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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作者:寒小期【完結】

《(紅樓)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作者:寒小期【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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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繼後穿張氏,隨身帶著容嬤嬤。
十二阿哥隨後到,怎奈賈赦太搶戲。
**
夫人猛如虎,夫君賤如狗_(┐「ε_
賈母&二房:……這日子徹底沒法過了〒▽〒

內容標籤:紅樓夢 古典名著 穿越時空 勵志人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那拉淑嫻、賈赦 ┃ 配角:容嬤嬤、十二 ┃ 其它:紅樓同人

[ 本帖最後由 ga1105 於 2017-1-25 19:0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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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今個兒可好些了?”

賈赦望著倚靠在床榻上的嫡妻張氏,面上閃過一絲焦慮和擔憂。 自打長子夭折後,已經一年多了,張氏始終沉浸在悲痛之中,不單纏綿病榻,漸漸的連次子都顧不上了,甚至一度心生死志。 他雖有心規勸,卻也明白這種事兒還要本人看開,因而只在心中哀嘆一聲,放緩了語氣寬慰道:“淑嫻,咱們還有璉兒,哪怕為了璉兒你也得好生保重身子骨。”

“璉兒……”張氏喃喃的道。

“對,璉兒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賈赦如今不怕張氏發怒,只怕她心如死灰。因而心思一轉,索性主動提及了昨個兒的事端,“璉兒如今被母親要了去,可那還不是因著你病著? 只要你將身子骨調理好了,想要回璉兒還不是一句話? 我在這兒給你打包票,回頭璉兒也好,管家權也罷,連我這個人都是你的,全是你的。 ”

“單為了老爺您這句話,我也會盡快好起來的。”

聽了賈赦這話,張氏嘴角微微泛起了笑意,全然沒了往昔的絕望悲傷,儘管面色依然蒼白,眉宇之間卻完全舒展開了,一派輕鬆之感。 見賈赦面色微怔,張氏又添了一句:“老爺您放心罷,我定會好好的,將來還要陪伴老爺一生,也要瞧著璉兒長大娶妻生子。老爺,您說是罷?”

“是,是!早這麼著不就好了?”賈赦聞言大喜過望,忙道,“大夫都說你這病根本就是愁出來的,只消放寬心,再吃幾劑湯藥,想來沒兩日就大好了。”

張氏深深的看著賈赦,慢慢的揚起了一個笑容,儘管笑容淡淡的,卻透著一股子鬆快勁兒,道:“這些日子累得老爺為我擔憂了,都是我的不是,待盡好了我定好生向夫君賠不是。”

“好好,你說甚麼都是好的。”

對於長子的早夭,賈赦說不難過是假的,可再難過這日子總得過下去,他又不單單只有一個兒子,長子沒了,次子卻還是要顧的。 可問題是,他一個大老爺們又不可能親自帶孩子,眼瞅著長子早夭,張氏病倒,次子被母親帶走撫養,他心裡也是極不好受。 而如今,在確定張氏無事後,他才總算鬆了一口氣,也有心倒苦水了。

“淑嫻你是不知曉,母親這次也太過了。我知曉她素來偏心,可縱是偏心也得有個分寸罷?我才是她的長子,襲爵的嫡長子呢,父親既已經歸去,我便是榮國府名正言順的家主。她倒是好,打小只將我二弟放在心上,但凡有甚麼好東西都緊著他。倘若只是丁點小事兒,我讓也就讓了,左右也不差那麼一兩次了,可如今她竟是將像徵著家主之位的榮禧堂給了我二弟!!”

“先前我跟母親提過數次,想從這東院搬到榮禧堂。可母親總是拿父親說事,甚麼思念父親不希望這麼快搬離,甚麼父親屍骨未寒我就這般作為實乃不孝。我那時還真信了,想著左右也不差那麼一時半刻的,便是等出了孝期再搬也無妨。結果呢?她一轉頭竟是讓二弟搬進去了!”

“淑嫻,你說母親有多過分?她倒是心疼二弟,那我呢?她到底有沒有將我這個長子放在眼裡?”

張氏靜靜的注視著賈赦,待他停下話頭後,才淡笑著道:“夫君,這些日子難為你了。等我養好了身子骨,有事兒咱們夫妻倆一力承擔。”

多日來的憋悶委屈,彷彿被這句話給徹底化解了。 賈赦初時一愣,旋即卻笑開了:“不用,我是家主,又是你的夫君,原就應當保護你照顧你,母親那頭我自會處理,你無需放在心上,只管安心養病才好。”說到這兒,賈赦隱隱有些後悔,唯恐張氏因著這些個唆使再起厭世之心,好在張氏並無異常,倆人四目相對,倒是一派溫馨和睦。

一旁伺候的張氏奶娘卻面上隱隱閃過一絲緊張不安,及至賈赦吩咐其照顧好張氏時,她才急急的點頭答應,卻並不敢出聲。 賈赦不疑有他,又叮囑了幾句後,便起身離開。

張氏嘴角噙著笑意,目送賈赦離開,直到人都出了院子了,張氏才側過身子望向奶娘。 奶娘不由的一個激靈,立馬躬身低頭,眼珠子卻止不住的左右飄移,一副心虛至極的模樣。

“太、太太,您可要用膳?不不,這會兒應當用湯藥了,老奴這就去拿,您、您稍等 重生之傳奇導演 。 ”

不等張氏開口,奶娘便轉身快步離開,活脫脫的像是被惡鬼追著一般,只忙不迭的逃離內室。 也不知曉是不是因著過於緊張了,奶娘的腳步很是有些不穩當,瞧著竟像是不大會走路一般。

望著奶娘的背影,張氏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奶娘這一去,就是小半刻鐘,可張氏日常用的湯藥都是在院子裡的茶水間熬煮的,統共也不過幾步路而已。 好在,即便再墨跡,小半刻鐘後,奶娘便僵硬著身子骨端著一個托盤慢慢悠悠的挪進了內室。

張氏冷眼瞧著,卻見奶娘費了老鼻子勁兒才終於將托盤平穩的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又小心翼翼的盛了一碗湯藥,磨蹭著端著小碗挪到了張氏床榻前,躬著腰身遞了過去。

張氏也不矯情,直接接過小碗將裡頭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隨後卻是抬眼深深的瞧了一眼奶娘,將空碗遞回後,忽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容嬤嬤,給本宮倒杯茶來。”

“渣——”

……

……

沉默大概只維持了不到一息時間,旋即奶娘——容嬤嬤瞬間撲倒在了腳踏子上,放聲大哭道:“娘娘!皇后娘娘!”

“娘娘您沒事罷?老天開眼,真是老天開眼!老奴就知曉像娘娘您這般好的人兒,是絕不會出事的。老奴只是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娘娘您,還有機會再服侍娘娘您……娘娘!娘娘!”

容嬤嬤哭得老淚縱橫肝腸寸斷,也難怪,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前世。 她效忠了一輩子的主子,就這般靜悄悄的死在了冷宮裡。 容嬤嬤是想跟著一道兒去的,卻最終狠不下心腸來,只因她捨不得皇后留下的獨苗十二阿哥永璂。 可也是因著這份遲疑,卻讓她看到了令她萬分心碎的事實。

“娘娘您那般好,皇上怎麼能這樣對您呢?您是自潛邸就跟著他的,從寶親王側妃到宮裡的嫻妃,再到嫻貴妃,到後來的皇貴妃娘娘、皇后娘娘!您多不容易呢,就是不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也該顧忌一下十二阿哥啊!皇上他好狠的心呢,好狠,好狠……”

“娘娘您不知道啊!皇上他明著下令將您以皇貴妃禮葬,實際上卻暗中授意內務府消減禮葬花費,您一個皇后娘娘,到最後還不如一個嬪!對了,皇上他還讓人將您葬在了純惠皇貴妃陵寢的東側!蒼天呢,您是皇后,卻連獨享陵寢都不能,還要屈居皇貴妃之側!皇上怎就那般狠心呢?”

“一定是令妃那個賤人吹的枕邊風,她倒是能耐,一個出身下賤的洗腳婢,看著就不是甚麼好東西,竟還能成皇貴妃!老奴覺得她就是個短命的相,遲早讓老天爺收了去!倒是那還珠格格,得了消息後,還輾轉託人給皇后娘娘您燒了紙錢……”

張氏——那拉皇后靜靜的聽著,哪怕容嬤嬤在她跟前哭得再慘烈,也不曾有絲毫動容。

半響,才道:“事兒過去了就過去罷,左右咱們也回不去了。我瞧著如今咱們在的這家也不是甚麼好東西,就這般湊合著過罷,左右也是白撿的壽數。”

容嬤嬤的哭聲一頓,旋即咬著後槽牙重重的點頭,滿臉猙獰的道:“嗯,老奴都聽皇后娘娘的。皇上也就罷了,如今這府上,哪個敢欺侮了您,看老奴收拾他們!!”

2
那拉皇后是今個兒破曉時分忽的醒轉過來的,最初她還不曾立刻回過神來,只因最後一幕分明就是在冷宮裡被兩個小宮女冷嘲熱諷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她不怪那倆小宮女,會淪落到去冷宮裡伺候人的,原就是很不幸,況且她很清楚,若沒人授意,小小的宮女是決計不敢苛待她這個堂堂大清國的皇后娘娘。

諷刺罷? 她是皇后,直到死的那一刻,她仍是乾隆繼後,哪怕通過容嬤嬤的嘴知曉了自己不廢而廢的最終結局,可她仍是皇后娘娘。

從皇后到一品誥命夫人,這裡頭的落差還真不是一般般的大,好在,她樂意。

“容嬤嬤,你可知榮國府裡的蹊蹺事兒?”

聞言,容嬤嬤的哭聲一頓,半響才猶疑不決的道:“娘娘您說的是大清國沒了?”大清國沒了,乾隆也沒了,容嬤嬤從原主腦海裡得知,如今這天下乃是徒家江山,傳承至今已是第三代,當今聖上號稱長青帝,年號端閏。

可顯然,那拉皇后說的並不是這事兒。

無論是愛新覺羅的江山,還是徒家江山,對於那拉皇后而言並無甚關係,畢竟哪怕前世高貴至斯,她也沒能耐改朝換代。 既如此,安生過日子才是正經的。 她想說的是,榮國府的蹊蹺,譬如身為襲爵嫡長子的賈赦偏居一隅……

那拉皇后輕笑一聲,並不打算同容嬤嬤解釋甚麼,只道:“容嬤嬤,你派個人去榮禧堂傳話,讓二老爺二太太搬出來。”

喚人傳話顯然是行不通的,容嬤嬤倒是照辦了,可惜傳話的人只進了榮禧堂將話兒告知了榮禧堂裡的一個小丫鬟,連正主兒都不曾見到,便灰溜溜的回來了。 而事實上,□□根本就不曾傳到王夫人耳中,只因聽到話兒的人權當是傳話的人得了失心瘋。

這讓二房搬入榮禧堂乃是賈母的命令,甭管在不在理,至少在榮國府內,賈母就是天。

消息傳到那拉皇后耳中,她只微微一笑,輕飄飄的道:“既不願意搬,那容嬤嬤你就去請請。”

“渣——”

對於榮國府來說,賈母是天。 可對於容嬤嬤來說,在確定了這世上並無乾隆皇帝之後,她的皇后娘娘就是天!

當下,容嬤嬤快步走出房門,喚上了東院裡兩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拿出了當年皇后跟前第一紅人六宮之中第一老貨的氣勢,雄赳赳氣昂昂的殺到了榮禧堂裡。

如今尚不到晌午時分,容嬤嬤帶著倆老婆子趕到榮禧堂時,王夫人的陪房丫鬟金珠正喚人擺飯,見著容嬤嬤,金珠皮笑肉不笑的道:“喲,這不是大太太跟前的張嬤嬤嗎?嬤嬤這是替大太太支牌子取藥的?”

容嬤嬤接收這具身體不過小半日時間,儘管擁有著原主的記憶,可用起來卻不是那麼靈活自如的,若非如此她也不至於在言行舉止上出了差錯,叫那拉皇后看出了破綻。 好在,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拉皇后的眼力勁兒,至少眼前這個金珠並不曾發覺任何異常。

聽得金珠這話,容嬤嬤初時一愣,旋即卻是勃然大怒。 原因無他,卻是因著榮國府大太太張夫人病重,府中的管家權被二太太王夫人給奪了去。 這也罷了,偏王夫人是典型的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人,不說老實管家理事,卻處處同大房作對,單說張夫人每日的用藥,也需要由下人拿了條子去她這兒取牌子,再去庫房那頭領藥。

這不是作踐人又是甚麼?

“哼,哪來的小賤蹄子,長得妖裡妖氣的,一看就是個狐媚子樣兒,只叫你主子把眼招子擦亮了,免得一個不留神兒就讓你爬了主子爺的床 魂斷三國 ! ”容嬤嬤噴了金珠一臉的唾沫星子,旋即一頭闖進了位於榮禧堂東面耳房的王夫人住處。

見有人未經通傳就貿貿然的闖了進來,王夫人好懸沒被唬得跳起來,待看清楚來人後,王夫人登時大怒:“金珠!這是怎麼回事兒?甚麼臟的臭的都往房裡放!”

王夫人動了真火,容嬤嬤卻比她還火大,只將手一揮,冷著臉道:“我家太太說了,這兒不是您該待的地兒,麻煩您趕緊收拾收拾搬出去。”

“甚麼?”一瞬間,王夫人以為自己幻聽了,待定了定神,才勃然大怒,厲聲呵斥道,“哪來的大膽奴才,竟敢對主子這般說話?金珠!!”

金珠匆匆跑進了屋,忙不迭的解釋道:“太太,方才我攔了的,可她硬是要衝進來,實在是攔不住。”說罷,還不忘惡狠狠的剜了容嬤嬤一眼。

容嬤嬤全然沒將金珠放在眼裡,只向王夫人冷哼道:“二太太,還請您趕緊收拾妥當了,好搬去您該待的地兒。又或者,您是希望老奴幫您一把?”

“放肆!金珠,將人給我轟出去!”

金珠忙忙的上前,不想容嬤嬤冷哼一聲,抬手便是一個巴掌。 登時,金珠那如花似玉的面頰上便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金珠愣住了,王夫人也有些發懵,好半響王夫人才彷彿受到了極大冒犯般,伸出顫抖的手指遙指著容嬤嬤,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二太太既是不願,那咱們就幫她一把。”容嬤嬤才不管王夫人心情如何,當下便欺身上前,將王夫人房內的擺件隨後抄起兩樣,直接丟出了門外。

倆粗使婆子皆愣了愣,雖心下雖暗叫不妙,可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甭管王夫人在榮國府的地位有多高,背後的靠山有多能耐,可如今管著她倆的卻是容嬤嬤。

當下,倆人只咬了咬牙也跟著上前,幫著容嬤嬤一道兒將王夫人房內的物件丟到門外。 自然,貴重易碎的東西她們不敢丟,只挑那些個略顯笨重的椅子、腳踏之類的,可饒是如此,王夫人還是被氣了個倒仰。

“你、你、你們……大膽!”王夫人氣得都快要心悸了,渾身戰栗不說,連呼吸都不順暢了,一副隨時隨地都能背過氣去的模樣。

容嬤嬤依然面無表情,哪怕如今是正午時分,她也能夠給人一種見到活閻王的感覺。 卻聽她冷著臉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這榮禧堂原就不該是您待的地兒。”

王夫人一口氣沒接上來,當下兩眼一翻直接背過氣暈厥了過去。

……

……

“老太太,您可得為我做主呢!雖說她是長嫂,可也沒得這般作踐人的。當著諸多丫鬟婆子的面,她就這般行事,我這臉要往哪裡擱?往後,哪個還聽我的吩咐?索性,這家我也不用當了,免得將來被人嚼舌根,說是非!”

榮慶堂裡,王夫人哭得肝腸寸斷,彷彿受到了萬般委屈。 而高堂之上,賈母鐵青著臉喚人:“珍珠,去將大太太請來!”

與此同時,那拉皇后帶著容嬤嬤貴氣十足的走進了榮慶堂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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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是大老爺!”

“大老爺您可總算是回來了,小的在這兒恭候多時了。”

“老太太有令,命大老爺您一回來就立刻往榮慶堂去一趟。”

傍晚時分,賈赦打外頭回來,遠遠的就瞧見一群人擁在府門口,待一走進,尚未下馬便聽得府中下人七嘴八舌的喚了起來。 見狀,賈赦頗有些發懵,好半響才下馬甩了韁繩,大步流星的往榮慶堂而去。

甭管賈母素日里有多偏心眼,賈赦身為人子,這最基本的孝心還是有的。 雖下人們說的不甚清楚,可想也知曉,若非發生了要事,賈母才不會想起他,更不會派人守在大門口等著他。

而事實上,賈赦這個想法倒也沒錯。 榮慶堂確實發生了大事兒。

……

……

榮慶堂裡,賈母虎著臉坐在上首,身後是頗得賈母信任的大丫鬟珍珠,右手邊是哭得肝腸寸斷的王夫人,而下首立著的卻是榮國府大太太和其奶娘張嬤嬤。

準確的說,應當是那拉淑嫻以及容嬤嬤。

“張氏,你可有話要說?”儘管心中惱怒異常,可到底身為榮國公夫人,賈母倒也知曉先禮後兵,極為克制的給了對方一個辯解的機會。 只不過,她一早就打定了主意,甭管對方有天大的理由,今個兒的事情別指望能夠善了。

——巧合的是,那拉淑嫻也是這般想的。

“老太太萬福金安。”同樣的先禮後兵,那拉淑嫻做的要比賈母好多了,至少她在見禮時,還不忘保持面帶笑容,一副誠意滿滿的模樣。

只不過,待見了禮,那拉淑嫻輕飄飄的瞥了一眼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王夫人,旋即正了正面上的神色,向賈母道:“老太太,您尋我來,可是為了弟妹之事?”

“哼,原來你知曉?”賈母反問道,“進門好幾年了,我也是直到今個兒才知曉,你大太太竟是如此威風!竟是派人衝到榮禧堂裡頭給你弟妹沒臉! ”

那拉淑嫻淡然一笑:“老太太您教訓的是,我原不該同弟妹一般見識的,畢竟弟妹出身不高,娘家又是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想來女戒之類的書也不曾看,自是不懂何為禮數何為長幼有序 將軍,前方有詐 。 只是,我到底身為長嫂,弟妹有錯實在是不能坐視不理。 罷了,今個兒便看在老太太您的面子上,免了弟妹不敬之罪,只此事可一不可再,還希望老太太您能給弟妹撥一個教養嬤嬤,也免得下回在外人跟前失了禮數,屆時卻是連累整個榮國府丟了顏面。 ”

“你說甚麼?!”王夫人霍然起身,遂立刻想到這裡是榮慶堂,當下又坐了回去,只拿帕子輕拭眼角的淚珠兒,哽咽著道,“我知大嫂您出身高貴,卻也不能這般平白作踐人。母親,您可得為我做主呢!”

賈母的目光在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面上游移著,半響才道:“這話怎講?”

“回老太太的話,本朝律例,兒媳婦當向婆母行禮,這弟媳卻也得像長嫂見禮。弟妹入門五年,我原只當她年歲尚輕,不曾與她多計較,眼看如今連珠兒都要進學了,她還是這般……罷了,原是一家人不講那兩家話,只當我沒說罷。”

王夫人被這狀似寬容大量暗地裡卻藏著毒針的話,給直接噎住了,愣是半響都開口。 而賈母此時早已面色鐵青,冷冷的道:“好你個張氏,還想在我跟前擺你大太太的譜儿?”

那拉淑嫻輕笑一聲:“老太太的意思是,親眷之間無需在意這等禮節?”

賈母略一沉吟,旋即冷哼一聲:“晚輩給長輩見禮乃是本分,平輩之間確是無需這般講究。”心道,想給我老婆子挖坑,你還太嫩了點兒。

不想,那拉淑嫻聽了這話卻笑得愈發燦爛了:“老太太您說的是,平輩之間原就無需這般多禮。五品工部員外郎夫人王氏!!”

王夫人噗通一聲,給跪了。 也是等膝蓋落地之後,她臊得滿臉通紅幾欲滴血。 想她也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嫡長女,可就在方才,聽得那拉淑嫻那忽的拔高聲音的話兒,竟是一下子沒能忍住,不由得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在了地上。 等她回過神來了,除了臊得慌,更是有種打從心底里升起的屈辱。

那拉淑嫻滿意的點了點,瞬間將通體威壓散去,低笑一聲:“我知曉自己乃是一品誥命夫人,弟妹只是五品……不過,咱們到底是妯娌,以後只許見禮便可,無需行這般大的禮,畢竟如今離年節尚早。”

話音剛落,站在那拉淑嫻身後的容嬤嬤便略上前一步,正色道:“太太喚你起身,免禮了。”看向王夫人的目光如同在看前世宮中隨便掐死的小宮女一般。

王夫人氣得胸口陣陣翻騰,咬著牙才將哽在喉嚨口裡的血強行咽了下去,只兩眼含淚的望向了上首的賈母,將一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兒演繹得惟妙惟俏。

賈母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只伸出手指遙遙的虛指著那拉淑嫻,滿臉的羞憤惱怒:“張氏!”

“老太太,您別動怒。”那拉淑嫻極為懇切的勸道,“其實,比起這禮儀一事,更要緊的還是讓弟妹盡快收拾妥當了,從榮禧堂搬出來才是。縱是皇家,也講究一個'立子以嫡不以長,立嫡以長不以賢'。我家老爺既佔了嫡又佔了長,且還是襲爵之人,如今老太爺去了也有一年了,我家老爺身為榮國府的家主,實乃不該再偏居一隅。幸而,如今時日尚短,外頭尚不得而知,若能及時修正,倒也不至於傳出閒話來。”

“哼,混賬東西!”賈母冷哼一聲,卻不曾注意到她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目光裡閃過了一陣陰霾。 賈母尚不自知,依然虎著臉道,“你可知,政兒倆口子搬去榮禧堂乃是我授意的,怎的,張氏你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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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怎麼也不會料到,自己不過是去外頭轉了轉,前後甚至不到一個時辰,回到府中後,卻愕然發現變天了。

待他匆匆趕到榮慶堂後,頭一眼看到的卻並非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賈母,自然更不可能是哭得幾乎閉過氣去的賈政那倒霉媳婦兒,而是……

“兒子給母親請安。”賈赦兩嘴皮子一波弄,立刻先給賈母請了安,旋即卻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那拉淑嫻身畔,硬生生的擠開了容嬤嬤,滿臉關切的道,“淑嫻,你怎的出來了?這大冷天的,你不好生在屋子裡待著調養身子骨,跑出來作甚?想要甚麼你說呢,甭管是讓下人去辦,還是等我回家幫你辦,都成。何苦這般親力親為累著自己。”說罷,賈赦話鋒一轉,回頭瞪向容嬤嬤,“怎麼照顧太太的?不知道勸著點兒?”

說是這麼說的,可賈赦根本就不曾給容嬤嬤辯解的機會,便徑直攙住了那拉淑嫻:“哪個不長眼的混賬東西居然敢勞煩你!淑嫻,我先送你回房歇著,大夫說了你得精心養著,絕不能累著氣著。來,咱們先回去,旁的事兒以後再說。”

這般說著,賈赦還真就攙著那拉淑嫻就要往外走。

賈母再也忍不住了,捂著心口一副即將升天的模樣,咬牙切齒的道:“你個孽障,給我站住!!!”

若是擱在往日里,賈赦聽得賈母這話定然留下了,雖說他不像賈政那般愚孝,可好歹也算是孝子一個。 可那拉淑嫻打從長子夭折後,便一直病著,嚴重的時候昏迷幾天幾夜,連大夫都說若再無奇蹟出現,怕是就該準備後事了。 眼瞅著今個兒早上媳婦兒看起來好些了,賈赦還盼著她能一鼓作氣養好身子骨,將璉兒從榮慶堂抱回來,再將二房一家子轟出榮禧堂,最好媳婦兒再給他生幾個大胖小子……

“母親,我先將淑嫻送回去,等下再回來。”賈赦想都沒想,便甩出了這句話,再度將賈母氣得死去活來。

“賈赦!”賈母怒喝一聲,伸出手指遙遙的虛指著,厲聲呵斥道,“是我將張氏喚來的,如何?張氏不知孝順為何物,你非但不好生管教,反而還縱著她!你枉為人子!!”

賈赦腳步一頓,不敢置信的望向賈母,面上閃過一絲痛楚。 饒是如此,他依然強忍住了,只側過臉看向一旁的容嬤嬤,低聲問道:“嬤嬤你來說說,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兒?”

容嬤嬤登時精神一震,張口便來:“回老爺的話,太太今個兒確實喚了人去尋二太太,可好半響都沒甚動靜,老奴就親自跑了一趟。不想卻聽得那榮禧堂的下人在那廊下搬弄是非,說甚麼太太連自個兒房裡都管不好,由著老爺左一個右一個的往房里納人,這也罷了,偏還提了已去了的瑚哥兒,說我們太太連兒子都照顧不好,生生的就往太太傷口上撒鹽心口上捅刀子!老奴也是氣不過,才給了那丫鬟一個大耳括子,卻惹得二太太好生委屈,硬是跑來老太太這兒哭訴。老爺,太太多溫柔和善的人,怎麼會欺負二太太呢?”

“王氏 靈泉山莊 ! ”賈赦霍然轉身,目光陰狠的瞪著王夫人,“好你個王氏,倒是我小瞧了你! 打從你進門開始,我就瞧著你不是甚麼好東西,尖嘴猴腮一臉的刻薄樣兒,偏又喜好搬弄是非攪合得闔府上下不得安寧,真真是個攪屎棍! 你說你當初怎麼就糊弄了母親和二弟,惹得母親愈發偏心,弄得二弟愈發的假仁假義! ”

王夫人震驚的看著賈赦,原本伶牙俐齒的她愣是一時間不知曉該怎麼反駁才好,無奈之下只得看向賈母:“母親!母親!”

賈母怒火滔天,高喚一聲:“來人!將這搬弄是非顛倒黑白的老貨給我拖下去!!”

榮慶堂素來不缺使喚下人,賈母只一聲令下,便有六七個丫鬟婆子一擁而上。

不想,容嬤嬤一把揮開了來拖她的人,大吼一聲:“我是奴才,卻是老張家的人,由不得你們來作踐!夫人叮囑我好生照顧小姐,我實在是對不住夫人啊!沒照顧好小姐,昨個兒險些去了一條命,好不容易有點兒起色了,還要被強帶過來聽這番羞辱人的話!我活了半輩子,也是直到今個兒才聽說二房佔著主院,偏讓襲爵的長房住在偏院裡頭。老奴豁出去登聞鼓告御狀,給我家小姐討個公道!!”

“好了,許是傳話的奴才不盡心,沒將話傳到二太太耳中。嬤嬤快別說了。”待容嬤嬤罵完了罵高興了,那拉淑嫻才淡淡的呵斥一聲。 聞言,容嬤嬤當下便住了嘴,看著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賈母也好,王夫人也罷,卻險些被這主僕二人的話給氣得撒手人寰。

可惜,這僅僅是個開始。 在製止了容嬤嬤後,那拉淑嫻掙脫著賈赦的攙扶,略上前一步,面帶憂愁的道:“老太太,我原就不是想要貪圖正院,雖說那榮禧堂本該由我們長房居住,可到底只是個院子罷了,沒的因著這點兒小事兒鬧得闔府不寧的。可有些話,我卻是不得不說。”

“本朝最是講究長幼有序,律法上更是明文規定,只有嫡長子才能繼承家業成為家主,也只有家主才有資格居於正院。咱們府上若僅僅是那等子小門小戶,那自是問題不大,可咱們卻是堂堂國公府,這般不同禮數,待時日一長,流言蜚語決計少不了。屆時,咱們榮國府成了京里老百姓茶餘飯後的笑料,又當如何是好?萬一那些閒話傳到了貴人耳中,抹了二老爺的官職,又該如何?”

“老太太,咱們大房的感受不重要,二老爺的官職也無所謂嗎?那可是老太爺臨終前上折子向聖人賣了臉面才謀來的官職呢!老太太,您忍心讓老太爺的遺願落空嗎?”

“依我之見,不若吩咐下人將偏院歸整一番,收拾得妥妥噹噹的,再置辦幾樣有來歷的古董玉器,讓二老爺一家子舒舒服服的搬進去。至於榮禧堂反倒是不重要了,不過為了咱們府上,我和老爺自會勉為其難的搬進去的。”

何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這便是!

那拉淑嫻一番話下來,賈赦早已感動至極,大讚道:“淑嫻你這般識大體,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說罷,賈赦陰測測的掃了跟在王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一眼,尤其在看到半邊臉頰還紅腫著的金珠時,停頓了那麼一瞬間,冷哼道:“是哪個奴才沒把話傳到?王氏那婦人雖目不識丁粗鄙無禮,卻也不至於罔顧二弟的官職。”頓了頓,又向那拉淑嫻道,“自然,王氏絕不能同淑嫻你相比,淑嫻你說得句句在理,就這麼辦!”

被莫名扣上一堆罪名的王夫人終是一個沒撐住,兩眼一翻仰面暈厥過去。

5

王夫人暈了,她身後的金珠簡直都快被嚇死了,主子有事兒倒還罷了,可方才賈赦那帶著殺氣的眼神讓她不由得心頭一緊,總覺得彷彿有甚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似的。

還真別說,金珠這真不算是杞人憂天,要知道賈赦並不是由賈代善和賈母養大的,而是老榮國公夫婦帶大的,別看他如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早些年在榮國府決計是說一不二的主兒。 這麼說罷,得罪了賈母最多被打一頓喚來人牙子發賣了,可若是得罪了賈赦,你都不知曉自己怎麼死的!

而比起旁的人,賈母此時的心情才叫真正的惡劣。

“賈赦,你是不是非要逼著你弟弟將榮禧堂讓予你?”賈母陰沉著臉,目光森然的看向賈赦,逼著他做出選擇。

這話一出,賈赦滿臉震驚的望向了賈母,心頭除了震驚更多的卻是不敢置信。

是或者不是?

這分明就是個坑! !

若回答是,這逼迫親弟的帽子算是一輩子摘不掉了。 可若回答不是,那榮禧堂豈不就拱手讓人了? 賈赦雖聰明不到哪裡去,卻也不是個蠢蛋,一瞬間就明白賈母的言下之意,卻並不能立刻找到合適的回話。

“老太太,您誤會了。”

那拉淑嫻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略上前半步,面上帶著笑意柔聲道:“這榮禧堂予了誰並不重要,我家老爺也並非執意要住榮禧堂。退一步說,若是老太太您執意維持原狀,我家老爺也只能順從,畢竟此乃孝道。”

“哼,你知道就好!”

“兒媳婦兒自是知曉,怕只怕外人並不知曉。雖說咱們府上尚未出孝期,可眼瞅著也沒幾個月了。到時候,賓客一上門,這事兒還能瞞得住?萬一外頭傳起了流言蜚語,又當如何是好?”

“哪會有甚麼流言蜚語?分明是你這婦人在招搖惑眾!”

“怎會沒有?”

那拉淑嫻詫異的挑明,說出來的話卻句句如同錐子一般直戳賈母的心頭:“像甚麼堂堂國公府的正院裡住著的並非襲爵的大老爺,而是五品工部員外郎的二老爺。再譬如,聖人雖推崇以孝治天下,卻也強調長幼有序,可超品的國公夫人卻愣是以孝壓人。這兄不兄、弟不弟,母不母、子不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罔顧君臣了?”

頓了頓,那拉淑嫻又添了一句:“老太太若不信,大可以等著瞧。怕只怕真若是到了那一日,說甚麼都晚了。”

不等賈母將這番話消化,原先暈厥過去的王夫人,此刻卻終於醒轉了過來。 當下,王夫人便強撐著道:“搬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我搬! 我這就搬! ”

搬出榮禧堂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這點王夫人看得很清楚。 只不過,她心裡也另有算計,想著縱是搬了,也決計不能讓大房這般舒坦。 這般想著,王夫人便在金珠的攙扶下,步履蹣跚的走到了那拉淑嫻跟前,強笑著道:“大嫂,您說得對,您說得句句都在理。原是我年紀輕不懂事兒,這才險些釀成了大禍。幸好有大嫂及時點出,我實在是感激不盡。”

那拉淑嫻展顏一笑,坦然接受了王夫人的感激:“應當的,咱們到底是一家子。”

王夫人被這坦然的態度弄得一愣,可旋即便回過神來,道:“到底是我闖下了大禍,也無需讓下人歸整偏院了,左右我家老爺也不是襲爵之人,用不著那般講究。大嫂您放心,我這就回去讓人收拾行囊,保准在日落之前便將一切料理的妥妥噹噹的。”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弟妹你去罷!”

“你們這群不孝子孫!!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這是鐵了心將我老婆子往死裡逼啊!好好,你們能耐,我、我……”賈母一口氣沒接上來,徒然暈厥過去。

當下,榮慶堂內亂成一鍋粥,尤其是王夫人,只一瞬間便再度淚流滿面,哭喊著撲到了賈母身上。

……

……

賈母暈過去了,儘管她還是中年人,可到底是榮國府的老太太,更是賈赦的親生母親。 見賈母暈厥,賈赦縱是心頭有著再多的埋怨,這會兒也不由的擔憂了起來。

因著賈赦必須坐鎮於榮慶堂,只得讓容嬤嬤先將那拉淑嫻送回去。 那拉淑嫻原也想留下來,卻無奈賈赦態度堅持:“淑嫻,你就別在這兒添亂了。母親素來身子骨強健,賴管家又去請大夫了,你在這兒幫不上忙不說,萬一回頭又累病了,可怎生是好?”

不等那拉淑嫻開口,賈赦忙命容嬤嬤立刻將其送回東院。 容嬤嬤原就不在意賈母,聞言當下便應允著,將那拉淑嫻攙扶回了東院。

待回了房裡,容嬤嬤伺候那拉淑嫻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後,再度回床榻上歇著。 還真別說,這具身子骨雖年輕,體質卻很是虛弱,這麼來來回回的鬧了一通,那拉淑嫻真就有些乏了:“嬤嬤出去罷,我歇會兒。”

容嬤嬤答應了一聲,拈了拈被角,這才躬身退了出去。 她也不得閒,許是因著主子病得太久,東院這頭乍看之下沒甚麼問題,可細細追究起來,卻是處處有漏洞。 作為曾經幫著那拉淑嫻執掌東西六宮的容嬤嬤,自不能由著底下人作亂。 對於這一點,那拉淑嫻自然也早就料到了,卻絲毫不擔心。 也是,真要擔心的話,倒不如替這滿院子的丫鬟婆子擔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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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賈赦出門一趟回家後便覺得變天了,那麼對於賈政而言,說是天塌了都一點兒也不過分。 賈政是大清早的離開的,因著離出孝也沒幾個月了,他只每日早出晚歸的拜訪各路名士,不求對方為他說話,至少別因著這兩年的守孝而將交情給弄淡了。

賈政乃是賈母次子,打小就跟在賈母身邊,從不曾長時間離開過。 也因此,他根本就是在榮禧堂長大的,只不過他一直住在東面耳房裡,正堂素來都是住著賈母的,直到前些日子賈母主動搬去了榮慶堂。

可今個兒,尚且不等他走到榮禧堂,便有丫鬟匆匆回禀道:“老爺,大事不好了,大老爺他將老太太氣暈過去了!”

6

“古人云,善事父母為孝。甭管大哥你是出於何等緣由,將母親氣暈實乃不孝。那可是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才將你生下來的母親呢!”

不得不說,在不同的人眼中,每個人形像都是截然不同的。 在賈赦看來,賈母是那般的偏心眼兒,可在賈政看來,賈母極好,實乃天下第一的慈母。

一聽說賈母暈厥,賈政便立時匆匆趕往榮慶堂,正巧在穿堂裡跟賈赦來了個面對面。 賈赦自不會任由賈政說教,當下便冷哼一聲:“你不知內裡就別胡亂造謠!”

“我造謠?”亦如賈赦看不慣賈政的迂腐假正經,賈政也同樣瞧不上整日里溜貓逗狗不干正事兒的賈赦。 原本就攢了一肚子氣,聽得這話,賈政再也忍不住了,“呵,那是我造謠你將母親逼死?”

“放屁!”賈赦怒了,縱然賈母暈厥是事實,可他卻從未真心想要將賈母逼死。 這個罪名,他可不願接。

當下,賈赦便目光森然的瞪向賈政:“敢情咱們這位政二老爺覺得闔府上下只餘你一個大孝子?你既講究孝道,為何還做出這般違背律法有悖倫常的事兒?若真有本事,你倒是做點明白事別讓府上被人詬病落下把柄!!”

“說得好聽,我賈政自問沒做過一件對不起榮國府對不起母親的事兒,你呢?我的好大哥!”

倆兄弟正鬥雞眼似的互瞪著,忽聽裡頭傳來賈母的喚聲。 賈政搶先一步走進了內室,當下便撩起衣裳下擺雙膝著地跪在了賈母的床榻前,未雨先落淚:“母親!”

這一幕落在後進門的賈赦眼中,只覺得胃裡一陣陣的泛酸。 可偏生,賈母他就吃這一套。

“政兒,沒事兒的,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再撐幾年,你別哭了,真沒事兒。對了,你媳婦兒呢?”賈母一面安慰著一面將話題岔開。

賈政打從入了府門聽了下人回禀後,就一門心思全部擱在賈母身上,只除了抽空同賈赦吵了一架。 至於他家媳婦兒去了何處,他是真一無所知。 不過,這卻並不影響他動怒。

“王氏呢?母親都病倒了,王氏她人去哪兒了?”

這次卻是冤枉王夫人了,今個兒王夫人受的驚嚇和委屈絕對比賈母更甚,畢竟賈母乃是長輩,賈赦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當面叫板。 可王夫人就不同了,她今個兒光顧著受氣連一句回嘴的話都不曾講。 先前她倒也是在賈母床榻前伺候的,可賈赦卻硬是將她轟走了。 她本想在外頭候著,可偏這檔口,女兒元春跟前的大丫鬟卻急急的過來報訊,只說不知怎的元春忽的就燒起來了,王夫人這才匆匆離去。

可惜對於賈政而言,管你理由滔天,沒在賈母跟前跪著伺候就是不孝。 當丫鬟將王夫人喚來後,賈政當著賈母的面將王夫人噴了個狗血淋頭,哪怕之後王夫人哭著說明了具體緣由,賈政依然怒火沖天。

“混賬東西 魂斷三國 ! 為了個丫頭片子竟連母親的安危都不顧了,這兒女沒了可以再生,母親若出事了,就是拿兒女連你的命一起都賠不了! 你給我回去抄寫孝經十遍,跪著抄! ”

王夫人面色煞白,而賈母卻是連連點頭。 倒不是賈母非要同王夫人為難,而是感懷於賈政的這一片孝心。

偏此時,始終立在一旁沒甚存在感的賈赦卻忽的道:“二弟說的是,孝道這般重要,縱是賠上了妻兒的性命又有何妨?你這般重孝道,想來王氏和珠兒、元姐兒也是如此,我說的可對?”

理倒是這麼個理,同方才賈政所闡述的觀點也相差無幾,可仔細一琢磨,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呢?

眾人尚未覺出味兒來,賈母卻已經將枕頭丟了過去。 虧得賈母因著年歲長了,慣常用的是填了苦蕎皮、決明子、菊花等藥材的藥枕,就算真丟到賈赦身上也無妨。 若是跟一般人似的,用木枕、瓷枕之類的,指不定就該出人命了。

“你個孽障!竟公然詛咒侄兒侄女,你走!滾出榮慶堂,我不想看到你。還有,別整日里肖想那些不屬於你的東西,你已經得了爵位,將榮禧堂讓予政兒又如何?還杵著作甚?給我滾出去!”賈母怒不可遏的呵斥道。

賈赦慘然一笑,他原就知曉賈母極為偏心,可他卻一直在說服自己,有道是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雖說賈母出身高貴又是超品的國公夫人,可到底仍是個凡夫俗子,疼愛么兒實乃常情。 可直到今個兒,賈赦才明白,這不是偏心,這是沒心! 如果說賈政是心頭肉掌中寶,那他就是連根雜草都不如!

