」

  源輝月一怔,張了張口,忽然不知道說什麼。

  庭院裡的草葉被風微微撥動,細長的葉梢在她腳踝輕輕掃過,像是被小動物蹭了一下。大概是看她在打電話,服部平次自覺走遠了,只有她一個人坐在走廊上,周圍安靜得只能聽到枝葉搖晃的沙沙聲。

  她沒有說話,但安室透的聲音卻並沒有停下,像潺潺的溪流從電話中輕柔地漫出來,流經她的耳畔,將她疲憊的神經也浸潤了進去。

  「下去給你打電話沒人接,我有點擔心,所以過來看看。原本准備先去佛光寺找找看,啊,對了,那個謎題我解出來了,答案就是佛光寺。」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和源氏螢有關對嗎?你去京都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吧?」

  「嗯。」

  「我快到了,你還在寺廟裡?」

  頭頂屋檐和不遠處的院牆交錯,擦出一片明亮的星空。源輝月仰著頭,望著那片星辰安靜了一會兒,忽然答非所問地輕聲道,「想喝湯。」

  安室透:「好,十五分鐘。」

  在掛電話之前,源輝月忽然想到了什麼,隨口問,「對了安室君,你會用狙擊槍嗎?」

  「誒?」

  對面的人好像愣了一下,隨即無奈地失笑,「輝月桑,我真的只是個私家偵探啊,狙擊槍這種技能也太為難我了吧?」

  「是嗎?那可能是我弄錯了。」

  直到掛斷電話,源輝月陷入了沉思。

  那個謎題真正指的位置是玉龍寺,但是如果沒有親自到地點去發現立在佛光寺前的「玉龍寺遺址」的石碑,的確會認為答案就是佛光寺。

  要麼安室透不在京都沒去確認過,要麼他這個人細心至極,連這個細節也提前想到了。

  可是他真的不在京都嗎?

  她慢慢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無名指。

  兩個多小時之前,就在工藤新一正准備從托盤裡拿起那把左輪□□時候,這個地方曾經亮起過一枚細小的紅外線狙擊光點。

  當時有人在這座寺廟裡,鐘樓上,帶著狙擊槍,而且故意讓她發現了他。

  很神奇地,她當時居然明白了那個人的意思。

  寺廟檐角下的風鈴被夜風吹得叮當作響,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原地,仰頭望著頭頂的星空,耳邊好像又浮現起那時忽然出現在她腦海中的聲音。

  【這是信號,手指動兩下,是你自己可以解決,動一下,我就動手了,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你都說了好幾遍了,零。】

  ……零是誰?

  .

  安室透說到做到,十五分鐘後果然出現在了源輝月面前,帶著大小姐點的湯。

  彼時源輝月正在和綾小路討價還價。

  「這個案子的書面報告是你在做吧?」

  某位警部閣下大概是被她坑多了,聽著這個語氣瞬間警覺,「你想干什麼?」

  源輝月:「把龍崎和衝田的名字去掉。」

  綾小路:「……這兩小子做錯了事一點懲罰不受不好吧?」

  「這個按照正常流程走,但是你打報告的時候不要提到他們。」

  「……」綾小路試圖掙扎,「我可以以年紀尚小的原因申請替他們匿名。」

  「不行,那樣職位比你高的人還是能查到。」源輝月說到這裡還嫌棄了一下,「你現在職位這麼低。」

  綾小路:「……」

  綾小路忍無可忍,「沒有那兩人的話,你告訴我西條大河那一屋子的人是誰砍翻的?說起來你到底又撿了個什麼玩意兒,怎麼你撿的小孩子全都這麼凶殘?」

  源輝月無視了他的後半句話,然後回答了他的前半句,「我砍的,不行嗎?」

  綾小路:「……」

  源輝月:「怎麼,你看不起我們源氏的劍道?」

  綾小路:「…………」

  他敢嗎?

  綾小路警部深吸一口氣,終於跟以前無數次一樣放棄了掙扎。他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無言地轉身,正要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源輝月忽然又開口叫住了他。

  「等等。」

  面對青年刑警那「你還有什麼么蛾子趕緊說」的無神目光,源輝月輕輕笑了笑,「這次的綁架,你就跟他們說是我想要來調查什麼東西主動跟別人走的吧。」

  綾小路腳步驀地一頓。

  老實說,讓源氏的大小姐在警方的眼皮底下被人綁走了,這個責任砸下來,幾乎沒人接得住。如果源宗政真要認真計較,牽涉進這個案子的大部分人前途可能就斷在這裡了。

  但如果源輝月說是她自己跟人走的,那這件事就從警方的嚴重失職變成了大小姐一次無傷大雅的任性,源宗政當然不可能跟他女兒計較,可以說是皆大歡喜,是個聰明人就該迅速答應下來。

  然而沉默片刻後,綾小路將身體轉了過來看向她,然後平靜地搖了搖頭。

  「這件事就是我的失職,該擔的責任我不會往外推,稍後我會自行找源長官請罪。」

  說完他就衝她禮貌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夜色裡,背脊挺直。

  源輝月眨了眨眼睛,感覺有點出乎意料但又仿佛在情理之中,輕聲嘟噥了一句,「綾小路家的果然全都是這樣。」

  又驕傲又固執,連點變通都不知道,笨蛋。

  她順著綾小路離開的背影微微側過眸,就看到某個金發帥哥拎著打包盒,站在斜側方廊柱的陰影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見到她看過來,他這才往前走了一步來到燈光下。

  「忙完了嗎?我送你回家?」安室透淺笑著說,笑容平靜溫柔。


第138章 十字路(二十四)

  花了三個多小時,警方終於將一寺廟的人分門別類地撿走了,情況輕微的帶回警局去接受批評教育,情況嚴重的關進拘留所,還有部分還沒進拘留所就先被救護車拉走了。

  這場差點炸了半個京都府警察本部的綁架案終於塵埃落定——至少表面上的塵埃是定了,但水面下的暗流湧動卻才剛剛開始。

  源輝月總算從暈血後遺症中擺脫出來,能夠清醒地給親友們通電話報平安順便交代情況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主要是和某幾個身份特殊的人交代,綁架案的消息被壓了下來,普通人其實並不知道發生過什麼。

  再次接受了某跡部姓總裁長達半個小時的教育,源輝月默默掛斷電話,揉了揉耳朵,有點納悶地想著說好的財閥繼承人日理萬機呢,為什麼跡部景吾就能這麼閑?還有空盯著自己的小伙伴在京都干了什麼,他到底是怎麼消息這麼靈通的?!

  這個問題還在她腦海中打轉,下一個電話就來了,她低頭一看,某個公安警察。

  哦,這一個倒是不用問怎麼知道的。

  她默默拿起手機。

  「早安?」

  「……」那頭的人安靜了幾秒,聽起來十分理智地問,「為什麼你在京都也能出事?」

  源輝月:「……」

  這個問題她也想知道。

  「靜岡縣的明智部長昨天把水尾一家都抓走了,我現在正在往那邊趕,有什麼想對那個老東西說的嗎?」

  「沒有……誒?這個案子你負責嗎?」

  對方給了她一聲「呵呵」,又留下一句「記得吃早飯」,就雷厲風行地掛斷了電話。行事風格和某跡部姓總裁截然相反,好像特意打過來就是為了看她是不是還活著,順催她吃個飯。

  源輝月有點迷茫地收起手機,一邊回想著他剛剛說的話。話說,這位松田君的職權範圍是不是太大了點?他到底是公安哪個部門來著?

  「怎麼了?」有人疑惑地問。

  她覓著聲音回頭,就見到弟弟正從走廊那頭朝她走來。他們此時正在源氏本宅,她人都在京都,要回家當然就是回了這兒。

  高高的廊檐將天空覆蓋了半面,木質的走廊帶著盎然古意,小孩子穿著一身深色的浴衣走過來,更顯得身體單薄,但卻並不瘦弱,像支還沒抽枝的青竹。

  源輝月的視線跟著他走到自己面前,望著他身上的衣服,「果然挺合適啊。」

  「誒?」

  她招了招手,待弟弟走到近前,伸過手理了理他的衣領。小孩膚色極白,被深色的浴衣一壓,對比更加明顯,她在衣領上翻出了一枚笹龍膽。

  「這件浴衣是我小時候穿過的。」

  「?」柯南下意識低頭,「源氏的家徽?」

  龍膽紋是清和源氏代表性家紋,還是由源賴朝起始的,後來和源氏有關系的家族也跟著用了龍膽紋,還衍生出了二爺龍膽、棲鳳龍膽之類的變種,但還有資格用笹龍膽的只有源氏最正統的這一支主脈了。

  「惠子早上問我給你准備的衣服要不要帶家徽,然後我就想起了我十三歲以前是住在這裡的,小時候的衣服應該還在,就讓她找出來給你試試,果然還挺合適。」

  「這樣啊。」

  柯南了然地點頭,然後忽然反應過來。

  等等,所以這件浴衣其實是件女款?

  小偵探:「……」

  源輝月看著弟弟忽然木然的表情笑了,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臉,「反正浴衣男女都能穿嘛,而且你還小也看不出來,有什麼關系。話說之前還沒發現,你為什麼這麼瘦啊……」

  她一邊說一邊拉起弟弟的手,往他手腕上一圈,發現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他腕骨圈起來,頓時有點愁,「明明有好好吃飯啊,你這個年齡的小孩子不是大多數都圓乎乎的嗎,比如小島君那樣?」

  柯南:「……不,像元太還是算了吧。」

  「是啊,柯南少爺的確太瘦了一點。」

  他們說話的時候本宅的佣人把早餐送了過來,早上照顧小偵探起床的那名叫做惠子的侍女將一碟粥放到源輝月面前,一邊無奈地說,「這件衣服還是大小姐六歲的時候穿的呢,七歲的衣服都有點大了。」

  源輝月默默看向弟弟。

  柯南:「女孩子小時候本來就會比男孩子發育得快……」

  看著面前的人似乎真的很認真在發愁的樣子,他話說到一半頓住,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我以後會努力多吃點東西的。」

  源輝月於是認真地把粥推到他面前,「說到做到。」

  「嗨嗨。」

  本宅准備的早餐是非常傳統的和食,滿滿當當擺了一桌,但實際上分量不多,也非常清淡。侍者幫他們在廊下支了張桌案,流水般將早餐擺上來,又自覺退走。

  廊外的庭院有一株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古櫻,樹干上還綁著注連繩,現在不是櫻花的花季,但是櫻花樹上發了一樹綠芽,也很美。

  柯南端起味增湯喝了一口,一邊回頭看向正提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的人,想起方才佣人們習以為常的舉動,「輝月姐姐平時也是在這裡吃早飯的嗎?」

  「應該是……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以為會更正式一點……」

  畢竟是傳說中源氏的本宅啊。世人對世家總有諸多好奇,特別是源氏這種傳世千載的著名世家。歷史悠久就意味著有一堆規矩,過往的榮光時間一久落了灰,能把人脊梁都壓彎下去。如果只剩榮光了,更是能把人按死在裡頭。

  所以一提起某個古老家族本宅,似乎總是與陰森森和暗無天日掛鉤,仿佛活在裡頭的人是個物件,這座宅子和某些虛無縹緲的規矩才是家族的主體。

  源輝月當然不可能是物件,但是柯南見她回了京都也沒有第一時間回來看看,還以為是她不喜歡這裡。

  然而現在看來好像是他想多了,源大小姐在家裡待得不要太自在。

  確實待得很自在的源輝月似乎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思考片刻,迷茫地問,「為什麼?這裡不是我說了算嗎?」

  柯南:「……你說得對。」

  就是他想多了,文藝小說裡頭那些凄苦無助被深深大宅吞噬的貴族女子和翻手就把人家一個縣的市長和警察本部長全拍下來了的源大小姐能一樣嗎?

  以他姐的性格,大概從小就是個大魔王。

  他默默地換了個話題,「那天酒會上,輝月姐姐你半途出去見的那個人就是明智部長?」

  「嗯?哦,3K餐廳的開幕酒會那次?」

  源輝月慢悠悠地又戳了一塊魚肉,一邊抬頭解釋道,「對,是他。山能寺的住持是他一位老朋友,當年藥師佛像被盜走的時候,他就猜測是源氏螢干的。他讓住持不要聲張,後來私下裡調查發現源氏螢的成員似乎就在和住持相熟的香客裡面。」

  「山能寺收到那封帶謎題的信的時候,他就猜到了對方的用意,也是他建議住持去找的工藤新一。」

  「然後你就能夠以工藤新一代理人的身份介入調查,從而和那幾個嫌疑人接觸了?」柯南虛著眼說,「難怪你那個時候忽然對這個案子這麼有興趣,也是明智部長拜托你的吧,就算阿笠博士不給你打電話你也會去山能寺。」

  源輝月默認地低頭朝他一笑,「你怎麼知道我在酒會上遇到他了?」

  「……是煙味,」小偵探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當時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身上沾了一點特殊的煙味,跟後來在櫻正造的書房裡,那位『智一』偵探抽的煙一樣。那個香煙的味道不是市面上任何一個牌子,是他自己卷的吧,所以我才猜測是同一個人。」

  「柯南君真聰明!」

  一只手伸過來在他頭頂揉了揉,小偵探有氣無力地喝著粥,沒反抗。

  「這種事你下次提前跟我說一聲啊。」

  「嗨嗨……其實我本來是想跟工藤君說的,只是這不是沒聯系上他嗎。話說回來,柯南你有工藤君電話吧?把他的手機號給我?」

  柯南默默報出一串號碼,「不一定有人接的哦。」

  「我知道。」

  看著她拿起手機存電話,小偵探眨了眨眼睛,換了個話題,「我們一會兒吃完早飯就去警局接你說的那位衝田君和龍崎君嗎?」

  源輝月一邊打字一邊點頭,「對,他們的監護人都沒辦法來,只能我去辦手續了。」

  .

  衝田岡和龍崎郁夫的監護人都在東京——是的,龍崎少年也是有監護人的,准確來說應該是他的寄養家庭。兩邊都表示沒時間過來,辦案的警察只好再次聯系了源輝月,正好她要回東京,可以順便把他們送回去。

  到了京都警局,她先去辦了手續把兩個孩子領了出來。接受了一晚上警察叔叔的批評教育,精力充沛如衝田都有點怏,但除了怏了點,精神反而還挺不錯。

  她認真觀察了片刻,確認兩小孩狀態都還行,把帶來的早餐遞給他們,又把柯南領過來給他們互相之間做了個介紹,然後就被綾小路叫走去錄筆錄了。

  被留下來看孩子的名偵探望著正端著早餐裡的粥狼吞虎咽的衝田少年,懷疑京都警局是不是沒給他飯吃,「你們回去之後打算怎麼辦?」

  「回去之後?應該是先繼續上學吧。」衝田岡抹了把嘴巴,想了想,表情也迷茫了一瞬,「但老實說我其實腦子不太行,就算現在開始努力學習,可能也考不上多好的大學……」

  不等柯南說點什麼,他又光速恢復了元氣,「嘛,反正先學著看看,而且我還打算把劍道社重新組建起來。」

  旁邊也在飯碗裡努力奮戰的龍崎終於停下筷子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打算放棄了?」

  「我覺得我不能浪費自己的天賦!源姐姐也是這樣說的!」

  「……隨你。」

  衝田岡說干就干,並且開始現場拉人,「你呢,龍崎要不要加入劍道社?」

  他咬了咬牙,萬分不舍地說,「你要是來的話,我可以把大將的位置讓給你。」

  龍崎郁夫繼續吃飯,沒說話。

  好在衝田岡也沒纏著他非要一個回答,他自己嘀嘀咕咕盤算了一圈,又想起了什麼,回頭看向正在低頭發郵件的柯南。

  「對了,江戶川弟弟,你是不是跟那個服部平次很熟啊?」

  「嗯?」原本看著他們自己聊得高興,柯南就沒打算再插話。此時見話題忽然轉向自己,小偵探終於從手機上抬起頭來,「算是吧,怎麼了?」

  「你能不能請他幫我打聽一下……」說到這裡,衝田終於露出了一點遲疑的表情,「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西條桑會怎麼樣?」

  柯南按手機的手一頓。

  他了解過衝田岡的資料,他家是典型的「第一個兒子是承嗣子要好好培養,第二個兒子是抽獎送的隨便養大就行了」的傳統家庭。比起從不拿他當回事的親生父母,只當了他幾個月師父的西條大河說不定才是他人生中第一個用正眼看過他、對他抱有過真實期待的長輩。

  他可能心底的確知道那個被他稱為師父的男人做了很多錯事,但是要真的就此對他不聞不問,又不是這麼簡單能做到的。

  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

  各種念頭在心裡轉了個圈,柯南遲疑片刻,還是告訴了他殘酷的真相,「西條大河在外面就已經殺了六個人,還涉嫌販賣毒品和綁架,就算積極配合警方調查,結果應該也不會太好。」

  衝田岡怔住,好像消化了一會兒這個消息,這才遲緩地點了點頭,低聲喃喃,「這樣啊……」

  柯南干脆把其他人的情況也說了出來,「你那幾位師兄全都有案底,還參與了毒品販賣,雖然達不到死刑的程度,但也肯定會在監獄中待很久;那幾個殺手就更不用說了;至於西條大河背後的那個水尾家……」


第139章 十字路(二十五)

  「……你這樣幫著他辦事,甘心當他手底下的一條狗,不怕最後也成了源義經嗎?!」

  明智真一從審訊室出來,揉了揉耳朵,感覺那個老頭子的咆哮好像還在耳邊上轟鳴。

  他低低「嘖」了一聲,又按了按太陽穴,不耐煩地抱怨,「一大把年紀了,怎麼肺活量還這麼好。」

  津川刑事部長站在門口遞給他一杯水,滿臉寫著無奈,一句「那還不是被你氣的」到了嘴邊又默默咽了下去。

  他當然知道這場審訊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否則明智真一也不會親自上場。水尾家那位家主是個千年老狐狸轉世,就算西條大河把能招的都招了甚至恨不得把他咬死,他都能在他的供詞間騰轉挪移,稍微有一點不注意就會被他抓住空隙狡辯翻供。

  跟他鬥智鬥勇大半宿,饒是明智真一出來的時候都滿臉疲憊。他大概是真的渴了,一口氣把那杯水喝了一半,這才再次開口,「公安來人了?」

  「是的,」津川示意他看房間另一側正在和靜岡縣的搜查一課課長說話的青年,「他們把這個案子接手了,是來提人的,不過我還沒松口。」

  公安警察的職權的確比一般刑事警察大,但是他好歹也是靜岡縣的刑事部長,的確沒必要對方說什麼就完全聽什麼。

  然而明智真一往那邊掃了一眼,思考片刻後擺了擺手,「給他。」

  津川揚了揚眉,「我還以為你挺看重這個案子的,否則也不會親自拉人去京都把水尾一家都帶回來。」

  明智真一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漫不經心地說,「如果不是怕京都那邊漏出消息讓他們提前跑了,我何必動手這麼快。」

  津川皺了一下眉,聲音忽的低了些許,「……還沒到那個地步。」

  「呵,」明智真一淡淡笑了笑,「誰知道呢。」

  .

  京都警察本部,綾小路把源大小姐送進辦公室,安排了一位女刑警給她錄口供,又接到了靜岡縣方面打來的電話,被告知原本准備轉移給他們的嫌犯水尾一家被公安給提走了。

  他眼前一黑,又跟公安方面的負責人聯系,表示你們不能這麼不講道理,我這裡也有事情需要和水尾家的家主確認核對。扯皮扯了半個多小時,剛掛斷電話,下屬又找了過來。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綾小路警部基本就沒休息過,忙得腳不沾地。

  他頂著厚厚的黑眼圈從本部休息大廳飄過時,忽然被人拽住了。他低著氣壓回頭一看,發現是個熟人,某位剛剛和他合作參與調查了源輝月綁架安靜的同僚,具體來說,就是那位被一杆子支去鞍馬山白跑一趟的警部。

  「你現在有空嗎?」警部臉上寫滿「沒空也先騰點空出來」。

  綾小路:「……」

  平白忽悠了人家一場,他到底有點理虧,終於還是停下來疲憊地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源小姐在玉龍寺?」

  警部果然一開口就質疑道,然後不等他說話,他就繼續竹筒倒豆子,把憋了一晚上的問題全倒了出來,「昨晚夜裡後來的營救行動,我數了數,有好幾個同僚不在場,你沒通知他們?為什麼,你不信任他們?」

  沒料到昨天晚上那麼亂,他居然注意還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綾小路一頓,神色有些莫測地看了他一眼。

  警部寸步不讓,「你把我支到比叡山其實是個試探對吧?我後來能被通知到說明我過關了?大家都是同級,你要是跟我說你沒有原因就耍了我一頓,小心我揍你。」

  綾小路不得不開口,「其實也還沒有完全過關。」

  「……我更想揍你了。」

  「不過現在告訴你也沒什麼,」綾小路文麿沒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裡,但出於那一點點的理虧以及稀薄的同僚情誼,還是耐下心給他解釋,「不只是你,收到消息執行這個秘密任務的有三隊人。比叡山、佛光寺、天王山,都有人去。」

  警部姓山本,算起來其實應該是綾小路的前輩,他性格粗中有細,此刻聽他說到這裡,已經隱隱察覺到了什麼,「……去哪邊的人最後沒有被調去玉龍寺?」

  「天王山。」綾小路輕聲說,「工藤君從那幾個嫌犯口中問了出來,他們知道警方去了天王山。」

  也就是說,按道理是警方的秘密救援行動,但綁架源輝月的嫌犯卻對此一清二楚。

  六月份的天氣,山本警部站在本部大廳被空調吹出了一身白毛汗,「也可能只是底下人不小心走漏了消息,或者不知道在哪兒被竊聽了……」

  然而在他希冀的目光裡,綾小路卻殘忍地搖了搖頭,「你還記得在僧上谷不動堂外圍森林裡發現的那顆子彈吧,根據子彈溯源,當時凶手用的槍是新南部M60轉輪,也就是警察配槍。」

  「當時工藤君說那把槍可能是被盜的扣押物之一,他沒說的是那批被盜物品後來被找回來了。找回那批物品的是公安,所以沒多少人知道這件事,警視廳內部也沒有紀錄。」

  「那有問題的也是警視廳,為什麼連京都警察本部也要查……」

  山本警部剛說到這裡,對上綾小路的視線,忽然說不下去了。

  沒往警察內部有問題的方向想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但如果加上這個可能性,當時源輝月被綁架的現場其實到處都是破綻。

  本身源氏的大小姐能夠在京都,警察的眼皮底下被人綁走這件事就荒謬至極。

  那些人怎麼知道外圍有警察布防的?

  他們藏得比警察還隱蔽是早就守在那裡知道他們會過去了?

  對方都動手了,一槍一個准,為什麼被襲擊的警察們全都只是重傷?

  如果真的是和西條大河混在一起的毒販,那群神經病會那麼好心給他們留條命?