罷了,早看清早了事,往後也無需再為了類似的事兒庸人自擾了。

雖是這般想著,賈赦卻仍是躬身行禮告退,只是誰也沒有註意到,他躬身時嘴角浮現的那絲譏笑。

……

……

回到了東院,賈赦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走進了正房內室,卻見那拉淑嫻已午憩起身,正在小圓桌前端了個小盅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

“老爺回來了。”那拉淑嫻放下小盅,笑著起身給賈赦更衣。 因著見賈赦雖面上帶笑,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那拉淑嫻在略遲疑的片刻後,柔聲問道,“老爺可是有心事兒?”

“淑嫻,為夫沒用,為夫沒能將榮禧堂給你討回來。呵,母親……我真不明白,明明都是親生兒子,她為何偏心如斯?若非清楚的知曉身世,我還真當自己是抱養來的!”

“噓,老爺慎言。”那拉淑嫻拿食指放在唇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見賈赦止住了話頭,她才輕笑道,“我當是甚麼大事兒,原來還是那檔子舊事。老爺,無妨的,他願佔您就讓他佔。只不過,這世間萬物該誰的就是誰的,縱是旁人花了萬般心思勉強奪去,最終還是會物歸原主。”

“能嗎?”賈赦怔怔的看著那拉淑嫻,語氣裡頗有些不自信。

“老爺若是不信,只等著看罷!”那拉淑嫻笑著拉過賈赦走到了小圓桌前,“今個兒我叫了銀耳蓮子羹,老爺也一道兒嚐嚐罷。”

若論為母不慈為母不公,哪個能同烏雅氏相提並論? 那拉淑嫻出生時,那位早已離世,可這並不妨礙她聽著那位的傳說長大。 只能說,不是不報時辰未到,縱是手頭上握著一副天降的好牌,若仍一意孤行,恐怕遲早遭了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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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那拉淑嫻淡定自若的等著賈母自掘墳墓,賈赦雖心有不甘,卻好歹也被勸下來了,只等著看二房上天!

因著這場鬧劇,賈母狠狠的病了一場,卻並不讓那拉淑嫻前往榮慶堂伺候,只派人叮囑讓她好生調養身子骨,至於旁的自有王夫人幫著料理。 所謂的幫著料理可不單單是指侍疾一事,更指偌大一個榮國府的管家權。 對此,那拉淑嫻只淡然處之,既不爭也不搶,面對賈母派來的嬤嬤也是客客氣氣的。

連著半個月,那拉淑嫻只安心待在東院調養身子骨。 說實在的,這具身體很年輕,底子也不錯,只是因著原主一直走不出失去長子的悲傷,偏賈母還奪了她的次子,這才導致她情緒崩潰,香消玉損。 而巧合的是,那拉淑嫻也跟原主有著類似的經歷,她曾也失去過孩子,還是兩個。

乾隆二十年的四月裡,她兩歲的女兒五公主夭折了。 那會兒,她已被診出喜脈,且還有一個長子十二阿哥永璂,因此她撐下來了。 同年十二月底,十三阿哥永璟降生,可惜這個孩子也僅僅活到了三歲,終究還是離她而去。 最終,她身邊也剩下了唯一的兒子永璂。

“娘娘,您可是在想念十二阿哥了?”容嬤嬤跟了那拉淑嫻一輩子,可以說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很多時候根本就不需要開口,只需一個眼神就能知曉那拉淑嫻的心意。 而方才,她一眼就看出了那拉淑嫻深埋在眼底里的悲傷。

……永璂,是那拉淑嫻在冷宮裡絕望度日時,心頭唯一的一絲祈盼,也是她最放不下心的人。

“永璂一定會好好的,縱然他同皇位無緣,皇上也不會苛待他的。我猜,怎麼著也該賜封一個郡王爵位罷?”

雖說繼後之子不如元後之子,可永璂到底是乾隆唯一的嫡子,儘管那拉淑嫻早已對乾隆徹底失望,可到最後卻依然相信他會給他倆的孩子一個盡可能美好的未來。

容嬤嬤見狀,也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畢竟她只是親眼目睹了那拉淑嫻的喪葬禮,至於後來的事兒卻是一無所知。 不過,甭管真相如何,左右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也只能盡可能的往好的方面想。

當下,容嬤嬤換了一副神情,故作歡喜的道:“娘娘,您忘了您在這兒也有個兒子嗎?喚璉哥兒,今年三歲了,小模樣長得可俊了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只可惜在咱們來之前,就被老太太抱走了。 上回咱們去榮慶堂,也沒說讓抱出來瞧瞧。 娘娘,您看? ”一提起這個,容嬤嬤就窩了滿肚子的火氣,這前世除了乾隆之前,壓根就沒人會給那拉淑嫻氣受,偏生來到這裡,隨便一個腌臢老婆子都能甩臉子。

她知曉自己面對的是誰嗎? 容嬤嬤惡狠狠的想到,她回頭定要讓那老婆子得到教訓!

“璉兒……”那拉淑嫻抬頭望瞭望窗外,如今已臨近初春,雖說一眼望去樹梢上頭仍掛著雪,可仔細瞧著,似乎也有綠芽冒出頭。 那拉淑嫻輕笑一聲,暗自點了點頭,“這榮禧堂看來一時半會兒是拿不回來的,既如此就先將璉兒要回來罷。正好,老太太不是病了嗎?容嬤嬤。”

“渣,老奴這就去辦。”

經過了先前之事,至少讓主僕二人知曉,雷霆手段未必管用,有時候略微服軟效果反而驚人。 當下,倆人便各自做好了打算,只等魚兒上鉤。 而首先,則是那拉淑嫻已病癒為由,開始了每日早晚兩次的晨昏定省。

“老爺,今個兒我去榮慶堂了,遠遠的瞧了一眼璉兒。這一晃眼,璉兒離開咱們也有大半月了,我瞧著他似乎胖了一些,人兒也精神得很。 ”

“知曉璉兒很好,我就放心了,老太太是個好祖母。”

“今個兒璉兒同珠兒鬧了彆扭,我聽到他的哭聲了,好在沒一會兒小哥倆又玩到一塊兒了。唉,也難怪,倆孩子只差了一歲,難免會有些爭執口角。想以前,瑚兒還在的時候,卻是從未同璉兒鬧過矛盾。”

“老爺可想念璉兒?要不,咱們一道兒去給老太太請安?”

那拉淑嫻至始至終也不曾說過一句想要將璉兒接回東院的話,她只是時不時的同賈赦說幾句璉兒的近況。 白了,胖了,或者今個兒鬧脾氣了,哭了,尿了,等等……然就是因著這些個瑣事兒,賈赦聽著心酸不已。

沒人會懷疑賈母苛待孫兒,哪怕她再怎麼厭煩賈赦,也從未苛待過,更妄論老太太們最喜歡的金孫了。 事實上,總的看起來,賈母對於如今承歡膝下的兩個年歲相仿的孫兒皆很疼愛,看不出有甚麼偏倚。 可不論是出於何種考慮,賈赦都希望將璉兒從榮慶堂抱回來。

而還不等他下定決心,容嬤嬤便悄悄的尋了他。

“老爺,有幾句話老奴忍了許久,一直想同您說說,今個兒索性都說了罷。我們太太看著雖堅強,其實每日里都心痛如刀絞。您只單看她以往雖也按時給老太太晨昏定省,可通常老太太一說散了罷,她便立刻聽話的離開。可如今,縱是老太太三催四催的,甚至都明著趕人了,她也仍捨不得走。您說這是為甚麼?還不是想多瞧一眼璉哥兒。可老爺您知曉嗎?太太並不是每次去榮慶堂都能見到璉哥兒,通常最多也要隔個三五日的才能遠遠的見到一面。老爺,太太可憐呢,只為了多瞧一眼,寧願日日受委屈,偏她還生怕老爺您擔心,從來都不說,只將眼淚往肚裡咽。”

賈赦震驚了,他自不會懷疑容嬤嬤話裡的真實性,只因原先那位張嬤嬤是個極為老實之人,跟著張氏進門多年,從未說過是非,是個難得的厚道人。 在不知道媳婦兒和媳婦兒奶娘都被換了芯子的前提下,賈赦自是選擇全盤相信。

當日,賈赦便尋了個由頭,在賈母午後小憩結束時,求見賈母。

“赦兒有事兒?”午憩醒來便聽聞賈赦求見,說實話賈母略有些詫異,不過在詫異之後倒也存了那麼一份祈盼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其實,正如賈赦盼著賈母多分些心神予他,賈母也在盼著賈赦別再像以往那般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了。 只可惜,這對母子許是因著早年分別,以至於誰也不理解誰,皆認為錯在於對方。

“見過母親,請母親安。”

賈赦也不蠢,在來榮慶堂的路上,他也曾好生思量過,該如何將璉兒要回來。 思量到最後,他便明白無論成與不成,皆是唯一的一次。 換句話說,若是今個兒失敗了,往後再想要回璉兒不說會耗費巨大心神,更有可能這輩子都要不回來了。 當然,若是成功的干成了這一票,他也同樣可以讓賈母再也無法親自養育璉兒。

打定了主意這次定要成功,賈赦努力回憶著自己頗為看不順眼的倒霉弟弟賈政素日里的言行,盡可能的模仿道:“母親,前些日子母親身子骨欠安,兒子日日擔憂,夜夜不得安睡,只盼著母親能早日大好。母親今個兒可好些了?”

“嗯,這人老了自然不中用了,活一日算一日罷。”賈母只微微頷首,略帶著一絲漫不經心。

賈赦抬眼望瞭望賈母,見賈母雖神色如常,氣色卻是相當得差,當下賈赦心中也頗不是滋味。 要知道,先前聽聞賈母病倒且不讓那拉淑嫻近身侍疾時,他還一度懷疑賈母是在裝病。 當然,真要論起來賈母的病情也不算嚴重,她如今也只年過半百,身子骨康健得很,只是一時被賈赦氣到,加上她心思重,又恰逢換季之時,這才一時沒熬住,病了過去。

賈赦在腦海裡組織了一下語言,又特地放緩了語氣,萬分真誠的開了口:“母親,您可一定要好生保重身子骨,有甚麼需要的儘管同兒子開口,縱是想盡一切法子兒子也要讓母親過得舒坦不再勞心勞力。只是……”

“有甚麼話你就直說罷。”賈母瞥了賈赦一眼,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

“母親說的是。”賈赦訕笑一聲,努力讓面上的神情看起來更為真誠一些,只道,“這母親病著,兒子沒能隨侍左右已是不孝,沒的再讓母親為瑣事兒煩惱。這原先,也是因著淑嫻她病倒了,這才不得不將璉兒送來,這些日子卻是苦了母親了。如今,淑嫻已經大好了,母親卻身子骨不利索,偏榮慶堂這兒有兩個孩子要照顧,我是想著,二弟、弟妹那是沒法子,一個要忙著鑽研學問,一個管家理事,還要照顧年幼體弱的元姐兒。可我那頭卻沒甚麼事兒了,不如……”

“說了半天,你不過就是想把璉兒要回去!”賈母冷哼一聲,頗為不悅的道,“你這是不放心?”

“母親您說笑了,兒子怎會不放心?瞧瞧二弟,他是那般的康健。再瞧瞧妹妹,雖年歲不大,卻是這京里頭數一數二的大才女,真論教養兒女,哪個能同母親相比?兒子真的只是擔心母親照顧兩個孩子忙不過來。”賈赦面上的神情愈發懇切,只是他話裡的意思卻也是極為分明的。

賈母沉默了,半響之後才彷彿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般,向賈赦擺了擺手,道:“你既是堅持,那就帶走罷。”

跟榮禧堂一事不同,賈璉原就應當養在賈赦夫妻倆膝下,倘若雙親不方便,或者主動將孩子送到身為祖母的賈母跟前,那自是無妨。 可如今賈赦都將話說的那般明白了,再撕擄下去又能如何? 真要是撕破了臉,璉兒一事倒是不甚打緊,若萬一牽扯到了榮禧堂的歸屬,還有榮國府的管家權等等,卻是得不償失了。

“多謝母親體恤,兒子定將璉兒照顧得妥妥噹噹,只求母親好生調養身子骨,若屆時大好了,兒子定將璉兒送過來,也好讓母親一享天倫之樂。”

8
榮慶堂裡的交鋒,那拉淑嫻並不知情。 她只知曉,待午後小憩醒來之後,原本說是陪她小睡的賈赦連個人影兒都沒了,正想喚人問兩句,就听到外頭傳來陣陣喧嘩聲。

“奶娘,奶娘!要奶娘,要哥哥!嗚嗚嗚救命救命!!”

“閉嘴罷你個臭小子,小混蛋!我是你老子,知道嗎?你老子!閉嘴,別哭了,再哭老子揍你!”

那拉淑嫻霍然起身,全然不顧被不小心帶倒的圓凳,整個人如同飛蛾撲火一般,衝出了內室。 只是才走出內室,便見賈赦手忙腳亂的抱著一個圓滾滾肉嘟嘟的小孩兒走了進來。 之所以強調手忙腳亂,那是因為他懷中的小孩兒正瘋狂的掙扎著,且一面掙扎一面嘹亮高亢的哭叫著,完全是一副豁出去命的樣子。

“璉兒。”那拉淑嫻怔怔的看著這對萬般鬧騰的父子,一時間心頭五味雜陳,腦海裡彷彿瞬間展開了一幅幅畫卷,有前世十二阿哥永璂剛出生時的樣子,有她那當做心頭肉一般寵著卻只兩歲就夭折的女兒小五兒,還有她的永璟。 而除了這些,還有一些明明並不屬於她卻烙在她心頭的畫面,譬如瑚兒,又譬如眼前的璉兒。

“娘!”

正哭鬧不休的璉兒終於發現了那拉淑嫻,原就哭得很厲害的他,更是玩命一般的尖叫起來,唬得賈赦差點兒一時失手摔了他。 而那拉淑嫻也終於回過神來,上前一步從賈赦懷裡接過了璉兒,也是直到璉兒撲到了她的懷裡,她才依稀感受到了真實,卻只喃喃的道:“璉兒,娘的璉兒……”

說實話,璉兒的長相同那拉淑嫻前世的兩兒一女並不相像,甚至可以說全無半點兒相像之處。 想也是,前世的她和乾隆帝都是滿人,哪怕滿人入關多年,可長相方面同漢人差異還是很大的。 而璉兒卻是純漢人,父母皆是俊美精緻之人,他雖年紀尚小,卻也能瞧出將來定是一枚美男子。

可縱是如此,在那拉淑嫻眼中,就彷佛重疊了她的孩子們,亦或說,她打從心底里認定,璉兒就是她的孩子,她的親生骨肉。

“璉兒你可算回來了。”那拉淑嫻在愣了片刻後,抱著璉兒默默的落下了眼淚。

一旁的賈赦看得心疼壞了,忙上前想要擁住妻兒,再說兩句感性的話。 結果,他才走到妻兒跟前,就被璉兒狠狠的搗了一個胳膊肘。 登時,賈赦大怒:“混賬小子!我再跟你說一遍,我是你老子!你老子!!”

“娘!”許是知曉自己闖了禍,璉兒索性伸手摟住了那拉淑嫻的脖頸,又把頭深深的埋在她的肩膀上尋求安慰,且還不忘嘟嘟囔囔的告狀道,“娘,爹把璉兒嚇壞了,璉兒好端端的在屋裡跟珠大哥哥玩,爹突然跳出來把璉兒抱走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娘,爹好壞,娘打他。 ”

賈赦:……老子打死你啊!

事實證明,在爭寵這方面,賈赦是永遠鬥不過璉兒的。 也是,他連弟弟都鬥不過,更妄論跟兒子爭寵了。 萬幸的是,那拉淑嫻並不是賈母,哪怕再在意璉兒,仍雙眼放光的看著他:“老爺……”

“淑嫻,甚麼都不用說了,我明白。”只一個眼神,賈赦就覺得自己值了。 哪怕討人厭的臭小子死死的摟著那拉淑嫻的脖頸不放手,他也認了。

“老爺,您可受委屈了罷?”那拉淑嫻滿臉的感動和不敢置信,用彷彿看待神靈的眼神深深的望著賈赦,“我真的沒想到,老爺您為了我們母子倆竟能做到這份上,我真的……以往,我整日里只想著瑚兒沒了,璉兒又被老太太抱走了,活著一點兒意思都沒有,可我卻從未考慮過您的感受。”

賈赦都傻眼了,他並非沒聽過花言巧語,事實上他本人也是個中楚翹,可卻從未見過有人能像那拉淑嫻一般,將情話說的這般真誠懇切。 偏此時,容嬤嬤也走過來,滿臉的激動難耐:“太太說的是,太太說得對,老爺您真是太偉大了。”

都這般了,賈赦也不好再說甚麼,只虛心的道:“這、這其實罷,我也沒有你們說的……”那般好。

從甚麼時候開始的? 似乎是老榮國公夫人徐氏沒了之後,賈赦就再也沒得到過一句讚賞。 甭管是外頭還是府裡,對他的評價無一例外皆是負面的。 甚麼遊手好閒,甚麼蠢笨不堪,再有便是好色貪杯欺男霸女等等,彷彿在外人眼裡,甚至在賈母眼中,他渾身上下再尋不出一個優點來。 也是直到今個兒,他才知曉,原來自己並不是那般不堪。

見屋內氣氛融洽,容嬤嬤忙知趣的退了出去,只道:“我給哥兒拿點心去。”

點心很快就上來了,賈赦和那拉淑嫻一道兒餵璉兒吃點心。 不多會兒,璉兒的奶娘趙嬤嬤也帶著一眾丫鬟婆子從榮慶堂回來了。 之所以慢了一步,是因著她們要歸整璉兒留在榮慶堂的東西,而方才卻是賈赦生怕賈母會反悔,只不管不顧的抱走了璉兒。 趙嬤嬤回來後,先向主子行了禮問了安,又吩咐丫鬟婆子將東西搬去東廂房仔細歸整了,這才湊到了璉兒跟前,笑著伸手要抱他。

那拉淑嫻原是捨不得的,倒不是擔心瞧不到璉兒,而是這孩子剛回到自己懷裡沒多久,她還沒抱夠呢。 不過,最終那拉淑嫻還是將璉兒交給了趙嬤嬤,只略帶不放心的叮囑著:“璉兒方才已經喝了小半碗的甜粥,還吃了兩塊棗泥糕,別再餵了,也別抱出去,只在屋裡頭轉轉就好了。”

趙嬤嬤答應了一聲,遂抱著璉兒走出了正房內室。

……

……

璉兒回來了,東院彷彿在一瞬間徹底消除了往日的陰霾。 原本略顯安靜的院子裡,也因著多了孩子的笑聲,顯得熱鬧多了,如同一下子多了很多的人氣,連丫鬟婆子們面上的神情也輕鬆了許多。

那拉淑嫻又吩咐容嬤嬤去小庫房裡拿了好些個精緻小巧的擺件,都擱到了璉兒的東廂房裡,也尋出了好幾樣上好的料子,卻是想要給賈赦做一身新衣裳。

“這是作甚?年節都過了,這都開春了,做甚麼新衣裳?我又不是璉兒那臭小子。”賈赦連連推辭。 可那拉淑嫻卻堅持如此,理由都是現成的,去年間因著她一直在病中,不說外頭的大氅子,連一件貼身衣物都不曾給賈赦添。 雖說因著有丫鬟婆子在,賈赦是絕不可能缺少衣裳的,可那拉淑嫻堅持認為,這妻子做給夫君的衣裳,跟丫鬟婆子是沒法相比的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見那拉淑嫻堅持,賈赦無奈的接受了,只是他微微翹起的嘴角卻暴露了內心的想法。

至晚間,倆口子用了一頓溫馨的晚膳,又一齊去東廂房看了吃過晚膳昏昏欲睡的璉兒,再結伴往榮慶堂走去。 東院離榮慶堂還是有段距離的,平日里那拉淑嫻去請安都是喚了香車的,不過今個兒,他倆卻是慢悠悠的散步過去的。

彼時,已是日落西山,遙遙的望著夕陽映紅了半邊天,讓人不禁嘆一句,夕陽無限好。

待到了榮慶堂,王夫人早已過來請安了,也不知她說了甚麼,賈母的面色頗有些不好看。 見賈赦和那拉淑嫻走了進來,賈母登時冷哼道:“若不願來請安也用不著勉強,咱們家雖是國公府,也不是那般嚴苛不通人情的。索性往後只每日早間來一趟,晚上這趟省了罷。”

那拉淑嫻聽得這話心下一動,當即便想到這是王夫人拿自己晚來當筏子了,偏賈母還真聽進去了。 仔細算算時間,她來的並不算晚,只是之前近一個月以來,她每日都是早早的來遲遲的走,唯獨今個兒賈赦剛將璉兒抱回了東院,她便這般恰巧的來遲了,若無人提醒也罷,可眼瞧著賈母這臉色聽著這話頭,便可得知王夫人先前沒少拿這茬說事兒。

招數很平常,卻處處透著眼熟。 那拉淑嫻略想了片刻,釋然的一笑。

這不是當年忻妃慣用的手段嗎? 對了,應當喚一聲忻貴妃,雖說那位在冊封貴妃前便已故去,可最終還是遺封了。 不過那會兒,忻貴妃使這招卻並非為了對付那拉淑嫻,而是常用來對付她宮裡的嬪、貴人等。 具體的手法是,先喚個宮人絆住她們,再在那拉淑嫻跟前請安時,故意提起她們,甚麼遲了甚麼恃寵若嬌,再不然就是'如今那些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喲,可比不得咱們年輕那會兒'……那拉淑嫻自是一切都明白,卻也懶得戳穿她,只冷眼瞧著她盡全力打壓新人。

“老太太,您說的是,兒媳婦兒都聽您的。”

當年嬪妃之間的暗鬥她都能熟視無睹,更妄論如今婆媳之間的矛盾了。 左右璉兒已經回到了東院,她又何苦每日兩趟的來討嫌呢? 況且,這夫君兒子自然重要,婆母就很無所謂了,至少於她而言,賈母絕稱不上至親家人。

賈母被這話噎了個半死,她原是想趁機逮著把柄讓那拉淑嫻知曉利害,不曾想,人家竟是當真了。 賈母自不能出爾反爾,只恨恨的剜了一旁的王夫人一眼,又向那拉淑嫻道:“那就這般罷,只要你心裡頭還有我這個老婆子就好,至於晨昏定省原就只是個形式罷了。”

“是,老太太您教誨得是,兒媳婦兒受教了。”

賈母又被噎了一下,正常人聽得這話,不是應當立刻承諾會按時晨昏定省嗎? 這老大媳婦兒究竟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故意裝不懂? 思量了一番,賈母又道:“受教了便好,你來的這般晚,若每日都這般,我這把老骨頭還要日日等著你,索性別來了,省的耽擱我歇息。”

那拉淑嫻笑著答應著,她倒是沒往心裡去,一旁的賈赦卻已經極為不耐煩了:“既然母親要歇息了,那兒子就不打擾了。弟妹,你也趕緊告退了罷,母親身子骨不爽利,是該早些歇息。”說罷,賈赦拉過那拉淑嫻,便快步往外頭走去。

榮慶堂外,倆口子頂著餘暉沿著小路往東院而去。

榮慶堂內,賈母面色鐵青,最終只得將一腔怒火盡數發在了王夫人身上。

9

對那拉淑嫻來說,這是一次完胜,非但如願以償的要回了璉兒,更免去了每日晚間的請安,甚至還附帶了一個意外之喜,那便是賈母將滿腔怒火皆發到了倒霉的王夫人身上。

那拉淑嫻和夫君一起回到東院,先去瞧了瞧已經困頓了的璉兒,親眼看著他睡下後,這才一齊回正房歇下。 王夫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回到榮禧堂裡卻被告知元姐兒又燒起來了,偏下人回禀,說賈政今個兒歇在書房了,不過來了。

因著倆人的際遇天差地別,以至於次日一早在賈母的榮慶堂裡碰面後,那拉淑嫻紅光滿面神采奕奕,而王夫人卻是頂了兩個碩大的烏黑眼圈,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全然沒有精氣神 貴女嬌寵記 。

“弟妹這是怎的了?身子骨不爽利?”那拉淑嫻一臉關切的望過去,仔細看時,她甚至連眼底里都透著陣陣擔憂。

王夫人險些沒被噁心吐了,只撇過頭冷哼一聲:“多謝大嫂關心,我無事。”

“唉,弟妹你還年輕,有些事兒確是不大懂。別以為一時半會兒的身子骨不爽利就沒甚麼大不了的,我看多了小病不重視,生生的就給拖成了大病,到時候四處求醫問藥求神拜佛的,你說這又是何苦來哉。”

那拉淑嫻連聲嘆息,終是引得賈母望了過來:“政兒媳婦兒病了?”

王夫人忙起身向賈母行禮道:“回老太太的話,原就不是甚麼了不得的事兒,只是昨個兒元姐兒有些不爽利,我哄了她許久,今個兒早間起身時便覺得有些乏了。”

對於孫女,賈母還是挺在意的,遂問道:“那如今呢?元姐兒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老太太不必擔憂,昨個兒晚間就退了燒,方才過來請安前,我還特地去瞧了一眼,沒事兒了。”王夫人忙笑著回答的,可就彷佛老天爺故意要跟她作對似的,她的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略有些急促的腳步聲,門口的丫鬟略擋了擋,問明了情況後,進來回話說,榮禧堂的人來傳話元姐兒燒得厲害。

王夫人登時就變了臉色,既像是尷尬又有些擔憂,更多的則是被打臉後的羞惱。

“弟妹,元姐兒病了你就趕緊過去瞧瞧罷。其實……”那拉淑嫻話音一頓,先瞧了一眼上座的賈母,才道,“老太太是個和善的,既是元姐兒病了,弟妹就是不來請安,老太太也不會怪罪的。”

“我這兒無妨,你去罷。”賈母冷著臉道。

“是。”王夫人只覺得滿嘴的苦澀難耐,那拉淑嫻方才那話乍聽之下倒沒甚麼,卻令人不得不聯想到先前賈政的話。 王夫人想在解釋兩句,又怕弄巧成拙,因而只咬了咬牙索性嚥下了這份苦楚,躬身欲告退。

不想,那拉淑嫻卻似是並不滿足,見王夫人欲走,又朗聲叮嚀道:“弟妹,記得回頭讓大夫來這兒說一聲,免得老太太不知情還要再擔憂一回。畢竟,老太太前些日子才剛病了一遭,別又給擔心壞了,萬一病情反复可就糟了。”

“是,大嫂。”王夫人這話幾乎是咬著後槽牙硬生生的擠出來的,且一面說著一面快步離開,一副唯恐那拉淑嫻又要“好心叮囑”的模樣。

元姐兒的病倒是不嚴重,這小孩子家家的,哪個沒點兒小病小痛的? 說起來,元姐兒之所以體弱也是有原因的。 她的長兄珠哥兒是臘月裡生的,轉過年沒幾個月,王夫人便又懷上了,次年的大年初一就誕下了元姐兒。 正是因著王夫人未曾將身子骨調養好便再度受孕,這才使得元姐兒病怏怏的,好不容易將養到了兩歲,可每到換季時候,總會病上那麼一兩次。 偏她每回生病,沒個三五回反复的,都不帶痊癒的。 因此往往等養好了身子骨,又到了下個換季時候。

王夫人心疼女兒不假,可因著這種事兒已好幾回了,她早已不當一回事兒了。 相較而言,她更在意自己在賈母跟前的形象。 等她回到榮禧堂不久,大夫也來了,就是素日里給元姐兒看病的那一位,只聽了個大概就心裡有數了,待過來一搭脈搏,再略一思量,方子也出來了。

“老太太,大夫過來了。”

小丫鬟通禀後,一個鶴髮長須的男子便走進了榮慶堂,不過並未直接進裡頭的廳裡,而是立在用於隔斷的屏風後頭,朗聲解釋著元姐兒的病情 重生之當家做主 。 大意就是,元姐兒這是老毛病的,病情不重,不過估計還要反复上那麼幾次,至於去根的法子也簡單,只需素日里精心調養著即可。

賈母道了聲知了,便打發大夫去了,遂拿目光看向一直賴著不走的那拉淑嫻:“赦兒媳婦兒,大夫的話你也聽到了,元姐兒無事,你無需擔憂。”

“老太太您說的是。”那拉淑嫻笑著起身附和道,“大夫的話自是有道理,小孩子可不就得精心養著嗎?可惜弟妹素日里忙碌不堪,哪兒時間精力親自照顧元姐兒呢?這原也是我的不是,按說我這個當人大嫂的,理應將府上的事兒一肩扛起,偏先前我身子骨不爭氣,這才累了弟妹。”

“你退下罷!我乏了!”

該說的話已經都說了,那拉淑嫻笑著告辭離開。 只同日晚間,她便頂著一臉的愁苦,望著歸家的賈赦連聲嘆息道:“老爺,我真是對不住弟妹,若非因著我,她也不會才出了月子沒多久就開始忙裡忙外,更不會使得元姐兒打小就是病歪歪的。真是造孽呀,是我害了弟妹和元姐兒。”頓了頓,那拉淑嫻目光懇切的望向賈赦,“老爺可有法子讓我替弟妹分憂?”

賈赦花了點兒時間消化那拉淑嫻的話,待琢磨出味兒來後,登時大喜若狂,撫掌笑道:“對對,分憂!這榮國府的管家權原就是淑嫻你的,先前你病著,這才不得不讓弟妹幫著暫時管一下。如今你既已經大好了,沒的再讓弟妹勞心。再說了,她不是還要照顧元姐兒嗎?好好,就這麼辦! ”

“我倒不是在意這點兒權利,只是真的不希望元姐兒因著弟妹的疏忽大意再度病倒了。唉,小小的孩兒一年到頭不是剛病好就是又病了,天可憐見的。”

“呃……”大概察覺到自己和媳婦兒的想法有點兒相悖,賈赦很是愣了一下,可旋即他便決定還是順著媳婦兒的話去做,左右理由也就那麼回事兒,將實實在在的好處拿到手裡才是真的。

當下,賈赦不顧如今已臨近掌燈時分,便匆匆的離了東院去尋賈政。 待見了賈政,賈赦也懶得兜圈子,直言道:“二弟,你怎的還有心思在這兒看書?元姐兒都病了那麼久了,弟妹又忙於管家理事顧不上她,你不說上前搭一把手,竟是打算當甩手掌櫃嗎?這閨女是弟妹的,也是你的,你這個當爹的不心疼,誰來疼?”

賈政瞪眼。

“還有,咱們也不說管家權究竟該是誰的,只說一點,原先母親就是因著你大嫂病著才讓弟妹幫忙料理家事。如今,你大嫂既已痊癒了,偏元姐兒打出生後就大病小病的接連不斷,我看呢,還是讓弟妹回去安心照顧元姐兒才是真的。”

賈政想說甚麼又尋不到話頭,只能繼續瞪眼。

“我知曉二弟你是個純孝之人,這很好,可所謂孝道並不是你想像的那般簡單的。就說母親好了,她這般疼惜元姐兒,若元姐兒真有個三長兩短了,豈不是惹她老人家傷心?你說說看,母親都傷心了,你還算孝子嗎?所以說,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元姐兒的命。”

“元姐兒……”

“甚麼都別說了,二弟你趕緊去榮禧堂瞧瞧罷。唉,管家理事真不重要,孩子沒事才是頂頂要緊的。就這麼著罷,明個兒讓弟妹將管家的牌子交出來,我讓你大嫂辛苦點兒扛下這苦差事兒罷。”

在賈政完全不曾回過神來之前,賈赦已自說自話般的決定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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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給老太太請安,兒媳婦兒來遲了。”

清晨,儘管如今已經開春時節,可天色仍亮得很晚。 那拉淑嫻在用過早膳到達榮慶堂時,遠方的天空才剛魚肚白。 按說這個點並不算遲,可因著接連數日都讓王夫人趕了先,那拉淑嫻索性應下了來遲這事兒。 只令她頗感意外的是,說完這話,她才發覺本該早早趕來請安的王夫人尚未到來。

“喲,今個兒卻是讓我趕了個早兒,回頭我可要好生謝謝弟妹。”那拉淑嫻輕笑著道。

賈母垂下眼瞼,半響才開口,卻是壓根就沒接這個茬,只道:“璉兒如何了?在東院可有鬧脾氣?原先他和珠兒倆小哥兒整日里都在一道兒玩,這不昨個兒珠兒還來問我,說璉兒弟弟哪兒去了。”

那拉淑嫻粲然一笑:“等晚些時候,璉兒睡醒了,我就抱他來尋珠哥兒頑。說起珠哥兒,我倒是想起一事兒,聽說二老爺已經打算給珠哥兒開蒙了?”

璉哥兒如今虛歲三歲,珠哥兒比他還大一歲,按說這四歲的孩子開蒙說早也早,說不早倒也勉強可以 朱門芳菲 。 像原主的娘家張家,男子無論嫡庶皆三歲開蒙,除非金榜題名,不然便得一直念下去。 女子倒是輕鬆多了,六歲開蒙,且每日只需上半日學,餘下半日則跟隨母親或者女性長輩學習管家理事等一應女兒家該學的事兒。 至於榮國府,原並沒有明確的規矩,可若是打從這代開始立下規矩,倒也尋常。

“也不是開蒙,是讓政兒先略教一些。畢竟,政兒媳婦兒跟你不同,我只怕珠兒隨了他娘。等明年,咱們府上出了孝,政兒也要忙公事了,到時候只怕顧不上珠兒了。”賈母瞇著眼睛,意有所指的道。

“老太太您說的是。”那拉淑嫻笑著應承道,彷彿全然不曾聽懂賈母話裡的含義。

婆媳二人又說了一會子話,話題主要圍繞在璉哥兒和珠哥兒這倆孩子身上。 當然,璉哥兒肯定是主角,畢竟對於那拉淑嫻來說,珠哥兒那孩子她只遠遠的瞧了幾眼,完全就稱不上熟稔。 待聊了好一陣子,外頭的天色都大亮了,王夫人卻依然不見踪影。 那拉淑嫻倒是樂得看熱鬧,還真別說,從一國之母到榮國府裡的小媳婦兒,倒是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輕鬆自在。 這一刻,她也終於明白了,忻貴妃為何總是樂意打壓低級的妃嬪貴人們了。 儘管那拉淑嫻並沒有忻貴妃的惡趣味,可她還是打算靜候事態發展。

又過了兩刻鐘,王夫人終於姍姍來遲。

“老太太,兒媳婦兒來遲了,都怨金珠那丫頭,見我睡得香竟不喚我起身。”王夫人腳步匆匆,語氣裡更是透著滿滿的忐忑不安。 只是她這話,與其說是請罪,不如更像是推脫一般。 要知道,那拉淑嫻以往就算沒有來遲,只要見王夫人比她早到一步,她便會笑著請罪,人家從不尋藉口。

賈母冷冷的看著王夫人,一言不發。

那拉淑嫻也好奇的望過來,卻不由得愣了一下。

王夫人面上的妝容很濃,濃的全然不像她素日里的風格,尤其眼睛下面幾乎是塗了厚厚一層,兩邊的臉頰也刻意抹上了面脂。 按說,女子精心梳妝後過來請安並無不妥,可對於王夫人來說,最為的不妥當卻是因著梳妝耽擱了請安的時辰,且這妝容非但與她的年齡氣質不符,還透著一絲刻意,讓人一瞧便想探問那濃濃的妝容下面,究竟掩飾了甚麼。

好奇心人人都有,單看個人的控制力。

幸而,在場的都不是蠢貨,賈母只冷眼看著並不詢問,那拉淑嫻更是大大方方的喝著茶,至於丫鬟婆子們定力好一些的只熟視無睹,若差一些的則紛紛低頭盯著自己的腳背。 一時間,榮慶堂內鴉雀無聲。

最終還是王夫人自己訕笑兩聲,厚著臉皮坐到了那拉淑嫻身畔。

見狀,那拉淑嫻很好心的問道:“元姐兒如何了?我知曉弟妹乃是純孝之人,可也不能為了趕著來請安就忽略了孩子。弟妹,你說對罷?”

“大嫂您說的是。”說是這般說的,王夫人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今個兒她之所以晚到,緣由有好幾個,除卻元姐兒鬧了一整夜,更有昨個兒晚間賈政忽的回來對她一頓諷刺奚落,還有便是今個兒天未明就有連著好幾個管事嬤嬤來她跟前討主意。 王夫人想不通,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她倒是曾懷疑過那拉淑嫻,可在問明了昨個兒那拉淑嫻自打早間請安回去後,就再不曾出過東院門,當下又散了懷疑。 偏有些事兒,她不好自個兒捅出來,便希望通過這厚厚的濃妝讓旁人引出這個話題,可惜沒人是蠢蛋。

“行了,你們都忙,索性早些散了,若得了閒兒再來瞧我這老婆子罷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賈母掃視了一遍下方坐著的兩個兒媳婦兒,她自是清楚王夫人來遲定不是方才所說的那個理由,可她並不想當著那拉淑嫻的面詢問事情經過。

那拉淑嫻當下起身行禮告退,至始至終都顯得那般端莊穩重,加上她的病早已大好,面色紅潤精氣十足,哪怕並未有多餘的言語舉動,卻仍是輕而易舉的將王夫人壓了下來。

王夫人僵著身子骨立在廳上,偏那拉淑嫻已經告退了,賈母又一副乏了的模樣,她只得咬牙退了出去,一出門卻狠狠的在大丫鬟金珠胳膊上擰了一把:“你出的餿主意!”

金珠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卻只能強忍著,趁著王夫人側過身的那一刻,極快的拿帕子拭去眼淚,裝作沒有這回事兒。 而王夫人只快步往外頭走去,意圖攔住那拉淑嫻。 也不知是老天爺幫忙,還是純屬碰巧,等她們主僕走到外頭垂花門前時,那拉淑嫻正立旁邊看花,身畔是虎著臉一言不發的容嬤嬤。

“大嫂好興致。”王夫人幾步走到那拉淑嫻跟前,語氣不佳的道。

“我這不是等著弟妹嗎?”那拉淑嫻輕笑一聲。

“你甚麼意……”王夫人登時變了臉色,可不等她把話說完,便見幾個管事嬤嬤匆匆過來,及至到了跟前忙齊刷刷的跪成一排,且各個都是面色慘白額間滲汗。 王夫人當下暗叫不妙,忙拿眼去瞧那拉淑嫻,卻見那拉淑嫻只依然保持著方才賞花的姿態,似笑非笑的用眼角的余光掃了她一眼。

“走,去榮禧堂!”王夫人狠狠的扯了金珠一把,示意她喚上那幾個已抖成篩子的管事嬤嬤。 金珠倒是想按著主子的吩咐行事,可她沒這個能耐,連著低聲喚了好幾次,那些原本滿嘴奉承話的管事嬤嬤們卻皆充耳不聞。 王夫人走出兩步,回頭一看這情形,便知大事不妙。

偏此時,那拉淑嫻善意的提醒道:“看來這些人是來尋老太太的,要不我帶她們進去?”

“不必了!”王夫人急急的打斷了那拉淑嫻的話,及至發覺自己這口氣有些太急躁了,登時面上閃過一陣羞惱之意,“大嫂,我的意思是,既然老太太將管家的事兒交給我了,我自會料理妥當,無需大嫂操心。”

“成,那弟妹你忙罷。”那拉淑嫻也不矯情,別意味深長的看了王夫人一眼,便帶著容嬤嬤飄然而去。

王夫人都快急死了,眼瞧著這些人不願意給她臉面,甚至一副打算跪死在榮慶堂門口的模樣,她縱是再急再心虛,這一次也是避不過了。 踟躕了片刻後,王夫人索性一咬牙轉身回了榮慶堂廳裡,在賈母尚未回過神來之前,噗通一聲重重的跪倒在地。

賈母初時面露驚訝,旋即卻了然的點了點頭,向一旁的珍珠使了個眼色,不消片刻,屋里便只剩下了賈母、王夫人以及隨侍左右的珍珠了。

“說罷,到底遇到甚麼麻煩了。”

“老太太,您這次可得幫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今年犯小人,打從正月裡那會兒開始,就一直諸事不順的,尤其是……”

“說重點!!”