  綾小路文麿低聲說,「所以在會議室開完會之後,工藤君又私下找到了我。」

  「他一開始就知道西條大河的據點在玉龍寺,但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以及把警局的內鬼找出來,所以才大張旗鼓地讓我們排查京都所有寺廟,並且定下了這個計劃。你去的是明面上的推理結果比叡山,其他人會臨時接到消息說這個推理結果有誤,然後再被分配另外一個地點。」

  「……最後根據從綁匪這裡的口供,你們就能夠倒推出到底是哪邊走漏了消息,名正言順推進調查了?」

  那位叫做工藤新一的少年偵探當時都還沒把源氏大小姐救回來呢,就已經開始布置逮警局內鬼的後手了。這種走一步看八百步的布局手法,山本警部能說什麼,他只能無話可說,然後干巴巴挑了個最簡單的問題,「他怎麼知道西條大河據點是玉龍寺的,他那會兒什麼信息都沒有吧?」

  「他解開了源氏螢首領留下的那個謎題,知道了藥師佛的藏匿地點就在玉龍寺。一般來說,人都會將寶物藏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玉龍寺可能就是那位首領當住持的那座寺廟。而我們已經推測出來,西條大河的據點應該就在他以前生活過的寺廟裡。」

  綾小路說到這裡頓了頓,「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西條大河和源氏螢的首領都有些『源義經情節』,會將感情投射到義經身上,除了他們都不是正室所生之外,肯定還有其他情感上的聯系,比如生活的寺廟都在鞍馬山之類的。」

  而玉龍寺就在鞍馬山,符合所有條件,難怪那位高中生偵探一開始就鎖定了這裡。

  山本警部揉了揉額頭,忽然低聲說,「這件事其實很嚴重對嗎?」

  綾小路看向他。

  「源氏的大小姐被綁架,這麼大的案子卻交給你來指揮,是因為那位源氏家主只信任你和那位工藤君對嗎?所以部長他們才連現場都沒去,全部避了嫌。」

  綾小路凝視了他好一會兒,不知道從他這裡確認了什麼,他終於扭過頭去,答非所問道,「八年前,源小姐被一群神秘人綁架過。」

  「案件最開始的確是由警方查辦的,但是之後警方的行動出現了失誤,導致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後果……所以你說得對,源長官的確不相信警察。」

  「……」

  八年後,源輝月再次被綁架,警方這裡又出了紕漏。

  雖然這一次源大小姐安然無恙地被救了出來,但是沒人覺得那位源氏家主會把這件事輕輕放下。

  山本警部沉默地點了根煙,半晌也只擠出了一句,「……也不一定是我們這邊的人。」

  綾小路:「京都、大阪、東京警視廳都有可能,但是我們只負責京都,其他地方會有別人去查。」

  .

  與此同時,某個走一步看八百步的名偵探和衝田岡說完話就接到了服部平次的電話,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才按下了接聽。

  「我調查了大阪府警察本部的出勤記錄,當天有資格配槍的刑警大部分都能確認行蹤,少數幾個動向模糊的還在清查。」服部說,「和葉的爸爸把這件事接手了,除了本部,還有大阪的各地級警署,他都會一一確認,有結果了我再轉告你。」

  柯南:「謝謝。」

  「應該的。」服部平次似乎遲疑了片刻,還是低聲問道,「工藤,源姐姐的手就是那個時候受的傷嗎?八年前的那個綁架案?」

  柯南驀地一頓,聲音頓時輕下來,「……嗯。」

  「當時到底什麼情況?」

  小偵探沉默了一會兒,「八年前,某個組織綁架了輝月姐威脅源伯伯,提了某些政治上的條件,大概是要求他讓步什麼的。」

  「額,源長官沒答應?」

  「不,他答應了。」柯南輕聲說,「但是在之後交接人質的過程中,警方這邊通過某個渠道得到了對方所在地點的消息想要把那些人一網打盡。但是這個行動被提前泄漏了,那個組織的人在警察到來前撕毀了協議帶著輝月姐轉移了,並且作為回敬……廢掉了輝月姐姐的右手。」

  源氏的公主握刀的那只手。

  服部平次驀地怔住,好一會兒他才找回聲音,恍然凝聲問,「工藤,你覺得綁架源姐姐人和你追查的那個以酒為代號的組織是不是同一個?」

  「十有八九。」

  「……所以說,當年的消息之所以會泄漏,是因為警界的高層有他們的內奸?」


第140章 十字路(完)

  京都警局,柯南離開去打電話之後,沒過多久,衝田岡也被人叫走了——這傻孩子簽字的時候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名字寫錯了一個字,還好辦手續的警察仔細,在他離開之前發現了,又把他拎了回去。

  龍崎郁夫一個人在原地又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了源輝月錄完口供出來。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在和那位叫做綾小路的警部說話,龍崎正要往她身邊走,視線不經意掃過那位青年刑警的袖口,一道電光忽然躥過腦海,他整個人猛地被這電光劈得頓住。

  「……有事我會再和你聯系。」他恍然的工夫,綾小路已經和源輝月說完了話,視線掃過來時衝他點了點頭,這才邁步離開。

  他的腳步聲和他擦肩而過,周圍的世界好像一瞬間安靜了,只有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清晰得像一聲聲在他耳邊炸響的雷鳴。直到對方的腳步漸漸遠去,隱沒在大廳嘈雜的人聲裡,龍崎郁夫仿佛這才恢復知覺,站在原地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再次抬頭,看到源輝月站在不遠處朝他招了招手,遲疑片刻,還是朝她走了過去。

  「衝田和柯南呢?」源輝月的視線在他身邊掃了一圈,沒見到另外兩個,疑惑地問。

  龍崎:「……江戶川君在打電話,衝田剛剛被人叫走了。」

  「誒?」

  他低聲解釋了一番,源輝月頓時有些無語,「自己的名字也能寫錯啊。」

  然後她搖了搖頭,暫時把這位奇葩放到一邊,「等他們回來我們就准備回東京了,今天是工作日,我直接送你回學校?」

  龍崎郁夫點了點頭,腦袋依舊微微垂著,忽然冷不丁聽到身邊人說,「綾小路手上那塊金表,是我三年前送他的。」

  少年一怔,下意識抬起頭來,就見到源輝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原來你的仇人是警察啊。」

  「!」

  「驚訝什麼?你剛剛盯著綾小路手腕上的表,眼睛都快瞪成豎瞳了,我沒發現才奇怪吧?」

  「……」龍崎郁夫條件反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只是一種誇張的修辭手法。」

  似乎是被他下意識的舉動逗得有些無言,源輝月無奈地說,「所以呢,真的是綾小路?」

  龍崎猶豫片刻,搖了搖頭,低聲說,「那位警官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歲吧?」

  「二十八歲,五年前進入警界。」

  「……那就不是他,只是個巧合。」

  「這樣啊。」源輝月低頭看他,「介意給我講講嗎?」

  「……」

  龍崎郁夫張了張嘴,又在原地頓住,遲疑和糾結交錯,心底情緒登時宛如亂麻。還沒等他心中的拉扯有個結果,一只手忽然伸過來揉了揉他的發心,輕輕往下按了按。

  額前的碎發被她的掌心壓下來掃過眉宇,他聽到對方清淡好聽的聲音,「沒有在逼你,不願意說也沒關系。只不過,你願意聽聽我的建議嗎?」

  龍崎郁夫乖乖點了點頭。

  源輝月將手收了回來,「去念警校吧。」

  他再次一怔,慢慢抬起頭看過去。

  「對於普通人來說,警察的確是特權階級,能夠接觸到很多尋常人查不到的信息,等你當了警察就可以借助這份特權名正言順地去調查你想要調查的東西。而如果你的仇人就在警界,甚至是警界的高層,也只有你本人也加入這個組織才有接觸到他或他們的可能。」

  「……」這個言論簡直讓人耳目一新,龍崎聽呆住了,甚至產生了一絲迷茫,「可是,我是要報仇的……」

  「你會故意把那些窮凶極惡的罪犯放跑嗎,比如西條大河那種。」

  龍崎下意識搖頭。

  「會利用警察證件敲詐勒索,吃飯不給錢嗎?」

  龍崎繼續搖頭。

  「會勾結□□,買賣人口、制毒販毒……」

  龍崎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所以說,這樣的垃圾都在警察行列裡了,你好歹幫忙擠出去一個吧。」源輝月淡定地說,看著卷毛少年遲疑的小臉,她輕輕笑了笑,低頭替他理了理衣領,「西條大河的案子,綾小路幫忙把你的名字劃了,你沒有案底,上警校不會有問題。但是他做這件事也擔了一定的風險,所以你以後當了警察,做一點讓這個風險值得的事情,好嗎?」

  這一次龍崎郁夫認真點了點頭。

  兩人剛說完話,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某人叫他名字的大喊,他們回頭看去,就見到衝田岡拿著一疊紙在走廊拐角蹦蹦跳跳,像個大型跳蚤。

  「龍崎!你也寫錯了!班主任的名字,寫錯了一個字,趕緊過來改!」

  「……」在愣住的少年肩上拍了拍,源輝月說,「去吧。」

  卷毛少年乖乖衝認真鞠了一躬,這才轉身朝著衝田岡的方向小跑而去。

  源輝月站在原地目送著他的背影和衝田一起消失在走廊裡。

  「這樣好嗎?」有人在身後問。

  「有什麼不好的。」源輝月沒回頭,只淡淡地說,「人做一件事的源動力有時候很重要,但有時候也沒那麼重要。為了錯誤的目的做正確的事情,和為了正確的目的做錯誤的事情,你覺得哪個才是真正的錯誤?」

  「……」柯南走到她身邊,被這個問題問得有點默然。

  源輝月從包裡拿出手機,開始編輯郵件。

  「人類是一種會被周圍環境改變的生物,遇到的人、經歷的事情不同,就算朝著一個目標走,最後也可能到達不同的結局。因為人的想法是會變的,但是做過的事卻永遠變不了。」

  她編輯完了最後一個字。

  【調查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課長及以上全部高層。】

  發送。

  不到一秒鐘,對面就飛快回復了消息。

  【收到。】

  然後源輝月將手機放回包裡,漫不經心地接著道,「而且想報仇也不完全能說是錯誤吧,能夠一點仇都不記的當什麼人類,去飛升當聖人不好嗎?」

  柯南無言地回頭看了她一眼,視線劃過她正在拉拉鏈的右手,忽然頓住。

  然後他輕輕收回視線,眨了一下眼睛。

  .

  將一應手續重新補辦完,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正午的陽光熱烈,源輝月從京都警局出來,回頭看看乖乖跟著的三個小孩,有點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這次出來一趟好像光帶孩子了?

  從關西名偵探服部平次到萍水相逢的龍崎和衝田少年,雖然她的確是當過中學老師,但是倒也不必讓她和教育事業如此難舍難分?

  她正站在警局門口滿臉莫名,綾小路又從裡面追了出來表示還有事情要說,她於是讓三個小孩先上了車。

  衝田和龍崎自覺去了汽車後座,後頭擺著一個半人高的禮盒,沉甸甸的檀木質地,一看就很貴,龍崎上車之後還下意識把它扶了一把。

  三人在車上等了大概十多分鐘吧,衝田少年是個閑不住的性格,十分鐘靜音已經到達了他的極限,他在後座跟底下墊了個陀螺似左搖右晃,又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和副駕駛上的人搭話到,「江戶川弟弟,你覺不覺得那位綾小路警部好像很聽源姐姐的話……」

  他忽然突發奇想,「你說他是不是喜歡源姐姐啊?」

  柯南:「……你想多了。」

  「是嗎?」

  衝田岡撓了撓腦袋,努力用他貧瘠的大腦思考片刻無果,只好暫時將這一茬放到一邊,然後又起了個新話題。

  「說起來,你上次是不是沒說完啊,我聽源姐姐說水尾家背後好像還有個人……」

  「相馬?不用擔心,他們現在已經自顧不暇了。」

  手機來了封新郵件,柯南低頭開始回信息,一邊隨口道,「水尾家的家主已經招供說他們家投到了相馬名下成為了他家的家臣,一切都是聽他們指使,所以他們得一並接受調查。」

  衝田岡聽得一愣一愣的,「現代社會還有家臣這種東西啊。」

  手裡的動作一頓,柯南回過頭看向警局門口。源輝月已經和綾小路說完話正在往汽車的方向走了,青年刑警卻還沒有離開,他長身玉立地站在大門邊上,一直目送著她上了車,這才微微彎下腰,行了一個有些古典的禮儀。

  「……當然有,雖然不會擺在明面上。」

  源輝月上了車,透過車窗從他擺了擺手,啟動了發動機。

  柯南透過車窗玻璃看過去,直到汽車啟動,開出了老遠,那位貴族刑警依舊站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大概是昨天晚上實在折騰累了,上車之後沒一會兒,後座的兩人就全都睡著了。沒了咋咋呼呼的衝田少年,車廂裡頓時安靜了許多。

  京都古典的街景在車窗外飛快後退,汽車漸漸開出了城駛上國道。

  正開著車,源輝月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柯南,阿笠博士和灰原那幾個孩子也來京都了?」

  小偵探正在回復郵件,聞言也沒有抬頭,「對,元太他們想來京都玩,博士就帶他們過來了,不過今天早上就已經回去了。輝月姐姐遇到他們了?」

  源輝月:「不是我,是安室君。」

  柯南:「?」

  昨天晚上他從工藤新一變回柯南之後原本想立刻返回玉龍寺,但是被灰原按住了。這位小姐姐表示,工藤新一剛剛消失,江戶川柯南就出現了,你是把源大小姐當傻子嗎?

  柯南當然不會覺得他姐是傻子,但是雖然事情結束了,但是她當時的情況依舊十分令人擔心,他正要硬著頭皮假裝是「江戶川柯南自己偷偷從酒店跑了出來」,依舊堅持趕到玉龍寺去的時候,接到了源輝月打回去的電話。

  她在電話裡聽起來狀態還行,讓他在原地等一會兒,她准備回去了,順路來接他,名偵探這才松了口氣,乖乖留在了酒店。只不過等著源輝月過來期間,他到底體力不支睡了過去,等醒來就已經到了源氏本宅。

  所以他也不知道安室透居然出現過,他們倆人都是被他送回去的。

  源輝月:「……因為我上車之後也睡著了。」

  名偵探難得懵逼了一瞬,然後忽然反應過來,也就是說安室透私底下見過灰原哀了?

  他條件反射開始給灰原發消息,一邊問,「源姐姐你上車之後也睡著了的話,是安室哥哥自己把車開過去的?他知道源氏的本宅在哪兒?」

  「大概……不過不可能不知道吧,本宅門口都快成旅游景點了。」

  忘了這一茬的柯南:「……」

  也對,皇居都開放參觀了。

  這時候他終於收到了灰原哀的回復,大概意思在說安室透去接他的時候她躲了起來,讓阿笠博士出的面,對方應該沒有注意到她。

  小偵探心裡微微松了口氣,然後就聽到源輝月忽然問道,「那位灰原小妹妹家裡有姐姐嗎?」

  「沒有啊,灰原是因為家裡人親人都逝世了,所以才被送到身為她遠方親戚的阿笠博士這裡的。」

  柯南收起手機,疑惑地問,「姐姐為什麼問這個?」

  「突然想起來了。」然後她頓了頓,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也對,年齡都對不上,是我想岔了。」

  「……」柯南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說起來,輝月姐,後面那個盒子是你從本宅帶出來的吧,那是什麼啊?」

  「生日禮物。」

  「誒?給誰的?」

  「……就是不知道啊。」

  小偵探一愣,抬頭看去,就見到源輝月握著方向盤目視著前方,纖長的眼睫微微斂了斂,像一片幽深的湖,「這是給明美的妹妹准備的,但是我現在已經不記得明美是不是真的有一個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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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第141章 貓的復仇(一)

  從京都回來之後好一段時間,源輝月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沒再出門。

  她去了一趟大阪和京都,總共也就待了一周不到的時間,接連撞上三宗命案還有一個犯案未遂,密集到她已經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抽個時間去宇佐神宮拜一拜,祈求一下祖宗保佑。

  在此之前,她還是少出點門,不要去禍害東京人民了。當然,如果最後祖宗也不管用,那就再說。

  她在家裡閑了兩天,總算想起自己還有個小說家的正職,把之前擬了一半的大綱翻出來看了看,莫名其妙還真有了點靈感。這個時候景凡社的上理編輯給她打來了電話,告訴她那位翻譯已經到崗了,對方是個外國人,問她要不要見一見。

  秉持著閑著也是閑著的無聊精神,源輝月同意了。

  見面的地點選在了距離她家不遠的咖啡廳,也就是安室透開的那一家。雖然該店的老板十分可疑,然而咖啡和蛋糕實在符合她口味,源輝月決定做個公正的人,可疑是老板的問題,但好吃的東西有什麼錯呢?

  而且安室透其實並不太常出現在店裡,大部分時候替他打理咖啡廳的都是位面相和善的咖啡師。忽略這一點,咖啡廳的位置距離她家很近,五分鐘就能走到;環境優雅,閑人少,大部分時候都很安靜;再加上好喝的咖啡,她有時候不想待在家裡,帶上筆記本出了門,經常無意識就溜達到了這裡來,居然還混成了個熟客。

  只不過這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某位安室姓老板手頭的案子忙完了,她在咖啡廳裡遇到他的次數又多了起來。

  這天咖啡廳的客人依舊很少,源輝月照例帶著筆記本電腦在往常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當早餐。等著上餐的工夫,她若有所思地望著吧台後正在忙碌的人。

  老實說,如果安室透真的是哪個勢力派來接近她的人,那對方肯定是腦子有坑,因為他實在是太顯眼了一些。

  或者不止「一些」。

  吧台後的青年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衣,淡金色的碎發松散垂在耳側,被陽光照得透亮。他明明比她還要大兩歲,卻莫名其妙地透著一點青春的少年感,勾兌在他本身成熟穩重的氣質中,前調中調尾調起承轉合又清晰分明,像一瓶歷久彌香的名貴香水。只不過再如何優秀的調香師,也沒辦法調出一種能夠真正詮釋「安室透」的香味來。

  如此引人注目的一個人,從哪方面看好像都不符合「暗中接近」著要求——除非對方是派他來用美人計的。

  源輝月一手支著下巴,想著這些七七八八的時候,被懷疑在用「美人計」的帥哥店長已經把她點的單端了過來,大概是見她正在發呆,疑惑地問了一句,「在想什麼?」

  源輝月:「在想香水。」

  「?」安室透遲疑了一下,「所以輝月桑你生日禮物想要香水嗎?」

  源輝月終於回過神,略帶迷茫地抬起頭,「生日?」

  「你的生日啊,不是快到了?」

  金發青年笑著把托盤放下來,源輝月的視線跟著他的動作,剛想問他是怎麼知道的,立刻就意識到這問題是句廢話。她好歹也算個人氣小說家,生日網上就能查到。

  她默默把擺在面前的筆記本推開騰出位置,等安室透把她的早餐擺過去,她又怔了怔。

  「……我記得我好像只點了三明治?」

  「是啊,」金發青年笑眯眯地說,「其他都是新品,幫我嘗嘗?」

  源輝月:「……」

  她的視線默默掃過面前一字排開的的白粥、味增湯和煎魚,剛出鍋的食物還冒著騰騰的熱氣,旁邊還擺了一小碟漬物,看起來十分精致。

  「你開的咖啡廳,新品是日式早餐?」

  「唔,考慮到客戶的喜好,也要靈活做出調整?」

  「……安室君,你現在編借口越來越敷衍了。」

  「謝謝誇獎。」

  青年笑著把最後一個盤子擺在她對面,「三明治在這裡,如果還是想吃這個的話其他的嘗一下就可以了。」

  「……算了,你還是把它端回去吧。」

  源輝月拿起筷子,默默掰開。相比起來她早餐的確比較喜歡吃點熱氣騰騰的東西,對西式餐點的確十分不感冒。只不過她懶得自己動手,幫忙做飯的最上不住她家,一般中午才會過來,所以只能讓柯南也跟著她一起天天早上啃三明治。

  她端起味增湯喝了一口,又戳了一筷子魚,然後動作頓住,陷入沉思。如果咖啡廳提供的餐點都是這個水平的話,她每天早上過來吃早餐好像也不錯?

  「怎麼樣?」安室透問。

  源輝月:「……你們餐廳的廚師介意換一份工作嗎?或者多打一份工?」

  金發青年煞有介事地思考了片刻,「前者有點介意,後面那個提議可以考慮。」

  他修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聲音裡帶著暖和的笑意,「聽輝月桑的話是很好吃的意思?那我就放心了,這個是我做的。」

  源輝月下意識抬頭看他。

  晨間的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金發青年正好站在明亮的光線裡,說話的聲線和笑容一樣清澈,干淨得過分。

  的確是干淨得過分,他這會兒站得近,源輝月這才發現他一點味道也沒有。不是指周身的氣味,食物的香味、咖啡的焦香,這些當然也有,是個人去咖啡廳後廚走一遭都會沾上這些味道,一會兒就散了,並不能代表什麼。

  排除這些雜音,一個人總能有某些夠代表那個人本身的氣息,比如松田陣平身上總是有淡淡的煙草味,河野悅子周身會有香水的甜香,三澄美琴因為工作偶爾會沾上消毒水的味道。氣味是比畫面更加讓人印像深刻的標簽,每當這些氣味出現的時候,總會讓人下意識想起對應的那個人。

  甚至她柯南弟弟都有味道。只有安室透,什麼都沒有,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樣。

  源輝月保持著若有所思的狀態吃完了這頓早餐。

  雖然最後什麼都沒思出來,但是她的小說大綱莫名又多了點新的靈感。她打開筆記本忙活了一會兒自己的正職,時間就到了她和那位翻譯老師約好的點。

  早晨九點整,幾乎是踩著牆上掛鐘分針和時針重合的時間,咖啡廳的門被人從外頭推開,將門鈴撞響了。

  吧台後的人說了一聲歡迎光臨,源輝月從筆記本電腦上抬頭,就見到一位外國女性從門口走了進來。

  是個大美人,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眉眼明麗,金色的短發只垂到肩頭,顯得十分干練。她穿著一身深色的職業套裝,手裡還夾著一本文件袋,整個人仿佛從美國時裝劇中走出來的都市麗人。

  對上她望過去的視線,對方眼睛一亮,「輝夜老師?」

  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源輝月有點遲疑地問,「茱蒂·斯泰琳?」

  由不得她不遲疑,老實說比起平平無奇的翻譯老師,走來的這位金發美人看起來更加適合去好萊塢一展所長。

  然而她話音剛落,對方立刻點了點頭肯定了她的疑惑,熱情地笑道,「Yes,是我。」

  源輝月:「請坐吧。」

  按照上理給她的介紹,這位朱蒂小姐是美國人,常春藤名校畢業,十分鐘愛東方文化以及推理小說,本身也是源輝月的書迷。她之前的工作也和翻譯出版方面有關,曾經在國外的網站上翻譯過部分源輝月的小說的片段給網友推薦,反響挺大。所以景凡社在准備將她的小說翻譯成英文進軍海外市場的時候,第一個就想到了她,而對方果然也爽快同意了,甚至為此專門來了日本——聽起來像是她的狂熱粉絲沒錯了。