王夫人被驚了一下,強自鎮定後,才再度顫著聲音道:“今個兒早間,好幾個管事嬤嬤都來尋我,說是底下人犯了事兒給翻出來了。”頓了頓,王夫人又急急的補充道,“原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兒,無非就是有些人手腳不干淨。像在廚房那頭做事兒的,偷偷的昧下了些許吃食。還有針線房那頭,將主子們做衣裳剩下來的邊角布料給偷拿回家了 [韓娛]攻略 。 再麼就是……有些個守夜的婆子不安生待在門房裡,偷偷的煮些宵夜點心。 ”

“說完了?”

“……是。”王夫人掙扎了一下,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哼,若單只這些,你怕甚麼?甭管是手腳不干淨,還是乾活不盡心的,只管責打一頓後,喚人牙子發賣了。這很難嗎?”賈母滿臉寒霜,語氣冰冷。

算起來,王夫人管家理事的時間真心不短了。 賈赦、賈政兩兄弟本就是同一年娶妻的,只不過一個在年頭一個年尾,相差不大。 而在最初兩年,雖是賈母當家,可她還是分了些活計予兩個兒媳婦兒,只是那些個活計卻基本上都是一些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鍛煉人是足夠了,卻不足以建立府中的威信。 因著賈母素來偏向次子賈政,且四大家族同氣連枝,王夫人又打小常進府陪伴賈母,漸漸的,賈母便將管家權慢慢的移到了王夫人手上。 說來也是巧合,正好那會兒原主張氏有孕了,她本人也是個小心謹慎的,對頭胎格外的在意,賈母很輕易的便利用這個機會奪走了她手頭上僅有的權利。 可等王夫人懷孕時,卻並不按這個舊例。 久而久之,王夫人手頭上的權利愈發大了,到瞭如今,可算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太了。

“先前我不放權時,你每次都旁敲側擊的想要權利。可我給你了,你怎的又管不好了?王氏,我告訴你,若你真沒有這個能耐,我老婆子還能耐著性子拉拔你一把。倘若你明明有能耐卻包藏禍心……哼,別怪我那時不給你留顏面!”

王夫人面上閃過一陣驚恐,只遲疑了一瞬,便終於老實開口了:“老太太,我不曾騙您,只是廚房那頭,我安排了兩個陪房進去,如今犯事兒的人裡頭便是她們,廚房的大管事告上來,我也不是想護著她們,只是琢磨著我才接手這麼點時日,若這事兒鬧大了,往後府上的人如何看我?還有針線房那頭,也是差不多的情況……老太太,幫幫我罷,我只是不想失了顏面。”

賈母目光森然的望著王夫人,許久才擺了擺手:“去罷,這事兒我會料理妥當的。”

“謝老太太,謝謝……”王夫人忙急急的起身,飛快的告退出去了。 只是她並不知曉,等她離開後,賈母立刻砸了手中的茶盞,並一疊聲的吩咐珍珠去查個清楚明白。

準確的說,王夫人真沒有說謊,頂多也就是避重就輕而已。 譬如廚房、針線房等處,她派去的陪房在短短幾日之日便擠走了原先的管事嬤嬤,並勒令底下人進貢予他們,一開始因著數目少,那些人不欲得罪王夫人,便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豈料,這些人的胃口被養得越來越大,等索取的數目多了難免會遇到反抗之人。 尤其這偌大的一個榮國府,也建立數十年了,底下的家生子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不知怎的,終是有人將這一切捅了出來。

至於門房的問題則更棘手,若僅僅是不盡心辦差,半夜吃點兒宵夜點心之類的,那根本就不叫事兒。 可倘若夜半三更吃酒耍錢呢? 要知道,榮國府尚在孝期之中! !

對於賈母來說,調查真相容易得很,只是聽到真相後,她又再度失手摔了茶盞。

“混賬東西!王氏那個目光短淺的愚蠢婦人!來人,去將政兒喚來,去!”賈母連聲怒吼,又將賈政喚到榮慶堂一通責罵,當然罵的並不是賈政,而是王夫人。 可惜,管家權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在冷靜下來後,賈母示意賈政說服王夫人,將差不多已痊癒的元姐兒送到榮慶堂來。 賈母的意思很明確,旁的事兒無需王夫人操心,她只管當好她的當家太太。

賈母的想法並沒錯,錯就錯在她不該讓賈政去傳話。 要知道,昨個兒在被賈赦激了一番後,賈政已同王夫人有了嫌隙,今個兒再來這麼一遭,不說王夫人是否會怨恨賈母,至少她跟賈政的夫妻情分已減了不少 靈泉山莊 。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容嬤嬤,進行第二輪計劃罷。”東院裡,那拉淑嫻去東廂房陪璉哥兒玩了半天,回來才呷了一口茶,便聽得容嬤嬤匯報進展,當下展顏一笑,吩咐道。

……

……

只隔了一日,榮國府上下便翻了天,處處都在傳一個驚天大消息。

“聽說了嗎?二太太跟前的金珠在書房裡做那等子見不得人的事兒!”

“知道,不就是跟老爺身邊的書僮硯兒嗎?他倆是表姐弟,家裡原就打算說親了,也不礙事兒。”

“甚麼不礙事兒,你以為只這些嗎?裡頭的麻煩大了去了。”

“難不成還有甚麼□□?”

“那還用說?動動你的豬腦子罷,金珠是甚麼人?不說她在二太太跟前的體面了,就說她家裡頭。她老子是二太太陪嫁鋪子裡的大掌櫃,她娘是二太太跟前的管事嬤嬤,還有她那小兄弟,前些日子才被指給了珠大爺當伴讀。你再瞧她表弟,老子娘都死絕了不說,自己還沒本事,別說金珠了,換成粗使丫鬟都不帶跟他好的。”

“不是硯兒,那還有誰?”

“嘖嘖,說你是豬腦子你還真認下了?那是書房,誰會去書房?咱們府上統共兩位老爺兩位少爺,嗯?你說呢。”

“嘿嘿嘿……”

正所謂三人成虎,流言蜚語這種事兒,只需有人開個口子,便自有那等子閒人幫忙接著往下傳。 而事實上,容嬤嬤只是讓人撞破了金珠和她表弟的好事兒罷了,甚至所謂的好事兒也只是在書房裡頭卿卿我我的拉著小手兒說兩句甜蜜情話兒。

在確定流言徹底傳開後,容嬤嬤便回了東院,該做甚就做甚,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兒。

這有人淡定,自也有人慌亂。 按說府中的丫鬟小廝私定終身也不是甚麼大事兒,若是在主子跟前有些體面的,就開口討個人情,湊作堆也不賴。 偏這事兒竟是意外的扯上了主子爺,更令人難堪的是,賈代善過世尚不足三年!

“王氏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榮慶堂裡,賈母面色鐵青的瞪著王夫人,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賈母太清楚賈政的性子了,別說如今榮國府尚在孝期之中,就算真的出了孝,賈政也萬萬不會同一個丫鬟眉來眼去的,更妄論是在書房那等子莊重的地方做苟且之事。 簡單地說,賈政此人最好面子也最注意規矩,除非是長輩主動賜下姬妾,亦或是王夫人提議給大丫鬟開臉,除了這兩種情況,他是絕對不可能去碰丫鬟的。 更誇張一些就是,哪怕是長輩所賜或者嫡妻主動,賈政多半也會連著推辭好幾遍,最終做出一副“我並不願意實在是推辭不過才勉強收下”的彆扭模樣。

試問就賈政那德行,主動偷人的概率有多高? 還在那書房那等地方! !

“老太太,我……”王夫人跪在地上,面上除了慌亂之外,更多的則是羞憤。 貼身丫鬟代表的是主子的體面,金珠作為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素日里又極得她的信任,這樣的身份一旦出了事兒,旁人除了是笑話金珠外,也會連累到她 大神,太妖冶 。 如今,金珠成了府裡頭茶餘飯後的消遣,那她這個主子呢?

事實上,王夫人怎麼也不敢相信,金珠竟會做下這等子荒唐事兒!

偏偏,這是真的。

回想起昨個兒晚上,自己逼金珠說出是否有人陷害,卻得知一切都是真的時,王夫人只覺得陣陣絕望襲上心頭,幾乎連跪都跪不住了。

愛情這種事兒真心說不准,要不怎麼會有情人眼裡出西施這樣的話兒呢? 也許在外人看來,金珠哪哪兒都好,她表弟硯兒則沒有有半點兒長處。 可在金珠心目中,只要硯兒對她好,不就結了? 別看金珠人前極為風光,可事實上王夫人卻時常拿她出氣,若僅僅如此也罷,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可她從六歲起就跟著王夫人,又全家連帶親眷一道兒陪嫁到榮國府,如今她都十九歲了,王夫人既不說給她開臉伺候主子爺,也不說給她安排親事,就這般一日拖過一日,一年拖過一年,金珠等不及了。

當然,這些話金珠並不敢如實告知,她只道自己喜歡硯兒,又說在書房裡也沒幹甚麼丟人現眼的事兒,只是藉著去書房傳口信之際,同硯兒說了兩句掏心窩子的話,僅此而已。

說實話,王夫人信她的話,同時也敢確定如實說出來後,賈母也會相信。 可相信又如何? 如今重要的不是信任,而是如何完美的將這事兒遮掩過去。

“王氏,我對你太失望了。”賈母冷冷的道。

王夫人心頭一緊,當即下死手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頂著一張淚流滿面的臉,王夫人哭著哀求道:“老太太,金珠這事兒真的怨不得我。如今事兒已經傳出去了,我看倒不如讓她嫁了那硯兒?”不是想替金珠求情,而是倘若金珠折了,那王夫人自身的顏面也會被踩到泥裡去。

“嫁?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別忘了,咱們府上還在孝期之中!對,下人是沒那個福氣給老太爺守孝,可這世上有主子們守孝,下人卻張燈結彩辦喜事兒的道理嗎?王氏,你長腦子了嗎?趕緊的,立刻下手料理乾淨,理由都是現成的,你應該明白罷?”

最好的理由當然是以死明志。

“老太太……是,兒媳婦兒明白了。”

金珠死得悄無聲息,王夫人並未牽連到她的家人,反而因著金珠有志氣,多賞了二百兩銀子予金珠的娘。 至於硯兒,則是在挨了五十下板子後,被打發去了莊子裡。

沒兩日,王夫人房裡又多了兩個丫鬟,一個名花鈿,一個喚螺鈿,只是論相貌卻遠遠不如死去的金珠,也不能說醜,只能說是容貌平平,不過因著年歲小看著倒也挺水靈的。 對此,賈母不置可否,她本人也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沒有哪個當嫡妻的會樂意身邊伺候的都是俏生生的小丫鬟。 當然,這是年輕時候,自打上了年歲,尤其賈代善前兩年撒手人寰之後,賈母整個心性都變了,如今卻是愈發喜歡嬌俏艷麗的小丫鬟了。

這事兒乍一看算是揭過去了,可外頭卻越傳越邪乎,連賈政時常不回嫡妻屋裡,日日留宿書房軟玉在懷的事兒,都出來了。

府內管事嬤嬤的事兒尚未完全料理好,府外的流言蜚語漫天飛,各種事端一樁接著一樁,一茬接著一茬,全然沒有留給王夫人半點兒喘息的機會。 王夫人忙得腳不沾地,偏事兒非但不曾減少,反而愈加增多的跡象。

又幾日,容嬤嬤來到榮禧堂,直言求見王夫人。

11

容嬤嬤是一個神奇的人,她的忠誠天地可鑑,她完成主子命令的決心感天動地,然而她的三觀卻略有些扭曲,往往那拉淑嫻一句淡淡的吩咐,就能引出一場驚天動地雞飛狗跳的慘烈劇情。

亦或前些日子那拉淑嫻吩咐她將賈政和王夫人“請”出榮禧堂,然而最終的結局卻是她一不小心把榮禧堂給砸了。

這一次……

“二太太。”容嬤嬤昂著頭挺著胸,雄赳赳氣昂昂的走進了榮禧堂的東面耳房。 然而,明明應當是奴才跟主子請安的情形,愣是被她演繹成了高官下訪,就彷佛她還是皇后跟前第一紅人六宮之中第一老貨,而王夫人則是隨便哪個可以任意捏圓搓扁的小妃嬪乃至貴人答應。

偏偏,王夫人這個自認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嫡出大小姐,真的被唬住了。 不由自主的起身便要行禮,好在就在躬身的那一刻,王夫人及時清醒過來,面色極為難堪的盯著容嬤嬤。

容嬤嬤抬了抬眼皮,冷哼一聲:“有些東西,不是你的就永遠得不到,勉強佔著也會招致厄運。想來二太太明白我在說甚麼罷?”

王夫人一臉的鐵青,咬牙切齒的反問道:“榮禧堂是老太太讓搬的,管家權是老太太給我的,她張氏若真有不滿,怎不去尋老太太說理?”

“榮禧堂不過是個院子,也不比東院舒坦,二太太想佔就佔罷。管家權只會讓人累得半死,誰稀罕誰拿去。哼,二太太真當以為甚麼人都跟你似的目光短淺?”容嬤嬤忽的綻放了一個笑容,只是她不笑也罷,一旦笑起來,就算不能活活嚇死人,也絕對能達到止小兒夜啼的功效。 卻見容嬤嬤露出笑容後,用比往日里更為陰測測的聲音道,“不知二太太可有見到過我家太太的嫁妝?”

唰的一下,王夫人面上的血色盡褪,甚至身形一晃,若非她及時扶住了一旁的小幾,指不定就直接摔了個四仰八叉。

“我是個奴才,二太太不會讓我交不了差罷?”容嬤嬤上前一步,明面上是為了攙扶王夫人,實則卻是死死的扣住了王夫人的胳膊,用力之大險些直接將胳膊擰得脫臼,“請罷 重生之金枝庶葉 ! ”

下人向主子動手該當何罪? 別說王夫人乃是榮國府正經的當家太太,縱然只是類似於週姨娘這種半個主子,也不是容嬤嬤惹得起的。 然而,王夫人卻硬生生的嚥下了這口怨氣。 原因很簡單,她當初的確趁著大房勢弱,以各種藉口挪了好些個原本屬於那拉淑嫻的貴重嫁妝。

容嬤嬤是早間去了榮禧堂,回來時卻已經是臨近傍晚了。 當然,時間並不打緊,重點是她去時兩手空空,來時卻是一溜儿的人扛著大件的家舍以及十數個箱子浩浩蕩蕩的從榮禧堂趕往東院。

有人好奇,更多的人則是猜到了一些內情,因而皆選擇了三緘其口。 只道那一日,王夫人氣得摔了一屋子的瓷器,而東院卻是叫了一桌的素齋席面。

短短數十日內,連著幾次交鋒,王夫人賠上了同賈政的夫妻情,搭上了一個元姐兒,還落了個顏面盡失,連吃進去的東西都一一吐了出來。 而那拉淑嫻,乍一看她是不曾奪回榮禧堂和正院,實則卻是好處多多。 賈赦和賈母離了心,璉哥兒回來了,二房連著吃了大虧還起了內訌,至於榮禧堂和管家權,那拉淑嫻原就不甚在意。 這坤寧宮都住過了,區區一個榮禧堂實在是提不起興致;東西六宮都管過了,就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國公府又有甚麼打緊的? 甚至於連賈赦所襲之一等將軍的爵位,那拉淑嫻也不在乎。

那拉淑嫻不在乎,可容嬤嬤卻是小氣得緊。

“皇后娘娘,明明這事兒是咱們在理,憑甚麼不堅持下去?就算您看不上那點子破玩意兒,也沒得留給他們的。咱們應當趁勝追擊!”

“哦?那照嬤嬤的意思該怎麼做?”

“自然是以王氏貪墨娘娘您的嫁妝為由,趁機逼她自請下堂!”容嬤嬤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儘管事實上她對王夫人只有鄙夷並無怨恨,她依然不會放過任何蔑視她家娘娘的人。

“再坐等二老爺娶一位有腦子懂進退的新婦?”那拉淑嫻挑眉道。

容嬤嬤被噎得臉紅脖子粗,憋了半天總算是擠出一句話來:“那老奴能不能繼續尋王氏的麻煩?保證不讓二老爺休了她!”

“你高興就好。”

協議就此達成,那拉淑嫻在展現了她的鐵腕之後,終於過上了心儀的安靜生活,沒事兒逗弄一下夫君和兒子,抽空整理一下東院那幾乎被荒廢了的書房,外加盡可能的了解一下外界的狀態,包括這裡的皇室宗族。 相較而言,容嬤嬤的日子就要過得精彩多了,除卻每日早間陪伴那拉淑嫻給賈母請安外,旁的時候皆尋不到她的人影,與之相關的是,榮國府比前段時間熱鬧多了,一天三場的唱大戲,且每日都不重樣,氣得王夫人恨不得掐死自己以求清淨,卻也間接的讓賈母和賈政對她愈發失望了。

忽一日,容嬤嬤神秘兮兮的湊到那拉淑嫻耳邊,用刻意壓低的聲音討好的道:“娘娘,這次您絕對想不到,老奴尋到了怎樣的寶貝,保准能讓老太太一朝回到三十年前,體驗一把年輕的感覺!”

不等那拉淑嫻開口,外頭傳來丫鬟問賈赦安的聲音。 不多會兒,賈赦也走進了屋裡,朗聲大笑道:“淑嫻,這次你絕對想不到,我尋來了甚麼人,保准讓你好生樂一樂!”

那拉淑嫻:……總覺得這倆人幹不出好事兒來。



12

見賈赦擠到了跟前,容嬤嬤立馬就乖覺的退了出去,只道去端茶點,將內室留給了他們倆口子。

“老爺何事這般開懷?說出來也讓我樂樂唄。”那拉淑嫻笑著起身拉過賈赦,完全看不出來她方才還在腹誹跟前這兩位。 賈赦倒是乾脆得很,半點兒磕絆都不打,直截了當的說道:“淑嫻,是你娘家派人來了!沒想到罷?”

那拉淑嫻面上一怔,賈赦以為她是激動的,忙又添了一句:“不過不是你父兄他們,而是張家的管事嬤嬤。具體情況還不甚分明,我只一聽到消息就來告訴你了。這會兒,人已經到榮慶堂了。”

儘管是那拉淑嫻的娘家來人,可於情於理,都應先拜會榮國府的老太君,故而這般做法倒是符合情理。 那拉淑嫻只愣了片刻,便向著賈赦展顏一笑:“老爺您且等等我,我略梳妝一番後,再同您一道兒去。”

賈赦自是滿口答應。

一刻鐘後,倆口子坐上香車,由僕從簇擁著趕往了榮慶堂。 一路上,那拉淑嫻雖面上帶著笑,卻幾乎沒開過口,倒是賈赦一直絮絮叨叨的不停歇,聽起來似乎挺期待這次會面的,亦或是他認為那拉淑嫻會開心。

很快,榮慶堂便到了。

對於即將見面的所謂娘家人,那拉淑嫻並不期待,卻也不至於會因此心虛。 先不說她得了原主的所有記憶,縱是沒有,也不會懼怕區區娘家的僕從。 倘若今個兒來的是她的父母兄長,那就又是另一說了 [快穿]反狗血聯萌 。 跟著賈赦進了榮慶堂正堂裡,那拉淑嫻抬眼望過去,果然今個兒多出了好些個眼生之人。

“給母親請安。”賈赦和那拉淑嫻先行了禮,後大大方方的拿眼看向正堂裡多出來的那幾人。

賈母笑道:“還愣著作甚?方才不是還說想見見你們姑太太?怎的,不過就兩年未見,你們就認不出來了?喲,這是打量我欺負她了吶。 ”

“老太君說笑了。”那幾人相視而笑,打頭之人忙上前向那拉淑嫻行禮問安,只道,“見過姑太太,給姑太太請安了。姑太太可好?哥兒可好?”

說到前頭時,氣氛猶可,可及至最後一句問出口,榮慶堂內賈家諸人的面色一下子變了。 及至這會兒,諸人才猛地想起,張家因著丁憂回鄉,已有兩年多未曾進京,而榮國府這頭卻是壓根就不曾將瑚哥兒早夭一事告訴親家。

“好,一切都好。家裡可好?”那拉淑嫻得體的笑著,並不曾細說。 聽她這麼一說,賈家諸人那原本提著的心都放下了,儘管瑚哥兒早夭一事誰也不願意看到,可發生了那般大的事兒卻未曾通知張家,實乃榮國府不佔理。 幸而,那拉淑嫻給輕飄飄的掩飾了過去。

那嬤嬤倒是不疑有他,事實上雖說是張家派來的人,卻也未必了解那拉淑嫻,見相貌對得上,語氣神態也無異常,那嬤嬤便笑著道:“一切都好。來之前,老太爺說了,咱們府上既已出孝,就當早早的回到京里,替聖上分憂。不過,主子們趕路終究是麻煩了點兒,故而這才早早的派我們幾個前來,把京里的舊宅子修繕歸整一番,再來瞧瞧姑太太。姑太太可別嫌老婆子太嘮叨,咱們這也是怕到時候主子們問起,一句話都答不上來可就糟了。”

“父親母親又不會吃人,有甚麼糟不糟的?不過,我倒也有話要問嬤嬤,若嬤嬤不急的話,留下陪我兩日可好?”那拉淑嫻這話雖是向著那嬤嬤說的,實則卻是在詢問賈母。 不過,榮國府和張家乃是姻親,那拉淑嫻要留自個儿娘家人小住兩日,完全不叫個事兒。 故而賈母也跟著挽留了起來,一時間正堂裡倒也是和樂融融的。

忽的,下人來報,二太太來了。

身為榮國府的當家太太,甭管是哪一家的親眷來訪,哪怕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王夫人也得過來陪著。 又因著她就住在離榮慶堂不遠的榮禧堂裡,合該來得比那拉淑嫻更快一些才是。 不過真要算起來,稍晚一刻也算不了甚麼大事兒,畢竟來的是張家的僕從而非主子。

下人剛退出去,王夫人便笑著走了進來,且連聲告罪道:“母親,大嫂,今個兒我來遲了,回頭罰我請你們一桌家宴可好?”說著,便走到那拉淑嫻的跟前,熱情的挽著她,笑道,“大嫂不怪我惱我罷?”

一看到王夫人的笑容,那拉淑嫻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句,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不過,甭管心中是何思何想,明面上該客氣的還得客氣,那拉淑嫻只道:“弟妹說的甚麼見外話兒?我何時怪過你惱過你?咱們雖不是嫡親的姐妹,可進門多年,我早已拿你當親妹子看待了,你卻是說說,可有姐姐生妹妹氣的?”

王夫人面容有些抽搐,她原以為有著先前那些個事兒,最好的結果便是那拉淑嫻不跟她一般見識,卻萬萬沒想到,那拉淑嫻竟當眾說出了這般噁心人的話。 偏生,話頭是她起的,加之她又別有用心,因而即便心中再噁心,面上卻只能堆笑著道:“大嫂您說的是。”

“你倆倒是要好,卻是偏偏把我這老婆子丟在一旁。”賈母笑著嗔怪道,同時眼底里極快的閃過一絲算計,因著掩飾得好,除了正巧回過頭來的那拉淑嫻外,無一人察覺。

因著賈府諸人都有心將場面弄得好看一些,故而今個兒的會面顯得極為融洽 步步錦繡 。 等臨近晌午,賈母還賜下了客宴款待張家的僕從。 待用了午膳,張家僕從由榮慶堂的丫鬟引著去了東院那頭。

彼時,容嬤嬤正在院門外杵著,活脫脫的就是個凶神惡煞的門神樣兒,乍一看卻是比那鍾馗都恐怖。

這是實話,完全不誇張。 倒不是說容嬤嬤的長相嚇人,而是她虎著臉泛著殺氣的樣子,讓人只一眼就覺得額間滲汗脊背發涼。 引路的丫鬟只遠遠的瞧了一眼,便立刻尋了個藉口飛快的逃竄了,剩下張家一眾僕從愣是想靠近又沒那個膽子。

“你是……姑太太的奶娘?”打頭的嬤嬤遲疑了半響,她原是在張家老太太從娘家陪嫁過來的,算是看著張家三兒一女長大的。 不過,她是管事嬤嬤而非貼身伺候的,因而只同容嬤嬤相識,卻並不熟稔。 加之方才榮國府和張家雖只有兩年多不曾來往,可事實上僕從之間見面更少。 算起來,卻是自打那拉淑嫻出門子以後,便再也沒機會見面過。

“梁嬤嬤,秦嬤嬤,還有你桂香。你們仨來我房裡,我有話同你們說。”容嬤嬤說這話時,不單虎著臉,還刻意帶上了陣陣威壓。 當然就憑她的能耐,想要壓住真正的皇家宗室女是大不容易,可對於幾個嬤嬤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的。

張家一眾僕從皆被嚇得面色煞白,被點到名的打頭嬤嬤以及另外兩人更是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卻沒一個敢拒絕容嬤嬤的要求,只帶著英勇就義的心情跟著走了。 至於另幾個人則隻老老實實的進了院子裡,排成一排立在廊下眼觀鼻鼻觀心,端的是一副穩重妥當。 惹得正好走出正堂的賈赦不由的讚道,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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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嬤嬤去跟人敘舊了,而賈母這會兒也不曾閒著,儘管早已到了她素日里午後小憩的時辰,可如今她卻是顧不得那麼多了。

“王氏你是怎麼回事兒?我明明是同時派人去喚你們的,怎的連赦兒和他媳婦兒都到了,你還未到?”賈母冷著臉瞪著王夫人,儘管去喚人時是同時的,可想也知曉,榮禧堂比東院近了不止一星半點兒,該有多磨嘰才會比那拉淑嫻還晚來? 要知道,如今的榮禧堂裡,連個孩子都沒有,加上賈政白日里不可能待在榮禧堂裡,竟是想幫著尋個由頭都沒法子。

“母親,我這不是擔心她們覺得我來得太早了,心裡犯嘀咕嗎?”王夫人面上訕訕的,雖說有賈母作為強力後盾,可經過了先前那些事兒,王夫人每次一想到大房,除了憤怒和不甘外,也確是有些心虛。 說到底,這榮禧堂也好,管家權也罷,甚至這偌大的一個榮國府將來不都是大房的? 她倒是希望一輩子強佔著不放手,可到底還存了一份理智,知曉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兒。

“你個蠢貨!你以為你晚來一些就能掩蓋住這個事實?別做夢了,人家回頭一去東院,不就立刻清楚明白了?自以為是的蠢貨!”

“母親,我這不是……”王夫人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把後頭的話給咽了下去。

賈母見狀更是不屑了,冷笑道:“有這個心沒那份膽儿?既如此,你還佔著作甚?索性一併都讓出去,你看看張氏回頭會不會感激你。罷了,先不說這些個事兒了,我且警告你,張家眼瞅著就要起復了,這檔口你要是敢做出甚麼事兒來,萬一惹得張家不悅,牽連了政兒的話,我定饒不了你!”

王夫人攏在袖子裡的雙手死死的握成拳頭,連指甲深深的掐到了肉裡都覺不出一絲疼痛,面上還要裝出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平靜的回道: “母親您說的是,兒媳婦兒定會同大嫂好生相處的。”

“你知曉便好 雙界之男神歸來 ! 先前,聖上惱了張家老太爺,直接將人從金鑾殿拖了出去,人人都道張家要倒霉了。 恰巧他家那老老太太也病故了,一家子都丁憂回鄉去了。 我原還想著,這門親白結了,虧得沒牽累到咱們家,不然可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 幸好幸好,看來聖上只是一時來氣,對於張家還是很看重的。 也是,張家老太爺可是太子太傅,三位老爺官職最低的也是從四品。 這赦兒他無心走仕途,若能讓張家幫襯政兒,那咱們家可就甚麼都不愁了。 ”

“是,母親。”

“知道是就老實一點兒!回頭……”賈母頓了頓,閉了閉眼睛仔細的盤算了一刻,好半響才彷彿下定決心一般,道,“榮禧堂你們都住慣了,搬來搬去的也麻煩。不過這管家權,回頭你將庫房鑰匙交還予我,我幫你存著,若是下回赦兒媳婦兒再度提起管家權一事,你直接給她便是。別那麼目光短淺的,不是給她不給你,是我掌著,分她一些讓她幫襯著。唉,說來說去不都是為了政兒?五品的工部員外郎聽著是不錯,卻實在是彰顯不出我兒的經世之才。現如今,政兒還年輕,先想法子謀個正四品之職,等過個三五年攢夠了資歷,從三品正三品也是極有可能的。若我能在有生之年瞧見政兒成為一品大員,便是死了也瞑目。”

說罷,賈母便向王夫人擺了擺手:“去罷,別再跟赦兒媳婦兒鬥氣了,赦兒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咱們這偌大的一個榮國府,還得靠政兒支撐著。”

王夫人很快就告退了,只是等回了榮禧堂後,卻是忍不住砸了好幾樣瓷器。 虧得她身邊都是心腹,縱是去了一個金珠,也還有花鈿和螺鈿在,這倆雖容貌比不得金珠,口風卻是緊得很。 只是因著金珠的下場在前,這倆丫鬟只低頭做著分內的事兒,旁的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因此自也沒人去勸著王夫人。

彼時,容嬤嬤也結束了為時兩刻鐘的敘舊,帶著張家那三人進了正堂內室去見那拉淑嫻。

那拉淑嫻這會兒正瞇著靠坐在美人榻上,一旁的小丫鬟正拿著美人錘給她捶腿,見容嬤嬤過來,小丫鬟手上的動作一頓,那拉淑嫻微睜開了眼來,笑道:“下去罷,我同嬤嬤說兩句話。”又道,“嬤嬤坐罷,咱們許久不見,是該好生敘敘舊。”

容嬤嬤拿了腳踏子過來,張家的三位嬤嬤行了禮告了饒之後,紛紛坐下,卻不敢輕易開口,只目不斜視的盯著自己的腳背。

“這是怎的了?不過才幾年不見,嬤嬤就這般見外了?對了,我記得出閣前,桂香還沒配人,如今配了誰?可有兒女了?”

被點到名兒的桂香原是三位嬤嬤中最小的一個,也許這般說還不太明顯,具體點兒說,這打頭的梁嬤嬤是張家老太太的陪嫁丫鬟,而秦嬤嬤則是張家的家生子,跟了老太太也有小二十年了,至於桂香,卻是比那拉淑嫻還小兩歲,她出閣前,桂香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

“回姑太太的話,老太太做主,把我配給了梁忠,前幾年生了個小子,剛上了四歲。”桂香說著,還瞧了一眼梁嬤嬤,這梁忠卻是梁嬤嬤最小也是最能幹的兒子。

“好事兒,你的喜事兒我沒能趕上,如今補上。”那拉淑嫻向容嬤嬤使了個眼色,後者很快就去後頭耳房裡拿了個絞絲金鐲,賞給了桂香。 不等桂香開口推辭,那拉淑嫻又道,“如今家裡頭如何了?父親母親甚麼時候能到?哥哥嫂子們可好?”

梁嬤嬤原是想幫著桂香推辭的,只一聽這話,卻是一個沒繃住身子略往傾,噗通一聲跪倒在了那拉淑嫻跟前,顫著聲音道:“姑太太,老太爺讓老奴早早的趕來,卻是問您一個事兒。這京里的情形……太子爺……老太爺讓問,張家是否還要繼續避世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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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正當那拉淑嫻在同娘家人說體己話時,榮慶堂這邊熱鬧得很,卻是因著賈母在王夫人回去後,仍有些不大放心,索性喚了賈政過來細細分說。

“政兒,你是個極有天賦的好孩子,打小就格外用功知道上進,從沒讓我和你父親失望過。你父親臨終前上了折子,為你討了個五品工部員外郎的職兒,可這個位置實在是難以讓你一展抱負。正好張家人快回來了,要不就讓你大哥大嫂去張家那頭幫你說說,看能不能推薦幾位先生予你,將來在仕途上也能少走一些彎路。為娘都替你規劃好了,你原是五品,若有張家幫襯,起碼能再升半級一級的,哪怕是從四品,也別五品好聽太多了。等過上個三五年的,你攢夠了資歷再往上升升,想來不出十年就成為三品官兒,二十年之內升到二品,爭取在你五十歲之前成為朝廷的一品大員!!”

賈母說的那叫一個鏗鏘有力,甚至她還顧忌到了賈政的自尊心,又特地添了兩句:“政兒,為娘知曉你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不願藉助外力。可你就替為娘想想罷,為娘的年歲不小了,只盼著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成為一品大員,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母親!”賈政也很是激動,當下便給賈母跪了,口稱,“母親儘管放心,兒子定然努力上進,絕不會辜負母親您的殷切期盼。”

“這就對了。你跟赦兒不同,他一看就是個不成器的,為娘從未期待過他。政兒你別跟他一般見識,要記得咱們榮國府的將來就落在你的肩頭上了。你媳婦兒那頭,我也同她說了,要跟赦兒媳婦兒好好處著,原就是妯娌倆,沒的鬧得那般僵的,這王家那頭滿門武將,自是幫襯不了你,咱們家還得靠張家拉拔。”

“是,母親您說的是。”賈政對於那拉淑嫻倒是沒甚麼意見,主要是後者自打進門後,雖也同他見過幾次面,卻從未發生過任何爭執。 再加上張家乃是詩書傳家,本著尊敬讀書人的心態,賈政最多也就在心裡感概一句,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至於賈赦,在聽了賈母的勸說後,賈政毅然決定,往後絕不再自降格調同賈赦為難。 畢竟,他可是個清高的讀書人。

榮慶堂內,賈母和賈政相談甚歡,怎一個母慈子孝的溫馨樣兒。 卻不想,忽的下人來報,說張家的僕從已從偏門離去了。

賈母愕然:“不是說好了要留她們小住幾日的嗎?這是怎的了?來人,去將張氏喚來!”賈母暗自揣測,自個兒的心思除了賈政和王夫人外,並未向旁人吐露分毫,就連貼身丫鬟也沒有告知,按說不應當傳到東院那頭,那便純粹是巧合?

不多會兒,那拉淑嫻帶著容嬤嬤過來了,而賈政則早一步向賈母告辭,卻並未徑直離開榮慶堂,而是去了後面的東廂房尋兒子賈珠。

“老太□□。”那拉淑嫻並不知曉方才發生的事兒,因著意外的從娘家僕從處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這會兒她還有些走神。 當然,以她的心智即便走神,也絕不會讓旁人看出來了。 因而在賈母眼中,那拉淑嫻還是那個懂禮數的兒媳婦兒。

“赦兒媳婦兒,你娘家人……”賈母遲疑了一下,其實像這種兒媳婦儿娘家來的僕從,她原無需這般在意,甚至若真的計較起來,反倒是顯得她小家子氣了。 畢竟,那些人是僕從,並非正經親家 朱門芳菲 。

那拉淑嫻微微有些訝異,卻仍接口道:“她們已經離開了,說是京城舊宅子尚未歸整妥當,又因著我父母兄長他們不日就該到京里了,我便想著索性讓她們早些回去,等過段時間,我再回一趟娘家瞧瞧父母兄長們。”

“做得好,就應當如此。”賈母讚了一句,又追問道,“可有說甚麼時候能到?”

“說是一兩月之內,具體的日子如今也難說。”

“甭管是甚麼時候到的,等你娘家人來了,回頭咱們家辦個席面,邀請他們來府裡聚聚。正好,我也有許久不曾見到你母親了,到時候好生敘敘舊。 ”賈母說這話時,眼神微微有些閃爍,她倒不是反對那拉淑嫻回娘家,可想也知曉,那拉淑嫻回娘家最多也就是帶上賈赦,還能捎帶上賈政嗎? 既如此,不如讓張家的人過來。 屆時,女眷在後頭,男賓在前頭,豈不是方便多了。

“是,那便聽老太太您的。”那拉淑嫻心下一動,隱隱猜到了幾分,又聽得賈母讓她坐下喝茶,慢慢聊,當下便更篤定了。

果不其然,才過了一會兒,賈母便耐不住了,委婉的提出了替賈政牽線搭橋,尋個可靠先生的要求。 說實話,聽到這個要求,那拉淑嫻還真有些高看賈母了,她原先還以為賈母會直接說,讓她幫著給賈政活動一下,直接弄個三品四品的官兒噹噹呢。

那拉淑嫻低垂著眼眸,先抿了一口茶,隨後才展演一笑道:“母親想給二弟尋位先生?”也不喚老太太和二老爺了,左右眼前這位要套近乎,遂了她的願又如何?

賈母連連點頭:“是啊,淑嫻你可願意幫襯一把?”這淑嫻聽起來可比赦兒媳婦兒親熱多了,賈母還特地放緩了聲音,用甜得膩死人的眼神看著那拉淑嫻。

“成吶,二弟願意上進,自然是好事兒。讓我想想……”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旋即合掌笑曰,“我記得閒鶴先生就不錯,母親可知曉那位?就是以閒雲野鶴著稱的當世大家,他原是聖上極為在意的重臣,乃是三朝元老,官拜正一品殿閣大學士。早在二十年前便懇請聖上放他告老,聖上百般勸慰,阻了一次又一次,終於在兩年前,閒鶴先生八十大壽之日,允了他的辭呈。對了,閒鶴先生同我祖父極為熟稔,也曾教導過我父親、我三位哥哥的學問。母親若問我當朝何人學問最出眾,那定然就是這一位了。”

閒鶴先生乃是別稱,人家真名自然不叫這個。 不過因著聖人都允了他的別稱,外頭的人漸漸的也就忘卻了,皆這般稱呼著。 賈母雖學問不出眾,可她乃是侯門貴女,自然是聽過這位的大名的。 事實上,在那拉淑嫻說出閒鶴先生之名時,她便整個人都被震住了。

“這這這……”艱難的咽了嚥口水,賈母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這才勉強平靜下來,“淑嫻,你是說真的?你父親能請來這位嗎? ”

“請來估計不容易,當初我父親和三位兄長都是上門拜訪的,畢竟那位並不是隨便幾個束脩便能請來的私塾先生。”那拉淑嫻淡笑著道。

“對對,要上門拜訪!淑嫻你說得對,你說的太對了!”賈母激動得不能自抑,雙手都不由的輕顫了起來。 偏這時,那拉淑嫻又開口了。

“閒鶴先生最喜歡的就是努力上進之人了,若是母親看重了他,回頭我托父親兄長帶著二弟上門拜訪。至於拜訪禮,我看就拿二弟的文章,或者一些名家的手札罷。還有便是,閒鶴先生年歲到底有些大了,怕是沒法在二弟身上花太多精力。要不,我再給您介紹幾位?像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潘鼎、內閣學士傅沉珂、左都御史彭鑫德……”那拉淑嫻一口氣說了十來位當代名家,除了尚在仕途的,也有已經告老的,更有在本朝極為有名望卻並未真正入仕的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說了半響,那拉淑嫻有些口乾舌燥了,伸手端過茶盞小呷了一口,忽的心頭一動,又添了一句:“對了,我怎的把那個人給忘了?曾官拜太師的凌寧仄!母親,那位可是奇才!”