  不過見面之後,源輝月才發現這位朱蒂小姐本人其實還挺理智,她的態度熱情但很有分寸,簡單的寒暄之後,她就自覺進入了正題。

  「雖然出版社那邊已經基本定下由我來翻譯輝夜老師的作品了,但是上理桑堅持讓輝夜老師你先見一見我,我本人也很希望讓您先看看我翻譯的成果。」一邊說,朱蒂一邊從包裡拿出一本裝訂好的A4紙,雙手遞過來。

  源輝月接過,低頭掃了一眼,發現這不是她寫的那個懸疑推理系列的第一卷,而是中間的某一段,大概是她以前翻譯過的作品的合集。

  有人在她身邊停下來,「嗯?這是姑獲鳥那一卷?」

  朱蒂立刻點頭,露出找到同道中人的高興笑容,「是的,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卷。啊,當然輝夜老師的其他作品我也喜歡,只不過這個故事對我的觸動最深,所以最喜歡!」

  「英雄所見略同,」安室透抬眸輕輕笑了笑,「這一卷也是我最喜歡的。」

  源輝月:「?」

  源輝月:「??」

  源輝月:「……為什麼?」

  「誒?」金發青年低頭看她,「和這位朱蒂女士一樣,因為感觸最深吧。」

  「我問的不是這個,你……為什麼會看我寫的小說啊?!」

  最後一句話的音量明顯拔高,又驟然低了下去。她之前都沒想到過還有這一茬,現在突然被點明,源輝月坐在原地身體都僵了。她視線亂飄,腦海裡一時間萬丈波濤平地而起,只有面上還勉強保持著虛假的平靜。

  安室透被她一句話問住了,小心地回問,「額,不可以嗎?」

  「不可以!你好好工作啊,瞎看什麼閑書,你的老板都不會扣你工資嗎?」

  「……沒有哪個老板會因為這點事就扣工資吧?」

  安室透哭笑不得,望著黑發美人耳朵尖上透出的一點紅色,他登時了然,「輝月桑你是害羞了?」

  源輝月「唰」地回頭瞪他。

  你發現了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說出來?!

  她清澈的眼瞳裡明明白白地飄過這行大字,團在椅子上像只炸了毛的貓,好像下一步就要伸爪子撓人了。

  安室透只好舉手投降,「好吧,我錯了。但是我看都看完了……我試試看能不能忘掉?」

  源輝月:「……我倒也沒有無理取鬧到這個地步。」

  她糾結數秒,最後選擇自我欺騙地扭過頭去,閉著眼道,「算了,看就看吧,別讓我知道就行。」

  「嗨嗨……」

  安室透笑著哄好了人,這才回頭看向坐在對面圍觀了好一會兒的人。

  「朱蒂·斯泰琳小姐?」

  他的聲音驀地輕了輕,讓朱蒂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Yes?」

  「抱歉,久等了,您想喝點什麼?」金發青年笑著說,聲線干淨,仿佛毫無陰霾。


第142章 貓的復仇(二)

  源輝月送走那位朱蒂小姐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她沒對由這位女士充當她的小說海外發行版的翻譯一事提出異議,等她離開之後,她又和上理打了通電話,把這件事敲定下來。

  「輝月桑看起來對那位斯泰琳小姐的印像挺不錯?」安室透將一杯紅茶放到她手邊,淺淡笑著問。

  「還行吧,」源輝月淡定地說,「我對態度專業的人印像都不錯。」

  她看了一眼那杯紅茶,感覺安室透這個咖啡廳的營業範圍越來越廣泛了,一邊伸手把它端了起來,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我現在如果想點一份馬卡龍你是不是也能立刻變出來?」

  「輝月桑想吃嗎?」

  「不,開玩笑的。」

  看著青年仿佛的確轉身就能去烤一盤出來的樣子,源輝月無言地喝了口茶,「話說回來,你最近是不是閑了很多?」

  安室透:「唔,可以這麼說吧,怎麼了?」

  源輝月:「……你是不是已經把哈羅忘了?」

  那只狗子在她家待了一個月了,雖然非常好養且可可愛愛,但是再養下去她已經快要分不清這到底是誰的狗了。

  不知道是不是讀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青年靠在桌旁笑了,「哈羅鬧到你了嗎?」

  「這倒沒有,它很乖……」端著茶杯,源輝月眼神虛了虛,「除了對每天按時催我去睡覺這件事太執著了一點。」

  安室透:「誒?這不是很好嗎?」

  哪裡好了?這該不會就是你教出來的吧?

  源輝月瞪了他一眼,然後在青年溫和的笑容中又輕飄飄移開視線,「嘛,算了,反正你不急著把它接回去也好,我本來就准備問問你能不能讓哈羅在我這裡多留一段時間。」

  安室透眨了眨眼睛,干脆在她面前坐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也不算……」

  源輝月把茶杯放下,慢慢捧在手心裡。紅茶的香氣在空氣中逸散開,咖啡廳裡的唱片機正在播放一首很溫柔的音樂,這會兒是正中午,店裡另一個服務生去吃飯了,大廳裡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倒是個很適合談心的氛圍。

  源輝月在暖融融的陽光裡坐了一會兒,這才斟酌著開口,「阿笠博士家的那個孩子,叫做灰原哀,你記得吧?」

  「記得啊,那個孩子每次見到我都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安室透無奈地攤手,「我明明也沒做什麼吧。」

  「……難道不是因為你太可疑了,總讓人感覺不是什麼好人嗎?」

  「誒?輝月桑也是這樣看我的嗎?」

  「我一直都是這樣看你的,不要裝傻!」

  話題莫名其妙就走偏了,源輝月瞪了他一眼,又把正題扯回來,「之前有幾次我臨時要出門,就把哈羅交到了阿笠博士那裡。說是拜托阿笠博士,其實一直都是灰原桑在照顧。我每次把哈羅帶過去的時候,那孩子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好像還挺開心的樣子。」

  安室透沒有再打岔,安靜地聽了下去。

  「難得見到她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雖然不知道是喜歡小動物還是單純只喜歡哈羅。」

  源輝月輕輕斂下眸,端起紅茶喝了一口,「既然你不急,就讓哈羅多陪陪她吧。」

  「這樣啊。」

  沉靜片刻後,安室透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忽然輕聲道,「也難得見到輝月桑你會對哪個人上心啊,除了柯南君。」

  「?」

  源輝月遲疑地抬頭,有點疑惑。然後她認真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她和我剛醒的時候有點像?」

  「……所以你剛醒的時候也和她一樣?什麼都不在乎,也什麼都不喜歡,沒有人拉住你可能就這樣離開了?」

  「誒?」

  他的後半句話對面源輝月沒聽清,但沒來得及問就見安室透抬眸笑了笑,輕松地說,「沒什麼,我在說過段時間可能會很忙,剛准備厚顏繼續麻煩輝月桑,沒想到你就自己提出來了。」

  這人剛剛說的是這個嗎?

  源輝月望著他,然而對面的金發青年表情毫無破綻,被她看了一會兒還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怎麼了?」

  「……沒什麼。」她最終搖了搖頭。

  安室透於是自然地換了個話題,「說起來,之前在玉龍寺認識的那位龍崎君還有衝田君,輝月桑跟他們還有聯系嗎?」

  「……有。」

  聽到這個,具體來說是聽到衝田岡的名字之後,源輝月頓時就把剛剛的疑惑忘在了一旁,抬手默默地扶住額。

  安室透被她的表現逗笑了,「怎麼了?那位衝田君做了什麼?」

  很顯然他不用問也猜到了讓她如此無奈的人是誰。

  源輝月無言地垂下眸喝茶,「別提了……」

  這位少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表達自己改邪歸正的決心,自從被源輝月送回學校之後,他倒是的確開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一邊也開始張羅著重建劍道社,忙得熱火朝天,一片朝氣。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把之前因為劍道社解散而心灰意冷的幾個學長又勸了回來,又在同年級中發掘出了幾個對劍道感興趣的同道中人。回去還不到一個星期,他就奇跡般地將劍道社的架子又重新拉了起來,目前正在積極攻略學生會主席,企圖讓他批准他提交的社團重組申請。

  去掉前面差點誤入歧途的經歷,他倒真的很像某部運動番的主角了。而源輝月之所以對他的動向這麼清楚,是因為衝田少年每天晚上回家之後都會寫篇小作文給她發過來,彙報自己今天又干了什麼事。

  他像只被源輝月撿回去散養的小野狗,一邊在外頭到處撒歡,但到了時間又會乖乖跑回來到她跟前蹭兩下,把牽住自己的那根繩抓得牢牢的。

  安室透聽得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說,「我之前還以為那位衝田君有點傻乎乎的,沒想到這孩子其實還挺聰明?」

  源輝月放下手,改無言地看向他。

  「哪兒聰明了?他不就是個典型的笨蛋?」

  「不是這個方向上的聰明,不是有句話叫大智若愚嗎?」安室透失笑,「不過,對輝月桑造成困擾了嗎?」

  源輝月想了想,搖頭,「這倒沒有。」

  「是嗎,那就好。」

  她看到金發青年笑容柔和,灰藍色的眼瞳好像輕輕沉澱下了什麼,不等她看清楚,他就饒有興致地繼續問道,「那位龍崎君呢?後來給輝月桑你發過消息嗎?」

  「嗯,他說他考慮好了,決定努力考上大學然後報考警校。」

  源輝月想起開始努力讀書的龍崎郁夫,略有感慨,「他倒是比衝田乖多了。」

  對話剛進行到這裡,就被一通電話打斷了,來電提示是他們剛剛還討論過的衝田岡。源輝月疑惑地拿起手機按下接聽,手機畫面剛跳到通話頁面,那頭就急匆匆衝出來一句衝田綱的彙報,「源姐姐,龍崎他今天上午沒來學校!」

  源輝月:「?」

  龍崎少年,說好的你比較乖呢??

  .

  十分鐘後,源輝月關上筆記本坐上了前往巴西利卡高中的車。衝田岡少年的表達能力實在堪憂,在電話裡說不清楚,她只好直接去接他。

  開車的人是安室透,他出門前順手把掛在門上的「營業中」的牌子換成了「休息」。

  「你開的這間咖啡店真的能賺到錢嗎?」坐在副駕駛上,源輝月一手支額,無言地問,「一天到晚沒幾個客人,你還動不動就關門。」

  正在開車的青年輕笑,「我本來也不是靠咖啡店賺錢啊。」

  「哦,也就是說你的偵探事業發展得挺不錯?那你還開咖啡店干什麼,兒時夢想嗎?」

  「這倒不是,只不過樓下空著也是空著,找點事做而已。」

  他踩下剎車,望著前方笑道,「已經到了。」

  衝田岡在和他們打完電話之後就自覺跑到了學校門口等他們過來,還生怕他們找不到的站了一個特別顯眼的位置。源輝月也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望著這傻孩子從花壇上跳下來,像顆彈珠,嗖地一下就蹦上了車。

  一邊上來,他還一邊激動,「哇,安室大哥,這車太帥了!」

  安室透:「謝謝誇獎,不過這是輝月桑的車。」

  「果然不愧是源姐姐,真有品味!」衝田岡在後座上豎起一個大拇指。

  「……」源輝月看向身邊的人,「你們怎麼認識的?」

  「在玉龍寺的時候打過招呼。」安室透順口解釋,一邊回頭說,「衝田君,系上安全帶,說起來需要幫你和你們班主任請假嗎?」

  不用他提醒,後座上衝田岡已經在手忙腳亂地找安全帶了,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哦哦,不用啦,班主任不管我的。」

  安室透:「……我記得巴西利卡這所學校校風不算太差?」

  「不關班主任的事啦,其實她還挺負責的。」

  衝田百忙之中為自己班主任解釋了一句,自覺把鍋背上了,「主要是我以前的確不學好,老逃課。班主任一開始也想管,但是她跟我家裡溝通的時候我爸媽老說忙,他們都不管我,班主任後來也沒辦法了。」

  他總算找到了安全帶的卡口,連忙把另一端塞了進去,調整了一下松緊,這才抬起頭保證道,「不過我已經改邪歸正,以後不會這樣了。下午是體育課,我跟體育老師說過了,他答應了我能出來的。」

  安室透在前面無聲地看了他一眼,啟動了汽車。

  源輝月隨口問,「龍崎呢?」

  「哦,龍崎跟我情況差不多,而且他是寄養家庭,班主任更不好說什麼。」

  衝田岡坐在後頭撓了撓後腦勺,「所以這次龍崎上午沒來上學,班主任也以為跟以前一樣。但是我覺得他答應了源姐姐你會好好學習,就不會無緣無故曠課,我猜可能是發生什麼事了。那家伙沒有手機我聯系不上他,正准備下午出去去找找看。」

  安室透:「沒給他的寄養家庭打電話嗎?」

  「龍崎沒有跟他寄養家庭住一起。」衝田岡說,「那家跟我家裡情況差不多,也有個兒子,快升學了。他不想打擾他們,就自己搬出來了。他現在住在新日暮裡2丁目5號,上次帶我去過。」

  安室透了然地一打方向盤,將汽車開上公路,一邊地嘆了口氣,「果然是那個地方。」

  源輝月:「……那是哪兒?」

  「儲藏天堂,正常來說是用於存放貨物的,那裡有大量的集裝箱。但也有一些無家可歸的人會選擇住在那裡,把集裝箱當成家。」

  「我記得那是……」

  「嗯,不合規定的。」金發青年偏過頭朝她笑了笑,語氣中有一點無奈,「但是有時候人的確也沒有辦法嘛。」

  「……」

  他向來一副光風霽月從容不迫的樣子,那點被凡塵磋磨出來的無奈也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從他口裡出來卻並不似「何不食肉糜」的看客式的無知淺薄,反而真的有著點沉甸甸的重量似的。

  源輝月聽完之後沒有說話,她並不是完全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但「生存」這個詞在她這裡的確從來沒有和「艱難」掛過勾,她自覺沒有發言權,只好保持沉默。

  當然,還有人比她更孤陋寡聞。

  「什麼?這不合規定嗎?」衝田岡在後座震驚地問,「我還打算搬出來和龍崎他們一起住的。」

  「……」

  大概也了解過他的家庭情況,安室透往後看了一眼,斟酌地勸了一句,「衝田君,就算和家裡關系不好,也不一定非要搬出來。」

  「我知道啊。」

  意外的是,衝田岡聞言爽快地點頭認可道,「是因為我大哥高考就這幾天了,我不想打擾他。雖然我爸媽那個樣子吧,但是大哥其實對我還不錯。」

  少年抬頭衝他們笑了笑,尚且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種幾乎可以稱為成熟的神色來。

  但這成熟也只維持了數秒,很快他就恢復了二哈本性,指著正前方大呼小叫道,「啊,到了,就是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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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機動搜查隊404》,沒有刀,可以放心觀看~


第143章 貓的復仇(三)

  不愧是被稱為儲藏天堂的地方,集裝箱多得跟迷宮一樣。

  自稱來過這裡的衝田岡在前頭領路,帶著兩人在迷宮裡頭七拐八彎。源輝月終於發現了他的另一個優點,這孩子的方向感極好,腦子裡仿佛自帶指南針,簡直是個天生的野生動物。

  「就快到了,」野生的衝田少年走在前面說,「龍崎住的地方是014,就在前頭……」

  他話還沒說完,源輝月幾人就聽到旁邊的走道裡傳來了對話聲,他們覓著聲音看去,然後就發現了他們要找到人。

  衝田岡:「龍崎?」

  正在和人說話的龍崎郁夫下意識回頭,視線掃過來,也愣了愣。

  「……衝田?源姐姐?你們怎麼來了?」

  源輝月去找某個逃學的小混蛋的時候,她的另一個弟弟倒是乖乖地正在學校上課。

  正是中午休息的時間點,下課鈴一響,在教室裡憋了一上午的小朋友們就像出籠的雞崽一樣灑了出去。

  少年偵探團的幾個小孩倒是沒有隨大流地出去撒歡,難得地留在了教室裡,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周末出去露營的計劃。

  主要是步美、元太還有光彥三個小孩在認真討論。

  某位心理年齡十七歲的名偵探百無聊賴地在一旁聽著,一邊拿出便當,剛要打開,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滴」的提醒。

  他微微一怔,抬手在眼鏡邊緣按了一下,打開開關。淡綠色的光芒一閃,雷達圖像在鏡片上應聲鋪開。

  「怎麼了?」察覺到動靜,坐在旁邊的灰原哀回頭看了一眼。

  「輝月姐離開米花町了。」

  柯南皺了皺眉,把手機了拿出來,「我問問什麼情況。」

  灰原哀:「?」

  你怎麼知道她離開了?

  望著黑發小少年低著頭按手機的樣子,她頓了頓,還是沒把這句話問出來。

  沒注意到她的表情,柯南剛把郵件編輯好發了出去。

  【姐姐你出門了?】

  【嗯,新日暮裡2丁目5號,龍崎這邊出了點事。】

  源輝月從手機上抬頭看了一眼,龍崎少年還在認真解釋他上午為什麼沒去上學。

  「上午是國文課,我的國文成績比其他科目好,缺席幾節課後面也能跟上。」

  那你還挺有規劃。

  源輝月無言地站在一旁,聽著安室透耐心詢問道,「所以,龍崎君是發現什麼事了所以才沒去學校嗎?」

  他們剛剛到地方的時候發現這孩子正在在和他的鄰居「交流感情」,那位鄰居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像只膽小的地鼠,一見到他們過來就連忙躲進了自己家裡。

  「我在和倉田先生討論要不要把管理員找過來把這扇門打開。」

  龍崎繼續進行前情提要,倉田就是他那位地鼠鄰居,「這是健桑的家,他到現在還沒出門。」

  源輝月和安室透同時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大門。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區分,儲藏天堂這一塊的集裝箱外殼都是白色,只有大門塗成了顯眼的玫紅。門上是最老式的掛鎖,除了租下集裝箱的人,就只有管理員那裡有備用鑰匙。

  這會兒他們站在集裝箱,也就是那位健桑的家門口說了半晌的話,裡頭依舊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昨天也沒有看到健桑,」龍崎說,「我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中途出來過。只不過今天早上我路過這裡,看到金閃閃在扒拉這扇門,去把它抱開的時候,聞到了一點奇怪的味道。」

  「金閃閃?」

  「健桑養的貓,在那裡。」

  他伸手往上一指,其他人跟著抬頭,這才發現面前集裝箱的頂上,一只圓滾滾的狸花貓蹲在那裡,也不知道觀察他們多久了。

  收到眾人的注目禮,它張開嘴,軟乎乎地「喵」了一聲。

  源輝月眨了眨眼睛,走過去朝它張開手,狸花貓極有靈性地往下一跳,正好落進她懷裡。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養熟了,貓咪脾氣很好,被她團在懷中捏了捏也沒有要跑的意思,十分乖巧。

  源輝月抓住它的前爪抬起來,挑了挑眉。

  她身後,安室透見那只貓很乖,看起來暫時應該不會和她打起來的樣子,又回過頭去繼續詢問具體情況,「龍崎君說的奇怪的味道是指?」

  「有什麼東西腐爛的味道……我感覺不太好,所以才和倉田先生討論要不要請管理員來看看,只不過如果管理員來了之後發現集裝箱裡住著人,可能會把我們趕出去,所以倉田先生正在猶豫……」

  源輝月抓著貓咪的爪子認真觀察一會兒,不鹹不淡地插了句口,「我覺得你們不用猶豫了,那位健桑八成是出事了。」

  眾人一怔,看著她抱著狸花貓回過頭,一手按住它右爪的肉墊,手動幫它把爪子尖彈了出來。

  貓咪爪尖的縫隙裡是一道明晃晃的血跡,而且血痕很深,當時被它攻擊的人應該傷得不輕。

  源輝月把手指松開,貓爪又縮了回去,懷裡的貓咪抬頭看了看她,軟綿綿叫了一聲。

  「這孩子脾氣這麼好,不是特殊情況不會傷人吧。」

  「而且它爪尖沾的血已經開始發黑,至少二十四個小時以上,主人還沒有幫它清理,說明一直沒有工夫照顧它。」安室透默契地接口,一邊轉頭看向身後,輕聲說,「……或者是已經沒有能力照顧它了。」

  源輝月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看著那緊閉的門,「你會開鎖吧,打開看看?」

  兩人三言兩語就斷定了情況,龍崎和衝田聽得有點懵,下意識看向安室透,就見他眉梢微揚,然後在四周看了看,慢條斯理地撿起一根鋼絲,走到那個掛鎖前。

  「你怎麼知道我會開鎖?」

  「因為你是偵探?」

  「輝月桑,你對偵探是不是存在某些奇怪的誤解?」

  話音未落,就傳來「哢嚓」一聲。兩位少年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剛剛還聲稱自己被誤解了的偵探淡定地把打開的掛鎖從門上取了下來。

  衝田:「……」

  說好的誤解呢?

  安室透打開門栓,正要把集裝箱的大門拉開,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問,「你要不要先避開一下?」

  源輝月了然地點頭,自覺轉過身走遠了一點。

  她的手機這時候又響了一聲,她順手摸出來,發現是柯南弟弟剛剛給她回了個問號。

  她一手把懷裡的貓咪往上抱了抱,正要詳細說明情況,忽然聽到身後響起機軸的轉動聲,緊接著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輝月桑,」安室透略微凝重的聲音傳來,「可以過來了,順便,幫忙打一個報警電話吧。」

  源輝月了然,將腦海裡剛編寫出來的大段說明刪掉,言簡意賅地給弟弟發過去一封回復。

  【這裡出了一樁命案。】

  .