這話奇才可不是誇張,實在是凌寧仄的經歷有些太傳奇了。 他乃世家子弟,卻不願萌祖蔭,靠著三元及第走上仕途,短短十年間便官拜正一品太師,極得聖上信任。 偏他一身傲骨難以馴服,在官拜太師後三年,便遞上辭呈飄然而去。 在雲遊了十來年後,再度回到京城,以教授學生為生,而他的傳奇就在於,凡是被他稱之為學生的人,就沒有一個未考中的,連著五屆科舉,他的學生皆包攬了前三甲。

“淑嫻!淑嫻!”賈母激動的都快暈過去了,連掐了自己好幾把,卻仍彷彿活在雲裡霧裡一般。

這時,那拉淑嫻開口安撫道:“母親,左右我父親他們還要一兩月才能進京,不若您同二弟仔細商議一番?您放心,方才我提到的人,只要母親和二弟中意,我定會讓他們允了這事兒。不過,我也提醒您一句,貪多嚼不爛,這先生的人選在三人以內方是最佳的。”

“淑嫻,你是個識大體的,母親心裡明白!”這會兒,賈母看那拉淑嫻的目光裡,也不單單是方才裝出來的慈祥,而是真真正正的拿她當心頭肉看待了。 當然,跟賈政是肯定比不得的,可絕對比賈赦份量重多了。

那拉淑嫻微微一笑,便要開口告退,只是忽的像是想起了甚麼,腳步一頓。

賈母這會兒是拿那拉淑嫻當心肝寶貝兒看的,當下便脫口而出:“可有甚麼問題?咱們雖是婆媳,卻情同母女,沒甚麼好顧忌的。”

“母親,是這樣的。有些話原不該由我來說,可我又怕陰差陽錯的平白壞了交情,萬一誤了二弟的學業可就是大罪過了。”見賈母一下子緊張起來,那拉淑嫻才嘆息著道,“方才我所說的那些個老先生,皆是清高自傲之人,對於黃白之物最是不屑一顧。我這才想提醒一番,若母親想送拜訪禮,可千萬別讓弟妹插手。並不是我想說她的壞話,實在是她的喜好同我娘家那邊的親朋好友,相距甚遠。”

聞言,賈母明顯愣了一下,旋即忙不迭的點頭稱是:“淑嫻你提醒的對,回頭我定要親自備禮,若是有些拿不准的,到時候再讓你瞧瞧。”心下卻道,當真是甚麼樣的人家養出甚麼樣的子嗣來,這王家一門莽漢,更是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能教養出甚麼好東西來? 成天就只知曉盯著那些個蠅頭小利,哪裡有老大媳婦兒那般知書達理。

見那拉淑嫻告退離開了,賈母還頗有些感概的向一旁的珍珠道:“唉,其實赦兒媳婦兒還是極好的,到底是書香世家出來的,關鍵時候拎得清。珍珠,你將我的首飾匣子……不不,別送首飾了,瞧我,都被王氏給帶得成甚麼樣兒!你去將我私庫裡的那套上好的天青釉汝窯茶具拿出來,親自送到東院去。”

珍珠告了一聲饒,拿了鑰匙便去後頭私庫裡尋去了。

卻說那拉淑嫻,在退出去後,才走出沒兩步,便聽得東面傳來陣陣怒斥聲,登時腳步一頓,不由的望了過去:“嬤嬤,那可是東廂房?”

“回主子的話,確是。東廂房裡住的是二房的珠哥兒,以往璉哥兒在時,住的是西廂房。”說這話時,容嬤嬤頗為不屑,雖說珠哥兒的確比璉哥兒要年長一歲,可別忘了,大房始終是大房,就算是大房的小兒子,那也比二房的長子來得金貴多了!

那拉淑嫻倒沒在意這一點,只是凝神聽著東廂房裡的動靜,卻是越聽越顰眉 宮瓷 。

“蠢貨!叫你背個三字經,這都快一刻鐘了,你連開頭兩句都背不下來?我給你三天時間,必須全部背下來。三天后,開始學百家姓、千字文。等這些都會了,我再教你四書五經。來,跟我背,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教教教……”

啪——

響亮的巴掌聲後,是珠哥兒嚎啕大哭的聲音,可旋即又傳來斷斷續續的背書聲,伴隨著磕絆聲和哽咽聲,時不時的還有脆巴掌響。

那拉淑嫻在穿堂立了片刻,不多時,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嬤嬤走了,我還要給父親去信。這介紹先生沒必要讓他親自來,不是嗎?再不然,讓哥哥們早點兒進京也不壞。”珠哥兒不過比璉哥兒大了一歲,虛歲四歲,實則才三周歲。 哪怕是在前世皇家,也沒得這般折騰孩子的,而原主所在的張家,更是講究一個寓教於樂,唸書對於每一個孩子而言,都是最開心的遊戲,而不是折磨。

賈政希望珠哥兒上進並不是錯,錯就在於龍生龍鳳生鳳,既然想要望子成龍,那就請先做個好榜樣罷。

說到做到,那拉淑嫻回去就鋪紙研墨開始寫信,及至開始寫時,她才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那拉淑嫻本人精通滿漢蒙三種語言文字,寫漢字自是不成問題。 問題是,原主張氏的筆跡同她並不一致。 信紙暫且擱在一旁,那拉淑嫻尋出了原主之前的墨寶,又細細回憶了一遍,提筆模仿時,倒也能寫的七八成像。 這若是矇騙一下外人應當不是問題,偏原主是父母的心頭肉掌中寶,更是由雙親共同為她啟蒙,那拉淑嫻思量了片刻,又再度提筆練了起來。

這一練便是小半個下午。

傍晚時分,賈赦回院子裡一看,卻愕然的發現那拉淑嫻佔了他的書房在寫大字,登時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好半響才道:“淑嫻,你這是怎的了?不是讓你同娘家人好生敘敘舊嗎?這人都去哪兒了?”

“她們已經走了。”那拉淑嫻將手中的筆擱在一旁,招手喚賈赦過來,指著自己練了一下午的字問道,“老爺覺得我這字如何?”

“挺好的。”賈赦飛快的瞥了一眼,不甚在意的道。 隨後又追問起方才的話題,只問為何不多留娘家人幾日? 雖說只是娘家的僕從,可能替主家打前陣來京城的,必然是心腹。 將心比心,如果賈赦好幾年不曾見到父母兄弟了,定也會抓著問東問西的。 不由的,賈赦想偏了,“可是老太太那邊說甚麼了?你娘家人許久不來了,多叨擾幾天又如何?她也太偏心了!”

“渾說甚麼?”那拉淑嫻頗為無語的搖了搖頭,這一次,賈赦還真是錯怪賈母了。 思量了片刻,那拉淑嫻索性拉著賈赦坐下,細細的說起了下午之事。

聽說那拉淑嫻打包票給賈政介紹先生,賈赦初時一愣,旋即卻是險些笑破了肚子:“哈哈哈哈就那蠢貨,還有天賦懂上進呢!他要是真如此,這些年來會連個秀才都考不上?還用得著父親臨終前上折子替他討官職?討的還是工部員外郎!淑嫻,你可知曉,太|祖分六部,吏、戶、禮、兵、刑、工。吏部才是六部之首,掌百官甄選、考授、升調等,也管封爵、世職、恩蔭、請封、捐封等,甚至連官員出繼、入籍等等都要管,所以這吏部尚書又被稱為天官。同時這吏部官員也是最不可得罪的,若是惹了他們,回頭小鞋穿都穿不完。”

那拉淑嫻驚疑不定的看了賈赦一眼,旋即換上了崇拜至極的神情,道:“老爺您竟然連這些都知曉?天,您才是大隱隱於市的高人罷?”

14

“咳咳,這其實也沒甚麼。”

被猛地誇了一波的賈赦頗為有些不自在,尷尬的咳嗽兩聲之後,又說起了六部中的其他五部。 在賈赦口中,吏部是最不可得罪的,戶部是最容易撈錢的,禮部的地位最高,兵部的地位則根據戰時還是和平時代呈現兩個極端,刑部最可怕,至於工部則是因人而異。

“為何這般說?原先我還在娘家時,也聽父兄提過工部。我記得像土木、水利之類的大工程一概缺不了工部。對了,皇室的陵寢也不得靠工部嗎?還有礦冶、紡織……”那拉淑嫻皺了皺眉頭,旋即卻笑開了,“是了,工部同其他地方不同,若沒點兒真本事,光靠幾本酸文是沒法出頭的。”

“也不是這麼說,要是那種天生圓滑,極會左右逢源之人,去哪兒都成。”賈赦嗤笑一聲,很明顯賈政並不在此之列。

那拉淑嫻但笑不語。

也許賈政是個徹頭徹尾蠢貨,可賈代善絕不是善茬,既然給兒子舖好了路,便明白這條路才是最適合的。 也許賈政在工部不會有發展,可同樣的也能避免闖禍結仇。 只是,賈代善千算萬算,卻不曾算到他的妻兒這般貪心罷? 想起賈母對賈政的殷切期待,以及賈政本人的能耐,那拉淑嫻真心不抱甚麼希望。 這賈母能因著愛子之心一葉障目,她和賈赦卻早已看得分明,這也是為何賈赦極為看不起賈政的緣由,絕不是賈母想像的那般,完完全全出於嫉妒。

倆口子說了幾句,聽得外頭丫鬟問可要擺飯了,這才出了書房。 待用罷了晚膳,略瞧了瞧璉哥兒,那拉淑嫻又拉著賈赦進了書房,卻是為了繼續練大字。 對此,賈赦雖有些不情願卻還是認命的陪著那拉淑嫻,好在他雖學問不顯,年幼時還是經過嚴苛教學的,至少字體瞧著還不賴,且很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灑脫之感。

約莫半個月後,那拉淑嫻終於滿意了自己的字體,其實她不單單在模仿原主的筆跡,更是在這基礎上又加了一些自己對於書法的感悟。

待親筆信送到了張老太爺的手裡時,老太爺讚賞的點了點頭:“看來淑嫻過得不錯。”若不然也不可能在成親生子後還有閒情逸致練大字了。

兩個月之後,張家終於進京了,他們來得低調,幾乎沒驚動任何人,只在安頓妥當之後,派人往榮國府送了個口信。

“也真是巧了,要是張家早來幾天,咱們府上還在孝期,自是不能開席面邀他們過來。”收到了信兒之後,賈母連連慶幸。 慶幸之餘,她也忙不迭的吩咐下去安排席面,本著趕早不趕晚的態度,索性就將日子定在了兩天之後,還特地喚了說書人添個樂子。 除此之外,賈母也沒有忘記特地將王夫人喚到跟前細細叮囑,這那拉淑嫻她並不擔心,賈母擔心的是王夫人到時候失了禮,那可就真的誤事了。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賈母不單叮囑了,還連著提醒了兩天,就連宴請那日的晨間請安,都格外再多叮嚀了一遍 [快穿]反狗血聯萌 。 王夫人明面上倒是恭敬的應承著,暗地裡卻是將那拉淑嫻恨了一遍又一遍。 先前賈母賞給那拉淑嫻一套汝窯茶具之事,她也聽說了,雖說她並不喜茶具本身,卻清楚的知曉一套汝窯茶具的價值,想也知曉賈母手頭上沒便宜貨,可把她心疼壞了,畢竟在她眼中,賈母所有的東西將來都是要留給他們二房的。

“母親您放心罷,兒媳婦兒定不會給榮國府丟臉的。”甭管心裡是怎麼想的,該有的態度還得有。 王夫人一面忍氣吞聲的應著,一面卻也在心裡暗暗發誓,絕不會讓張家小瞧了去!

張家的人很快就到了,按著榮國府的安排,男賓直接去了前院,由賈赦、賈政兄弟倆招呼,女眷則被領到了榮慶堂,由賈母出面招待。 這樣的安排,那拉淑嫻倒很是滿意,也許在外人看來,她恨不得跟娘家人湊一塊兒說心裡話,可事實上她卻巴不得保持一定的距離,畢竟那是原主的親娘,她真心沒有太大的把握能夠瞞過去。

“親家母,你可來了。”

“史太君可好?我這淘氣的閨女沒少給你添麻煩罷?”

許久未見並不妨礙兩位老太太套近乎,賈母是因著這場宴請關係到賈政的前程,發自內心的想同張家搞好關係。 而張老太太則是因著閨女在人家家里當媳婦兒,若有可能,她並不吝嗇多給親家幾分面子,不求旁的只求親家待閨女好一些。

倆人雖想法不同,好在目的倒是類似,都有心好生相處,加之她倆原就有幾分交情,故而場面倒是熱絡非凡。

兩位老太太聊上了,下邊的太太們自不會讓場面尷尬起來。 那拉淑嫻帶著王夫人走向張家太太們,一一為其介紹著。

在那拉淑嫻眼中,雖說諸人的模樣同記憶裡的略有些不同,倒還能認得出來,尤其是張家大太太,卻是在原主剛十歲時就嫁進來的,原主幾乎是膩在她身邊長大的,姑嫂倆的感情十分不錯。 至於另外兩位,雖不是很親近,卻也不算陌生了,到底都是相處過一兩年的。

“弟妹,這位是我娘家大嫂,你喚她張大太太便可。這是二嫂,那是三嫂,還有這個水靈靈的小姑娘……讓我猜猜,你是小鈴鐺罷?”那拉淑嫻笑得一臉和善,還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

“小姑姑,我叫張昀鈴,我已經長大了不叫小名兒了。”小鈴鐺是張家大太太進門次年生下的閨女,且因著上產時傷到了身子,直到原主出嫁,張家大太太也只得這麼唯一的一根獨苗苗,可是實打實的掌上明珠。

“好,姑姑知道了,你是小鈴鐺。”那拉淑嫻好笑的看著她,又問道,“今個兒只你過來?弟弟們呢?”

“都在家裡,沒來。”小鈴鐺雖是獨女,不過張家二太太、三太太倒是各有一個兒子。

說來也是湊巧,二太太家的哥兒跟瑚哥兒同年所生,三太太家的則是跟璉哥兒一般大小。 這會兒聽那拉淑嫻問起,張家二太太笑著解釋道:“兩個哥兒都太淘氣了,走遠路也不安分,這不前兩日有些累著了,索性等他們大好了再帶來給妹妹瞧。”

一旁的張家三太太性子略有些靦腆,只附和的點了點頭,並未開口。 因著知曉她的性子,那拉淑嫻並未太在意,倒是一旁的王夫人不知出於何等心理,主動湊上去跟張家三太太套起了近乎。 好在,張家三太太雖性子靦腆,卻並非不通禮數之人,倒也並不曾失禮。

很快,宴請便開始了,說書人也坐在角落裡開始說起了故事 步步錦繡 。 跟爺們那邊的不同,這邊是個女說書人,雖容貌平平,聲音卻是悅耳動聽,說的故事也頗為有意思,不是慣常的才子佳人,而是頗為逗趣的市井小趣聞。

這吃喝說笑間,難免就提起了各家的瑣事兒。 尤其那拉淑嫻已有兩年多不曾同娘家人見面了,互相問候一下各自的情況實屬尋常。 不過,那拉淑嫻也早有準備,無論是上次張家僕從過來拜訪,還是之後她的親筆書信,皆提到了瑚哥兒早夭的事兒。 這難過是必然的,可與其讓娘家人到了榮國府無意識的問起,還不如趁早給予提醒,左右他們同瑚哥兒並無甚麼感情,頂多就是心疼她這個當娘的,可越是如此便越不會提到這個禁忌的話題。

在交談之中,那拉淑嫻漸漸的將眼前的娘家人,同記憶中的一一做了印證、比較。 事實上,在未曾親眼看到之前,那拉淑嫻並非完全沒有防備,一來是擔心自己的身份被人察覺,二來則是不大相信這世間真有如此溫情的人家,畢竟她前世的娘家可沒這般的溫馨和樂。

幸而,事實並未讓她失望,儘管張家二太太略有些精明,三太太較為靦腆,可至少張老太太和大太太卻是真心在意她的,這便夠了。

待酒過三巡,席面撤下了,賈母邀請張家老太太去花廳裡喝茶,又向那拉淑嫻道:“淑嫻,你領著你娘家嫂子們去園子裡逛逛,政兒媳婦兒也一道兒去罷。”單從稱呼上便足以讓人察覺到賈母對兩個兒媳婦兒的態度,只怕任誰都不會想到,賈母偏疼二房。

那拉淑嫻也樂得賈母在她娘家人跟前為她做臉,自然不會揭穿,當下便應了一聲,領著娘家嫂子們去了後頭園子裡。 一旁的王夫人雖憋著氣,倒也老老實實的跟了上來,卻故意落了一小段路,也不開口,不知在思量著甚麼。

榮國府的園子倒是不錯,可那拉淑嫻很清楚,比起南方,北方的園子實在是略有些不夠看,若是擱在往年倒也罷了,張家那頭更不講究這些,可張家如今剛從姑蘇回來……

“妹妹,榮國府既已出孝了,你夫君如今領著甚麼差遣?”張家大太太其實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只是方才礙於諸人都在場,尤其賈家的人也在,她才隱而不談。 這會兒,她們跟前只有自個的貼身丫鬟,就連王夫人也略落後了一小段路,倒是不怕被人聽了去。

“大嫂子,我夫君是襲的一等將軍,他倒是想補個缺,可這一時半會兒的卻是難辦得很。”那拉淑嫻笑了笑,又低聲道,“府上老太爺臨終前有遺言,不讓子孫後代走武將之路。”

張家大太太悚然一驚,旋即立刻明白了那拉淑嫻話裡的意思,當下抿了抿嘴,極快的點了點頭,旋即便岔開了話題,揚聲笑道:“先前聽老太爺說起,你們府上的二老爺是個能耐人。”張家二太太也接話道:“可不是?早些年就听說了,是個才華橫溢的。”

因著她們幾個停了腳步,原先略慢兩步的王夫人這會兒趕上來了,聽得這話,當下便笑開了。 可沒等她開口,那拉淑嫻便已謙虛的道:“嫂子們可別取笑了,老太太早就說了,二老爺的學問不過爾爾,這才想著托父親和兄長們幫忙給尋幾個好先生。”

王夫人面色一沉,虧得她也不是完全好賴不分,明白賈政的學問是不可能同張家父子們相比的,加之榮國府這頭還有求於人家,她便是心中再憋屈也只能強忍下來,只強笑著道:“可不是嗎?我家老爺年歲輕,少不得再歷練歷練。倒是我娘家二哥,當真能耐得很,我記得他三歲就開始習武,五歲便能舞刀槍,十歲那年便去了兵營歷練。如今堪堪二十五,就已升任京營節度使,這才是應了那句甚麼……蓋世英雄!”

那拉淑嫻沉默了,張家太太們聞言也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曉如何接話。


15

也不知曉是憋了太久,還是王夫人鐵了心要給那拉淑嫻添堵,打從這開始,話題整個兒就不受控制的撒丫子狂奔而去。

那拉淑嫻道:“這武將自是很能耐的,可如今天下太平,倒是文官更能為聖上效忠了。”

王夫人瞬間接口:“話可不能說的那般絕對,哪怕如今這世道太平,可邊疆卻時不時的傳來戰況。想當年我爹呀,也是去過邊疆的,往往一場交鋒下來,成千上萬俱屍首堆在城門口,太可怕了!還有還有……”

那拉淑嫻耐著性子等王夫人說完可怕的邊疆戰役,又道:“說到底如今乃是太平盛世,就說咱們府上,原也是武將出身,老太爺卻是希望子孫考科舉走仕途。 ”

王夫人麻溜的接過話頭:“考科舉自是好的,不過這家風卻不能忘卻。像我娘家,也給我侄子仁哥兒請了先生為他啟蒙,只盼著他能成為一個文武雙全的,到時候……”

那拉淑嫻再接再厲,只當沒聽到王夫人這話,咬牙向張家太太們道:“說起侄子,二嫂你家彬哥兒可啟蒙了?請的是哪位先生?”

“說到啟蒙,我家珠哥兒今年也要開始啟蒙了,我就想著,到時候只學了我娘家教養孩子的法子,將他培養成文武雙全頂天立地的男兒。”不等張家二太太開口,王夫人直接搶過話頭,不單如此,她還暗暗挑釁的瞪了那拉淑嫻一眼。

那拉淑嫻面無表情的回看了王夫人一眼,終於死心了。

鬧到這地步,那拉淑嫻已經大略的猜到了王夫人的心態,無非就是覺得老王家並不比張家差,當然這也的確是事實,可你就算要挑釁,也找個好時候罷? 那拉淑嫻默默的側過臉,這叫甚麼?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哪怕前世她經歷過殘酷的宮鬥,遇到像王夫人這種蠢貨,還是打從心底里升起一種無力感。

有同樣感覺的除了那拉淑嫻外,自然還有張家三位太太。

張家大太太拿手拍了拍那拉淑嫻的手背,安慰道:“不礙事兒的,回頭我會幫你解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王夫人跟那拉淑嫻不對付,自不會因著王夫人的失禮怪罪到她頭上。 一旁的張家二太太抿嘴笑著,伸手捅了捅張家三太太,狀似無意的說道:“三弟妹可是掛念著棟哥兒?說來也是委屈,要是進京路上不曾遇到那些個沒眼力勁兒的莽夫,我家彬哥兒和你家棟哥兒就不會受驚了,唉。”

莫名其妙,這場原本為賈政尋名師的宴請,就變成了各聊各的。 那拉淑嫻沒法責怪娘家嫂嫂,只得將一切都算在了王夫人頭上,並且頭一次覺得,有些蠢貨比令貴妃那心眼子比篩子還多的包衣奴才更氣人 宮瓷 。

不過,氣人歸氣人,這種蠢貨要收拾起來倒也不難。

待親自送娘家人出了二門,那拉淑嫻憋著一肚子氣來到了榮慶堂裡。 賈母早已等在了正廳裡,不過王夫人並不在,想來應當是回榮禧堂了。

“淑嫻,你娘家嫂子們是如何說的?你娘倒是同我說,張家同很多當代名家都有來往,我看這事兒準成。”賈母只笑得眉眼都舒展開了,她開頭那句也是隨口問問的,實則早在心裡打定了主意,這讓張家為賈政尋名師一事,定不會出差錯的。

那拉淑嫻艱難的扯了扯嘴角,低垂著頭並不言語。

賈母登時心頭一緊,顰眉道:“淑嫻,怎的了?難不成……”

“嫂子們說,家里人好幾年不曾回京了,待將宅子收拾好,安頓妥當了,再提請先生一事。”那拉淑嫻微微嘆了一口氣,面上閃過一絲愁容,欲言又止的道,“這先前還說的好好的,同我最要好的大嫂曾偷偷的告訴我,說大哥已經寫好了帖子,只等投過去了,偏……”

“有甚麼問題你倒是說呀!”賈母急得不得了,忙不迭的催促著。

“說起來也是湊巧,算是咱們府上運氣不好罷。我聽嫂子們說,進京路上遇到了一夥沒眼色的莽夫,起了點兒口角,也累得兩個小哥兒受了驚。原已經忘卻了,偏弟妹一個勁兒的猛夸王家出悍將,還扯到了邊疆戰役,甚麼一場交鋒下來屍橫遍野……”那拉淑嫻擠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極為勉強的道,“老太太,這事兒我真沒轍兒了,我娘家嫂子們離開前,臉色都是煞白煞白的。”

賈母此刻的臉色是黝黑黝黑的。

半響,賈母才擺了擺手,示意那拉淑嫻先退下罷。

那拉淑嫻也不矯情,直接告退回了東院。 也是回到了東院裡,才聽說賈赦有些喝多了,忙急急的去看他。 誰知到了內室卻看到賈赦一臉精神奕奕的喝著茶,哪兒有半分酒醉的模樣? 當下,那拉淑嫻奇道:“也沒不讓老爺您喝酒,怎的裝醉?還是方才醉了,這會子又醒了?”

“當然是裝醉,老爺我可是千杯不醉!”賈赦嘚瑟的顯擺著一個人將一桌人撂倒的經歷。 這今個兒張家全家都來拜訪了,賈赦卻是將所有張家男丁並賈政全部喝倒,可等他發覺整桌就自己一個人清醒時,當下暗叫不妙,趕緊也跟著裝醉,免得回頭平白被賈母罵一頓。 不過,裝醉這事兒他卻沒打算瞞著那拉淑嫻,只笑道,“不怪我,是你爹和你哥哥們酒量太差。”

“老爺您還記得今個兒宴請所為何事嗎?”那拉淑嫻無奈的問道。

“記得,不過那有甚麼關係?他賈政都喝倒了,光我記得有甚麼用?再說,這不是還有你嗎?左右你娘家原就不會拒絕,你把事兒跟你娘家嫂子們說上一遍,這事兒不就成了?”賈赦滿不在乎的說道,忽的抬頭一看,卻看到那拉淑嫻一臉的苦相,登時遲疑了,“出甚麼事兒?”

倆口子原就不該有所隱瞞,那拉淑嫻是決定除了穿越一事絕不說外,旁的事兒都跟賈赦商議著來,尤其是今個兒這事兒壓根就瞞不住,索性一五一十的全說了。

賈赦的反應很簡單,雙手胡亂的拍著小幾,仰著頭放聲大笑了足足兩刻鐘,才漸漸平息下來:“哈哈哈哈哈哈,賈政那個蠢貨也有今個兒!他以為他自個兒很能耐,卻不知他媳婦兒更能耐 和離小娘子 ! 好,幹得好,太好了,回頭就叫他媳婦兒回娘家讓王子騰幫忙給賈政尋個當代名家! 哈哈哈! ”

那拉淑嫻斜眼看著他,等他笑夠了,才提醒道:“老爺,咱們原先的想法是,給政二老爺尋幾個名師,逼著他日日進學,好讓老太太早日知曉政二老爺有多麼的'博學多才'。可如今,該如何是好?”說實話,要不是知曉王夫人愚蠢透頂,那拉淑嫻還真懷疑對方是不是知曉了她的目的,故意來搞破壞的。

“急甚麼?這事兒原就不該由咱們來急,你放心罷,我保證等賈政酒醒以後,會急得去上吊!”

賈政會不會急得去上吊尚不得而知,只這會兒,賈母卻是又氣又急,因著聽下人說賈政酒醉未醒,而王夫人則在旁伺候時,立刻命人將王夫人喚到榮慶堂裡。 等王夫人來了,賈母卻並不曾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張嘴便是一通責罵。

“王氏!你平日里同赦兒媳婦兒不對付也就罷了,你們原就是妯娌,我也沒的要求你們跟親姐妹似的要好,可今個兒是甚麼日子?咱們府上好不容易將張家人請了過來,為的還不是能給政兒尋幾位名師?你看看你,你做了甚麼?沒法子幫襯政兒,我不怪你,左右當初說親之前我就知曉你娘家是一門武將。可就算幫不上忙,你也不能拖後腿瞎攪合罷?事關政兒的前程,你你你……你既然這般能耐,回頭你就去求你娘家人幫忙,給政兒將閒鶴先生他們請來!!”

王夫人傻眼了,幾次想說些甚麼,卻插不了話,等好不容易賈母止了話頭,她忙忙的辯解道:“母親息怒,我並不曾給張家人沒臉,也不曾給咱們榮國府丟臉。今個兒我同張家太太們聊得極好,並不曾有任何不愉快。”

賈母冷哼一聲:“聊得很好?那你倒是說說你們聊了甚麼?”

“這……”王夫人遲疑了一瞬,她只是不想讓自己娘家被比下去,這才吹捧了幾句,可親近人家宴請之時,互相吹捧乃是尋常事兒,原就沒甚麼大不了的。 這般想著,王夫人終於有了底氣,自信滿滿的將事兒緩緩道來。 當然,說的事兒跟真實發生的事兒自然是有差異的,其差異主要在於,王夫人單方面的描繪了一副和樂融融的美好畫面,對於交談的話題,她倒是不曾有隱瞞,頂多略修飾了一番而已。

“你,給我出去!”

被緊急喚來,又被怒斥離去,王夫人面皮上一陣陣發燙,尤其賈母斥責她時,並不曾屏退左右,更是讓她覺得無比難堪。 思來想去,她只覺得責任在於那拉淑嫻,定是張家原就不想幫忙,又好面子,這才借題發作。 這般想著,王夫人索性回了榮禧堂,候在賈政跟前,只等著賈政酒醒後,第一時間告訴他張家的險惡用心。

次日一早,賈政怒氣沖衝的來東院尋賈赦。

“大哥!我自問並不曾得罪於你,你又何苦這般作踐我?先前,是母親託大嫂尋娘家人幫忙請名師,並非我執意要求。若是大嫂不願意,或者大哥你心存顧忌,完全可以拒絕此事,我必不會怪你一句。可為何,你偏要先給我希望,又故意找茬回了這事兒,你這不是作踐人又是甚麼?太過分了!”

賈赦木然的望著賈政,片刻後,想正堂裡喚了一聲:“淑嫻,今個兒我同你一道兒去老太太那兒。”

那拉淑嫻早已聽得了外頭的動靜,一面答應著一面往院子裡來,見了賈政只淡淡點了點頭,便落後一步跟在了賈赦身畔。

見狀,賈赦挑釁的看了賈政一眼,冷笑道:“二弟,我不知你是打哪兒聽到的消息,左右咱們一道兒去老太太跟前,把這事兒好生分說分說,看看究竟理在何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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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赦兒,政兒,你們這是有事兒?”

榮慶堂內,賈母看著前後腳進來的兩個兒子,心頭掠過一陣狐疑。 按說這兒子給當娘的請安實屬尋常,可事實上也就只有兩位太太才會每日前來請安,兩位老爺則是每隔三五日才過來一趟。 當然,若是賈母有請,他們自會立刻趕往榮慶堂。

今個兒卻明顯有些反常,不說倆兒子都來了,還是一齊過來的……

忽的,賈母神色一動,用眼角掃了一眼略有些坐立不安的王夫人,淡淡的說道:“政兒,你先說說有甚麼事兒。”這次,倒不是賈母偏心小兒子,而是想听聽某些人在暗中挑撥教唆了甚麼話!

可惜的是,賈母的用心並不被賈政所理解,他只當自己站在了理這一邊,當即便上前兩步,朗聲道:“回母親的話,實在是大哥的作為太傷我的心了。先前,聽聞他願意幫忙牽線搭橋為我延請名師之時,我是真心感激他,甚至還覺得這些年冤枉了他,也願意為之前的行為向大哥道歉。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大哥竟是懷著這等惡毒的心思!他若是從一開始就不曾幫忙,我絕不會怪罪於他,眼瞧著這事兒即將成功,他卻偏偏……”

“偏偏甚麼?政兒你說,我聽著!”

賈政原是擺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來控訴賈赦的罪行,卻不提防賈母忽的出言厲聲呵斥,登時話音一頓,不解的抬頭望去:“母親?”

“說啊!怎麼不說了?告訴我,赦兒偏偏如何了?這些個話你又是打哪兒聽到的?你說!”賈母面色鐵青的望著下方的賈政,滿臉的怒其不爭。 待見賈政被自己的言語所驚到,賈母只冷哼一聲,道,“赦兒、淑嫻,你們先坐下。政兒,你也去坐著。王氏!!”

王夫人霍然起身,面上閃過一絲心虛,卻仍咬牙強撐道:“母親,何事喚我?”

“你說呢?”賈母森然一笑,面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之情,“昨個兒我是怎麼說的?你既覺得王家這般能耐,不如我今個兒就讓政兒送你回娘家,你讓你那能耐的娘家父兄幫政兒將當代名家請過來,如何?沒本事不算甚麼,左右你也替政兒生兒育女了,就算是個繡花枕頭爛草包,我也不會拿你怎樣。可你看看你究竟做了些甚麼?向親家展示你的愚昧無知,這是巴不得人人都知曉你王家沒家教?尤其我昨個兒才說了你,結果你非但不曾反思,竟還回去教唆挑撥,你這是存心想要離間他們兄弟的情分罷?”

“不,不是這樣的……”王夫人冷汗漣漣,不由得雙膝著地,渾身戰栗不已。

“我說話你插甚麼嘴?王家好家教!”賈母怒火中燒,方才她打斷賈政的話時並不覺得有甚麼問題,可這會兒輪到她自己時,卻是直接惹得賈母盛怒不已,“王家教不好你,那我來教你!來人,將王氏送到榮禧堂,禁足一月,重新學規矩!”

“母親!不,我沒有錯,是大嫂冤枉了我!”王夫人嚇懵了,也許乍一聽禁足是沒甚麼大不了的,可她身為榮國府的當家太太,又生養了兩個兒女,這個時候禁足重新學規矩,不是打臉又是甚麼? 對於王夫人這種極為愛惜顏面的人來說,這樣的懲罰實在是太可怕了。

可惜,比起王夫人這個當家太太,顯然賈母在榮國府的威信更重,尤其這裡還是榮慶堂。 不等王夫人叫囂出個結果來,便上來幾個婆子聯手將她強行攙扶出了正廳。 一旁的賈政都看傻眼了,可因著是賈母下令,饒是他心頭仍有些不解,卻也不可能當眾質疑賈母 重生之當家做主 。 至於賈赦倆口子,則是純坐著看戲,半點兒不打算插手。

沒多久,榮慶堂內再度恢復了平靜。

這時,賈母又開口了,卻是仍喚了賈政:“政兒,王氏用心險惡,我不知她在你耳邊說了甚麼,我只告訴你,她昨個兒在張家幾位太太跟前極為失禮,當面叫囂她王家有多能耐,明里暗裡的都是諷刺文人雅士不如武將。哼,雖說咱們榮國府也是武將出身,可我卻明白,亂世和太平盛世之間的區別。老太爺臨終的殷切期盼我從不敢忘,既然赦兒沒心思走仕途,那咱們榮國府的將來就落到政兒你身上了。你那個媳婦兒實在是不堪,若單單只是妯娌之間的口角,略教訓兩句也就罷了,可她如今分明就是想毀了你的前程!”

賈母氣得胸口一陣翻騰,身畔的珍珠忙上前給賈母順氣,又一疊聲的勸著:“老太太您別氣了,氣壞了身子骨不是讓老爺太太們心疼嗎?”

“我能不氣嗎?她王氏今個兒可以挑撥赦兒和政兒的兄弟情分,明個兒是不是就要挑撥我和政兒的母子情分了?她如今不過才嫁進門幾年,就這般氣焰囂張,假以時日,這偌大的榮國府裡還有我的位置嗎?我怕總有一日,她會嫌棄我老太婆不中用,逼著我的兒子、孫兒將我趕出去,她好獨霸了祖上的基業啊!!”

“老太太,老太太不會的,真的不會的,二老爺最是孝順不過了,您別這樣。”珍珠急得幾乎要落淚了,見勸告賈母無效,忙向賈政跪倒狠狠的磕頭,“二老爺,珍珠求您了,您就說句話罷。老太太已經不年輕了,這般氣下去可怎生是好?您是頂頂孝順的人,絕不會偏聽偏信的,對罷?”

“不用求他,不用!有了媳婦兒忘了娘啊!我的命好苦,我……”賈母癱軟在了椅子上,唬得珍珠忙跳起來再度為她順氣。

賈政冷汗都下來了,直接起身跪向賈母:“母親,您這般說法真是折煞兒子了,兒子怎會為了區區王氏而不理會母親呢?兒子的孝心天地可證呢!”

“就是就是,二弟最是孝順了,她王氏算甚麼。”賈赦涼涼的道。

那拉淑嫻暗暗戳了賈赦一下,示意他收斂點兒。 哪怕已經看出賈母是在跟珍珠做戲,既然當事人沒察覺到,他們又何苦將事兒捅破呢? 關鍵是,如今的情形明顯就是有利於他們的。

“母親母親!”賈政才不想理會只知曉說風涼話的賈赦,也許王夫人的確不是甚麼好貨,可同樣的,賈赦也不是甚麼好東西,母親都氣成這樣了,不說幫著勸勸,還火上加油! 不過,賈政也明白,這事兒錯不在賈赦,畢竟是王夫人先挑事兒的,一想到曾經的名師、前程觸手可及,卻被王夫人這般破壞掉,還惹得賈母動怒,兼讓賈赦看了笑話,賈政心頭的怒火是一陣接著一陣,險些按捺不住了。

被賈政一疊聲喚著的賈母此刻也是有苦難言,她昨個兒想了一夜,唯一的解決方法便是再讓那拉淑嫻出手,求著張家人幫忙。 因此,賈母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在那拉淑嫻面前狠狠的教訓一頓王夫人,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王夫人竟會惡人先告狀,賈政居然還相信了。 更可怕的是,賈政竟是去尋賈赦倆口子的麻煩了。

這可怎麼收場?

萬幸的是,賈母還是有些急智的,在賈政控訴的同時,她也終於想到了法子,及時截斷了賈政的話頭,將所有一切的責任都歸咎到了王夫人身上。 事情倒是進行得很順利,偏偏她那傻兒子真以為她要被氣死了,而賈赦倆口子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在一旁看戲!

都不是甚麼好東西 校園喋血記 ! !

賈母這會兒才是真的著急了,心愛的次子太老實,偏生媳婦兒卻是個不老實的。 最最氣人的長子太狡詐,偏他媳婦兒又是個老實的。 賈母方才沒被王夫人氣到,這會兒倒是真有些氣到了。 偏生賈政延請名師一事,必須通過張家,便是有再多的氣,她也只能硬生生的憋著。

那拉淑嫻宛然一笑。

戲都唱到這裡了,再旁觀下去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既如此倒不如由她上前推一把。 當下,那拉淑嫻上前一步,柔聲道:“母親,您快別生氣了。這弟妹的事兒,我是幫不上忙的,可若是二弟延請名師一事,我倒是可以再去試試。不如等過上幾日,讓老爺陪我回一趟娘家?以往我未出閣時,爹娘哥哥們最疼我了,我去他們跟前服個軟說兩句好話,想來這事兒也就差不多了。”

“淑嫻……”賈母滿臉感動的看過來,心道,這家教真當重要得很,關鍵時候老大媳婦兒就是能撐得住,知曉甚麼是大義,甚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又思及王夫人,賈母胸口再度翻騰,只強撐著道,“淑嫻你是個好的,回頭我開了庫房,挑幾樣上好的孤本古籍給你送去。雖說是回娘家,可咱們也不能太寒磣了。”

“都聽母親的。”那拉淑嫻淡笑著道。

一旁的賈赦不屑的努了努嘴,賈母的心思他看得分明,只是礙於那是他親娘懶得開口罷了,至於媳婦兒,卻是太心軟了,左右是王氏鼓搗出來的,合該讓賈政倒霉。 不過,腹誹歸腹誹,賈赦也不會拆了自家媳婦兒的台,當下只表示會陪著媳婦兒回娘家的,隨後便開口告退。

賈政又是羞愧又是感動,還兼擔心賈母的身子骨,他又是個不會掩飾自己情緒的人,賈母只一眼就看得分明,只擺了擺手,無奈的道:“政兒你也退下罷,我無事的,只記住別讓王氏來煩我。”

聽得這話,賈政連連點頭稱是,又拿袖子掩面退了出去,急急地往外頭追去,終於在榮慶堂外的垂花門前,追到了賈赦:“大哥請留步。”

“政二老爺還想作甚?不是都答應了會幫你說話,還不滿足?”賈赦極為不耐煩的瞪著賈政,嘲諷的道,“就算我不通學問也知曉做學問的人最喜歡把事情藏在心裡,喜歡把話掰開來揉碎了細細琢磨。你媳婦兒蠢笨不堪,當著我媳婦儿娘家人的面大肆吹捧武將貶低文人,如今還要我替你收拾爛攤子,幫你說好話,真當我欠你的?”

“大哥……”賈政原就不是能言善辯之人,尤其賈赦這話極為在理,一時間賈政面上只一陣青一陣白的,半響都沒擠出一句囫圇話來。

賈赦譏笑道:“延請名師這事兒,既是答應你了就一定會做到。我看二弟別為這事兒煩惱了,還是多花些心思教導一下你媳婦兒罷。要是被外人知曉了,還道你連媳婦兒都管不好,將來上峰敢對你委以重任?嘖嘖,回頭張家給你請了名師,再讓你媳婦兒送上兩匣金子,直接把人都給得罪光,那才叫一個妙呢!”