  半個小時之後,警方趕到了現場,同時被叫過來的還有那位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倒霉管理員。

  管理員是個三十多歲的青年,負責這一帶的集裝箱,平時也就偶爾過來查看一下情況,做一點出租登記之類的工作。按理說是個清閑且事少的活計,但是人倒霉了喝涼水都能塞牙,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就管理點不能動的貨物,居然也能管理出一樁命案來。

  來查案的警察,志摩一未無言地看著面前的人,「所以你不知道有人在集裝箱裡居住,也不認識這位死者?」

  「我見都沒見過他啊。」管理員一臉崩潰。

  志摩:「……和你簽約租下這個集裝箱的人是誰?」

  「是這個人。」管理員連忙遞上一份資料。

  那是一份契約合同,顯示簽約者姓名為「山中誠二」,簽約時間是十年前,第二頁附上了他的照片,和集裝箱中的死者完全是兩個人。

  管理員繼續解釋,「我打過這上面登記的聯系電話,是個空號。這份合同也是十年前公司的某位已經離職的員工簽的,我通過公司的前輩找到了他,那位員工說簽合約的時候這位山中君本人沒有出現,簽約人持著他的銀行賬戶自稱是山中君的親戚。那個人可能是地下的黑中介,專門干這種拿別人的證件簽約又轉手賣出去的活。」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簡直像是事先准備好的。志摩聽得從資料上抬起頭來,略微詫異地問,「你了解得這麼充分?」

  「啊,是那邊的人讓我查的,這些話也是他說的。」管理員自覺地轉身往後一指,順著那個方向看去,志摩微妙地默了默。

  他們來的時候這位管理員就已經到了,現場除了他還有案件的第一發現人。他和管理員說了幾句話的工夫,他的搭檔就已經自來熟地和那幾位第一發現人混在了一起。

  宛如一只歡脫的大型犬,還在搖尾巴。

  「……真的全都是蜜瓜包啊。」

  他遠遠看著搭檔將他們的午飯殷勤地捧到某位眼熟的黑發美人面前,對方遲疑了一會兒,朝紙袋伸出手。

  伊吹藍:「是吧是吧,各種各樣的蜜瓜包。」

  黑發美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們開來的面包車,「……所以說這是你們的兼職?」

  「哈哈哈不是啊,面包車是偽裝,來,要不要再拿一個。」

  他熱情地把紙袋往前湊了湊,對方於是低頭從裡頭又翻出一個面包。

  管理員指著的那位金發青年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著,還認真出聲阻止,「輝月桑,這個裡面有花生醬。」

  「誒?那這個給你?」

  「還有我還有我,源姐姐我也要一個。」

  「……」

  志摩沉默地圍觀著眾人在犯罪現場興致勃勃地瓜分了他們的午餐,他的大型犬搭檔察覺到他的視線,還熱情地抬頭招了招手,「志摩醬,我給你留了一個。」

  志摩:「……謝謝,不用了。」

  他無言地走了過去,挑了個眼熟的人先打了聲招呼,「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啊,源桑。」

  伊吹立刻應和,「是啊是啊,麥醬跟我念叨了好久想請你吃飯的。」

  源輝月從面包上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文靜禮貌的笑容。她先是回應了一下旁邊人的話,「我剛回京都,手頭的事情忙完了就聯系她。」

  然後這才看向對面的警官,露出一點無奈的神情,「其實我也不是很想出現在這裡啊。」

  這兩位趕到現場的警官,居然剛巧都是認識的人。之前在大阪的時候,在大阪府警察本部,來接羽野麥的就是他們。

  源輝月覺得再這樣下去,她能和所有職權範圍包含查案的刑警都混個臉熟。

  甚至範圍不限東京。


第144章 貓的復仇(四)

  既然是認識的人,那就好說了。

  源輝月給雙方做了個介紹,志摩也終於知道那位看起來行事很靠譜的金發青年是個職業偵探。他們本來只是來找逃學的龍崎郁夫少年,順帶發現了不妥,撬開死者「家裡」的大門之後,就發現了對方安安靜靜地半躺在地上,已經斷氣身亡。然後他們就報了警,並且通知了管理員。

  志摩一未:「……未經許可私自撬集裝箱是違法的。」

  「我知道,只是事急從權。」安室透微笑解釋,「如果當時裡面的健桑正處於生命垂危的狀態,等待管理員過來的時間可能會耽誤對他的救援,所以才私自行動了一下。正常情況下我不會這樣做的。」

  說的有道理,並且道理全讓他說了。

  志摩一未只能無言地點點頭,「現場沒動過吧?」

  安室透:「沒有,我進去確認了死者的情況就退出來了。」

  他們說話時正站在集裝箱大門口,能夠將裡面的情形全部收入眼底。門口擺著幾袋貓砂和貓糧,對面是立著的長排衣架,後面擺著折疊好的被褥,還有一把搖椅。再往裡光線就暗了下來,但依稀能夠看到一個人一動不動地靠著牆壁半躺在地上,下半身幾乎被貓砂埋了起來。

  一根黑色的電線從他的脖頸前繞過,帶走了他的性命。乍一看,這位死者仿佛是自己將電線掛在了身後的貨架上,用身體的重量將自己勒死的。

  不看那堆貓砂,這就是一個典型的自殺現場。

  「所以那位大叔真的是自殺?」衝田岡小聲問。

  他似乎被這個場景震撼了,這會兒才回過神來。

  源輝月抱著那只貓走過來,往裡看了一眼——是自殺才怪。

  「不是自殺。」與此同時安室透也耐心地對衝田講解道,語氣平靜卻有種莫名的肯定,「是有人在其他地方殺死了那位健桑之後,將他帶到這裡來,把現場偽裝成這樣的。」

  裡面正在拿著手電搜索的兩位警官聽到他們的對話,回過頭來,「理由呢?」

  「裡面的東西擺放得太整齊了。」

  金發青年從善如流地解釋,一邊示意他們看屍體左右,「上吊自殺是個非常痛苦的過程,特別是像這個現場這樣半躺在地上用身體的重量將自己吊死。就算在這個過程中死者自殺的意願非常堅決,也不可避免地會出現肢體上的掙扎,然後他身邊的水壺和書一定會被打翻,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擺得這麼完整吧?」

  兩位警官跟著他的視線回頭看,他口中的水壺和書幾乎是貼著屍體放在一起,的確是稍微動一動就會碰亂的位置。

  伊吹若有所思地捧場,「有道理啊。」

  志摩深深看了一眼這位私家偵探,思考片刻後點了點頭,「還有什麼其他指教嗎?」

  「指教談不上,」安室透遲疑了一下,「只不過這位死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位逃犯吧?」

  其他人:「嗯?」

  .

  「逃犯?」柯南驚訝地問。

  「是啊,網絡上應該還有他的通緝令照片,剛剛志摩警官也已經在警方的內部資料庫裡找到了這個案子。」源輝月展開解釋,「平成21年在杉並區發生過一起入室搶劫傷人事件,屋主在回家時撞到了在家中偷竊的小偷,被對方襲擊,但萬幸保住了性命。之後警方根據目擊者的證詞和現場遺留的線索,鎖定了嫌犯梨本健和大熊邦彥,集裝箱裡的那位死者就是梨本健。」

  柯南若有所思地點頭,「所以他是一直躲在那裡等著追訴期過去嗎?」

  他此時正在學校班級的教室裡,方才源輝月給他簡單解釋了一下情況,她那邊警察已經到場了,他們向警方說明完事情經過之後,被要求暫時先不要離開。閑著也是閑著,現在幾人正准備去龍崎郁夫住的地方看看。

  朝一直關注這裡的灰原搖了搖頭表示那邊沒出什麼事,小偵探松了口氣的同時,隨口扯了句閑話,「所以龍崎那家伙真的住在集裝箱裡啊?」

  「是啊,他說也沒有別的地方去,之前跟著西條大河,好長一段時間沒去打工,錢都用完了……」

  源輝月的聲音明顯也有些無言,柯南耐心聽著她說話,一邊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視線忽然頓了頓。

  「……所以剛剛安室君問他要不要去他那裡,他樓下的咖啡廳可以收拾個房間出來,他那兒的服務員准備辭職了,正好缺個人。」

  「這樣啊。」

  柯南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忽然冷不丁問,「輝月姐,和那位梨本桑一起被通緝的另外一位嫌犯目前還沒有被抓住對吧?」

  「是啊。」

  「你能把他的照片發給我嗎?」

  .

  將大熊邦彥的照片給弟弟發了過去後,源輝月疑惑地收起手機。柯南找她要完照片,也沒有講清楚發生了什麼,急急忙忙就把電話掛斷了。他那邊還在學校裡,她想了想,覺得總不會他人在教室裡還能撞到在逃的通緝犯吧?

  雖然她弟弟像個行走的死神,日常自帶天命之子buff,但應該還沒有靈到這種程度?

  目前還不太信邪的源輝月思考片刻無果,暫時將這件事先放在了一邊。

  她這會兒已經到了龍崎家裡——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應該是個暫時落腳的地方。她回頭打量一圈,第一次看到一個把「家徒四壁」演繹得如此深入且寫實的地方。

  龍崎的家裡只擺了三樣東西,被褥、衣架和支在角落的一個小書架。被褥這會兒已經疊了起來放在角落裡,衣架上零星掛著幾件衣服,僅供平時換洗用,書架最上層橫了幾本書,下面幾層被當做了櫃子,擺著幾樣最簡單的生活必須用品。其他任何能夠體現住在這裡的人個人性格的東西,一概沒有。相比起來,龍崎住的這個集裝箱仿佛才更像一個逃竄的嫌犯的住所。

  他隨時都能夠離開,每一次出門都可以不必再回來。這裡沒有任何需要他帶走的東西,就像這人世沒有能夠牽絆住他的事物。

  衝田岡在裡頭蹦蹦跳跳地試圖夠上集裝箱的屋頂,一邊和龍崎說話。

  「龍崎你就住這裡啊,晚上睡覺冷不冷?」

  「還好。」

  「那你去哪兒洗澡啊?」

  「離這裡不遠有個公園。」

  「誒?那冬天怎麼辦?」

  「冬天再說。」

  源輝月的目光落在卷毛少年的臉上,他還在認真回答衝田層出不窮的問題,態度很認真,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做什麼事情都是認認真真的,除了活著。

  她望著他看了一會兒,察覺到另外一束視線,又順著那個方向扭過頭去,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安室透。

  這會兒正是正午,陽光從集裝箱門口照進來,在他身上鋪了一層半明半暗的光影。金發青年此時也正凝視著龍崎,淡金色的碎發垂在眼尾,擋住了裡頭的神色,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注視,他回過頭來,自然地露出一個笑,「怎麼了?」

  源輝月和他對視兩秒,平淡地移開視線,「你對通緝犯的信息這麼熟悉?」

  「之前有個委托恰好和這個案子有關,而且我畢竟是偵探嘛,對這些消息的確會多注意一點。」安室透回答得滴水不漏。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你的職業習慣。」

  「誒?」

  那句話輕若呢喃,眼前的人也不知道是真沒聽清還是在裝傻。源輝月眨了眨眼睛,若無其事地換了個話題,「說起來,你怎麼陪我們過來了?我還以為你會留在那邊陪志摩警官他們繼續查案。」

  安室透定定地看了她兩眼,雙手抄兜,身體微微往後一靠,倚上了身後集裝箱的牆壁,唇邊勾起了一個若有似無的笑,「原來在輝月桑眼裡我是這麼有正義感的人啊。」

  他本來就站在明暗的交界處,往後退了半步的距離,整個人就徹底沉進了陰影裡。

  源輝月沒看清他的表情,只認真想了想後,把懷裡抱著的貓咪換了只手。

  「你不是偵探嗎?偵探這種生物不都是好奇心比貓還要重?」

  「嘛,這話倒是說的沒錯。」

  對方似乎無奈地笑了一聲,然後伸出手來。

  源輝月莫名理解了他的意思,把懷裡的貓咪遞了過去。

  胖乎乎的狸花貓性格的確很綿軟,被人遞來遞去也沒有生氣,換了個懷抱後自覺給自己調整了一下位置,軟軟「喵」了一下。

  安室透伸手撓了撓它的下巴,「不過這個案子的調查方向已經很明顯了,那兩位警官的能力也不錯,沒什麼需要我做的事情了吧。」

  「誒?」那頭的衝田少年剛走過來就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問,「很明顯了?凶手是誰啊?」

  安室透朝他笑笑,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看了一眼他身邊的人,「龍崎君覺得呢?」

  龍崎郁夫莫名被點名,思考片刻後,還真給出了答案,「最大的可能,是健桑那位同伙吧。」

  衝田岡立馬轉頭看他。

  「剛才那位志摩警官不是說了嗎,杉並區的那樁入室搶劫傷人案件,在案發現場留下了吃了一半的魚肉腸,上面檢測出了大熊邦彥的唾液。鍵桑的家裡那個網格架上掛著一沓超市的小票,裡面就有魚肉腸的購買記錄。那個其實是買給大熊君的,他這些年和大熊君還有聯系,他們兩人應該是都藏在了這裡,等著追訴期過去。」龍崎解釋,「殺死他的那位凶手對健桑家裡很熟悉的樣子,他平時不怎麼和其他人來往,只有那位同伴了吧?」

  「是這樣啊,」衝田岡恍然,一邊感慨地說,「話說回來你這家伙還真細心啊,你什麼時候看的小票,我都沒注意?」

  龍崎:「警察還沒來的時候。我一開始也不確定健桑是自殺還是他殺,只是覺得如果真的是自殺的話應該能夠從他最近購買的物品上找到一些痕跡,就去翻了翻。」

  衝田岡一臉膜拜的表情懵逼點頭。

  聽完這一席話,安室透摸了摸懷裡貓咪的頭,淡淡垂眸,唇線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神色有些不太分明。

  「果然,龍崎君你的確很有天賦呢……」


第145章 貓的復仇(五)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一句誇獎,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龍崎郁夫莫名品出了一點異樣的感覺。

  他將腦袋轉過去,遲疑地看向他,剛要說話,忽然見到一旁的源輝月往前走了一步,朝著金發青年伸出手。

  她滿臉寫著「貓還給我」。

  那點奇怪的異樣忽然就散了,安室透望向她失笑,「輝月桑,你抱了一路了,手不累嗎?」

  「……」

  其實有點。

  源輝月思考片刻,從善如流地往又往他身邊靠了靠,攤平的手收起來,只留下一根蔥嫩的手指,在貓咪鼻子上輕輕一點。

  狸花貓立刻被吸引了注意,扭頭朝她伸出爪爪。

  她陪著貓咪玩了一會兒,似乎感覺到周圍太安靜了,這才回過頭,「怎麼了?」

  龍崎回神,然後搖了搖頭,提出他那個他剛剛思考了許久的問題,「沒什麼,只是……健桑真的是通緝犯嗎?」

  源輝月:「你覺得他是個好人?」

  「……」龍崎安靜了片刻,輕聲說,「我剛來的時候,健桑幫了我很多忙,也教了我很多東西,怎麼在這裡居住,夏天能夠去哪兒乘涼,公園哪個地方有水可以洗澡……」

  大概是見他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人,一直在勸他如果是和家裡吵架跑出來的,還是快點回家去吧。他還年輕,後面的路長的很,不要像他一樣,集裝箱並不是人應該住的地方。

  他的確覺得那位健桑是個好人,能夠對素不相識的小孩子這麼有耐心,性格甚至比他遇到過的某些老師還要好。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是一個躲藏了十年的通緝犯。

  源輝月於是回憶了一下她剛剛看到的那位健桑的「家」,有人說家是人一部分內心的具現,如果按照這個說法,那位健桑無論熱不熱愛,但至少一定是一位非常認真地在生活的人。

  如果不明說,如果把集裝箱的背景去掉,沒人會猜到那是個流浪漢的住所。裡面的東西擺放得非常整潔,櫥櫃、支起來的矮桌、吃飯的調料一應俱全,牆壁一側訂著網格狀的架子,便利店的小票被整齊裝訂好掛在架子上,對面的小桌上甚至擺放著筆筒和一張貓咪的素描,畫的是金閃閃。

  而這只貓現在正乖巧地被安室透抱在懷裡,它被主人養得很好,身體滾圓,性格親人,一看就是被好好愛護著的。

  「這個世界上真正十惡不赦的壞人的確是有的,」扒拉了一下金閃閃的爪子,源輝月輕聲說,「但其實更多的是因為一念之差走錯了路的普通人。所以法律判決不僅僅是懲罰,也是一個讓走錯路的人贖清錯誤,重新開始的機會。」

  但那位健桑卻逃避了這個機會。

  他的確不是什麼心地殘忍的惡徒,只不過是一個一開始走錯了路,然後一錯再錯的普通人。

  .

  與此同時,另一頭。

  「警官先生,你走錯路了,這邊!」柯南踩在滑板上,回頭喊道。

  那位差點一頭扎進對面小巷的警察連忙急剎車,「哦哦」地應了兩聲,重新掉頭跟上。

  然而他們耽擱這幾秒的功夫,前面那個高壯的人影已經過了馬路。路口的紅綠燈跳了個顏色,好巧不巧開來一輛汽車正好停在了路邊上,將他們的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

  顧不上招呼身後的警察,柯南連忙一踩滑板,從暫停的車流中穿了過去,急急忙忙追到對面的路口,面前已經空無一人,只剩下兩條向下的分岔路。

  「糟了,他去哪兒了?」

  跟著追過來的警察陣馬耕平面對兩條長長的岔路,立定懵逼。

  柯南停下滑板,拿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向他展示道,「警官先生,你在追的是不是這個人?」

  陣馬匆忙回頭掃過一眼,頓時愣了,「大熊邦彥……的確是他,不過小弟弟你怎麼知道的?話說回來你到底是誰啊,這張照片又是從哪兒來的?」

  柯南:「……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吧?」

  他是在教室裡無意間看到這位警官的,其實最先吸引他注意的是樓下圍牆外路過去的某位路人。對方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胡子拉碴、衣著邋遢,說是流浪漢,卻並沒有正常流浪漢的畏縮感,反而一身彪悍之氣,在他這樣的偵探眼裡簡直寫滿可疑。

  正好當時源輝月就在和他打電話講起她那邊撞到的案子,躲藏多年的兩位通緝犯,一位死亡,一位在逃,他幾乎是立刻就將這位可疑的路人跟那位在逃通緝犯對上了。與此同時,他還順便注意到了遠遠跟在通緝犯後頭的那位行動鬼祟的中年男人,並且一眼判斷出這應該是一位警察。

  柯南當即就從教室裡追了出去,還沒忘帶上滑板,之後順利和這位警官會和,成功組上了隊追到這裡——所以源輝月實在不該小看她弟弟的顯靈程度。

  「總而言之,既然對方應該還沒發現我們在跟著他……」

  柯南思考片刻,收起手機果斷地選了一個方向,「這邊。」

  「?」

  陣馬懵逼了片刻,左右看了看,一頭霧水,然而見這位小朋友行動如此堅定,一咬牙還是跟了上去,「等等小弟弟,你怎麼知道是這裡?」

  「新日暮裡2丁目剛剛發生了一起殺人事件,」柯南踩著滑板,邊追邊給這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警官先生做前情提要,「死者是這位大熊君一起被通緝的同伴,他們之前一直都躲在那邊的集裝箱裡。只不過現在那個位置肯定已經不能用了,他要找到新的躲藏地點,第一步就是要能夠讓自己在人群中隱藏起來,他現在的頭發和胡子太顯眼了……」

  「……所以他現在肯定要找地方收拾自己,讓自己像個正常人。」陣馬恍然大悟,並且總算猜到了那位逃犯的目的地,「理發店!」

  柯南:「那兩條街左邊那條是通往住宅區的,理發店在這邊的商業街上,所以一定是這裡。」

  說話間兩人已經拐進了那條商業街。這一帶建築林立,正值中午,來逛街的行人不少。兩人在人群中周游了好一會兒,找過了兩個正常的理發店,這才發現了真正的目標。

  彼時那位手腳麻利的理發師已經幫大熊邦彥把胡子都剃完了,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也修建整齊,然後他就被過河拆橋的客人捆住了手腳扔在了一邊。

  柯南在側面口一個急剎車,對上地上理發師掙扎的目光,立刻抬起手,對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一邊往裡看去。

  裡面的大熊邦彥暫時還沒發現自己被人跟蹤了,正站在鏡子前摸著下巴打量著自己的新形像,一邊舉著手機正在和人打電話。

  幾句零碎的話從裡頭飄出來。

  「……去哪兒找你?」

  「我知道了……你最好不要騙我……」

  柯南一怔,等等,這人還有同伙?

  .

  儲藏天堂,源輝月握著貓咪毛茸茸的爪子,望進它的眼睛,沒注意到聽完她的話後,面前的金發青年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神色略顯怔然。

  她注意力還在貓身上,狸花貓乖巧地和她對視,朝她軟乎乎「喵」了一聲。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所以它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經離世了嗎?

  龍崎會在那位梨本桑家門口發現它,是因為它想要回家?

  然而貓咪不會說話,不可能給她答案。她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它玩著拍掌游戲,忽然聽到衝田少年恍然大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明白了!」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感慨炸得她手一抖,和貓咪的伸出的爪爪完美錯過。

  源輝月:「……」

  她無言地回頭,「你明白什麼了。」

  「源姐姐你剛剛說的話啊,」少年眼睛亮閃閃的,臉上寫滿崇拜,「真有道理,太厲害了!」

  你現在才想明白?

  源輝月:「……倒也不用這麼崇拜,這句話不是我說的。」

  衝田:「誒,那是誰?」

  「不記得了,某個特別啰嗦的家伙吧。」

  沒有再理會衝田少年滿臉的迷茫神情,源輝月扭過頭去,在心底輕輕「哼」了一聲,捏了捏金閃閃伸出的肉球。

  肯定非常啰嗦,否則她也不至於失憶了都還能把他的話記得一清二楚。

  「……」在她視線的死角,安室透無奈地偏過頭輕輕笑了一下。

  他們說這幾句話的功夫,外頭忽然傳來一陣爭執聲。

  停下逗貓的手,源輝月往外看了一眼,正好見到兩個帶著袖標的警察走到被隔離的路口,把警戒線往上一拉,大步離開了。

  剛剛跟他們說話的志摩和伊吹兩位警官則正在管理員的帶領下往這邊走來。

  安室透在她身後疑惑地出聲,「發生什麼事了?」

  「那兩位是轄區的警察。」伊吹朝他們招了招手,輕快解釋道,「沒什麼,就是在案件上有些不同的意見,他們認為健桑是自殺。」

  「誒?」衝田綱也連忙跟著從門口探出頭,「剛剛安室大哥不是解釋了嗎,不可能是自殺吧?」

  「所以起了點爭執啊。」伊吹聳了聳肩,語氣還是很輕松。

  衝田綱滿臉迷茫,自然地轉頭看向在他心裡無所不知的源姐姐。

  源輝月淡然解釋,「因為他們不想細查。」

  衝田:「啊?為什麼?」

  「自殺比較容易結案。」安室透平靜地接口。

  衝田登時「唰」地回頭看他,源輝月若有所思的視線在青年臉上落了一會兒,這才轉頭搭理了一下這位震驚的少年,「怎麼?」

  「不是,那個……」衝田遲疑地說,「我還以為警察都是像那天的綾小路警官他們那樣的……」

  他平日裡沒什麼接觸警察的機會,玉龍寺那天頭一次遇到了如此多的警察,當時那些警官們極其有效率的行動和負責的態度給他留下了深刻印像。

  安室透:「你那天見到的都是京都府警察本部的精英,當然和普通轄區刑警不同。」

  他淡淡地將這個話題一筆帶過,然後看向伊吹,「所以你們現在是分開調查了嗎?」

  「bingo~」伊吹藍打了個響指,「我們從管理員的檔案裡查到了山中誠二在這裡租了兩個集裝箱,另外一個應該就是那位大熊君的住所,怎麼樣,要跟我們一起去看看嗎?」

  他順口就對一行人發出了邀約,他背後的志摩閉了一下眼睛露出了無言的表情,但是意外地沒有出聲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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