不等賈政再度開口,賈赦便已拉著那拉淑嫻走遠了。 只留下賈政一人立在垂花門前,面上一陣扭曲,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憋屈,亦或是前所未有的羞恥。

卻說賈政此人最好顏面,最喜附庸風雅與文人吟詩作對談古論今。 也因著打小就有賈赦這個不靠譜的長兄做比較,可以說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帆風順的,更是從未在賈赦跟前出過糗。 可今個兒,他卻不單單是出了糗,還被賈赦如今不留顏面的狠狠奚落了一頓,偏挑事兒的還是他本人,所有的道理都在賈赦那一邊……

驀地,賈政猛一轉身,目光狠戾的望著不遠處的榮禧堂。

17

據說,那一日榮禧堂東面耳房裡發出了極大的喧嘩吵鬧聲。

據說,之後賈政揚長而去,丫鬟婆子們卻在穿堂裡跪了一整夜。

據說,自那以後,賈政便宿在了前院書房裡,對外宣稱要好生研讀詩書。

……

再多的據說都跟大房夫妻倆無關了,也許賈赦有事兒沒事兒還會樂呵一陣子,那拉淑嫻則再度忙碌起來,卻是為了回娘家,以及赴各處宴請。 這回娘家倒也罷了,左右除了敘舊之外,依然只是為了給賈政尋名師一事,這些事兒甭管是那拉淑嫻還是張家人心裡都有數,倒是別家的宴請略有些麻煩。

張家因原先那位老太太過世而丁憂三年,方才返京不久,人情往來雖不至於全然落下,可要回到從來難免也有些麻煩。 好在張家人丁興旺,張家老太太和三位太太的娘家都在京城,一時間皆忙著同各家各戶聯絡感情,還不忘拉拔一下外嫁的姑太太那拉淑嫻。

榮國府這邊同樣是三年,且比張家更晚出孝。 不過相對而言,榮國府倒沒有張家那般忙碌,畢竟真算起來,姻親只有史家、張家和王家,近親更是只有寧國府這一門。

“老爺,今個兒母親又舊話重提,問咱們何時回娘家。”一日,請安回來,那拉淑嫻見賈赦難得的沒一大清早就消失不見,忙笑著道。

“哼,又是為了賈政那蠢貨!”賈赦冷哼一聲,旋即卻無奈的搖了搖頭。 其實,甭管是為了誰,那拉淑嫻算起來已經三年多不曾回過娘家了,於情於理也應當回去一趟。 他原本對此並不算熱忱,卻是因為每次張家父子四人都會拉著他講一大堆聽著就頭疼的大道理,久而久之,他本能的選擇了敬而遠之。 不過,這一次他不願意陪著去卻是因著不想給賈政當墊腳石,可想也知曉,這事兒拖不了太久的。

那拉淑嫻只一眼就瞧出了賈赦心裡的想法,好笑的搖了搖頭。 心道,多大的人兒了,竟還是一副小孩兒脾氣。 想歸想,那拉淑嫻還是柔聲勸著:“老爺,您就當是為我著想,陪著我回一趟娘家罷。正好,若是擱在往日里,咱們去一趟還得備下不菲的厚禮,如今藉著政二老爺的事兒,讓府上那位菩薩似的二太太狠狠的出一筆!老爺覺得如何?”

這年頭,普通人上門拜訪尚且要攜帶禮物,女子回娘家更是絕不能少了禮物。 那拉淑嫻出嫁也有六年多了,回娘家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可正是因著極少回去,這禮物絕不能薄了去。

只聽了這狀似小氣摳門的話後,賈赦一臉的詫異:“你何時也算計這個了?”

“這怎的是算計?老爺您琢磨一下,雖說咱們並不缺這幾個錢,我對我娘家也絕不會小氣了去,可二太太呢?您就替她想想罷,我回娘家卻要讓她拿出壓箱底的好東西,這氣不氣人?要知道,咱們府上那位二太太,雖說素日里都以活菩薩的面孔示人,卻是比誰都小氣。就這點兒東西,夠她心疼到年底了。”

“哈哈哈哈,好好,我待會兒就去尋二弟,把這事兒同他說說,就說咱們明天要去張家,讓他給思量思量,該備甚麼禮物才算妥當。”賈赦樂得夠嗆,與其說是為了省錢而開心,不如說是想看看賈政和王夫人心疼的樣子更為恰當一些。 甚至在腦補了過程後,賈赦一時沒按捺住,當下便決定去前院書房瞧瞧賈政。

那拉淑嫻沒管他們兄弟倆在書房說了甚麼,她只知曉,到了傍晚時分,榮禧堂就派人送來了好幾樣重禮 御膳房的小娘子 。 說是重禮可半點兒都不摻假,有難得一見的孤本古籍,有價值連城的古董玉器,甚至還有一副書聖王羲之的字。

親自將禮物歸整好,那拉淑嫻一臉的愜意,倒是看得一旁的容嬤嬤詫異不已。

“主子,您以往見過的把玩過的好東西多了去了,這些真就有那麼好?”

“說甚麼呢。這東西好不好沒關係,重要的是,二太太又該心疼的整宿睡不著了。對了,嬤嬤明個兒不用跟我一同去了,我有個事兒要你去做。”那拉淑嫻忽的心下一動,喚了容嬤嬤細細吩咐道,“只出府一日,原不該這般憂心的,可我這心裡呀,只放不下璉兒那孩子。他雖不是我親……唉,也是上天注定的,甭管將來我還會不會有孩子,璉兒都是我的心肝肉,絕不能讓他給人欺了去。嬤嬤可知了? ”

“主子放心,誰敢動璉哥兒一根汗毛,我定讓那人嚐嚐腐骨蝕心之痛!”容嬤嬤一臉的殺氣騰騰。

“也不用這般刻意,榮國府到底還是很乾淨的。”那拉淑嫻彷彿想起了甚麼,只微微嘆息一聲。 的確,甭管是甚麼地方,同那處相比,就沒有不干淨的。 哪怕榮國府裡頭,大房和二房之爭從未停止過,可不得不說,王夫人再怎麼工於心計,卻從未對子嗣下過手,瑚哥兒絕非因她而死,這僅僅是個令人悲傷的意外。

次日一早,那拉淑嫻同賈赦一道兒回了久違的娘家。 更準確的說,是只存在於記憶中的娘家。

張家是百年詩書傳家,算起來,張家的家史卻是要比本朝更為久遠得多。 如今位於京城的宅子並非張家真正的祖宅,張家祖籍在姑蘇城,祖宅和祭田自然也都在那兒。 不過,就算不是祖宅,卻也是有好些年頭了,比起奢華的榮國府,張宅更透著一股子低調穩重。

拒絕了賈赦的陪同,那拉淑嫻好笑的看著賈赦苦著臉去尋張家老太爺和三位老爺了,她本人則是徑直往後宅而去。

二門裡,張家大小姐張昀鈴早已等候多時,一見到那拉淑嫻遠遠的走來,忙笑著道:“小姑姑您可回來了,您是不知道吶,這幾日祖母從早到晚的念叨小姑姑您,只恨那日在榮國府沒能拉著您多聊幾句。我母親說,今個兒誰也不准去打擾,只讓祖母同您聊個痛快! ”

“聽聽這張小嘴兒,都利索成這樣了,可說了人家?”那拉淑嫻調侃道。

得了,一句話直接把個落落大方的小姑娘說的滿面燥紅,擰過身子不去瞧那拉淑嫻。 那拉淑嫻微微一笑,上前拉過張昀鈴的小手,半是討饒半是取笑的道:“小鈴鐺不生氣了,都怨小姑姑不好,原只當是個小丫頭,還道你聽不懂這話,哪儿知道……”

“不理小姑姑,再也不理了!”張昀鈴捂著臉一溜煙儿就跑遠了,丫鬟婆子們趕忙上前追去,那拉淑嫻則慢悠悠的往後頭的福瑞齋而去。

張家沒有榮國府那般大,人口卻比賈家多了不少。 這張宅倒是不缺院落,大大小小也有□□個院子。 這最大最好的正院子如今是給了張家大房住的,只因早在數年前,張家老太爺就以身子骨欠佳唯有,搬出了正院子,並將家主之位給了長子。 張家二房、三房分別住在東面的兩個相鄰的院落裡,而老太爺則帶著老太太住進了最西面也是最為清淨的福瑞齋。

從二門到福瑞齋倒是有段不短的距離,不過張家卻並不崇尚奢華,素日里也極少在宅子裡使用香車軟轎,當然倘若病了自是例外。 也因此,方才張昀鈴就是走著去二門等候的。 那拉淑嫻有著原主的記憶,自然也知曉這個規矩,便也抬腳循著記憶中福瑞齋的位置,一步步往裡頭走去。

今個兒的福瑞齋早已沒了往昔的寧靜安詳,有的只是各種喧鬧,以及小孩子的笑聲 重生之女俠系統 。

“淑嫻回來了,咱們就先避避罷,免得待會兒老太太又說咱們阻著不讓她們母女倆好生聊聊了。來來,都走罷!”說這話的是張家二太太,她只瞧了剛進門的那拉淑嫻一眼,便開口調侃道。 一旁的張家大太太聽了,還真就站了起來,附和道:“可不是就這個理嗎?走走,索性去我那兒坐坐,左右咱們想見老太太容易得很,就別杵在這兒礙事兒了。”兩位太太說著說著,笑作了一團,倒是看得張家三太太一愣一愣的,起身跟隨罷,彷彿有些不妥,可若是不跟罷,似乎又更不妥了。

“你們就作么罷!”張家老太太氣呼呼的拿手在半空中虛點著,“一個個都拿我當樂子瞧,不過是前個兒隨口提了兩句,都擱在心上記著呢!”

那拉淑嫻這會兒已經走到了張家老太太跟前,一面行禮問安一面笑道:“母親,嫂子們不是拿您當樂子,而是實實在在的記著您的話吶。不過,若是母親真想扳回一局的話,女兒倒是願意湊個熱鬧。”

張家老太太訝然的看過來,奇道:“怎麼扳回一局?”

“大嫂,咱們的小鈴鐺眼瞅著就是大姑娘了,您可給她說親了?二嫂,先前我從前頭過來,卻是整好見著二哥拿了個百盛銀樓的匣子笑吶,這是給誰的?三嫂……”

“別別,我可甚麼都沒說。”張家三太太原就是最不擅長言辭又生性靦腆之人,眼瞅著自己被點了名,忙不迭的向著那拉淑嫻擺了擺手,討饒道。

一下子,屋里便笑翻了天。 三位太太倒也罷了,兩個年歲尚小的哥兒卻是又蹦又跳的不肯消停,略大的那個還蹬著小腿兒跑到了張昀鈴跟前,湊近笑道:“大姐姐要說親嘍,說親嘍!”

“壞彬哥兒,臭彬哥兒!”張昀鈴早已羞紅了臉,卻還不忘拿粉拳嚇唬堂弟。 偏那孩子膽子也大,或者是篤定一貫疼愛他的堂姐絕不會傷了他,當下便在屋子裡繞著圈兒跑了起來,氣得張昀鈴揮著拳頭追在他身後。

笑鬧了半日,張昀鈴還是領著兩個小堂弟去園子裡玩兒了,倆孩子雖說前些日子略受了點兒驚嚇,不過如今瞧著卻是機靈的不得了。 那拉淑嫻看著仨孩子笑鬧著離開屋裡,心頭卻不由的掠過一絲茫然。 前世的她一共生養了兩兒一女,可最終存活下來的唯獨只有十二阿哥永璂一人,卻最終也不曾看到永璂生子。 那今生呢? 她是否能完成兒孫繞膝的願望?

“淑嫻。”張家老太太滿臉疼愛的拍了拍那拉淑嫻的手背,“過去的事兒既已過去了,就別再想了。這日子呀,自然是一日好過一日的。”

那拉淑嫻沉默的點了點頭,一時間心頭五味雜陳。 儘管她並不是張家老太太的親生女兒,可老太太還是輕易的看出了她眼底的傷痛和不捨。 不過想想也是,她雖是在悼念前世的十三阿哥永璟和五公主,可在老太太眼中,怕是認為她想起了早夭的瑚哥兒罷?

這是個美麗的誤會,那拉淑嫻並不打算澄清。

略一思量,那拉淑嫻索性提起了賈母的交代:“母親,嫂嫂們,我也不同你們兜圈子了。雖說我是極想回娘家同你們好生聚聚,可我府上那位老太太喲,這幾日可沒少念叨。母親念叨的是我,她念叨的則是我府上的那位政二老爺。其實罷,說白了都是應了那句可憐天下父母心。母親,嫂嫂們,你們只當是疼我,快允了這事兒罷。”

“你呀你,出嫁幾年怎的愈發孩子氣了?有這麼討好處的嗎?”張家老太太被弄得頗有些哭笑不得,可仔細想想,左右這事兒諸人都已經心知肚明,若繞彎子反而顯得生疏冷漠,如今這麼直統統的說出來,倒是逗得諸人一樂 將軍,前方有詐 。

張家大太太道:“這事兒我應了,旁人不敢說,改明個兒我就回一趟娘家,逼著我父親收了榮國府的二老爺。要不然我就領著小鈴鐺,鬧得他不得安寧!”張家大太太姓潘,正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潘鼎的嫡長女。

張家二太太也不甘落後:“我也要回趟娘家,領著彬哥兒一道兒。只不過我卻不是去叨擾我爹,而是去尋我祖父。不止彬哥兒,回頭我還要領上我娘家所有的侄兒侄女,若是我祖父不答應,就等著帶孩子罷!”張家二太太姓凌,其祖父曾官拜太師,名曰凌寧仄。

至於最不善言辭的張家三太太則是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半響才無奈的道:“要不我也回去尋我曾祖父?可我怕他會罵我……”

別看張家三太太在妯娌之中半點兒不出挑,容貌才情都屬一般,可事實上她的出身才是三人之中最高的。

三朝元老官拜正一品殿閣大學士,人稱閒鶴先生的周老先生便是她的曾祖父。 且周家同旁的人家不同,通常多數人家都是重男輕女的,就算是張家,最多也就是將兒女一視同仁。 可周家卻是正好相反,原因倒是極為簡單,閒鶴先生共有五子二十一孫八十九曾孫,卻獨獨只有張家三太太這唯一的一個小曾孫女。 也因此,即便張家三太太哪哪兒都不出挑,卻依然是周家上下的心肝寶貝兒。 唯一讓人感到狐疑的是,這般疼著寵著非但沒讓她養成囂張跋扈的性子,反而較之旁人略有些怯弱,加上她本人確實不出挑,為了避免將來受苦,閒鶴先生便做主將她許給了性子敦厚老實的張家三老爺為妻。

“三弟妹喲,要是老先生聽得你這話,還不得氣壞了?打小就拿你當掌中寶心頭肉般疼著寵著,別說罵你了,連句重話都不曾說過,我聽著你這話都替老先生抱屈。”張家二太太笑道。

一旁的張家大太太忙打圓場,道:“快別這麼說了,先聽聽淑嫻怎麼說罷。上次,被那好不講道理的榮國府二太太連連打斷,我到今個兒都不知曉榮國府那位二老爺是個甚麼人。”

這話一出,張家婆媳四人都將目光落在了那拉淑嫻面上。 那拉淑嫻只抿嘴笑著道:“說起我府上那位政二老爺呀,那可真是個不世之材,頂頂有天賦的人,彷彿生來就是為了做學問的。最要緊的是,他不單有天賦有靈性,更是打小就格外的刻苦用功,古書裡說的頭懸樑錐刺股,擱在他身上完全不算甚麼。那位用功起來,可是連我府上老太太都要被嚇到的。嫂子們且說說,這般的人物,我如何能拒絕為他尋名師?唉,倘若我家老爺有一半的能耐,我也就不愁了。”

嫁都嫁了,連孩子都生了,張家人就算心里略有些不自在,面上還是得勸著。 尤其是張家老太太,一面愛憐的摟著那拉淑嫻,一面安撫道:“這不通學問沒甚麼,左右他是世襲的爵位。上回我聽你父親哥哥們說了,他看著就像是個會疼人的,提到你時,也是透著一股子溫情。女人呀,除了求夫君上進外,最要緊的還是夫君的心。”

要不然,那句'悔教夫婿覓封侯'又是從何而來?

有些話張家老太太說得,太太們卻是說不得。 當下,張家大太太只笑著岔開話題,道:“這一戶人家裡,長子襲爵鼎立門戶,次子上進光耀門庭,這便夠了。既然榮國府那位二老爺這般有才能,回頭我定說予我父親聽。”

張家二太太、三太太也跟著附和道。

很快,藉由張家人的嘴,全京城上下都知曉了榮國府二老爺賈政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經世之才,甚至連宮中都驚動了。


18

外頭的紛紛擾擾完全影響不到那拉淑嫻,自打從娘家歸來後,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璉哥兒身上。 原因很簡單,就在她離開榮國府的這短短一日時間裡,璉哥兒便出了事兒。

看著身畔璉哥兒的睡顏,那拉淑嫻微微嘆息了一聲。 彷彿是聽到了她的嘆息聲,賈赦輕手輕腳的靠近,掀起床幔的一角,低聲問道:“睡了?”

那拉淑嫻點了點頭,撐起身子下了床,只是在放下床幔的那一刻,還有些忐忑的回望了璉哥兒一眼。 幸而,璉哥兒並未甦醒,睡得噴香不說,嘴角還微微翹起,彷彿做了甚麼美夢。 見狀,那拉淑嫻總算是放下心來,任由床幔垂下,自個兒則悄聲離開。

出了內室,那拉淑嫻給賈赦和自己各倒了一盞茶,可只是呷了一小口,就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

“淑嫻,璉兒只是淘氣了些,無礙的。”說是這般說的,可賈赦也不由的微微顰眉。 有些事兒,發生一次叫做巧合,若是連著發生呢? 再說了,論起淘氣,誰又比得上他小時候呢? 想當年,他可是真正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饒是如此,也只見他禍害旁人,從未因此害到過自己。 偏生他的兒子們一個接著一個出事,打從乖巧聽話的瑚哥兒意外落水,哪怕立刻被人救上來了,卻終究沒能熬過去。 璉哥兒倒是打小身子骨康健,從未生過病,可他和淑嫻不過才離開短短一日,璉哥兒竟從樹上摔了下來,雖傷勢不嚴重,卻不得不讓他心生警覺。

到底是誰暗中對他的兒子們下手? 退一步說,哪怕這一次兩次的真是巧合,那他也要想個法子將後患徹底消除。

“璉兒無事,倒是嬤嬤折了胳膊,她這把年紀了估計沒個三五月的別想好。”一提起這事兒,那拉淑嫻便是一陣陣的後怕,她真不敢想像,若是回娘家那一日她帶走了容嬤嬤,或者忘了叮囑容嬤嬤守著璉哥兒,那會有怎樣的後果? 要知道,容嬤嬤是她的奶娘,職責之中從來就不包括照顧璉哥兒,而事實上,穿越數個月,容嬤嬤根本就沒照顧過璉哥兒一日。

如果那一日……

“淑嫻,別想了。嬤嬤那兒,你不是給她請了大夫治傷嗎?回頭等她好了,你想賞賜甚麼都成,就算她的胳膊好不了了,咱們也養她一輩子。 ”

“老爺,嬤嬤的事兒無妨,我會讓人照顧好她的。可璉兒這事兒,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那拉淑嫻一臉的陰沉,這瑚哥兒當初事兒,她並不曾親身經歷過,只能通過原主留下的記憶進行推算,也因此,就算她得出了瑚哥兒之死乃純屬意外,也未必完全可信。 因為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原主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裡,從未疑心過瑚哥兒的死因。

然而,聽了她這話,賈赦卻難得的沉默了。

璉哥兒今年不過才三歲,這個年齡的孩子是絕不可能惹上仇家的,那就只能是父母的仇家。 可賈赦自認為雖荒誕不羈了一些,卻也不至於平白惹上仇怨,那拉淑嫻則更不用說了,打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沒有仇家。 再聯想到璉哥兒是在他們夫妻二人離開榮國府後出的意外,事兒就已經很清晰了。

家賊。

“淑嫻,這事兒沒法查。”好半響,賈赦才狠心開口道,“第一,璉哥兒是自己爬到了園子裡的樹上,並不是有人將他抱上去的,這事兒只能被歸咎於孩子淘氣。第二,真要往下查,無論查到了還是查不到,這事兒都不好收場。”

查到了,若是對方是不能撕破臉的那種,這口氣還不得憋著? 查不到,大房這頭大張旗鼓的查找,打從一開始就成了笑料,若沒有任何收穫卻是讓笑料成了一輩子的笑柄 大神,太妖冶 。

那拉淑嫻看了賈赦一眼,見他雖面色平靜,可緊緊的繃住身子,當下心中一動,伸手去拉賈赦攏在袖子裡的手。 果然,手已握成拳,僵硬如鐵。

“老爺,我從未說過要查證甚麼。我方才說的是,這事兒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那拉淑嫻微微一笑,眼底里卻閃過一絲戾氣,儘管璉哥兒並無大礙,可容嬤嬤卻折了一條胳膊,就算傷勢可以養好,這期間吃的苦頭、受的驚嚇也能一併抹消嗎? 看來,她還是太善良了。

穿越一遭,她不願再攙和到那些是是非非之中,只盼著能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這樣的想法本無錯,她錯就錯在沒讓人先看到她收起的利爪,結果讓人誤以為她是一隻慵懶的病貓!

“老爺若無事,可否去內室陪璉兒半日?如今,除了老爺和嬤嬤,我是誰也不放心了。”見賈赦點頭,那拉淑嫻宛然一笑,轉身出了房門走到外頭廊下,喚上那幾個平日里總跟在容嬤嬤身上的粗使婆子,徑直去了東院後頭的柴房裡。

柴房裡,橫七豎八的擠著十來個丫鬟婆子,其中便有璉哥兒的奶娘趙嬤嬤。 因著是在哥兒身邊伺候的,這些丫鬟婆子素日里也是極有體面的,尤其是趙嬤嬤。 那拉淑嫻知曉這位趙嬤嬤仗著奶過哥兒,素日里很是氣焰囂張,雖對璉哥兒也頗為疼愛,可有時候卻以長輩自居。 因著府上的奶娘基本上都是這副樣子,那拉淑嫻並未太在意,可惜那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

“你,去喚個人牙子過來。”那拉淑嫻只站在柴房門口往裡頭瞥了一眼,便隨手點了一個粗使婆子。 見那婆子誠惶誠恐的點頭離開了,她又點了倆人,“從裡頭拖一個出來,杖責五十。記得,打之前先檢查嘴有沒有封好,她們倒是死不足惜,別驚嚇到了人。別著急,一個一個慢慢來,今個兒我有的是時間。”

十二個下人,一個奶娘一個教養嬤嬤,四個一等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 這還是因為璉哥兒如今年歲尚小,且並未分院單過的緣故。 若是等再大一些,怕是伺候的人就至少有二三十號,再加上書僮、小廝一類的,上五十號人也是極為尋常的。 反過來說,如今人數尚少就能出這般大的亂子,長此以往下去,以後還了得? 便是這些下人並不會對璉哥兒下手,只消每人在他耳邊渾說幾句,他長大後會成甚麼樣子,都沒個準兒了。

那拉淑嫻只站在柴房門口,就這般看著粗使婆子將裡頭的人一個個拖出來。 如今是夏日里,這些在主子跟前貼身伺候的人,穿的衣裳料子都不尋常,自也輕薄透氣得很。 加之這些人名為下人實則比主子都金貴,幾杖下去就已經去了半條命。 待五十杖責打完,基本上就已是出氣比進氣多了。

“一個一個慢慢來,放心罷,每個人都會輪到的,大不了我今個兒就耗在這兒了。”

站了一會兒,那拉淑嫻有些累了,自有那等機靈的搬了椅子遞了茶盞過來。 還真別說,十二個下人都打完五十仗之後,差不多都過去一個時辰了。 又略片刻,方才出去喚人牙子的粗使婆子就回來了,身後跟了個看起來就很精明的婦人。

“喲,都傷成這樣了,棒瘡錢都要費不少吶。”

那拉淑嫻瞥了那婦人一眼,冷冷的道:“你只管把人帶走,一文錢都不用。要是乾得漂亮,回頭添置人時再尋你。”

“好好,那敢情好。太太,我這就將人帶走了。”

一聽說是不要錢的買賣,那婦人還有甚麼好嫌棄的? 就算回去少不了要花費棒瘡錢,可怎麼說也比不上這身價呢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那兩個嬤嬤暫且不提,光是那十個水靈靈嬌滴滴的丫鬟就能賣出一大筆錢,往少了說,每個賣五十兩總成的,若是狠狠心賣到那些個花街柳巷去,一轉手,兩百兩都是極有可能的。 這般想著,那婦人顛顛儿的便把人領走了,因著有些不方便,那拉淑嫻索性吩咐粗使婆子幫著抬人,只一盞茶工夫,十二個人便從偏門離去,自此不知所踪。

“有些話,我不想說第二遍,因此你們給我老老實實聽著記著,若能烙在心頭那便是再好不過了。”待該走的人都走了,那拉淑嫻將東院子裡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喚到了跟前,一臉寒霜的道,“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甭管下人有多體面,那都是主子給的。若是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那就別怪主子心狠讓你們從下人裡頭的主子,變成這世間最低等的人下人!記著,伸手撈錢也得有命花!”

有些事兒根本沒法查證,況且那拉淑嫻也不想去查證。 一則,她如今心腹太少,貿貿然的行動未必能成,反而極有可能給自己留下後患。 二則,這一件事兒兩件事兒的,她能查,那以後呢? 縱是她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將一輩子的精力耗在這裡。 所以她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示威。

敢對她的兒子下手,就要做好被剁手的心理準備!

乾脆利索的處理好了這茬事兒,那拉淑嫻恢復了往日的神情回到了內室裡。 因著耽擱的時間有些久,她離開前還在睡午覺的璉哥兒這會兒已經醒來了,不過賈赦拘著他不讓他跳下床來,等那拉淑嫻進來時,正好看到這對父子倆大眼瞪小眼,一副相看兩厭的模樣。

“璉兒,你做錯了事兒還敢胡鬧。”眼見璉哥兒看到她就要開口告狀,那拉淑嫻搶先一步截走了他的話,同時板著臉冷聲道,“別以為你受了點兒皮外傷,我就會將這事兒揭過去不提。做錯事兒就是做錯事兒,該懲罰的我絕不會心慈手軟。”

“好!早該這麼乾了,免得把這個臭小子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今個兒爬樹,明個兒就該上屋頂了罷?要我說,左右他不過是手背擦破了皮,完全不叫個事兒,索性我揍他一頓如何?”賈赦主動請纓道。

璉哥兒震驚的看看爹瞧瞧娘,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偏生,那拉淑嫻還真就考慮起了賈赦的提議,她不心疼璉哥兒挨揍,只是認為挨揍未必能讓璉哥兒長記性,想也知曉賈赦是不可能下死手的。 她之所以堅持要懲罰,卻不是為了懲罰而懲罰,而是希望璉哥兒經過這次的事兒後,牢牢謹記這個教訓。

思量了好半響,那拉淑嫻輕搖了搖頭,在璉哥兒驚喜的目光下,輕飄飄的吐出一句話:“光挨揍哪裡夠?索性從今個兒起,就讓璉兒跟著老爺您習武罷,每日破曉時分起床,從蹲馬步開始練,接著刀槍棍棒一樣樣來,最後還有騎射等等。左右我已經不指望璉兒走仕途了,既如此就學武罷。”

璉哥兒懵了,賈赦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他沒聽錯的話,方才那拉淑嫻說的是讓他教? 就算以他的本事教導年僅三歲的璉哥兒很容易,可他不想每日破曉就起床吶。 等等!

“淑嫻,璉兒不能走武將之路,我祖父還有父親當年臨終前都留了遺言,我們榮國府至少在三代之內,都不能再出武將了。你要明白,帝王的猜忌之心,咱們榮國府萬萬不能再手握兵權。記住一個詞兒,功高蓋主!”賈赦說的義正言辭,然而那拉淑嫻回應他的卻是一個你想太多了的眼神。

“功高蓋主的道理我懂,不過老爺您儘管放心,甭管是您還是璉兒,想要功高蓋主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實上,我一直覺得兩位國公爺都多慮了,就算今個兒老爺您立志走武將之路,想來聖上也不會忌憚您的。”

這些日子以來,那拉淑嫻在書房裡看了不少史書,也看了許多當今聖上的著作言論 朱門芳菲 。 儘管並不曾親眼見過聖上,可根據她的推測,當今走的是跟她前世康熙爺一樣的路線,年幼登基一路艱辛,儘管這幾年來聖上已略顯老邁,可若是那位真的跟前世的康熙爺似的,起碼還能再活個二十年。 反過來說,就算那位不像康熙爺那般睿智陰謀,蠢如那頭色龍,也絕不會忌憚賈赦這種京城聞名的紈絝子弟。

說真的,聖上的度量沒那麼小,也沒那麼蠢。

那拉淑嫻雖說的委婉,可賈赦在仔細琢磨了一陣子後,還是弄明白了。 只是如此一來,他更憋屈了。

“老爺,您別想那麼多了,與其擔心自己會遭到聖上忌憚,不如同我商議一下,接下來該如何應對。老爺,您應該明白,咱們院子裡璉兒身邊,有好些個都是老太太賜下的人。另外,雖說我已經打發走了一批人,可咱們院子裡也不可能不添人,麻煩事兒還多著呢。”

不用擔心被聖上忌憚,應該擔心的是如何應對府上的老太太? 還要思考一下如何安置院中的下人,以及將來要添置的下人? 賈赦完全聽明白了,同時也深深的埋怨起自己為何要那般聰慧。 若是他再蠢一些,不就可以一輩子沉浸在自己有天大的本事,是為了避免出現功高蓋主的慘劇才不得不收斂著本事的?

“老爺?”

“我這就去尋老太太。”怀揣著悲憤的心情,賈赦勇敢的出去面對這殘忍到無理取鬧的世界。

說好的榮國府不能連著三代成為國公,說好的賈氏一族不能再走武將之路,說好的韜光養晦免得被聖上忌憚……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

那拉淑嫻沒空理會賈赦的悲傷,她要忙的事兒還多著呢。 首先就是院子裡尚存的丫鬟婆子,以及將來要添置進來的人。 儘管方才她同賈赦說了這事兒,卻並不打算真的將這事兒交給賈赦去辦。 說到底,後宅是女子的天下,男子甭管是否有真本事,想要在後宅施展開來總歸是不切實際的。 還有一件事兒,她卻是連賈赦都不曾說的。

就在數月之前,張家僕從來榮國府拜訪時,容嬤嬤也發現了一件事兒,那時候因著忙著張家的事兒,那拉淑嫻把那事暫時擱置了。 如今,正好也晾了他們好幾個月,該是將他們提上來的時候了。

對於那拉淑嫻來說,想要培養一批真正只屬於自己的心腹並不算難,問題只在於她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因此,她必須放棄親自培養心腹的計劃,改為接受那一批本屬於旁人的心腹。 不過無所謂,左右那些人的主子早已逝去多年,以她的身份和手段,想要讓那些人徹底歸心也不算難。

而就在大房倆口子忙的腳不沾地的時候,賈政的才名在京城裡徹底傳揚開來,等那拉淑嫻忙完了手頭的事兒,才愕然發現,賈政已成功拜了當代名家為師,且正好是她娘家三位嫂子的家中長輩。

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潘鼎潘學士。

曾官拜太師的凌寧仄凌大家。

三朝元老官拜正一品殿閣大學士閒鶴先生。

這三人有一個共通的特點,那便是清高自傲極富個性,又極為在意學生的靈性,以及最喜歡勤奮上進的學生。 翻譯一下就是,三個最反感愚蠢懶惰學生的牛脾氣老先生。 對了,他們三個還會體罰學生……

那拉淑嫻抬頭望天,可別等她還沒出手,賈政就已經被玩死了罷? 概率很高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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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托那拉淑嫻的福,就是因著她在娘家的那番吹噓,直接導致了三位老先生以為自己真的是不惑之年尋到了愛徒。 要知道這三位都早已名利雙收,加上也都頗有些年紀了,哪怕年歲最輕的,如今也早已年過半百 星河彼岸 。 故而他們三人皆是抱著挖掘人才的心思收的徒兒。 也因此,三位老先生對於賈政抱了極大的期許。

百年難得一遇的有天賦之人,外加打小就是個極為好學上進的,甚至於還有尋常人求而不得的靈氣……

抱著這樣的想法,三位老先生在頭一次見到賈政時,皆上手就甩了個大難題給他。

翰林院掌院學士潘鼎頭一個鬆口收賈政為學生,自然也是頭一次出難題予他的:“談談我朝科舉的利弊,再給出切實解決的法子。”

賈政:“……我朝科舉公正清明,聖上英明神武。”

“叫你談利弊不是叫你拍馬屁!!”

曾官拜太師的凌寧仄凌大家隨後也鬆了口,在收了賈政遞上來的名家字畫後,帶著無限期許的問道:“聽說你是工部員外郎?那咱們就談談如何平息江河之災,是否有法子讓災害變為利民之法。”

賈政:“……修堤壩?或者讓那些江河流域的百姓遷徙到旁的地方?”

“你是認真的嗎?”

通常來說,最後鬆口的都是最為能耐的一個。 旁的不說,單從年齡上來看,閒鶴先生就足以蔑視另外兩位。 不過同樣的,也是因著他年歲太大了,近幾年來精力越發不濟了,故而一直想再收個關門弟子。 正好賈政撞了上來,在聽過自家曾孫女的介紹後,閒鶴先生命人將賈政喚來。

“你評價一下崇禎帝。”

賈政渾身一顫,好在當他見到閒鶴先生時,已經接受了另兩位先生接連數日的摧殘,因而在略鎮定了一番後,賈政道:“崇禎帝朱由檢乃前朝亡國之君,自他登基以來,各種亡國之象頻發,譬如北方大旱,南方大水,各處皆有蝗災,甚至爆發了大規模的瘟疫。故而學生認為,前朝實屬氣數已盡。”

“廢物!就知曉說那些個別人說過的,一點兒自己的主見都沒有。你可是立志要當一品大員為聖上分憂之人,就只知曉這些?前朝覆滅原因眾多,絕不該盡數歸咎於崇禎帝!你回去,給我寫一篇策論,明個兒送來給我!”

因著閒鶴先生的介入,先前的兩位先生相約登門拜訪。 據悉,在三位老先生碰頭之後,作出了一個讓賈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決定。

打那日之後,賈政每日需完成三篇策略,旁人通常是一個論點寫出一篇策略,而賈政卻需要根據同一個論點寫三篇角度不同想法各異的策略,並且要摒棄前人的所思所想,提出自己的想法,還要有靈氣,絕不能呆滯死板。

消息傳到榮慶堂時,賈母頗為讚賞,這當代名家就是跟尋常人不一樣,儘管她完全沒弄明白三位老先生的意思,可聽著就覺得洋氣得很。 想來,有那三位老先生在,賈政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彼時,那拉淑嫻也終於忙完了手頭上的事兒,趁著今個兒天氣極好,璉哥兒也已經練了兩套拳了,她索性牽著璉哥兒的手,母子倆一道兒往榮慶堂而去。

“請母親安。”因著前些日子璉哥兒出的意外,以及旁的種種緣由,那拉淑嫻已經數日不曾來榮慶堂給賈母請安了。 當然,她有讓賈赦前來打招呼,而賈母的反應也很耐人尋味,只道讓她安心照顧璉哥兒,半點兒責怪都無,甚至在知曉她將璉哥兒身邊的人清理一遍後,也不曾生氣。 那拉淑嫻私以為,賈母這是感激她替賈政尋名師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賈母笑瞇瞇的看著那拉淑嫻,道了聲起,又忙喚璉哥兒過來。 璉哥兒雖打小養在東院裡頭,卻也曾在榮慶堂裡養了一個來月,加上他原就對賈母極為熟悉,故而聽了喚便蹬著小腿兒跑了過去,還不忘撒嬌道:“祖母,璉兒好想你哦。”

“想我你不來瞧我?罷了,傷也好了?以後還淘氣不?”說起來,賈母最疼愛的乃是二房的珠哥兒,那位才是她真正一手拉拔長大的。 其次,則是大房早夭的瑚哥兒,畢竟嫡長孫之於任何人家都是極為重要的。 而璉哥兒,雖說賈母也疼愛,卻確實不如另兩個。 不過,甭管怎麼說,璉哥兒都是她的親孫子,且最近這段時日里,她看大房很是順眼,故而對璉哥兒也越發的和善起來了。

“璉兒不鬧了。”一提起自己闖禍的事兒,璉哥兒整個人都蔫吧了,苦著臉低著頭,一副小可憐兒的模樣兒。

“你這小子……罷了,珍珠,帶璉兒去東廂房尋珠兒玩,就說是我說的,今個兒讓珠兒休息一日,不用唸書了。”賈母吩咐道。

聽了賈母的吩咐,那拉淑嫻只笑著向璉哥兒點了點頭,並不曾反對。 不過心頭倒是又掠過一陣狐疑,話說回來,不都說賈政如今忙於學業,怎還有工夫教導珠哥兒? 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還是將疑問壓了下去,只笑著叮囑新撥到璉哥兒身邊的丫鬟嬤嬤好生照顧著。

待璉哥兒被帶走之後,那拉淑嫻才向賈母賀喜道:“母親,昨個兒我娘家兄長派人送了信過來,說是先生很看好二弟,說他極有才華又願意下苦功夫上進,假以時日,別說一品大員了,就是封侯拜相都是極為有可能的。”

“真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賈母喜得見眉不見眼,她原就是極有福氣的長相,這般一笑就更顯得喜慶了,“我就知曉政兒那孩子是個有出息的,雖說他沒法繼承爵位,可世襲的爵位哪裡比得上自個兒掙來的?”

話音落下後,賈母才驚覺不妙,忙又添了一句:“赦兒也是個好的,左右咱們家原就是武將出身,就算不愛進學也不妨事兒。”

那拉淑嫻只微微一笑,絲毫不曾將這事兒放在心上,左右她今個兒的目的已經完成了,萬一賈政生了退卻之心,有她今個兒這番話,賈母定不會讓他放棄進學的。 除此之外……

“母親,我有一事相求。”

“甚麼事兒?你說。”賈母心情極好,心道只要事兒別太過分了,她都會應允。 不想,那拉淑嫻接下來的話卻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懇請母親讓弟妹出來罷。”那拉淑嫻滿臉的真誠,“二弟如今有大出息了,想來弟妹也會為此而自豪的。其實說起來,弟妹先前的言語雖略有些不妥,可咱們府上還有弟妹的娘家皆是滿門武將,她覺得舞刀弄槍比舞文弄墨更有前途,也並沒有錯。況且咱們也不能總是拘著弟妹,有道是'堵不如疏' ,與其拘著不如讓她通曉道理,母親您看呢?”

賈母遲疑了一瞬,說實話,她就沒想過要一輩子關著王夫人,先前之所以下令禁足也不過是氣上心頭,唯恐因著王夫人那些個不當的言行毀了賈政的仕途。 可如今瞧著,賈政前途無限,確實沒必要一直拘著王夫人。

“你的意思是,讓她知曉走仕途更好?”

“走哪條道兒好,其實是智者見智仁者見仁的事兒。若是由我來說的話,甭管我家老爺選擇了哪條路,我都會支持他。若是他習武,我便認為當武將乃是最好的。反過來說,他若是想走仕途了,我也願意傾盡一切幫襯著他。”那拉淑嫻半是嘆息半是無奈的道,“弟妹錯就錯在她不知曉二弟想要甚麼,只要讓她明白了這一點,學文還是習武,都不重要 僱傭兵王 。 ”

這番話一出口,賈母立刻高看了那拉淑嫻一眼。 的確,糾結於文武之爭是完全沒有意義的,重要的是對自己的夫君鼎力相助。

“政兒媳婦兒確實不如淑嫻你。”出身決定了一切,賈母無奈的嘆息道。

這日之後,王夫人的禁足取消了,賈母還將先前收回來的管家權略分了一些予她,同時將她拘在了身邊,耐著性子仔細教導她。 賈母堅信,就算她的學問不如張家老太太,可她到底是侯門貴女,多花些時間多費些精力,就算教導不出那拉淑嫻這般人物,至少也不會差得太離譜。

與此同時,賈母還特地撥空喚了賈政到跟前,將那拉淑嫻轉達的話一一告訴了他,並附送自己對他的讚賞期待,以及愈發難以達成的目標。

“政兒,是為娘不對,不該將你的未來限制在一品大員上頭。你這般有才華,將來定能靠自己的能力搏一個爵位來。咱們不求國公爵位,就算只一個侯爺的爵位也是極好的。你大哥沒本事,只能靠祖上,可誰都知曉,世襲的爵位是不如自己掙來的。政兒,為娘等著你被賜封為侯爵。”

本朝開國之初,共冊封四王八公十二侯,賈家便佔了八公其二,而賈母的娘家史家則是十二侯之一的保齡侯府。 從那以後,聖上再不曾封異姓王侯。

由此可見,賈母對賈政的期許有多高。

那一日,母子談心之後,賈政是步履蹣跚的離開的。 偏生,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信了賈母的話。 準確的說,是都願意相信賈母所言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事實。

尤其是王夫人。

禁足令解除後,王夫人被賈母日日教導著,自然也就听多了賈母的殷切期許。 這聽得多了,也就愈發相信了,不出十日,王夫人就堅信自己將來能成為侯爺夫人,而她的心肝珠哥兒將來也能世襲侯爺爵位。 要知道,賈赦雖是榮國府賈代善嫡長子,可他本人沒甚麼本事,故而只襲了個一等將軍的爵位,且還是沒有任何實權的。 也就是說,倘若賈政真的被賜封為侯爺,到時候王夫人的地位會遠超於那拉淑嫻。

王夫人比賈母還期待那一日的到來。

於是,在那拉淑嫻有意的吹捧下,在賈母和王夫人殷切的期盼下,在不知情的外人無意識的宣揚下,很快京城內外都知曉了榮國府二老爺乃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即便有那等知情人將事實告知了貴人們,可大部分的人卻仍被蒙在鼓裡,誤以為傳言屬實。

這裡頭又已王家為最。

卻說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儘管一直屬於上不上下不下的存在,可王家人卻有一個極為特殊的氣質,便是天生張揚無度,隨便哪件小事兒從他們嘴裡一過,絕對能說成絕無僅有的稀罕事兒。 這原先,王家人誇來誇去,也就只有一個王子騰有出息,如今得知大姑爺賈政這般本事後,王家人的談資登時多出了不少。 甭管是王家自己開席,還是趕赴旁人的宴請,只三兩句話下去,定能將話題轉移到他們的好姑爺身上。 儘管王家人普遍沒甚麼學問,誇起人來那叫一個滔滔不絕,各種讚美之詞不要錢似的往賈政頭上堆。

沒過多久,賈政從一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變成了集“詩聖、醫聖、詩仙、畫聖、書聖”為一體的千古奇才。

夏末,忽的傳來一個消息,聖上特開恩科,並點了賈政的名。

20

跟開恩科這種已經確信無疑的消息相比,聖上點了賈政的名一事更像是空穴來風。 初聞此消息後,賈母和王夫人與有榮焉,賈赦和那拉淑嫻則是面面相覷,而賈政卻是快瘋了。

說起來,在賈代善尚未過世前,賈政也曾參加過一次科舉。 同樣是秋闈,從開試的那一日,到離開那間狹小的陋室,統共三天時間。 而在這三天裡,賈政別說認真答捲了,他險些就死在了裡頭。 要知道,秋闈是在立秋之後,別看已經入了秋,可秋老虎的威力半點兒不弱。 賈政打小就是嬌生慣養的,沒吃過半點兒苦頭不說,便是稍差一些的東西都沒用過。 偏生,秋闈時待的那間陋室連個轉身都難,甚至可以說,地方小比他在府中的架子床都小,更不提吃喝拉撒都必須在那間陋室中解決,整個就是又悶又熱又臭。 別說三日了,事實上只半日,賈政就已經熬不住了。 等捱過了三天,賈政是被別人抬出來的,且一回府就狠狠的大病了半年。 至此之後,他便放棄了走科舉之途。

好不容易賈代善臨終上書跟聖上討要了工部員外郎一職,雖說僅僅是個五品官,可既然已經當官了,將來好好謀劃一下,想要晉升自然也不難。 賈政願意跟著老先生們做學問,為的也是將來能更順利的升官。

絕! 不! 是! 為! 了! 科! 舉!

儘管這僅僅是未經證實的消息,賈政依然被嚇瘋了。 好在,賈政此人還算有些急智,只猶豫了半刻鐘,便毅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裝病。

若還不行,就真的病倒,左右想染上風寒還是挺容易的。 再不然,等開科考的前兩日,吃點兒巴豆,連著兩日之後保准連起身的力氣都沒了,如此一來,自然就無需去科考了。

賈政忙著思量對策,賈母和王夫人忙著暢想未來,而賈赦和那拉淑嫻在最初的愣神後,很快就笑著將此事丟開了。

正所謂,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 又有言之,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說白了走科舉之途的目的就是為了當官,而當官之後到底是為了名利還是純粹為了替百姓謀福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也就是說,順序應當是,走科舉,入仕途。 如今賈政既已入了仕途,就沒人會在意他究竟是靠著自己的本事還是萌祖蔭,總之他已經是官兒了,不可能再倒退回去參加科舉。

那拉淑嫻思量著,大概聖上也就是聽到了賈政的事蹟,隨口那麼一提,結果就被下面的人聽進了耳裡,當成了一件正事兒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賈赦卻是認為,這定然又是賈政想往自己臉上貼金,聖上日理萬機,如何會在意國公府的一個次子。

甭管怎麼說,整個榮國府也就只有這對夫妻對此漠不關心了,旁的人甭管心中究竟是如何思量的,卻皆對此事上了心。

只是,一日兩日過去了,眼瞅著秋闈的日子愈發臨近,上頭卻完全沒有任何動靜,連前些日子的流言也慢慢散去了,賈母坐不住了。 喚來了那拉淑嫻,賈母當著王夫人的面,直截了當的問道:“淑嫻,你可有聽娘家父兄們提起政兒科考一事?”

“二弟已入了官途,哪裡還會再參加科考?”那拉淑嫻很是哭笑不得,不過等瞧見賈母變了臉色後,又改口道,“這事兒其實也說不准。”

“政兒是入了官途,可他才五品官,這也太低了。雖說他參加過科考,可那會兒他在考場裡就病倒了,若非如此,他定能金榜題名,那就不會是如今這個結果了。”賈母搖頭嘆息道。

那拉淑嫻愈發無奈了,甭管哪一屆的狀元郎,都不可能一上來就是五品官的。 莫說賈政他沒有考狀元的本事,就算是有,五品官也不算看低了。 只是這話,那拉淑嫻不好說,至少不能當著賈母和王夫人的面說。 思量了一下後,她索性敷衍道:“都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我是想著,莫非聖上提到二弟並不是想讓他再度科考,而是打算給他升官?或者調到其他更能施展才能的位置上?”

“有道理,淑嫻你這話說的太有道理了。嗯,一定是這樣的,沒錯!”賈母開心了,一旁的王夫人也笑得一臉燦爛,只那拉淑嫻一人在心裡不停的腹誹著。

……她這是敷衍,敷衍! ! 別那麼天真好嗎?

……罷了,你們高興就好。

又說了幾句好聽的話,那拉淑嫻成功的脫身,回頭待沒人時,只向傷好歸來的容嬤嬤道:“老太太還是侯門貴女呢,怎的連句場面話都聽不出來?唉,真不知曉是我太會做戲了,還是她們太天真單純了。對了,嬤嬤的胳膊大好了?大夫不是說要養三五個月才能徹底好嗎?”

容嬤嬤笑道:“徹底好又是個甚麼說法?左右傷的是胳膊又不是腿腳。主子也撥了好幾個丫鬟伺候我,大不了從此不干重活累活,陪在主子跟前說話解悶卻是無妨的。”

“也好,正好把那些人交給容嬤嬤你來料理。徐老夫人……”那拉淑嫻嘆息了一聲,遂將前些日子的諸多事宜挑重點告知了容嬤嬤,並叮囑這事兒暫且瞞著賈赦,待那些人徹底歸心後,再告知賈赦。 容嬤嬤自是滿口答應,待交接完畢要離開時,容嬤嬤忽的詭異一笑:“主子,雖說咱們換了個地兒,不過普天之下的皇上都是一樣的。這被皇上惦記的人,要么平步青雲,要么就離倒霉不遠了。主子您猜政二老爺屬於哪種?”

聽容嬤嬤這麼一說,那拉淑嫻微微一愣,旋即卻是連連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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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話,那拉淑嫻說對了。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日理萬機的聖上是不會莫名惦記起賈政的,定是先有前因,再有後果。 而是福是禍,皆在於聖上的心情。 可惜的是,如今的聖上憤怒異常。

開恩科是早先就決定的,而在公佈了開恩科時間後,聖上同時還另下了一道旨意,命所有皇子將府上適齡皇孫送進宮中,入上書房讀書。 此乃本朝首例,不過因著此舉上好,因而並無一人反對,倒是在挑選先生時,遇到了頗多的麻煩 重生八零農場主 。

聖上的意思是,由一位殿閣大學士擔任總師傅,再從翰林院挑選一位掌院學士以及兩位翰林學士作為輔助。 至於其他的先生,包括騎射師傅就從三省六部挑選,人數在十到二十位之間,不過這卻是交給了旁人來處理,聖上只負責定下總師傅以及作為輔助的三位先生。

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當聖上將一切都盤算好之後,便命人喚來了他心目中最合適的總師傅人選——三朝元老,官拜正一品殿閣大學士的閒鶴先生。

閒鶴先生:“禀陛下,老臣如今正忙於教導學生,無力分心任職上書房。”

自詡是千古明君的聖上,當然不能強迫老臣。 在思量了片刻後,聖上決定用曾官拜太師後告老的凌寧仄凌大家取代閒鶴先生。 前者的威望是不如後者,可論起學問未必就輸給後者。

凌大家:“禀陛下,草民數年前便已告老,如今正忙於教導入門弟子,實乃有心無力。”

甭管話說的多好聽,不想幹總歸是事實。 聖上忍著氣讓人送走了凌大家,琢磨了許久後,最終將原本打算的輔助先生提拔上來當總師傅。 然而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潘鼎。

潘學士:“禀陛下,臣素來崇尚做人做事有始有終,因數月前剛收了一名學生,在他未曾出師之前,臣無法分心教導旁人。請陛下恕罪。”

聖上:………………

面對老臣,聖上沒法發火,等人都走了,卻是終於氣不過砸了個硯台。 伺候了聖上幾十年的梁公公試探的道:“陛下可知三位老先生所收的弟子是何人?”

“哼,不知是哪三個好運之人捷足先登了,如今讓朕去哪裡尋能服眾的老先生?”氣歸氣,聖上倒不至於遷怒到旁人身上,只是仍苦苦思索朝中可有合適的人。

“陛下,奴才有一事不吐不快。”

聖上淡淡的掃過去一眼,當下樑公公忙道:“方才三位老先生所收弟子並非三人,而是同一人。那人正是前段時間在京城里傳得沸沸揚揚的天縱奇才,榮國公賈代善之次子賈政。”

數月前,賈政被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共同收為弟子一事,並不是甚麼秘密。 相反,這事兒曾一度成為了京城大街小巷裡最廣為人知的熱門消息。 不過,京城是甚麼地方? 連改朝換代的事情都能坦然接受,像這種消息,頂多也就傳個十天半個月,等熱乎勁兒一過,自然而然也就熄了。 因而,即便聖上最初聽過這事兒,數月過去了,也不會真的放在心上。

“賈政……朕想起來了,說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罷了,若真是天縱奇才,教導好了也能利國利民,只是教導皇孫一事還要從長計議。”聖上眉頭緊鎖,半響才道,“若等恩科結束後,朕還不曾選定先生人選,小梁子記得提醒朕再喚三位老先生罷。”

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哪裡那麼好尋? 半月之後,恩科結束了,而聖上一無所獲。 都無需梁公公刻意提醒,聖上便命人喚了三位老先生入宮覲見。 一開始,聖上還耐著性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試圖說服這三人鬆口答應入宮教導皇孫一事。 可惜,跟德高望重成正比的是,三位老先生都是一樣的迂腐頑固,只道既然答應了,便定要有始有終。 無奈之下,聖上只能主動讓步。

“敢問三位老先生,賈政何時才能出師?”


21

沉默,寂靜,尷尬……

眼瞅著聖上的面色愈發難看了,潘院士艱難的開口道:“回禀聖上,臣無能,想來有個十年八年的,賈政應當能入門了。”

有人開口那就容易多了,凌大家緊隨其後,道:“等賈政入門後,再來個十年八年的,勉強夠得上秀才的標準罷。”

閒鶴先生撫著他那花白鬍子,長嘆一口氣:“老臣年事已高,怕是看不到賈政出師的那一日了。唉,回頭我傳給我兒子繼續教,若還不成,就傳給我孫子。至於上書房先生一職,陛下您就另尋高明罷,老臣無論如何也要讓賈政出師,省的日後他給我師門丟人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

聖上:……………………………………

“這就是傳聞中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縱奇才?!”半響,聖上才帶著滿臉的不敢置信,顫著聲音問道。 其實,倘若僅僅是略有些誇大其詞了,聖上也是能接受的,畢竟很多流言蜚語都是越傳越誇張的。 可由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精心教導二十年,都只能勉強夠得上秀才的標準,這丫的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蠢貨罷?

“世人皆喜誇張,想來陛下您同我們一樣,都被賈政糊弄了。”閒鶴先生無奈的嘆息道,“可誰讓我們三人都已經答應下來了呢?賈政是我們正式拜入門下的弟子,且他雖資質愚鈍,卻勝在願下苦功夫用功上進,於情於理,我們也不能將他逐出師門。”

另兩位老先生也紛紛嘆息著附和道。

聖上氣得胸口一陣翻騰,偏他也明白,像閒鶴先生這種清高自傲的老學究,端的是迂腐紈絝。 再說,在這事兒上頭,佔理的也確實是他們那一邊,畢竟凡事都講究一個先來後到,且賈政再怎麼蠢笨不堪,只要他願意上進,誰也沒法子阻止他進學。

“罷了,是皇孫們沒福氣。”

話是這麼說的,聖上也的確不曾怪罪於三位老先生,可事後仔細一琢磨,卻越想越不得勁兒。 三位老先生乃是國之棟樑,倘若他們如今是為國事忙碌,聖上自無話可說。 退一步說,賈政若真是天縱奇才,教導好了,將來也能為國盡忠。 可如今呢?

璞玉能雕琢成美器,那頑石呢? 就算匠人的手藝再怎麼巧奪天工,還能將一塊茅坑里的石頭雕琢成精美的玉器不成?

開甚麼玩笑! !

聖上被氣得團團轉,偏為皇孫們覓名師一事耽擱不得,當下聖上又耐著性子對照著百官名單苦思冥想,卻終不得法,一時又想起被賈政糟蹋了的三位老先生:“二十年還不能出師,要他何用?等等,賈政時年幾何?”

一旁的梁公公看出了聖上心情不佳,壯著膽子顫顫巍巍的道:“大概二十出頭了。”

“甚麼?!”

啪的一聲,聖上摔了手上的百官名單,向著梁公公怒目圓瞪。 可憐的梁公公當下兩腿一軟,跪倒在地,心中卻不斷詛咒著混賬賈政,平白害得他吃了一頓排頭。 好在聖上總算能控制的住自己的脾氣,儘管心中惱怒不已,卻仍叫了起,只恨恨的道:“暴遣天物,暴遣天物吶!!”

可不就是暴遣天物嗎? 教導賈政那種蠢貨,哪裡就需要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了? 隨隨便便給尋個屢試不中的老秀才不就成了?

等等……

忽的,聖上放聲大笑,朗聲道:“傳朕旨意,命三位老先生即刻從子孫之中挑選一位能人代替自身,待賈政的學識達到進士標準時,再交由老先生教導! ”

梁公公一面傳旨,一面不由的擦冷汗。 作為聖上的隨侍大公公,他可是聽了個全篇。 方才,三位老先生已經斷言了,至少二十年時間,賈政才能堪堪達到秀才標準。 那等賈政長進到進士標準時,請問三位老先生還能活著一個嗎? 他們之中,年歲最輕的,也已是花甲之齡。

然而,聖旨就是聖旨,且跟老先生的想法並無太大衝突,因而等聖旨傳到各自府邸後,三位老先生皆恭敬的接旨,隨後在子孫們驚恐萬狀的眼神裡,毅然點了平日裡最不上進最看不順眼最鬧騰的某個倒霉蛋兒 重生之傳奇導演 。

次日一早,三個新上任的倒霉蛋兒齊齊包袱款款的來到了榮國府。 這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是等著賈政上門拜訪的,他們卻沒這份能耐了,尤其三位老先生私以為若能全天候的授課教學,也許賈政能長進的更快一些? 抱著同樣的想法,三位老先生態度決絕的將仨倒霉蛋兒踹出了家門。

榮國府門前,仨倒霉蛋兒對視一眼,帶著近乎一模一樣的絕望神情走進了榮國府,隨後就見榮國府的現任家主一等將軍賈赦已等候多時。

“三位先生,請。”賈赦笑瞇瞇的瞅著這三人,他們都同張家有姻親關係,就算平日里並不熟稔,也不至於完全面生,更何況賈赦乃是榮國府的繼承人,當初老榮國公賈源尚在世時,他可沒少跟著賈源拜訪各家名流。 若非如此,單憑賈赦這德行,也不可能娶到詩書傳家的張家嫡出大小姐。

“赦大老爺。”仨倒霉蛋兒可不是聖上,他們因著自個的便利,對於賈政拜師求學一事,是從頭到尾都知曉了個清楚明白的。 故而,三人在看到賈赦時,皆面色有異。

賈赦朗聲笑道:“請請,咱們去書房坐下慢慢說。”

來都來了,那就認命罷。 仨倒霉蛋兒跟著賈赦來到了書房裡,不久,賈政也從榮禧堂匆匆趕來,還不忘抱怨道:“大哥,今個兒有客來訪,怎的不同我說一聲?”

“是我岳家的客人,我幹嘛要同你說?”賈赦橫了賈政一眼,隨後想起昨個兒傍晚時分,張家急急派人送來的信函,當下心頭大樂,忙改口道,“二弟,這是大哥的錯,是大哥說岔了。他們可不單單是我岳家的客人,更是二弟你新上任的先生。對了!”

賈赦忙轉而看向三位先生,問道:“聖上的意思是,讓三位留在我榮國府內,悉心教導我二弟?你們看這樣成不成?左右一個是教,兩個也是教,不如把我那剛啟蒙的侄兒也捎帶上?”

不等三位新來的先生應允,賈赦又道:“乾脆等來年,我把我家那渾小子也送過來罷,左右都是教,再蠢還能比我二弟更蠢嗎?”

“大哥慎言!!”賈政狠狠的瞪了賈赦一眼,他尚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兒,不過因著前些日子時常往三位老先生府上去,倒也曾見過這三位,當下便道,“三位,是替我先生傳話的?可是有甚麼事兒?”

仨倒霉蛋兒瞇著眼睛危險的上下打量著賈政,說實話,他們對賈政比賈政對他們更為熟悉一些,畢竟賈政一度成為了京城裡的風雲人物。 不過,在今個兒之前,他們皆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而今個兒之後……

一人走上前來,冷著臉道:“從今個兒起,我替祖父閒鶴先生教導你。儘管我的年歲僅比你大了些許,不過按著輩分來說,我卻是長你一輩。我侄女便是嫁給了榮國府大太太的娘家兄長。”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自己,他又順道介紹了另兩位。

也不知曉是故意的,還是純屬巧合,他們仨按年歲來說,最年長的也不過才三十出頭,可按著輩分卻都比賈政高一輩。 不過仔細想想,也難怪如此,畢竟甭管是哪家哪戶,對於家中幼子都是頗為寵愛的,幾番下來,這同輩之中年歲最小的那個,通常也是最沒出息又兼最胡來的。

用三位老先生的話來說,正好讓混賬小子也嚐嚐被折騰的滋味! !

“二弟你可要認真苦讀呢,免得辜負了先生們對你的殷切期盼。大哥我先走一步,哈哈哈哈你們繼續,哈哈哈哈哈……”帶著一陣爽朗的笑聲,賈赦一溜煙儿的竄走了,只剩下一個懵圈了的賈政 緋聞女王 。

當然,最終賈政還是從先生處了解了前因後果,當下面上忍不住燥紅一片。

有甚麼比入了師門後,再被撇開更為丟臉的? 那還不如打從一開始就別入! 若真如此,賈政也能憑藉賈代善臨終前的遺折,順利當上工部員外郎。 就算品階略低一些,也總好過於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料。

賈政氣瘋了,可還不等他想出切實可行的對策來,又一個消息傳來。 卻是聖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鄭重宣布,三位老先生並張家老太爺統共四人,由閒鶴先生當總師傅,另三位輔助,任職上書房。 同時授命先生們怎麼成才怎麼教,有道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哪怕貴為皇孫若不思進取,該打就打該罰就罰,出了事兒自有聖上兜著。

咳咳,場面話而已,當真你就傻了。 這甭管是皇子還是皇孫,身邊都是配了伴讀的,真要是做錯了事兒挨了罰,那也是伴讀受著,跟皇子皇孫們無關。 可誰讓聖上刻意強調了這點呢? 就算不會真的挨打受罰,皇子皇孫們也都緊了緊皮,老實得不得了。

自然,底下人也得照辦。

譬如賈政新上任的三位先生,自當遵從皇命,嚴苛教學,左右他們小時候也沒少挨手板。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政頭一天上課便挨了戒尺,還是每個先生都給了他至少十下,且為了不影響他寫功課,打的是左手。

呵呵,真善良。

更善良的事情還在後頭,在上書房先生一事徹底解決之後,聖上忽的喚了工部尚書覲見,明著告訴他,對賈政優待一些,畢竟像賈政這等千百年難得一見的的天縱奇才,原就當委以重任。 眼下之下,甚麼事兒麻煩,就讓他做甚麼事兒,就算完全超出了他的能耐範疇,也無所謂。 誰讓賈政乃是曠世之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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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就那蠢貨,還天縱奇才呢,天縱傻貨罷?還不如我吶!”東院裡,賈赦已經連著笑著兩天了,幾乎是一睜眼就笑,洗漱穿衣吃飯喝茶繼續笑,從早笑到晚,半夜做夢都能笑醒,唬得璉哥兒最近是一愣一愣的,每每看到他爹笑出聲來,就忍不住往那拉淑嫻身後鑽,一副瘋子別過來的驚悚模樣。

“這都兩天了,老爺您夠了罷?”那拉淑嫻彎腰將璉哥兒抱起來,放到膝蓋上讓他坐好,一面給他餵粥,一面無奈的瞥了一眼賈赦,“差不多就行了,老太太昨個兒晚間還喚了大夫呢。”

“得了罷,老太太身子骨好得很,她這是憋屈的。”賈赦不屑的冷哼一聲,抬眼就瞧見那拉淑嫻又在餵璉哥兒,當下不滿的直哼哼,“你老餵他做甚?他都三歲多了,讓他自己吃。我看,乾脆明個兒就讓他去進學,省得一天到晚老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

璉哥兒見賈赦恢復正常了,當即就不怕了,回瞪道:“爹壞,娘就餵我,不餵你!”

“臭小子,你信不信老子揍你!”賈赦說著就起身向璉哥兒逼近,唬得璉哥兒一個轉身把頭埋進了那拉淑嫻的胸口,還作出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

“他在吃飯,老爺您嚇唬他做甚麼?好了好了,我不餵他了。嬤嬤!”那拉淑嫻朗聲喚道,不一會兒,容嬤嬤便進來歡歡喜喜的接替了餵飯的活兒。

這下子,所有人都滿意了,只除了眼淚汪汪的璉哥兒。

璉哥兒:爹最壞,等我長大了,揍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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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對於賈赦而言,沒有甚麼事兒比親眼看到賈政倒霉更為開心的了,且他的性子擺在那裡,甭管心裡想了甚麼,都能在面上看得一清二楚。 也因此,在那拉淑嫻的勸說之下,賈赦放棄了給賈母請安的打算,畢竟他就算再怎麼想看賈政笑話,也不能真把賈母氣出個好歹來。 不過,該叮囑的還得叮囑。

“淑嫻,你千萬要記得跟老太太說,讓珠哥兒也去前院書房跟著先生做學問。我已經問清楚了,那三位雖不如先前的老先生們那般德高望重,可比起旁的私塾先生卻要好上不止幾十倍。我敢說,除了那些個詩書傳家的人家以及皇親貴冑們,其他人家絕請不到這般好的先生!”

別看賈赦本人完全沒有讀書的天賦,也絲毫不求上進,可即便如此,他的出身地位擺在那裡,打小跟著祖父母在京城高門大戶裡晃悠,該知道的事情他沒有落下一星半點兒。

“知了,知了。”那拉淑嫻頗有些無奈的瞧著賈赦,同樣的話,他已經叮囑了至少十遍了,甭管自己如何保證,他都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樣。 那拉淑嫻就納悶了,珠哥兒做學問就真有那麼重要? 這般想著,她索性問了出來。

賈赦用一種比那拉淑嫻更為無奈的神情回看過去:“珠哥兒進學半點兒不重要,就算是將來璉哥兒進學,我也不會真放在心上的。”頓了頓,賈赦又道,“你想想看,假如今個兒我和璉哥兒一起進學,你有甚麼感覺?”

那拉淑嫻還真極為配合的思量了一下,旋即搖了搖頭:“沒甚麼特別的感覺。”

前世,乾隆帝就讓兒子孫子混在一起唸書,事實上只要年滿六歲,一直到領差遣之前,所有的皇子皇孫都會在上書房唸書,其中就有已成親生子的阿哥 重生八零農場主 。 這還是乾隆帝呢,擱在康熙朝,像這樣兄弟叔侄父子一塊兒唸書的情形不要太尋常。

“不覺得丟臉嗎?”賈赦一臉的震驚。

“可當年我祖父尚未過世時,就經常拉著我爹和哥哥們一起唸書,這有甚麼好丟人的?”

“呃,書香世家出來的人果然是常人難以理解的。”賈赦抬手擦了擦額間的冷汗,旋即卻慶幸的道,“沒事,咱們家並不是甚麼書香世家,我覺得很丟人,賈政估計也一樣。左右淑嫻你只記得一件事兒,千萬要說服老太太將珠哥兒送到前院書房去,必要的時候,你也可以胡說八道,反正只要達到最終目的就可以了。”

“那不叫胡說八道,那是睜眼說瞎話。”那拉淑嫻想了一下,覺得問題不大。 試想想,她都能把蠢笨不堪的賈政吹噓成千古奇才,捧一下珠哥兒罷了,定能成功!

抱著這樣的想法,那拉淑嫻還特地帶上了璉哥兒,母子倆換上前些日子剛送來的新衣裳,神采奕奕的去尋了賈母。

榮慶堂裡,一臉鬱猝的賈母正歪在美人榻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補藥。

“請老太□□。”那拉淑嫻拉著屢次要往外跑的璉哥兒,面上帶笑的道,“老太太可好些了?”

賈母是兩日前得知賈政被迫更換先生後,忽的病倒的。 更確切一些,與其說是病倒不如是被氣的。 她做了好久的兒子封侯拜相的美夢,結果一朝破滅。 倘若戳破她美夢的是旁的人,那倒是無所謂,只一句是嫉妒她兒子的才能便能圓過去了,偏生……

那是聖上啊!

且不說聖上完全沒有必要嫉妒賈政的才華,退一步說,就算這真的是事實又如何? 聖上乃是真命天子,他的話就是金口玉言,甭管賈政有多少才華,只要聖上不願意重用,賈政這輩子就也那樣了。

“唉,我還是不願意相信,政兒竟是沒有讀書的天賦。”賈母一方面不願意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另一方面卻是真心沒法子將此事圓過去。 畢竟,懷疑聖上嫉妒賈政才華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扯了。

“也許只是懷才不遇呢?”那拉淑嫻強拉著璉哥兒走到賈母跟前,笑著道,“老太太,我昨個兒聽到另一種說法,您可願意聽聽?”

“你說。”

“雖說人人都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可二弟畢竟是已經當了官的人,學問之餘他雖也重要,卻沒有差遣來的重要。老太太您大概還不知道罷?聖上彷彿已經下令讓工部尚書對二弟多多照應,想來這便是另一種方式的重用了。”

這事兒卻是賈母頭一次聽說,當下她挺直了腰身,定了定神後,才道:“淑嫻,你慢慢說,仔細說。”

那拉淑嫻並不明白這事兒有甚麼好仔細說的,可既然賈母想听,那就讓她聽著唄,左右也就是多費點兒口舌的事兒,不妨事兒。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只挑那些個好聽的話說予賈母聽,且順道還提了一個顯著的特點:“……老太太,您只管瞧著,瞧瞧接下來二弟究竟是每日里閒在家中做學問,還是每日里在工部忙的腳不沾地。這學問是重要,差遣更要緊。”

若說學問是一塊敲門磚,那麼差遣才是立身之本 霸道鬼夫萌萌噠 。 畢竟,一旦門已經被敲開了,手上擁有的敲門磚就算再多,又能如何?

只這般,那拉淑嫻很巧妙的將賈政被聖上厭棄一事,說成了聖上對賈政的重用。 而事實上,聖上的確對賈政極為“重用”。

對於聖上來說,豈止是厭棄了賈政。 這年頭,沒有讀書天賦的人很多,不顧自己的天賦死活都要進學的人也不少,可像賈政這種,明明沒有能耐,還要霸占著當代名家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至於一連霸占了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還敢於跟皇子皇孫們搶奪先生的人,估計也就只有賈政這麼唯一的一個了。 所以說,僅僅讓賈政醉心學問哪裡夠了? 各種艱辛晦澀的差遣麻溜的過來罷,在賈政能力範疇之外又如何?

人家可是千古奇才! ! !

說來也是巧合,這廂那拉淑嫻才剛安慰了賈母一番,那廂就有下人來報,說是工部尚書派人來請賈政回工部,只說有要事相商,旁人替不了緊要事宜。

賈母老怀大為。

打鐵要趁熱,趁著賈母心情飛揚的機會,那拉淑嫻“無意中”提到了璉哥兒想要尋珠哥兒,丫鬟忙去東廂房將認真寫大字的珠哥兒領了過來。

“珠兒方才是在練大字?真乖,你璉兒弟弟卻是憊懶得很,別說練大字了,到如今連三字經的頭兩句都不會背。”那拉淑嫻看了璉哥兒一眼,後者頂著一臉燦爛的笑容在珠哥兒面前又蹦又跳的,完全看不到任何被詆毀後的失落。

咳咳,也不是詆毀,璉哥兒的啟蒙是被那拉淑嫻交給了賈赦,可很顯然,賈赦能教他打拳騎射,卻根本教不來任何關於學問的事情。

“珠哥兒也是被他爹逼著做學問的,要我說,孩子還這般小,何苦呢?璉兒那頭,既然赦兒不在意,淑嫻你也別逼得太緊了。小孩子嘛,合該在陽光底下蹦蹦跳跳的,整日里拘在屋裡頭像話嗎?”賈母疼孫子,這珠哥兒是被她心愛的小兒子逼迫的,她就算心疼也只能在背後悄悄安撫,可璉哥兒就不同了,左右賈赦又不在意兒子是不是醉心學問,自然應當鬆快一些。

萬幸的是,那拉淑嫻也是這麼想的。

百無一用是書生,儘管今生成了書香世家的嫡女,可那拉淑嫻骨子裡卻還是那個滿洲貴女。 在她眼裡,學問哪裡比得上騎射來得重要? 前世,她甚至不曾逼迫十二阿哥永璂做學問,那麼今生她就更不可能逼迫璉哥兒苦讀詩書了。

“老太太,我和老爺商量過了,等璉哥兒長大六歲了,再讓他入咱們賈氏一族的族學唸書。也不求旁的,但求他能多認識幾個字,別當睜眼瞎就成。”

賈母:………………這是書香世家出來的才女?

沉默了許久,賈母不得不承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是極有道理的。 瞧瞧那拉淑嫻前幾年剛進門時,還是一個充滿了詩情畫意的才女。 這才過去幾年? 就被賈赦糟蹋成那樣了,對於唯一一個兒子的要求竟然只是識字?

不敢再往下想,賈母微微搖了搖頭,艱難的開口道:“孩子還是應當做學問的,別強求,可也不能這般放任。我看不如這樣罷,回頭也別去族學了,到底是一大幫子的人,先生哪裡能顧得過來?回頭我再給尋兩個先生,讓璉哥兒跟珠哥兒一道兒,左右我看政兒最近也沒空教導珠哥兒了。”

“那不如讓他們都去前院書房?”

賈母聞言一怔,片刻後忽的撫掌大笑道:“好好好,我怎的就沒想到呢?就這麼辦 心弦上的你 ! 左右聖上派人過來也沒說只能教導政兒一個,好不容易碰到這般好的先生,如何能不最大限度的用著? 乾脆這般罷,從明個兒起,珠哥兒就去前院書房待著。 我回頭再問問東府那頭,珍哥兒是個淘氣的,回頭也讓他一道兒跟著學! ”

那拉淑嫻略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回頭就開始思索賈母口中的珍哥兒。 等搜索了原主的記憶,得知那人乃是東府嫡長子賈珍後,頗為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怎麼說呢,用一句話就能很好的闡述賈珍此人的性子,那就是:比賈赦更荒誕十倍不止。

這樣的人真的能做學問? 尤其是,自古長房出晚輩,儘管賈珍跟珠哥兒、璉哥兒乃是同一輩的人,可人家的歲數卻是只比賈赦略小了幾歲。 早已娶妻尚未生子,二十來歲的人了,又不像賈政那般沒有自知之明,他真能來榮國府好好做學問?

答案是……肯定的。

次日一早,珠哥兒被送到了前院書房,幾乎同一時間,寧國府的賈珍也過來了,與之同來的乃是寧國府的家主賈敬。 賈敬乃是寧國公賈演之孫,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之子,按說在賈代化過世之後,他應當立刻襲三等將軍之位,不過不知是出於何等緣故,他一直不曾襲爵,只頂了個進士的名頭,也不謀個實缺,只整日里待在府中,渾渾噩噩的度日。

不過,賈敬的行為就算有些難以令人理解,可相對於他的獨子賈珍而言,他已經算是挺不錯了,至少明面上還算湊合,暗地裡的事情就無需多費筆墨了。

先生們很輕易的就接納了兩個新學生,就連明顯年齡超標且沒有任何讀書天賦的賈珍也不曾被拒之門外。 用他們的話來說,左右也不可能遇到比賈政更蠢的了,正好三人的基礎差不多,教學進度計劃表都只需要準備一份就夠了。

這裡頭的三人指的是:賈政、賈珍,以及年僅四歲的珠哥兒。

撇開去工部上班的賈政,另兩位乖乖的坐在了書房裡,等著先生開始授課。 這珠哥兒是真的乖巧聽話,而賈珍卻是礙於他老子泛著森然殺意的臉色才不得不裝乖的。

幸運的是,賈敬並未待太久,把兒子送過來後,又同先生們說了兩句話,他便告辭離開了。

不幸的是,在離開之前,賈敬陰測測的向賈珍道:“只要讓我聽到先生說了你一句壞話,我保證立刻打斷你的狗腿!”

千言萬語都不如一句威脅,至少對於賈珍來說,這樣的威脅格外奏效。

就這般,在正牌學生賈政缺席的情況下,榮國府的私塾還是照常開始授課了。 三位先生略商議了一番,決定三人輪班教學,每人每次教半日,而所謂的半日指的是,早間兩個時辰,午後兩個時辰,晚膳後兩個時辰。 學生不輪班,且不能提出反對的意見。

而就在這日傍晚後,賈政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榮國府,卻在一進府裡就被通知晚膳後去書房唸書。 在深知無法反抗之後,賈政只得匆匆用過晚膳,認命的趕到了前院書房。

這廂,賈政才剛踏進書房門檻。

那廂,二十出頭的賈珍、年方四歲的珠哥兒,以及莫名來湊熱鬧的賈赦、璉哥兒父子倆,一共四雙黑漆漆的大眼睛便這般望了過來。

賈政:……不好意思,我走錯門了。


23

正當賈政滿心認為自己走錯門之時,先生卻從門外走來,看了一眼屋內的人員後,甚麼也沒說,便走到前頭開始授課了。

——左右一屋子的人都是相差無幾的進度,多一個少一個真心沒多大關係。

晚間的授課雖說也是兩個時辰,不過到底跟白日里還是有些差別的,其中最顯著的便是晚間教學是用來鞏固白日里學到的新知識的。 換句話說,晚間不教授新知識,只總結複習。 之所以這般安排,一則是考慮到一屋子的人都是蠢貨,二則卻是因著其中最主要的賈政白日里幾乎沒有空閒時間,安排晚間將白日里的課程總結複習一遍,也免得發生其他人都出師了,就賈政一人被落下了。

先生們用心良苦。

可惜,賈政本人完全不那麼認為。 尤其在先生表示,今個兒咱們總結複習的乃是三字經之時,賈政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先生。”賈政氣得渾身發顫,卻仍堅持開口道,“旁的人也就罷了,我就無需再度學習三字經了罷?”頓了頓,賈政又道,“先前三位老先生曾給我佈置了功課,我已經完成了,還請先生代為批改。”

先生深深的看了賈政一眼,忽的冷笑一聲:“你覺得你不用學習三字經了?那成,你立刻默寫一遍,從頭到尾一個字都不准落下。除了三字經原文之外,還必須寫出每一句裡頭的典故來歷。”

賈政面色變了又變,說實話,他的學問雖不算好,可基礎倒還挺紮實的。 原因很簡單,跟賈赦打小養在祖父母跟前不同,賈政卻是養在賈代善和賈母跟前的。 當然,賈母倒不算嚴苛,她對賈政只有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可賈代善就不同了,對賈政可謂是嚴苛到了極點,且賈代善在榮國府內威信極高,別說賈母了,就算是老國公夫人徐氏,也不會提出任何反對的意見。 如此一來,賈政就算不想用功,也不成了。 尤其比之後頭那些需要靈氣的文章不同,無腦背誦是很容易被逼出來的。

只是問題來了,三字經是小兒啟蒙讀物,賈政啟蒙的時間很早,差不多在兩歲半的時候,就吭吭哧哧的開始背誦各類典籍的。 當時,他定然是過關的,可時隔二十年……

“好,我寫!”賈政極快的回憶了一番三字經裡的內容,琢磨著應當沒甚麼問題,當下便信心大增,大步流星的走到書桌前,提筆開始默寫。

因著賈政先前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之中,以至於他忽略了周遭那連片的同情目光。

珠哥兒:爹爹會挨罵嗎? 會挨打嗎? 先生的戒尺看著就好害怕。

賈珍:呵呵,回頭一定要告訴爹,有人比我更蠢。

賈赦&璉哥兒:你們玩你們的,我們就看看,不說話。

至於先生,則只是輕飄飄的瞥了賈政一眼,隨後向諸位蠢學生道:“來,咱們一起背誦一遍三字經。”

背三字經肯定是沒問題的,哪怕蠢笨如賈赦,最基本的啟蒙課程還是學了的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當然,璉哥兒肯定不行,可顯然先生不會同璉哥兒一般見識。 可是,賈政呢? 這賈政在一邊默寫,他們在另一邊背誦,真的好?

“人之初性本善。”

甭管好不好了,先生起了頭,不想倒霉的人就趕緊跟上來。 當下,除了賈政之外的所有人都搖頭晃腦的開始背誦,包括渾水摸魚的璉哥兒也跟著瞎張嘴不出聲。

賈政:………………

這習武最好是人多一些,可學文卻是恰恰相反,尤其是背誦之時。 當然,若是頻率完全一致的話,倒是無所謂。 或者默寫的內容,跟諸人背誦的完全是兩回事兒的話,也不算太糟。 偏偏內容完全一樣,速度卻趕不上,而且人家完全不受影響,唯獨他一個人頭暈腦脹的又要回憶又被旁人帶著走,不僅如此,還要將每一句的典故來歷詳細的寫出來。

後者最要命! !

三字經全文共一百二十句,每一句都有其特殊的涵義,且內容涵蓋了歷史、天文、地理、道理以及一些民間傳說故事。 俗話說,熟讀三字經,可知天下事。 這話一點兒也不誇張。

比較誇張的是,要將每一句話的典故來歷都寫清楚,還不能落下一個字。

更誇張的是,除非是當先生的,要不然沒人會將精力浪費在一本小兒啟蒙讀物上面,有天賦的人早就去研讀四書五經了,沒天賦的人更不可能整日里捧著一本三字經。 而對於賈政這種沒有天賦但很用功有上進心的人來說……

每一句話都熟悉,典故來歷彷彿就在腦海裡轉悠,卻怎麼也無法回想起全部。

一整個晚上,賈政就跟這三字經槓上了。 先生也不管他,只當賈政這人完全不存在,該總結的總結,該複習的複習,哪怕他所說的話中已經洩露的答案,也全然不在意。

……有甚麼好在意的? 就算今個兒賈政將他佈置的任務完美的完成了,又如何? 都二十好幾的人呢了,精通三字經值得驕傲? 反過來說,若是賈政完不成,那就是徹頭徹尾的蠢貨。

好像甭管怎麼樣,賈政都落不到好。

兩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因著先生授課時,常常說笑逗趣,談笑之中便將各類典故傳授於諸人,且總得來說,啟蒙課程並不算很枯燥乏味,因而兩個時辰後,就連最年幼的璉哥兒都聽得津津有味的,不說全然明白了,至少聽懂了十之二三。

散課之後,先生擺手示意其他人可以離開了,自個兒則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慢的走向賈政。

而賈赦則拎著兒子走到一邊,用誘拐般的語調哄著璉哥兒,父子對話如下:

“這裡好玩嗎?”

“好玩!”

“明個兒還來嗎?”

“還來!!”

“跟珠兒一起來好嗎?”

“好好好!!!”

賈赦一臉“我兒子好蠢”的神情看著璉哥兒,儘管他先前就是抱著不懷好意的目的哄騙璉哥兒的,可他真心沒想到璉哥兒竟會這麼蠢,隨隨便便兩句話就被哄過去了,簡直就是比他那蠢弟弟還要蠢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大哥,你這是甚麼意思?”

正當賈赦腹誹之時,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賈赦先是彎腰將璉哥兒抱在了懷裡,隨後才狐疑的望過去:“甚麼事兒?”

“你為何會在此?”賈政恨恨的道,“你可別告訴我,你忽的心血來潮想要進學了。”

“我又不傻,我進甚麼學?”賈赦奇道。

這話成功的把賈政噎了個半死,敢情在賈赦心目中,只有傻子才會進學嗎? 不過,賈政還是咬牙忍了下來,只道:“既如此,大哥你倒是同我解釋一下,為何你會出現在此?”

“這不明擺著嗎?我是陪著璉兒過來的。”賈赦用看傻子的眼神望著他那蠢弟弟,“璉兒不比珠兒那般乖巧懂事,我是怕他來這裡會哭鬧,影響到先生授課,這才陪著一道兒來的。不過你放心,我可沒空一整日都杵在這裡,等明個兒我就讓他一個人過來。”

“一個人?大哥你逗我?”

“你真傻了?我說的一個人是那個意思嗎?奶娘……”賈赦忽的話音一頓,想起璉哥兒的奶娘和丫鬟嬤嬤們都在前些日子被那拉淑嫻發賣了,因而只改口道,“反正下人是肯定會幫他備齊了,只是我不過來了而已。左右都在自個兒府上,又有珠兒陪著,能有甚麼事兒。”想了想,賈赦又轉頭去看正待離開的賈珍,道,“珍哥兒你等等。”

賈珍停下腳步,回頭道:“赦大叔叔有何事?”

“明個兒我就不過來了,你璉兒弟弟年歲小,還有珠兒也一樣,回頭你替我看著點兒。”賈赦上前兩步,湊近賈珍壓低聲音道,“萬一先生要懲罰璉兒了,你替他擋著點兒,只當我欠你一個人情。往後要是有揚州來的瘦馬,我一定給你留著。”

“好好,沒問題。赦大叔叔放心交給我罷!”賈珍拍著胸口答應著。

這倆色胚子倒是聊得投機,一旁的賈政卻是氣得眼前陣陣發黑。 儘管賈政沒甚麼讀書天賦,可他本人並不傻,儘管尚不太清楚白日里發生了甚麼事兒,可眼前的情形卻是看明白了。

……他往後就要跟四歲的珠哥兒,三歲的璉哥兒,以及隔壁寧國府的蠢蛋賈珍一起進學了!

奇恥大辱! ! !

然而賈政並不知曉,就在他覺得自己受到侮辱的同時,三位先生已經碰頭開了個小會。

“賈政如何?”

“天賦極差,跟寧國府的賈珍相差無幾,可賈珍至少有自知之明。”

“是,他爹賈敬早間同我說了,不求旁的,只求多讀點兒書,別當個睜眼瞎就成。另外,還讓我下死手狠狠教導,無論是罰抄寫還是挨手板都無所謂。還說,若我下不了手,回頭派個人去寧國府招呼一聲,他親自動手。”

“我看,幾人之中,還是賈珠的天賦最好,就跟咱們仨差不多。成為國之棟樑就別做夢了,過個十來年的,考個進士倒是沒問題。”

“時間太短了,咱們先慢慢教著。既然你說賈珠天賦最好,就以他為標準罷。”

“萬一賈政跟不上進度呢?他是有差遣的人,五日才休沐一日 君莫負初 。 ”

“呵呵,跟不上四歲兒子的進度,有種他去聖上那裡告咱們的狀,誰怕誰!!”

三位先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一個真理:

就算是書香門第,偶爾也會出現那麼一兩個極品的。

其實真要算起來,三位先生的學問並不算差,當然不能跟他們的父兄長輩相提並論,在同齡的讀書人之中,他們絕對是屬於很優秀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他們的性子卻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 尤其是同父輩們相比,這仨壓根就沒有一點兒的責任心,才上任不過短短幾日,已經將推脫責任的法子想了個周全。

幸虧,賈政並不知曉。

幸虧,次日仍不是休沐日。

幸虧……

不過仔細想想,早晚都會知曉的事兒,晚知曉也未必是福氣,不是有句話叫做,早死早超生嗎? 賈政是抱著自己被侮辱的心態,開始了做學問和乾差遣互相交替的生活,等他終有一日發覺自己根本就不曾被侮辱,連在他眼裡最蠢的賈珍都比他強的時候,他真能堅強的活下去?

賈珍蠢笨沒有天賦,也無任何上進心,然而他有一個完全下得了狠手收拾他並且尚未完全放棄他的親爹,就算再怎麼不情不願的,他也只能選擇上進。 而且,他親爹賈敬很講道理,只要賈珍不是墊底的那一個,他就不會真正下死手。

多麼善良的人。

……

……

次日一早,除了已早早的去上衙的賈政外,旁的學生皆陸續來到前院書房,包括隔壁家的賈珍。

然而,讓先生感到意外的是,今個兒又多出了一個人,還不是那種他們能夠接受的賈家子嗣,而是一個至少上了四十歲的嬤嬤。

“先生,我家主子說了,有教無類,大不了我將我所有的月錢都給先生您,您得教我!”容嬤嬤昂首挺胸的面對先生,假如她懷裡沒有抱著一個睡得迷迷瞪瞪的璉哥兒的話,肯定能更有氣勢一些。

“有教無類……”先生默默地抬頭望天,其實於他而言,多教個學生真沒太大關係,可他這輩子都沒帶過女學生,更別說像容嬤嬤這個年歲的。 遲疑了片刻,先生道,“這位嬤嬤,倘若你是不放心你家小主子的話,可以讓你家主子撥個書僮過來,我不介意學生身邊有書僮。”

“不,書僮哪裡比得上我。”容嬤嬤換了個姿勢,讓原本在她懷裡的璉哥兒,趴到了她的肩膀上,只單手抱著,另一手將胸口拍得震天響,“先生放心,書僮能做到的事兒,我全部能做到。讓我留下,我要當您的學生,我保證不會給您丟臉,保證比政二老爺強! ”

想起了昨個兒在那拉淑嫻跟前的保證,容嬤嬤只覺得豪氣乾雲。

——'主子,讓老奴跟著哥兒,老奴保證將哥兒照顧得妥妥噹噹,絕不讓任何人動他一根手指頭,您放心罷! '

“先生,如果我比不上政二老爺,我就把自個兒給吃了!!”

“………………那就留下罷。”


24

容嬤嬤終於如願以償的留在了前院書房,實現了她陪伴在璉哥兒身邊的夢想。 對此,書房裡的諸人表現不一。 先生們很無奈,不過因著容嬤嬤並不吵鬧,且甭管他們究竟招收多少學生,嚴格來說,真正需要負責的僅僅只有賈政一人而已,因而只要容嬤嬤別惹事,先生們也懶得管。 值得一提的是其他學生的反應。

珠哥兒表現出了直白的羨慕,儘管他也有奶娘和貼身丫鬟,可就算陪著他來到了前院書房,卻也只能在隔壁茶水間裡等著,真正能陪著他坐在書房裡頭聽先生授課的,一個都沒有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賈珍則是萬分慶幸,想著學生每多一個,他不墊底的希望就增大一分,登時看向容嬤嬤的眼神裡充滿了欣喜。

至於賈政……

甭管是明面上還是內心深處,賈政都是拒絕的。

賈政白日里在工部忙的焦頭爛額,只差沒腳後跟打著後腦勺儿了。 好不容易盼到晚間回到府上,匆匆扒拉一口飯後,還要去書房繼續唸書。 且頭一日的辛酸淚還未撒完,次日晚間就發現又多了個新學生,這跟兒子、侄子一起唸書已經很丟人了,如今竟還來了個老嬤嬤?

“先生,學生有一話不吐不快。”

忍了一整個晚上,待散課時,賈政終於忍不住攔下了先生,道出了憋了許久的苦水和憤慨。 在賈政看來,他才是整個榮國府上最值得期待的子嗣,且最開始的三位老先生也是為他尋的,雖說礙於種種緣由,老先生們變成了小先生們,可甭管怎麼說,那也都應當是圍著他一個人轉的。

當下,賈政便朗聲道:“先生,學生也知曉有教無類這個詞,可學生更想知曉,三位先生留在榮國府的目的為何?難道不是奉了聖旨前來教導我嗎?哪怕我白日里要為國盡忠,可這並不表示諸位就能在我榮國府內廣收門徒了罷?”

言下之意,三位先生的所作所為已經觸及了賈政能夠容忍的底線。

三位先生面面相覷,旋即卻不由得齊齊冷哼道:“政二老爺的意思是,咱們都是你出了束脩僱傭的私塾先生?可笑!”

“只怕政二老爺還不止這個意思呢,這是拿咱們當已經賣了身的家生子罷?”

“我更好奇的是,甚麼叫做奉了聖旨前來教導你?這可真有意思,政二老爺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不過就是咱們家里長輩甩不脫的狗皮膏藥,真拿自己當回事兒了,還聖旨呢!拿出來我瞧瞧。”

賈政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他原就不是那等擅長口舌之爭的人,方才也只是一時氣憤,這才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這會兒見先生們動了真火,他不由得心頭髮虛,卻仍強撐著一口氣道:“不管怎麼說,如今書房裡的學生愈發多了,這又是何道理?”

何道理? 那還是因著賣榮國府的面子?

莫說是三位先生被賈政這番話弄得無言以對,連一旁原正打算離去的賈珍也不敢置信的望了賈政一眼。 說白了,他才不稀罕來榮國府唸書,可賈政這話卻太不給人留情面了,弄得他這個賈氏一族的長房嫡子尷尬萬分,就好似硬扒著上來佔便宜似的。 不過,因著輩分緣故,賈珍並未當場說甚麼,仍腳步不停歇的往外走去,卻將這事兒記在了心頭,打算回到寧國府後,好生跟自家老爹學一學。

而珠哥兒和璉哥兒則被這意外的情況給驚了一下,尤其是珠哥兒,眼見自己的爹和先生們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僵硬,小小的臉龐上當下便出現了驚恐萬狀的神情。

這時,容嬤嬤伸手將同樣面露驚容的璉哥兒抱在了懷裡,冷冷的看向賈政,嗤笑一聲:“真不知曉究竟是誰恬不知恥的留在這裡礙事兒。先前三位老先生願意收某人為入室弟子,卻是我家主子舔著臉回娘家求爺爺告奶奶的央來的。某人白撿了便宜不說,這會兒倒是嫌棄上了,既這般嫌棄,倒是自個兒去求名師呢。有些人吶,就是這般給臉不要臉 魂斷三國 。 ”

“放肆!!”

賈政原就被三位先生的話弄得尷尬不已,猛地脫口而出的話,在事後想想又頗覺得後悔,這檔口,容嬤嬤還不給面子的頂撞了他,這讓賈政如何能接受?

容嬤嬤才不會懼怕賈政的怒吼,只是她懷裡的璉哥兒年歲尚幼,冷不丁的被唬了一大跳,當下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下子,容嬤嬤卻是顧不上數落賈政了,忙讓開幾步,低頭哄著璉哥兒。 不曾想,容嬤嬤倒是退讓了,賈政卻怎麼也不甘心了。

“一個兩個的都不將我放在眼裡,當初既已說好的收我為徒,如今竟是隨隨便便的拿幾個晚輩搪塞我。這也罷了,左右我已有了官職,做學問也不過是件雅事兒,可幾歲的小毛孩子來了,一無是處的窩囊廢也跟了,如今連個斗大的字不識一個的老媽子都敢當著我的面叫囂!”賈政越說越來氣,尤其是當珠哥兒跟著璉哥兒一道兒哭起來時,他卻是更受不住了,只猛地轉身向著珠哥兒怒吼一聲,“閉嘴!誰讓你哭的!再哭我打死你!”

珠哥兒哭聲一頓,面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被抽空了,連嘴唇都隱隱有些發青,足足懵了半響後,才如同山洪暴發一般,嗷的一聲嚎啕大哭。

隨著珠哥兒的哭聲再起,賈政一個箭步上前,將珠哥兒攔腰抱住,蒲扇大的巴掌狠狠的落在了珠哥兒的屁股蛋兒上。

可憐珠哥兒一個四歲大的孩子,先是受到了驚嚇,後又被狠狠的責罰,哭聲完全止不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書房裡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只除了先前就一溜煙儿跑掉了的賈珍,其他的人都頂著一臉懵了的神情,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賈政一下又一下,幾乎是下死手打珠哥兒。

“璉兒!!”

忽的,院子裡衝進來一人,幾乎眨眼間就從院子裡到了書房內,不是旁人正是瞅著時間到了,特地來接璉哥兒的賈赦。

賈赦一進書房就看到了正在死命的責打珠哥兒的賈政,微微一愣後,忙走到抱著璉哥兒的容嬤嬤身旁,一面低頭細看璉哥兒,一面不由的問道:“這是怎的了?璉兒哭鼻子了?”

“政二老爺打兒子,把璉哥兒嚇到了。”容嬤嬤掐頭去尾的回道。

這話一出,賈赦當即黑了臉,也沒伸手接過璉哥兒,而是直接轉身大步向前,劈手從賈政手裡搶過了珠哥兒,破口大罵道:“賈政你個混賬東西!好端端的打孩子作甚?當初你不學好,一篇策論背一個月時,爹也沒打你,你憑甚就打你兒子?就算他功課不好,你不能好好教他嗎?他才四歲,四歲啊!你腦子給驢踢了是不是?真要是打出個好歹來,你就算一頭撞死,也彌補不了!”

“你說甚麼?!”賈政打紅了眼,冷不丁的兒子被人從手裡搶走,還有些沒回過神來,不過很快,他就向賈赦怒目圓睜,“我打我兒子乾你甚麼事兒!老子打兒子那是理所當然的!”

賈赦回瞪過去,不過他總算還有點兒理智,先將珠哥兒放在地上,回頭才擼起袖子恨恨的道:“對啊,老子打兒子是理所當然的,今個兒我也來使一使長兄如父的權利!來啊!”

眼瞅著這倆兄弟真要掐起來了,三位先生在沉默了片刻後,還是上前勸架了,只是他們勸架的方式略有些與眾不同。

“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悌只排在孝之後。政二老爺,你可得想清楚了,對長兄不悌的罪名可不小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

“赦大老爺乃是世襲的一等將軍爵位,就算只有虛銜並無實權,也不是賈工部員外郎你這個區區五品官能詆毀的。只要你今個兒敢動手,明個兒我就告訴家伯父……哦,我伯父如今在御史台任職。”

“得了,旁的也不說了,就政二老爺你這人品,別說如今沒甚麼出息,就算有出息又如何?人品不好,難當大任。咱們還是趁早走人罷,免得假以時日,你成了以權謀私的貪官污吏後,還得連累咱們。”

三位先生你一言我一語的,成功的將賈政氣得心口發疼眼前發黑。

倒是賈赦,最初的那股子怒火一過,反而笑出聲來:“得了,也是我多管閒事,你賈工部員外郎愛咋咋地,我不陪你玩了。”正當要走,賈赦眼角瞥到已經哭得軟倒在地的珠哥兒,腳步一頓,彎腰將珠哥兒抱在了懷裡,想了想又道,“珠兒別哭了,大伯抱你去找你祖母,如何?”

珠哥兒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會兒甚至已經有些痙攣了,哪裡還能回答賈赦的話。 賈赦瞧著心疼,索性不去管氣得要死的賈政,轉身就走,還不忘喚上三位先生和容嬤嬤:“天色不早了,先生們趕緊回去歇著罷,別跟那等沒腦子的蠢貨廢話。嬤嬤走了,你先抱著璉兒回東院,我去一趟榮慶堂。”

別看在榮國府裡,大房的地位並不如二房,可事實上,賈赦說的話比賈政有用多了。 這廂,賈赦話音剛落,那廂,所有人都四下散去。

只片刻工夫,書房裡就只剩下了氣得面色發青的賈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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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那拉淑嫻早已洗漱完畢,散了發只略挽了個鬆鬆的髮髻,等在正堂裡。 結果,遠遠的就听到有孩子的哭聲,那拉淑嫻心頭一緊,忙不迭的迎了出去,卻見被容嬤嬤抱在懷裡的璉哥兒哭得鼻頭通紅,還一個勁兒的拿手背抹著眼睛。

“璉兒乖,不哭了,娘來抱抱。”伸手接過璉哥兒,那拉淑嫻倒不至於太擔心,只道果然讓三歲的孩子啟蒙是有些太早了,哪怕再大一歲,像珠哥兒那般就會好多了,“璉兒是想娘了嗎?咱們明個兒不去書房了,好不好?”

容嬤嬤苦笑一聲,她當然知曉那拉淑嫻素來寵溺孩子,若非如此,前世也不會把十二阿哥養得既天真又單純。 不過仔細想想,這一世倒是問題不大,左右是世襲的爵位,寵著一些也無妨。

“哥哥,哥哥……”璉哥兒到底還小,素日里說話倒是利索得很,只是如今邊哭邊說話,就有些不清不楚了。

那拉淑嫻看了容嬤嬤一眼:“璉兒說的是珠兒?怎的,是珠兒欺負他了?”想了想,那拉淑嫻又覺得不大可能,雖說倆孩子因著年歲相近,以往也曾發生過玩鬧中吵嘴的事兒,可通常都只要略哄兩聲就好了,一回頭倆孩子準又玩到一塊兒去了。 事實上,甭管是珠哥兒還是璉哥兒,都不是那等會記仇的孩子。

“才不是。”

容嬤嬤才剛張了張嘴,外頭就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大太太,快快,您快去榮慶堂!珠哥兒抽過去了,二太太被二老爺失手打暈了,這會兒老太太也暈過去了,大老爺讓您立刻去榮慶堂!”

那拉淑嫻:………………………………我耳背,你再說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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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此時早已是如何時分,素日里這個時辰,莫說榮慶堂了,怕是整個榮國府都已經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然而今個兒注定會是個不眠夜了。

榮慶堂穿堂之中,賈赦急得團團轉,隱約聽到外頭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忙不迭的往外迎了上去。 只見在那皎潔的月光下,那拉淑嫻隻身著最為簡單的家常衣裳,渾身上下無任何釵環首飾,素著一張臉出現在了榮慶堂內。 可饒是如此,賈赦也是激動萬分。

“淑嫻你可算是來了,我都快急死了!”

賈赦伸手拉過那拉淑嫻,直接領著她就往裡頭走,且邊走邊道:“賈政那小子是越大越混帳了,之前在書房裡下死手打了珠兒,我不過是說他兩句,他還委屈上了。要是他僅僅自個兒生悶氣倒也罷了,我才懶得理會他,結果萬萬沒想到,這混賬東西竟跟著我追到了榮慶堂裡!”

一口一個混賬,賈赦也是氣急了,且除了生氣之外,更多的還有焦急不安。

方才,賈赦抱著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珠哥兒來到了榮慶堂裡,原本賈母早已歇下了,可珠哥兒哭得厲害,別說就在榮慶堂裡的賈母了,縱是隔了一小段路的榮禧堂那頭,也隱隱聽到了專屬於孩子的那種淒厲尖叫哭聲 [系統]遺憾請走開 。 賈母也是真心疼愛孫兒,只披了件外裳就慌慌張張的奔了出來,還不等問清楚緣由,賈政便追了過來。

於是,珠哥兒哭得愈發的淒厲了,且一度呈現四肢痙攣的狀態。 賈母心疼孫兒,也跟著一道兒哭了起來,旁人勸都勸不好。 偏賈政只一味的跟賈赦爭辯,非要賈赦為方才的言行道歉。 這檔口,王夫人也過來了,也不知怎的搞的,爭執之中,賈政誤傷了王夫人,將後者一巴掌打得趴在了地上,而賈母許是心疼外加受驚過度,兩眼一翻也跟著暈了過去。 再看珠哥兒,早在爭執過程中便已不省人事了。

“大夫呢?可有喚人去請大夫?先帶我去瞧瞧老太太。”

那拉淑嫻急急的打斷了賈赦的講述,大概的過程她已經聽明白了,至於賈赦話語之中大段大段責罵賈政的話,卻是可以等事態平穩之後,慢慢再聽的。

“早就讓人去喚大夫了,老太太那兒倒是沒甚麼,有珍珠看著,我是讓你過來瞧瞧珠哥兒,他似乎有些不大好。”賈赦倒是不在意自己的話被自家媳婦兒打斷,只乾脆利索的回答道,並將那拉淑嫻往東廂房拉。

“先去看老太太。”

“這……行罷,快些。”

想通了那拉淑嫻的顧慮,賈赦只一疊聲的催促著。 不過,也正如賈赦所言,賈母的情況並不嚴重,且其實這會兒已經略有些清醒了,只彷彿被抽空了精氣神一般,有氣無力的躺在床榻上,幽幽的吐著氣。

只瞧了一眼,那拉淑嫻就知曉賈赦的推測並不錯,賈母絕對無事,就算不請大夫,再緩一會兒,自個兒也能好:“老爺您留下照顧老太太罷,我自己過去瞧瞧珠兒。放心罷,不會有事兒的。”

甭管怎麼說,孝道仍是最重要的。 也許大房這頭並不在意外人會怎麼說道,卻不得不防著另一個人——賈政。

那拉淑嫻一點兒也不希望他們夫妻倆拼死拼活的救了珠哥兒,回頭卻被賈政告上一狀,指責不孝。 若真發生了這種事兒,就算她本人問心無愧,也一定會被嘔死的。 畢竟,她可不是那等真正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

好在賈母所在的正堂內室離東廂房並不遠,只片刻工夫,那拉淑嫻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珠哥兒。

當下,那拉淑嫻心頭一個咯噔。

緊走兩步到了床榻前,那拉淑嫻伸手將珠哥兒上半身托起,藉著旁邊小几上那微弱的燭光仔細打量了一番後,面色瞬間陰沉了下來:“立刻去尋一些乾淨的棉布來,快!”

珠哥兒房裡並不缺丫鬟婆子,可這會兒也不知是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況給嚇懵了,還是不想理會來自於那拉淑嫻的命令,眼瞅著有一會兒了,卻依然沒人動彈。

“我的話聽不明白嗎?”那拉淑嫻一個眼刀子甩過去,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最終還是她從東院帶來的丫鬟咬牙去旁邊翻了櫃子、箱奩,沒尋到棉布,只能拿看起來乾淨的棉布褒衣過來湊數。

都到了這會兒,那拉淑嫻也顧不上嫌棄了,只讓人拿剪子絞了一小段,強行扒開珠哥兒的嘴,硬生生的塞了進來。 只這麼眨眼工夫,她就看到珠哥兒微張的嘴裡露出了一節受傷的舌尖。 年歲小的孩子若是受驚過度,很容易產生痙攣,而在痙攣的過程中,不小心咬傷舌頭更是尋常。 就算礙於力道不會受到太重的傷,可想也知曉,舌頭對於人來說有多重要,一旦受了傷,不好養不說,連藥都用不了,更別說舌頭上頭的傷幾乎能讓人痛徹心腑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那拉淑嫻往珠哥兒嘴裡塞了棉布,又拿手去探珠哥兒的後頸、後背,摸得一手汗漬後,扭頭怒喝道:“你們怎麼照顧哥兒的?還不快立刻拿一身乾淨的褒衣給他換上,他渾身都濕透了!”

“珠哥兒!你滾開!離我的珠哥兒遠點兒!”

王夫人跟一頭受傷的獅子一般,凶神惡煞的就衝了進來,滿臉猙獰的神情配上她額頭那個碩大的腫包,看得格外的滲人。 不單如此,她還徑直衝到了床榻前,伸手向著那拉淑嫻便是狠狠一推搡。 虧得那拉淑嫻原是坐在床榻上的,後頭又有丫鬟擋著,這才僅僅是略往後仰了一下,並不曾受傷。 可饒是如此,卻也將她氣得不輕。

“王氏!你最好弄弄清楚,我是在救他還是在害他!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你說甚麼?你、你個……”王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卻到底還是忍不住了原本已到了嘴邊的話,憋了許久才恨恨的擠出一句話,“我用不著你假好心!”

“哼,那你就自便罷!我還懶得管這攤子事兒了。”

儘管早已預料到了王夫人事後未必會感恩,可那拉淑嫻還是沒有想到,王夫人不單不知曉感恩,竟然還倒打一耙,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索性起身打算離開,只是臨走前下意識的望了床榻上的珠哥兒一眼,腳步卻怎麼也挪不開了。

前世,她的五公主夭折時年僅兩歲,她的十三阿哥永璟則是沒熬過三歲。

今生,儘管從不曾親眼見過,可原主留下的記憶裡,有一大半都是關於那個早夭的長子瑚哥兒。

珠哥兒長相清秀可愛,跟她前世的兒女並不大相像,再說年歲也不符合。 可珠哥兒卻跟她那素未謀面的長子瑚哥兒長得足有七八分相像,且瑚哥兒夭折的時候,也是這個年歲。

“大夫呢?還不曾到嗎?”那拉淑嫻起身站到了床榻後頭,側過頭連詢問身畔的丫鬟。 按說以賈赦的說法,他是先讓人去喚大夫,後才派人去東院尋她的。 從她離開東院匆匆趕到榮慶堂,又去瞧了一眼賈母,還在珠哥兒房裡折騰了這許久,怎麼說大夫都應當到了罷?

丫鬟也不大清楚,只道了聲饒便往外頭而去,沒過多久就轉回來,面色古怪的回道:“太太,大夫來了,在老太太那兒。”

那拉淑嫻初時一愣,旋即卻面色難看了起來。 說起來,像類似的事情,前世她真沒少遇到,有時候是她想要用太醫,卻必須讓著皇太后。 不過,更多的時候卻是她用著,讓其他的嬪妃候著。 只是,這樣的事情卻也不能一概而論,至少前世每當宮中有孩子病倒時,只要她知曉,就定讓太醫先給孩子們看,畢竟有時候大人能等,孩子卻等不得。

本以為這輩子再也輪不到這樣的事兒了,沒想到,這就發生了。

“弟妹,你守著珠兒罷,我去請大夫過來。”那拉淑嫻丟下這句話,便快步離開了。 只留下面色微變的王夫人低垂著頭看著早已面色慘白如紙的珠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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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賈母房內已經再度掐起來了。

賈赦等得撓心撓肺的,好不容易盼到了大夫,卻不曾想領路的竟是賈政,再一想,只怕賈政方才拂袖離開就是為了去尋大夫 重生之金枝庶葉 。 這般想著,賈赦剛有些欣慰了,卻不曾料到賈政執意要讓大夫先給賈母診斷,哪怕賈赦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珠哥兒那頭更危險也無動於衷。

“二弟,母親這兒無事,先讓大夫去看珠兒!方才就瞧著不好了,趕緊去吶!先看珠兒!”

“大哥此言差矣,先生教導的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我卻萬萬不敢忘的。更別說百善孝為先,於情於理都應當先讓大夫為母親診治。”

“可是珠兒……”

“不過是區區黃口小兒,哪裡能同母親相提並論?莫說他如今並無大礙,縱是真當出了事兒,這兒女之數皆由天命,非吾等所能干涉,由他去罷。”

“放屁!!”

等那拉淑嫻領著僕婦進來時,恰好聽到賈赦最後那語,抬眼看時,賈赦也已同賈政掐起來了,當然賈政萬不敢同賈赦動手,只被逼到了角落裡,鐵青著臉對賈赦怒目而視。 一旁的丫鬟婆子並剛來的大夫都看愣住了,包括剛有些醒轉的賈母。

那拉淑嫻這滿臉無奈的上前勸道:“大老爺快消消氣,且先讓大夫瞧一瞧老太太。若無事的話,再去瞧珠哥兒也不遲。”又向賈政道,“珠哥兒卻有些不大好,如今弟妹正陪在他身旁,二弟可要去瞧瞧?”

賈政甩手掙脫了賈赦,卻並不看那拉淑嫻,只冷笑著道:“我可不像某些人那般不孝,誰想去瞧就去瞧,我是定要陪在母親身畔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已是多說無益。

諸人索性就按著那拉淑嫻的建議,先讓大夫為賈母診治。 期間,賈赦只氣呼呼的走到那拉淑嫻旁立著,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而賈政卻反倒是像勝了一句似的,站在賈母的床榻旁,向賈赦略揚了揚下巴,隨後才側過臉去瞧大夫,關切的問道:“我母親可無事?方才她忽的就暈厥了過來,險些把我嚇了個魂飛魄散。大夫你可要好生診治,我母親萬不能出事。”

大夫只略點了點頭,拿手指在唇邊比了比,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才抬手瞇眼開始為賈母診脈。 片刻後,大夫鬆了手,略一沉吟,道:“貴府老太太並無大礙,只是有些精力不濟。我看也無需開方子,只需仔細將養了,用不了幾日便能大好。”

“那就趕緊去東廂房瞧瞧珠兒罷。”賈赦生人勿近的神情只維持了不到片刻工夫,聽大夫這麼一說後,忙不迭的催促道。

哪知道賈政聞言卻毫不客氣的橫了賈赦一眼,冷冷的道:“是珠兒重要還是母親重要?還望大哥仔細思量一番。”正了正神色,賈政又向大夫道,“還是開個方子罷,我母親到底已不年輕了,若是藥方子不大合適,開個藥膳方子也可以,左右咱們府上也不缺那幾個錢。”

這是錢的問題嗎? 賈赦被氣得險些背過氣去,有心想要破口大罵,又被那拉淑嫻強拉住,不得已只得將一肚子的火氣強行壓了下去,面上的神情則是愈發的難看起來。

自家人都各唱反調,大夫只滿臉無奈的等著這倆兄弟將想法統一,當然最終還是賈政勝了,一來他站著道德的製高點,二來卻是賈赦不希望再磨嘰下去只求速戰速決。

又過了一刻鐘,大夫終於寫好了方子,且還是兩份,一份是藥方子,一份則是輔助的藥膳方子,等他一將筆擱下,賈赦便一個箭步上前強行將人拖走了。

因著賈赦的速度太快了,以至於那拉淑嫻略慢了一步,也是這略慢的一步,讓她無意間看到了賈政面上露出來的自得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難不成賈政真覺得自己做對了? 用對親生兒子的漠視,來襯託他對母親的孝心?

不由得,那拉淑嫻從心底里湧起了一股子寒意。 她自認為歷經兩世,也算是見多識廣之人,且前世的乾隆帝也是號稱孝子的,可饒是如此也沒有絕情到不顧自己親生骨肉的地步。 當年,她的五公主夭折時,正是同乾隆夫妻感情最甚之時,那會兒她是傷心欲絕,乾隆也是哀傷不已,一度連看到舊物都忍不住落淚。

而賈政……

不寒而栗。

那拉淑嫻打著冷顫快步離去,活脫脫的像是身後有惡鬼在追似的。 好在之前已有賈赦的先例,因而那拉淑嫻的腳步再匆忙,也沒人會想到那方面去。 倒是賈政,冷笑的望了門口一眼,轉過頭來之時卻已換上了滿臉的關切:“母親,兒子這就命人去熬藥,回頭母親趁熱喝了,就趕緊歇下罷,時辰不早了。”

賈母歇了許久,這會兒看著也有些精神頭了,方才的事兒自然也都被她看在眼裡了,遲疑了一瞬後,賈母問道:“珠兒無事罷?”

“不過就是略哭了兩聲,頂多回頭嗓子啞幾日,有甚麼大礙?母親且放寬心,好生養著身子骨。”賈政情真意切的道,見賈母面上仍有些憂慮,忙又道,“王氏在珠兒跟前候著呢,她一個當娘的,若是連孩子都看不好,要她何用?”

對於賈母來說,兩個兒子之間定然是次子賈政更為靠譜一些,而兩個兒媳婦兒之間,卻是那拉淑嫻更為妥當。 不過,這也得看具體的情況,旁的不說,在對待珠哥兒一事上,賈母還是挺信任王夫人的。

這般想著,賈母便安心了,知曉藥沒那麼快熬好,她主動道:“政兒你也去瞧瞧珠兒罷,我先歇會兒。”

“母親您歇著罷,兒子就在旁邊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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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賈母房內的母慈子孝,珠哥兒房內卻是一片混亂。

大夫是被賈赦強行拖過來的,最初大夫還頗有些不樂意,可在看清楚床榻上那明顯面色不對的珠哥兒時,大夫也跟著面色大變:“都病著這樣了,應當讓我先來這裡!”話一出口,方才在賈母房內的情形立刻在腦中回想,大夫沒再多話,只訕訕的向前幾步,伸手給珠哥兒診脈。

珠哥兒的面色比之方才更差了,若說方才是慘白如紙,那麼如今卻是面上泛著一絲鐵青了,尤其是被棉布撐開的嘴唇,更是略有些朝著紫黑髮展。

“痙攣過了?怎的不早些堵住他的嘴?”大夫伸手將珠哥兒嘴裡的棉布團掏了出來,他看得比那拉淑嫻更為仔細,且這會兒珠哥兒也不再抽搐了,沒必要再塞棉布團,因而大夫在打量了許久之後,眉頭緊鎖的道,“舌頭傷得有些嚴重,這個不好治。”

賈赦急吼吼的道:“不好治也得治,需要甚麼藥,大夫你說。”

“不是藥的問題。”大夫頓了頓,又拿手去探珠哥兒的額頭,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半響才道,“拿紙筆來,趕緊先灌一副退燒的藥,把今個兒晚上給熬過去的,旁的事兒以後再說。”

舌頭上的傷口僅僅是不好治,而發燒才是最要命的。

經過大夫這麼一提醒,賈赦和那拉淑嫻才發覺珠哥兒的面色隱隱透著潮紅,只是因著先前臉色太難看了,以至於讓人忽略了這一點 重生之珠玉空間 。

紙筆很快就被拿來了,大夫也開了方子,所幸如今雖是晚間,□□國府裡素來都是備著常用藥的。 幾番吩咐下去,很快就配齊了藥,廚房那頭也趕緊熬上了。

“哼,虧得廚房人手多,若是也僅只有一人,怕是賈政那混賬東西又要先緊著老太太了。”賈赦極為不滿的抱怨道,被那拉淑嫻戳了一下後,仍沒有停止嘟囔,相反還提高了聲音,怒道,“別攔著我,那混賬東西就是欠罵。真當這世上只有他一個孝子嗎?母親是要孝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母親只是脫了力,就算不請大夫不喝湯藥,好生睡上一覺,也都好了。可珠兒呢?萬一……但凡有個萬一,我看他怎麼收場!”

那拉淑嫻一臉的無奈,眼角瞥到從方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的王夫人後,在心裡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可憐天下父母心,擱在這事兒上,卻是要可憐王夫人這個當娘的。 儘管見多了人間險惡,那拉淑嫻仍願意相信每個母親都是愛自己孩子的,也許會在幾個孩子中略有些偏心,譬如賈母之流,可不管怎麼說,母親還是很在意孩子的。

若是珠哥兒真的出事了,她和賈赦最多不過是略愧疚可惜一番,待時間久了,自然而然也就將這事兒拋到了腦後,哪怕珠哥兒同早夭的瑚哥兒頗為相似,可他們畢竟不是同一個人。

“老爺您快別說了,弟妹……”遲疑了半響,那拉淑嫻還是提醒賈赦悠著點兒。 這抱怨賈政的機會多得是,大不了回了東院以後,她拼著不睡覺,熬夜聽賈赦抱怨好了,可當著王夫人的面,多少還應當避諱一些。

好在賈政也不是那等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他只是心直口快了一些,順著那拉淑嫻的目光瞥了一眼王夫人,他便立刻住了嘴。

偏此時,大夫也不知出於何等緣由,走上前向賈赦道:“按說府上的家務事我也管不著,可你們當父母的,對孩子上點心。左右我看府上也不缺錢,下回再遇到這樣的事兒,拼著多費一份診金,多請一個大夫不就結了?也好過於爭論長輩和孩子哪個重要。說到底,誰家的孩子誰心疼。”

賴管家請來的大夫並不是榮國府素日里常用的那一位,而是趕著時間隨便敲開了一家醫館的大門,強行帶來的。 因此,眼前這大夫並不知曉榮國府的具體情況,只撫著他那花白的鬍子,語重心長的告誡賈赦。

賈赦默默的抬頭望向橫梁,誰家的孩子誰心疼? 才怪!

在場的諸人皆沒有解釋的意思,就連王夫人也只是慘白著臉坐在床榻邊上,含著眼淚死死的盯著珠哥兒看,彷彿她一眨眼珠哥兒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至於大夫的話,她倒是聽到了,卻不想開口,更不知曉該如何開口。

又過了一刻鐘,湯藥終於熬好了端到了東廂房內。

小丫鬟將裝了湯藥的食盒遞給了王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花鈿,又由花鈿交到了王夫人手上。 而另一個大丫鬟螺鈿則是上前將珠哥兒微微托起,主僕合力餵珠哥兒喝藥。

給孩子餵藥本就是一項苦差事,更別說這會兒珠哥兒還是暈著的。 湯藥用小銀匙送進去一口,吐出來的差不多就是大半口。 要只是這樣倒還好,大廚房那邊料到了這個情況,熬的藥是雙份的,可問題是,珠哥兒傷到了舌頭,湯藥極苦,一口下去他就本能的哆嗦了一下,就算是暈著的,面上痛苦的神情也說明了一切。

王夫人直接落下淚來,手裡的藥碗都拿不穩了 僱傭兵王 。

“太太,我來罷。”花鈿接過了王夫人手裡的藥碗,耐心的餵珠哥兒喝藥。 這個簡單的動作,平日里只需一會兒工夫就能做完,今個兒卻足足費了兩刻鐘的時間,才堪堪將藥送服完畢。 可饒是如此,珠哥兒的燒依然不見退,且隱隱的又開始痙攣了。

大夫沉聲道:“今個兒晚上很關鍵,我會留下看著。另外,讓人備好大量的熱水,不間斷的餵孩子喝熱水,再把屋子的暖龍燒起來,實在不行放個炭盆也成,一定要讓他出汗,尿褲子也沒關係。總之,大量的喝水,大量的出水,能不能熬過去就看這一晚了。”

這話,大夫是向著賈赦說的,一來他認定了珠哥兒是賈赦的孩子,二來出於禮貌,他也不能盯著人家太太看。

賈赦愣了愣,抬眼望向幾步開外的王夫人:“弟妹,你怎麼說?”

“我會守著珠兒……我的珠兒!”原就是強撐著一口氣的,聽了大夫方才那話,王夫人哪裡還能撐得住,當下就哭得肝腸寸斷。 一旁的丫鬟雖低聲勸著,可顯然並沒有任何效果。

那拉淑嫻嘆息著搖了搖頭:“老爺,要不然您去老太太那兒,珠兒這頭有我和弟妹,還有大夫在,無事的。”

“老太太那兒才不會有事呢!”賈赦恨恨的道,旋即意識到自己有些遷怒了,忙又添了一句,“我不是對你生氣,我、我回頭定要揍死賈政那混賬東……等等,大夫,珠兒的身上還有傷。”

“甚麼?”大夫愣愣的看著賈赦。

賈赦也不解釋,隻大步向前走到了床榻邊上,伸手掀了被子,把珠哥兒整個人抱起來翻了個個兒,並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直截了當的扒了珠哥兒的褲子,露出了通紅且明顯腫脹的屁股蛋子。

王夫人一聲驚呼,直接軟倒在地,兩個大丫鬟忙不迭的上前攙扶。 那拉淑嫻也不由的上前幾步,在看了個真切的同時,心頭的寒意也愈發甚了。

“大夫,珠兒這傷要緊嗎?”

“誰打的?竟對一個孩子下手這般狠?”大夫面上神色也極為難看,湊上前仔細查看之後,忙命人去他的醫館拿膏藥,“你們管家去喚我時,只說是府上的哥兒病了,要是早說身上還有傷,我也就帶著膏藥來了。”

生病多半是用湯藥,而受傷則是有現成的創傷膏藥,前者所用的藥材榮國府多半都有,後者倒是也有,卻是給下人用的,效果並不佳。

“這是怎麼回事兒?大老爺,我的珠兒怎麼就挨打了?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兒?你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王夫人雖然被兩個丫鬟竭力攙扶著,身子卻仍止不住的往地上溜。 不過對於此時的王夫人來說,甚麼都沒有珠哥兒來得重要。

賈赦面露踟躕之色,只模凌兩可的道:“具體情況我也不大清楚,只晚間我去前院書房接璉兒時,看到珠兒哭得厲害,就把他來尋老太太了。”

說是這般說的,可若是賈赦真的不曾看到甚麼,又怎會知曉珠哥兒身上有傷?

王夫人是沒甚麼文采,卻不代表她沒腦子,只稍稍回想了先前正堂裡的鬧劇,再仔細思量一番,就猜到了七八分。 登時面上閃過一絲猙獰,活似要將某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這時,那拉淑嫻忽的向身邊的丫鬟吩咐道:“去一趟東院,要是璉兒已經睡下了,就將嬤嬤喚來,只說我有要事 料理王攻略 。 ”

東院已經被那拉淑嫻大肆清理了一番,如今餘下的丫鬟婆子不說各個都出挑,至少是絕對的忠心,且萬不敢背主。 因此,那拉淑嫻還是很放心璉兒的,只要他已經睡下了。

容嬤嬤來得更不快,大夫要的膏藥都被送來了,容嬤嬤才姍姍來遲。

“太太,璉哥兒先前在書房裡受到了驚嚇,本想尋太太的,可太太您又走了。老奴好不容易才將哥兒哄睡了,中途還驚醒了一次,好在我來時他已經無事了。”容嬤嬤三言兩語的說了一下遲來的緣由。

那拉淑嫻無視賈赦向她使眼色,只徑直問道:“嬤嬤可知今個兒書房裡發生了何事?璉兒怎麼會嚇到?珠兒又為何身上帶傷?”

“回太太的話,還不是政二老爺?也不知曉是從哪裡受了閒氣,莫名的拽過珠哥兒就是一通毒打,璉哥兒從沒見過這樣的陣勢,當時就被嚇哭了。至於珠哥兒,哭得那叫一個可憐喲,可老奴也沒法子,我得護著璉哥兒呢。好在後來咱們大老爺來了,劈手奪過了珠哥兒,結果政二老爺還說一句、一句……對對,老子打兒子是理所當然的!”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容嬤嬤面上,隨後齊刷刷的投向了賈赦,很明顯容嬤嬤這話暴露了一個關鍵點,那就是賈赦至少目睹了一半的情況。

賈赦冷汗都快下來了,好在這時大夫隱約猜到了一些,索性向他們幾人擺了擺手:“有話出去說,我要給哥兒上藥。”

四歲的小孩崽子沒甚麼好避諱的,就算是扒了褲子上藥也一樣。 不過既然大夫這麼說了,賈赦等人倒也願意給面子,只快步走出了東廂房,來到了對面原本屬於璉哥兒的西廂房。 一同而來的還有王夫人。

“大嫂,先前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我在這兒給您道歉了。不過今個兒這事兒,還請大嫂務必要告知我真相。珠哥兒已經這般了,我這個當娘的,總不能被蒙在鼓裡罷?”

“弟妹無需如此。”那拉淑嫻抿了抿嘴,眼底里閃過一絲狠戾,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賈政究竟有多麼狠的心腸,才會對年幼的親生骨肉下此毒手? 當下,那拉淑嫻望向容嬤嬤,吩咐道,“嬤嬤把今個兒的事情從頭到尾,詳盡的說一遍罷。”

容嬤嬤皺著眉頭瞇著眼睛,用苦大仇深的語氣講訴起了今個兒在書房裡的事兒。

真相這玩意兒,除非親眼所見,要不然絕對不可能從他人口中原原本本得知。 倒不是說容嬤嬤故意欺騙,而是她原本是帶有主觀傾向的,她極為厭惡賈政不說,今個兒賈政之所以大為光火,其中最主要的緣由還是因著瞧見她這個老嬤嬤在書房裡跟著先生一道兒做學問。 於賈政而言,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偏生容嬤嬤完全不知曉這個內情,她從不認為自己比賈政低檔,甚至在容嬤嬤看來,就賈政這麼個五品工部員外郎,就是給她提鞋都不配。

想法截然不同,如何還能轉述當時的真實的情形?

待容嬤嬤聲情並茂的控訴了一番賈政後,莫說其他壓根就不曾在場的人了,就連賈赦這個看了一半戲的人,這會兒也有點兒發懵。 似乎,容嬤嬤說的跟真實情況略有些出入,可再一想,彷彿這比真實情況還更加真實,因為附帶了一些容嬤嬤對賈政的厭棄,以及對賈赦的褒揚。

賈赦:……嬤嬤說得對!

比起極好糊弄的賈赦,那拉淑嫻倒是明白容嬤嬤所言定不是千真萬確的,不過她並未揭穿,只微微點了點頭,用無奈的口吻向王夫人道:“弟妹,已經發生的事兒就別再計較了,你還是回去好生守著珠哥兒罷 星河彼岸 。 相信珠哥兒不會有事兒的,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

“借大嫂吉言。”

王夫人兩眼發直腳步虛浮的離開了西廂房,回到了東廂房。 賈赦和那拉淑嫻卻並未一同回去,而是來到了正堂內室裡瞧賈母,至於容嬤嬤則直接等在穿堂裡,一點兒也不想見到又蠢又笨又自以為是還把心偏到陰溝裡的史太君賈母。

賈母房內,賈政依然不曾離去,見賈赦和那拉淑嫻進來,他只冷哼一聲:“百善孝為先,我看大哥才應當抽出空來好生研讀詩書。”

“越讀越蠢嗎?”賈赦嘲諷的冷笑道,“就跟二弟你似的,榆木腦袋讀再多的書也不會開竅。好歹我是懶得讀書,不想走仕途,我要是像你這般用功上進,一準早已金榜題名了。哼,你個蠢貨!”

“你!!”

“赦兒,珠兒無事罷?”賈母的聲音遠遠的從屏風後頭的床榻上傳來,她其實早已喝了湯藥歇下了,可到底心裡揣著事兒,再說東廂房離正堂這般近,那頭鬧成那般,她如何睡得安心? 這會兒聽得賈赦的聲音,賈母便清醒了,只是讓她不曾想到的是,自己還未開口,這倆兄弟就已經再度掐上了。 當下,賈母忙急急的將賈赦喚到了跟前細細詢問。

賈母一開口,賈赦、賈政倆兄弟當即就消停了。 可以說,這倆兄弟都是難得一見的純孝之人,唯一不同的是,賈赦是孝而不順,只挑對的話來聽,而賈政卻是孝順二字兼備,也不管賈母的話是對是錯,他都願意聽從。

聽得賈母詢問珠哥兒的情況,賈赦也不隱瞞,直接告知了所有的情況,只是如此一來,卻是難免讓賈母心疼難耐。

“好端端的,怎就病了傷了?大夫說今個兒晚上要熬過去?熬……天吶,我的珠兒呀!珍珠,給我更衣,我要去瞧珠兒。”

“母親,萬萬不可!不過是個黃口小兒,哪裡比得上母親的安危來得重要?就算他今個兒沒了,也是命中註定,母親!”

“閉嘴!!”賈母怒了,隨手抄起一個枕頭便向賈政丟了過去。 虧得賈母因著年邁,素來都是用香枕、藥枕的,若是跟那些個讀書人似的,用的是瓷枕、玉枕的話,今個兒就可以直接給賈政辦後事了。 可饒是賈母的枕頭傷不了賈政的身子骨,卻還是傷透了他的心。

“母親,您怎能……罷了,子不言母之過,兒子受著便是。”賈政心如死灰,只雙膝著地跪在了一旁。

賈母險些沒被賈政這話給氣死過去,雖說賈政的意思是賈母傷了他的心,可在賈母聽來,卻分明是在責怪她害了珠哥兒。

又痛又氣又悔之下,賈母再度仰面暈厥,一時間,內室裡徹底亂成了一鍋粥,連正守在珠哥兒跟前的大夫也被再度喚來為賈母診治。

這一折騰就是一整晚。

足足到了天空泛魚肚白之時,賈赦和那拉淑嫻才拖著疲憊的身子骨回到了東院。 至於容嬤嬤,則是在賈母第二次暈厥之時,便腳底抹油直接開溜了,左右榮慶堂不缺人手,她還不如回來守著璉哥兒呢。

然而事情並未就此完結,天亮以後,王夫人跟前的花鈿哭著過來求救,只道賈政要休了王夫人。


26

休了她,休了她……

某個聲音在賈政腦海裡聲嘶力竭的叫囂著,彷彿這樣就能將憋了數年的委屈盡數傾瀉而出,哪怕賈政心裡很清楚,他是絕不可能真的將王夫人休棄的。 因為甭管是榮國府還是王家,都丟不起這個人,更別說七處之條,王夫人一個都沒犯。

“哼,蠢笨不堪的婦人,若我真鐵了心要將你休棄,還怕尋不到由頭嗎?”賈政怒氣沖衝的離開榮國府,跳上馬車,一面連聲叫人快馬加鞭的趕往工部,一面卻恨恨的握緊拳頭,滿臉狠戾的神情。

他這輩子就是毀在了那個蠢婦人身上! !

數年前,他的雙親開始為他和大哥賈赦的親事謀劃,最初他分明記得,最開始王家老爺子是打算讓嫡長女嫁給賈赦的,倒不是因著賈赦本人,而是純粹看上了賈赦所能世襲的一等將軍爵位 御膳房的小娘子 。 說來也是湊巧,他正好去尋母親說話,這才聽到了雙親之間的爭論。 當然最終的結果自然是父親獲勝了,讓賈赦娶了詩書傳家的張家嫡女,至於王家大姑娘……

莫名的落到了他頭上!

還美其名曰,青梅竹馬! !

一想到這事兒,賈政就止不住的來氣。 誠然,因著四大家族同氣連枝的緣故,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同王夫人認識了。 可所謂的認識不過就是親戚之間的正常來往,且他跟王夫人只相差一歲,故而年幼時候也確是曾玩在一起。 然而玩在一起的並不僅僅是他和王夫人,還有賈赦!

倘若說他和王夫人是青梅竹馬,那賈赦呢? 好歹他打從兩三歲啟蒙後,就一直醉心學問,玩鬧的時間是少之又少。 可賈赦就不同了,比起跟著雙親長大的賈政,賈赦卻是打從滿月之後,就一直跟著老國公夫婦倆,也就是他們的祖父母。 老國公夫婦極為疼愛孫兒,尤其疼愛一手養大的長孫賈赦,幾乎到了溺愛的程度。 也因此,賈赦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過得分外瀟灑自由,自然而然,玩鬧的時間也比賈政多出了不少。

所以嚴格算起來,賈赦才是那個跟王夫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然而賈政忽略了一件事兒,賈赦打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他的玩鬧時間就算再多都跟王夫人沒有一文錢的關係,哪怕長輩拜託他帶著親戚家的妹妹,他嘴上應的好好的,回頭保准一眨眼就跑得無影無踪。 也因此,賈政不管怎麼說都在小時候跟王夫人說過幾句話,而賈赦則一個字都沒有,他無比嫌棄所有的小丫頭片子。

可有的時候,人就是這樣一葉障目。 更準確的說,人只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事兒,對於旁的事兒則選擇了視而不見。

帶著滿肚子的怨憤,賈政來到了工部。

今個兒有些略遲了一些,賈政到時,同僚們已經忙活起來了,他忙低頭縮肩快步來到自己的位置上,可還不等他坐下,便有人匆匆過來道:“賈員外郎,外頭有個自稱是你大哥的人說要見你。”

大哥?

“讓他滾!”賈政勃然大怒,一時間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等意識到自己說了甚麼後,賈政忙不迭的辯解道,“那不是我大哥,定是不知曉哪裡來的渾人,我大哥先前出門時我才剛見過。”

來傳話的並不是工部的官員,只是一個區區小吏罷了,聞言也不好再說甚麼,只匆忙去了外頭傳話。 只不多會兒,小吏又再度迴轉過來,面露尷尬的問道:“賈員外郎,外頭那人堅持要見您。我瞧著那人衣著鮮亮,隨行還有小廝侍從,看著不像是個騙子。”

“罷了,我去瞧瞧。”

忍著即將噴薄而出的怒意,賈政快步離開了辦公的廳堂,自然也就錯過了同僚們揚起的那帶著滿滿嘲諷的笑臉。

工部外頭,停著一輛看著極為奢華的馬車,並十來個衣著不凡的小廝侍從,見賈政過來,其中一人上來行禮道:“見過國公府二老爺,我家大老爺有請。”

賈政從遠遠的看到馬車時,就知曉來尋他的定然不是賈赦,如今聽小廝這麼一說,當下便眉頭緊鎖,口氣略衝的道:“究竟是何人尋我?我如今忙著呢,沒空。”

“別別,我說妹夫,好歹你也要喚我一聲大舅哥,怎麼著也得給我個面子罷?”

馬車窗戶被人從裡頭掀開,露出了一張堆滿了笑意的臉龐 萬千星光 。 說實話,這張臉並不算醜陋,卻也實在是稱不上俊美,尤其是那笑容一看就不懷好意,噁心的賈政扭頭就走,心下暗道,王家的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妹夫,妹夫!”

王子勝在小廝的幫助下匆匆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疾走幾步攔住了賈政,舔著臉湊上前笑道:“你這是怎的了?莫不是我妹子昨個兒沒好生伺候你?哈哈哈哈……”自以為說了個有意思的笑話,王子勝笑得一臉菊花開,卻冷不丁的被賈政甩開,若非後頭的小廝伸手攙了一把,只怕就直接摔了個屁股墩兒。

當下,王子勝的面色略有些難看起來,好在此人旁的不成,控制情緒的能力倒是極佳,只片刻功夫再度換上了笑容,諂笑著道:“好端端的,生什麼氣呢?來來,哥哥做主請你去酒樓好生樂呵樂呵,走!哎呀,別管這些個公事了,這公事又沒個頭的,你堂堂國公府的老爺,何苦為這些個芝麻綠豆點的小事兒忙活?放心罷,只一會兒工夫咱們就回來,走走!”

賈政本不願意跟著王子勝走,怎奈何在工部門口拉扯更不像樣子。 偏王子勝不要臉面,賈政卻極為愛惜臉面,無奈之下他只得先跟著王子勝走,心下卻在琢磨脫身的法子。

片刻後,王子勝已經將賈政拉到了馬車上,且沒多久就在鄰街的酒樓門口停了下來:“新開的悅心樓,妹夫定然沒嚐過罷?今個兒哥哥做東,好生嚐嚐!”

“不去!酒樓這等污穢之地哪裡是我去的地兒?”

“成成,那咱們去茶館,你看對面這個品鵲齋如何?”

都已經將人拖出來了,王子勝又怎會放過賈政? 不想去酒樓無所謂,左右偌大的一個京城,哪裡會缺好玩的地兒? 連拉帶拽的,王子勝直接將人弄到了對面的品鵲齋裡。

卻說這品鵲齋也算是有來頭的,裡頭的佈置高雅大氣不說,所售賣的茶水更是極品。 當然,像榮國府、王家這種人家並不缺好茶葉,可想也知曉,賈政不會拒絕來一壺上等的碧螺春茶。

待好茶上來,賈政略呷了一口後,原先心頭的火氣也慢慢熄了。 說起來,他雖自認跟王家不是同路人,不過王子勝卻是從未得罪過他,且打小都極為推崇他,比他親大哥賈赦以及王家二老爺王子騰靠譜太多了。

“妹夫最近這段日子過得舒坦罷?就算我只是個莽夫,也知曉妹夫如今前途敞亮,怕是隔不了多久就能升官發財了罷?”王子勝笑得見眉不見眼,初看時的確極為惹人厭,不過看多了,卻也有股喜慶的味道。 至少,被王子勝捧著的賈政這會兒已經平復了心情。

不過,聽到升官發財,賈政還是冷哼一聲。

“別渾說了,我做學問入仕途,為的是替聖上分憂,可不是為了甚麼升官發財!”尤其是念到'發財'二字時,賈政難掩厭惡嫌棄之意,彷彿被羞辱了一般。

王子勝壓根就不覺得為何發財是羞辱人,不過他倒是極會看眼色,一見賈政面露不悅,忙開口認錯,以茶代酒的道歉道:“是是,我不過是一介粗人,哪裡知曉那些個大道理?妹夫別同我計較,我蠢我笨我原就不懂這些。”

“嗯,那就罷了,左右你也沒甚麼惡意。”

“對對,可不就是這個理嗎?”王子勝搜刮肚腸般的尋了好些個詞來誇賈政,他是沒甚麼學問,可以說完全就是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甚至連王夫人這個後宅婦人都不如 重生之女俠系統 。 不過,這要說起誇人的本事,他卻是高桿得很,畢竟誇人不需要有太多的文采,只要往死裡誇就是了。

連著誇了一刻鐘的時間,總算是將賈政說得舒坦了,卻見賈政放下茶盞,淡淡的開口道:“行了,有事你就直說罷,再扯下去都快晌午了。”

王子勝爽朗的一笑,也不再拐彎抹角,徑直將所求之事說了出來。

“妹夫,這事兒可真怪不得我,我也不知曉堂堂凌家嫡系子孫,竟跟我似的喜歡去秦樓楚館。這我那點子愛好妹夫也清楚罷?說白了也不算甚麼,只不過這次倒霉,我和他看中了同一個人。這不,那人財力拼不過我,竟是打算仗著他爹御史的身份跟我過不去。你說我是不是倒了血霉了?”

見賈政面露不屑,王子勝訕笑道:“罷了罷了,民不與官鬥,莫說我沒啥本事,縱是有本事,這御史也不是我能惹的。這不,我爹和我二弟知曉了這事兒,問都不問我,就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尤其是我那二弟,竟然揚言說絕不會插手此事,讓我自行解決問題,萬不得連累家中……”

“妹夫,你看這事兒?”

“對了對了,那御史是凌家的人,而凌家那位老太爺就是妹夫你的三位先生之一凌寧仄凌大家。我得罪的就是他的孫子。”

賈政聞言一愣,忽的想起如今暫住於榮國府的三位先生之一,就是凌大家的小孫子,而那人前個兒才提過他那當御史的伯父。 這麼說來,王子勝得罪的人應當是凌先生的堂兄嘍?

仔細思量了一番,賈政開口問道:“那人的名諱,還有他父親的名諱,你都告訴我。”

“成成!我就知曉妹夫你比我爹我二弟靠譜多了!”聞弦知雅意,就算這事兒如今連個影兒都沒有,可只要賈政沒有一口回絕掉,就表示希望大大的。 王子勝激動的連連搓手心,還不忘將早已備好的紙張拿出來,裡頭便有凌家父子最基本的情況。

接過紙張,賈政只略瞥了一眼,拿手指略彈了彈,道:“這個給我?”

“給給,妹夫儘管拿去。”王子勝只求把這事兒盡快抹平了,哪裡還講究這些,“妹夫,我跟你說,這念頭爹跟兄弟都靠不住,還是妹夫你好。來,今個兒以茶代酒,乾了!”

儘管打心眼裡看不上一口乾了好茶這種行為,可不得不說,王子勝這話卻是說到了賈政的心坎裡。 別看他爹賈代善在世時,每每都說最為在意他,可若是真的在意他,會將爵位留給一無是處的賈赦嗎? 就算嫡長子襲爵是無法更改的事實,那其他呢? 王夫人許給賈赦便是配不上,許給他卻是正正好了? 還有這偌大的榮國府,賈赦既已得了爵位,那旁的一切就應該歸他所有,不然談何公平!

親爹都靠不住,兄弟又算甚麼?

帶著萬分的感概,賈政只道回去仔細打探一番,並不曾誇口包攬此事。 旁的不說,單是在秦樓楚館爭搶頭牌一事,就惹得他一臉嫌惡,若非王子勝好話說了一籮筐,他才懶得管這檔子破事兒。

王子勝親自將賈政再度送回了工部,看著他入了內,這才帶著一臉的嘚瑟道:“走,咱們去悅心樓!”嗤笑一聲,又向身畔的貼身小廝道,“你說他賈政賈二老爺是不是腦子有病吶?好好的酒樓不去,整日里就知曉品茶讀書,傻了吧唧的,還真當自己是個玩意兒了。”

“老爺您說的是。”小廝舔著臉吹捧道,至於他心裡頭是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馬車很快往鄰街駛去,王子勝趴在馬車窗戶上哼著小曲瞅著外頭的景緻,然而心裡頭的煩悶卻是半點兒都不曾減少 將軍,前方有詐 。 別看王子勝嘴上那般嫌棄賈政,心頭的羨慕卻也著實不少,準確的說,他羨慕的是賈家那倆兄弟。 要么怎麼說同人不同命吶,同為家中長子,賈赦就能襲爵,他卻苦哈哈的甚麼都不是,連偶爾去尋點兒樂子都要挨罵,媳婦兒的娘家雖也勉強可以說是讀書人,可這讀書人跟書香世家差別大了去了。 賈赦的岳丈是朝堂一品大員,三個舅兄最差的也有四品官職,而他的岳丈卻是個屢試不第的酸秀才,幾個舅兄情況也類似,想也知曉,讀書人若不能入仕途,就只能應了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了。

至於賈政,王子勝是瞧不上,卻也不得不贊一句,別人家的爹就是好,自己有本事不說,臨終前還強撐著上了道遺折,幫沒甚麼大用的小兒子討了個五品的差遣,這要是擱在他家裡……

得了,少做白日夢了。

王子勝並不知曉,正被他羨慕著的榮國府兩位老爺這會兒都倒了黴。

賈政一回到工部就被工部尚書召見,好一通責怪不說,還給了一大堆的活計,十之七八都是他從未看到過的,也不知曉該怎麼去處理的,剩下的那些則是勉強看懂了,卻依然不得法。

至於賈赦,這會兒則是快被賈母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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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內,賈母真的病倒了。

年歲不輕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還是因著賈母真心疼愛珠哥兒這個孫子,因而在見到珠哥兒不大好後,又熬著陪了一夜,只在破曉前略瞇了一會兒。 可沒等養好精神,就听說榮禧堂裡又鬧起來了,氣得賈母渾身發顫,一疊聲的命所有人都過來。

這裡的所有人指的當然是榮國府的所有主子。

卻說賈赦和那拉淑嫻,先前已經被王夫人跟前的花鈿唬了一大跳,這會兒匆匆來到榮慶堂後,賈赦忍著睡眠不足的頭痛感,忙出言安慰賈母:“母親您儘管放心,二弟許是隨口說說的,咱們這樣的人家,哪裡能胡亂休妻了?就算弟妹有再多的不是,可總算生下了珠兒和元姐兒,單憑這點,也不能說休就休呢。”

“甚麼?!政兒要休了王氏?!”

賈母整個人都不好了,非但渾身都難受得要命,太陽穴處更是突突的跳著,這會兒聽到賈赦的話,更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捂著心口哎喲喲的叫了起來。 這檔口,王夫人也過來了,面上糊著又厚又濃的妝,瞧著沒有半分美感不說,還讓人一見就本能的懷疑她妝容後面的臉出了甚麼問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王氏,你說!”

王夫人半側著身子,拿袖子捂著一半臉,期期艾艾的道:“老太太見諒,這原是我的錯,不曾照顧好珠兒,難怪老爺一怒之下說要休棄了我。罷了,也許這就是命,也別等休書了,我自請下堂便是。”

“渾說甚麼?!”賈母勃然大怒。

“老太太您快消消氣,免得回頭我家老爺又說我不懂孝道。這不,昨個兒,他還道我為了個黃口小兒,不曾在您跟前侍疾盡孝道。”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甭管是賈母還是賈赦倆口子,都聽出了王夫人的言下之意。 也許賈政先前確實說過休妻的話,可那絕對是一怒之下脫口而出的。 而王夫人也並非不清楚這一情況,卻打定了主意要裝傻到底,很明顯,這是打量著賈政先給了她沒臉,準備將丟掉的臉面再一一尋回來 心弦上的你 。

可明白歸明白,哪個都沒打算給王夫人做臉。 賈母疼愛珠哥兒不假,可在賈政和王夫人之間,卻能毫不猶豫的做出抉擇。 至於賈赦倆口子則在對視一眼後,當起了看戲之人。

“政兒說的也不錯,如今我病著,身為兒媳婦兒,你確是應當在我跟前侍疾盡孝。”賈母抬眼瞥了一眼王夫人,儘管妝容厚重,卻仍難遮掩王夫人面上近乎扭曲的猙獰神情。 賈母心下嗤笑一聲,到底還是略給她留了幾分面子,只向著那拉淑嫻道,“不管怎麼說,珠兒到底是病了,好在我有兩個兒媳婦兒,老二媳婦兒去照顧珠兒,老大媳婦兒你可願意在我跟前侍疾?”

那拉淑嫻笑得風輕雲淡:“自是願意的。”

賈赦皺著眉頭來回掃視著他娘和他媳婦兒,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再仔細一想,哪家都是兒媳婦兒伺候婆母的,就算以往多半都是王夫人在賈母跟前忙活著,可賈母既是提出讓那拉淑嫻侍疾,他這個當兒子的也不能反對。 這般想著,賈赦甚麼都沒說。

因著那拉淑嫻要留在榮慶堂裡給賈母侍疾,東院那頭自然是暫且管不了了。 喚了個丫鬟去東院給容嬤嬤傳話,那拉淑嫻明里暗裡的示意容嬤嬤消停點兒。

消息很快就傳回了東院,容嬤嬤氣得險些沒掀了桌子,她的主子可是天底下頂頂尊貴的女人,前世也只伺候過皇上和太后。 賈母那個腌臢的老婆子竟敢命令主子貼身侍疾。

哼,也不怕無福消受,白折了壽!

不過,對於那拉淑嫻的暗示,容嬤嬤還是聽懂了,也能夠理解主子的顧慮。 畢竟,她的主子如今是榮國府的大太太,而非尊貴非凡的一國之母。

“娘,娘,璉兒要娘。”早已醒來的璉哥兒,早膳只吃了一半,就東張西望的要尋娘。 容嬤嬤聽著聲兒,忙收了心思轉而開口哄著他,又想起昨個兒之事,恐去前院書房嚇著璉哥兒,索性拉著他去院子裡看那掛在簷下籠子裡的鳥兒。

容嬤嬤一面哄著璉哥兒,一面心思活絡的盤算開了。

如今的榮國府,賈母在病中,王夫人身子骨雖沒問題,卻要時刻守著珠哥兒,她家主子要侍疾,兩位老爺原就對後宅的事務一竅不通,也就是說… …

嚯嚯嚯嚯嚯嚯嚯嚯。

那拉淑嫻絕不會想到,在她為賈母侍疾的這段時間裡,容嬤嬤乾了多麼喪心病狂的事兒。 不過,就算她事先料想到了,也不會在意的。 於她而言,幹壞事不要緊,要緊的是絕不能讓旁人察覺,只要能將壞事做得天衣無縫,幹再多她都不會問心有愧的。

這檔口,那拉淑嫻除了侍疾之外,還忙著將眼前之人同原主的記憶相比照。

從天而降的小姑子。

“老太太,姑娘來了。”珍珠如是道。

先前還靠在床榻上有氣無力的賈母,一聽得這話忙撐起身子,語帶責備的道:“敏兒來作甚?她身子骨不好,如今我又病著,萬一過了病氣該如何是好?走走,趕緊讓她走。”

“母親,您說甚麼呢?女兒怎會怕過了母親的病氣?”伴著說話聲,一個十七八歲面容姣好的少女走進了內室,不是旁人正是賈母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兒賈敏。 賈敏快步走到賈母的床榻前,彷若完全不曾瞧見一步之遙的那拉淑嫻一般,只伸手摀住了賈母的手,面露悲切語帶關懷的道,“這好端端的,母親怎就病了?可是夜裡著了涼?”

“我沒甚麼大礙,倒是你,打小身子骨就弱,一到換季時候就病歪歪的,還是早些去歇著罷,免得從我這兒過了病氣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真要如此,我反而要不好了。 ”賈母望向女兒的眼神裡是滿滿的愛憐,且將她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只在女兒手背上輕拍了拍,“去罷,這兒有你嫂子在。 ”

“哦,嫂子。”賈敏應了一聲,側過身子看向那拉淑嫻,面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方才急著瞧母親,倒是不曾留意到嫂子您。對了,先前嫂子病了時,我的身子骨也不好,如今瞧著嫂子這氣色,可是大好了?”

“勞煩妹妹掛心了,我早已大好了。”那拉淑嫻淡淡的笑道。

笑歸笑,那拉淑嫻心底里的疑惑卻是愈發甚了。 從原主的記憶裡,那拉淑嫻知曉了賈敏的身份,同時也清晰的明白了賈敏在榮國府內的受寵程度。 這老國公夫婦倆倒也罷了,他們是最常見的那種寵愛大孫子的老人家,對於除了賈赦之外的孫輩們並不十分在意。 可賈代善和賈母就不同了,賈母原就是慈母的典範,這賈政還是賈代善嚴厲管教著,她自不好寵溺太過,可對於賈敏這個女兒,他們夫婦倆卻是有志一同的選擇了寵愛。

而賈敏其人,除卻打小就泡在藥罐子裡的身子骨外,旁的倒是十分的不錯。 對父母長輩孝順又加,對兩個哥哥嫂子也是恭敬有禮,對其他同輩的親眷們皆進退有度,甚至在面對下人們時,都是那般的寬容大度。

只是就這麼一個原應當在榮國府份量極重的人,可在原主的記憶裡,卻只佔了極小極小的一塊地兒,甚至還不如東院的一個丫鬟在原主心目中來得重要。

那拉淑嫻心中納罕不已,面上卻不動聲色的同賈敏說著話。

說起來,雖是關係極近的姑嫂,可倆人卻已經許久不曾相見了。 這裡頭的許久還真不是甚麼誇張的說辭。 事實上,自打張家出事後,原主就病倒了,等瑚哥兒夭折後,原主索性就不再離開東院正堂內室。 之後,賈代善因病過世,原本即將出嫁的賈敏親事被耽擱,本人也病了。 她們姑嫂倆原就不甚熟悉,榮國府素來沒有病人探望病人的道理,自然也就冷了關係。 等好不容易盼到榮國府出了孝期,那拉淑嫻倒是養好了身子骨,可賈敏依舊病著,算起來,她們倆人足足有兩年多不曾碰面了。

時間永遠都是最可怕的利刃,縱是再好的交情,都能因著時間而冷淡疏遠,更不說她們姑嫂倆原就甚麼情分。

倆人只礙於面子情,互相問候了幾句。 不過,因著倆人都不是蠢貨,那拉淑嫻沒提賈敏的婚期,賈敏自也不會提早夭的瑚哥兒,只略談了幾句無關痛癢的閒話,賈敏便在賈母的催促下退了出去。

待賈敏走後,賈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這孩子……”

“老太太這是怎的了?妹妹這般聰慧伶俐,又端的是一副好人品,對老太太您更是孝順又加,您還有甚麼不滿意的?”那拉淑嫻笑著調侃道。

賈母搖了搖頭,苦笑著道:“敏兒自是好的,卻是命苦得緊。”望了一眼那拉淑嫻,賈母把餘下的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有些事兒既已過去了,再舊事重提沒有任何好處不說,還白惹了一通嫌。 再一個,於賈母而言,那些舊事更是沉痛的傷口,哪怕已經結了疤,一旦觸碰後,仍會鈍痛不已。

那拉淑嫻自不會追問下去,只將話題岔開去,待瞧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催促下人上了午膳,又讓賈母喝了藥躺下歇著 重生八零農場主 。 等賈母歇下後,大丫鬟珍珠請她去隔壁的美人榻上略歇歇,那拉淑嫻也沒拒絕,她倒是不困,卻是有很多事要仔細思量一番。

閉著眼睛靠在美人榻上,那拉淑嫻一遍遍的回憶著原主留下的記憶。

怎麼說呢? 有時候記憶並不是萬能的,畢竟因著所處角度的不同,沒有哪個人能事情看得萬分透徹,尤其是當本人處於是非漩渦之中時,很容易被情感帶著走,以至於就算擁有了原主的記憶,那拉淑嫻也不敢說自己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

在原主的記憶裡,關於賈敏的部分是少之又少。 不單如此,關於賈母乃至於賈政和王夫人那部分也多不到哪裡去。

原主給賈母的定義是,略有些偏心眼兒但本性不壞的老太太;給賈政的定義是,想上進卻沒甚麼才華的迂腐讀書人;王夫人則是武將出身沒腦子又愛挑事的妯娌;賈敏卻是清高自傲但並不算難相處的小姑子。

至於東院裡頭的人,則是佔據了原主近乎所有的心神。 賈赦是她的夫君,是她全部的天地;瑚哥兒是她的長子,是她最在意的心頭肉掌中寶,也是她最大的驕傲;璉哥兒是她的次子,在瑚哥兒早夭後,更是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真是蠢得可以。

那拉淑嫻在心頭略嘆了一口氣,卻不得不承認,原主到底還是幸運的。 若非誕生在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庭,她能如此天真嗎? 一如那拉淑嫻前世,在進入寶親王府邸前,她便已經是個心機頗深的女子了,而那時她不過才是個剛及笄的小丫頭罷了。

若能一生都保持少女的純真無邪,那才是真正有福氣之人。

感概了一番後,那拉淑嫻耐著性子理清了思緒,對照著方才賈敏對她的態度,差不多猜到了七八分。 難怪原主在生前的最後兩年,只覺得日子愈發難捱,家里人都對她不好,這些事兒自然都是有緣由的。

誰讓她因著張家出事而自哀自怨呢?

誰讓她沒能護在榮國府的嫡長孫瑚哥兒呢?

誰讓這般湊巧的,瑚哥兒前腳剛走,病了很久的賈代善竟也跟著走了呢?

很多事兒真心不是解釋就能揭過去的,哪怕榮國府上下都明白,瑚哥兒夭折後她極為悲痛,也明白賈代善的病逝同她並沒有直接的聯繫,可那又如何? 遷怒,誰人不會? 再說了,真要算起來,也並不能說全無干系。

仔細思量了一刻鐘後,那拉淑嫻慢慢的起身,向一旁伺候著的丫鬟道:“老太太還沒醒罷?我先去後頭院子裡瞧瞧四姑娘,若是老太太醒轉了,派人立刻來喚我。”

四姑娘指的就是賈敏,她雖是榮國府唯一的嫡女,可上頭卻還有三個庶姐。 不過,那三人早已出嫁了,除了三節兩壽按時送節禮外,跟榮國府再無往來。

賈敏因是賈母老來得女,自是寶貝得很,打小就不跟三個姐姐同住,而是住在賈母房中。 不過,等她略長大一些後,就搬到了榮禧堂北麵粉油大影壁後頭的院子裡。 那院子並不大,端的是小巧精緻,因著賈敏屋內伺候的人也不算多,倒合適得很。

那拉淑嫻只喚了兩個小丫鬟跟著,從榮慶堂後頭的穿堂直接往賈敏院子走去。 原以為這會兒賈敏應當已經歇下了,那拉淑嫻還想著若是不湊巧,回頭另尋機會便是。 不曾想,才進了院子裡,就看到賈敏坐在廊下的躺椅上,兩眼出神的望著天。

“姑娘,大太太來了 霸道鬼夫萌萌噠 。 ”

小丫鬟清脆的叫聲喚回了賈敏的魂,賈敏半起身抬頭望門口看,見確是那拉淑嫻過來,面上不由的露納罕的神色來。

“敏妹妹,你也不曾歇午覺?正好咱們許久不曾說體己話了,我來尋你說會子話。”那拉淑嫻笑著上前,也不管賈敏是何等神色,只就著一旁擱置的藤椅,拉著賈敏的手,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妹妹這般好的模樣,我早就想過來瞧瞧了。可先前,我一直病著,唯恐把病氣過給妹妹。後來,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骨,結果還碰巧攤上了好些個事兒,這不,一拖就拖到了這會兒。”

“大嫂無需這般,我知曉大嫂忙得很。”賈敏初時有些發楞,這會兒倒是將面上的那一抹訝異掩了去,只平靜的回道。

“忙歸忙,可妹妹是老爺唯一的嫡親妹妹,往日里我可沒少聽他提起妹妹,還總是叮囑我,對妹妹多看顧一些。”

“大哥還能提起我?提我作甚?”賈敏挑眉道,倒不是不信那拉淑嫻的話,只是她不明白,就賈赦那性子,如何就會想起她了,莫不是又乾了甚麼壞事兒? “父親過世了,母親又懶得管他,按說他再不會像從前那般央我去搬救兵了。說起來,到底還是小時候好,哪怕祖父母偏疼大哥,母親心疼二哥,至少爹爹卻是拿我當寶兒的。”

“妹妹這般,哪個不拿你當寶兒?”那拉淑嫻雖是笑著的,心頭卻是微微一嘆。 若說原先僅僅是猜測,那麼如今卻是間接證實了她的猜測。 賈敏是怪她的,儘管當時賈代善已經病了許久了,可大夫只道要好生將養著,若非瑚哥兒就那般走了,或許賈代善還能再撐幾年。 當然,即便是責怪,賈敏也仍是有理智的,並不會因著這事兒而對那拉淑嫻橫眉豎眼的。 只是,疏離卻是在所難免的。

“大嫂說笑了。”

“這可不是甚麼笑話,實實在在的心裡話呢。”頓了頓,那拉淑嫻忽的掩嘴笑道,“說來也是湊巧了,我娘家祖籍也在姑蘇,雖說我這輩子都沒去過祖籍,不過若是有機會的話,倒不妨去那兒瞧瞧。正好,我父兄他們剛從祖籍回到京城不久,先前還同我說起來了這兩年的事兒。妹妹如今身子骨大好了,要不回頭同我一道兒去走走親戚?”

賈敏愣愣的看著那拉淑嫻,半響都不曾回過神來。

父親賈代善的徒然離世,讓賈敏悲痛萬分。 可再多的悲痛,在三年之後也就慢慢消散了,畢竟人還是得往前看的,只是她的前方卻充滿了迷霧。

賈代善生前就給她定下了親事,那會兒人人都說她眼光略奇,不選那些個四角俱全的好親事,甚至看不上能襲爵的侯府嫡長子,卻偏生挑中了數代單傳且已無爵可襲的林家獨子林海。 那會兒,她年輕貌美,她的父親正值壯年位高權重,而她是父親唯一也是最為疼愛的嫡女。

可惜,三年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她已是十八歲的老姑娘了,父親也已不再人世,聖上雖未曾剝奪國公府的牌匾,然事實上榮國府早已名不副實。 這倒也罷了,沒有哪家是能興旺百代的。 偏生林家那頭,先前看著勢弱,可隨著林海高中探花郎,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尤其聖上瞧著竟是分外看重林海,不單在兩年內就破格提升為從四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且聽說不日即將再度被提拔。

不得不說,賈代善的眼光極好,對方果真是個前途不可限量之人。

只是,彼時的賈敏心中卻是滿滿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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