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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作者:寒小期【完結】

101

“老太太!王家……王家那位老太太又來了!”

賴嬤嬤頭一次不等丫鬟禀告,就急匆匆的闖入了榮慶堂賈母的房內。 當然,說是房內,其實還是在外間,若是賈母里間的臥房,再給賴嬤嬤一百個膽子她也是不敢的。 可饒是如此,隔了一道簾子,賈母仍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賴嬤嬤那從未有過的慌亂口吻。

這真怪不得賴嬤嬤,哪怕今個兒是宮裡的娘娘來了,估計賴嬤嬤都不會慌成那般,而是覺得三生有幸。 可惜,王家那頭太不按牌理出牌了,再加上去年間已經鬧過那麼一出了,以至於如今都隔了一年多了,賴嬤嬤心裡仍止不住的犯怵。

去年,因著賈政一氣之下要休棄王夫人,王家老太太帶著兩個兒媳婦殺上門來,雖說最終也沒造成血案,可不得不說,王家婆媳三人的能耐給榮國府上下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用容嬤嬤的話來說,那可是仨小燕子啊! ! ! ! !

當然,賈母想不到如此這般形象貼切的形容詞,可她在聽聞了賴嬤嬤帶來的噩耗之後,整個人愣是如同靈魂出竅一般,傻傻的呆立在了當場,若非丫鬟帶著哭腔將她喚回了魂,指不定真的會落下毛病來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由此便可見王家女眷的殺傷力有多大了。

“不見!賴嬤嬤,讓她走,我不想見她!”賈母一回過神來,便急急的喝道,竟是全然不顧兩家的交情,斷然拒絕會面。

這檔口,自然也有小丫鬟過來打簾子,賴嬤嬤哭喪著臉連滾帶爬的到了賈母跟前,二話不說跪倒在地:“老太太,可她已經進來了,怕是這會兒都到門口了。”

賈母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說時遲那時快,外頭傳來了某人那標誌性中氣十足的吼聲,並夾雜著小丫鬟們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卻說這榮慶堂,因著賈母自榮國公賈代善過世以後,就一改往日的作風,愈發的喜愛起那些年幼嬌俏的小丫鬟來。 故而,整個榮慶堂上下除了少數的幾個心腹嬤嬤外,絕大多數都是年歲不大的小丫鬟,就連粗使的灑掃丫鬟都比別處好看不好。 哪怕先前被那拉淑嫻坑走了幾個丫鬟,可之後沒多久,賴嬤嬤又給她補上了。 這小丫鬟多了,素日里倒是看不出甚麼問題來,反而覺得處處都透著一股子青春洋溢,可一旦真的遇到事兒,問題一下子就顯出來了。

都無需去外頭細瞧,單就是坐在這屋裡聽著,就知曉外頭的小丫鬟一定都被嚇得束手無策,甚至極有可能抱成團哭成一片。 不過,這也真怪不得她們,沒見著里屋的賈母和賴嬤嬤都白了臉,外頭那些個沒經過事兒的十來歲小丫鬟也難怪會被嚇到了。

“攔住她!我不想看到她!賴嬤嬤!”賈母何止嚇得白了臉,事實上她這會兒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滿腦子都是去年間王家婆媳三人大鬧榮慶堂的場景。 雖說王家老太太也沒真的打她,卻讓她從此杯弓蛇影,沒見著人倒是問題不大,如今聽著外頭的動靜,賈母完全不知曉該如何是好,只一個勁兒的念叨著將人攔住。

關鍵是,攔不住啊!

別看賈家和王家皆是功勳出身,可里頭的區別大了去了。 賈家祖宗是年少得志,整個賈氏一族算在一起,習武的統共也就仨人。 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以及賈母之夫繼任榮國公賈代善。 也就是說,除了他們仨之外,整個賈氏一族就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武將。

再看王家,雖說王氏一族確實不如賈氏一族家大業大人丁興盛,可人家的子嗣能耐呢。 從第一代王家家主到如今的小輩兒們,除了一個王子勝已經被證實確是不堪重用外,旁的人都極為不錯。 當然,再往下一輩的仁哥兒和鳳姐兒並不能作準,畢竟倆人年歲都不大。 且王家比賈家能耐的是,不單男丁大多都出眾,連女眷都是英雄豪傑。

王家大太太出身一般,甚至於聽說其娘家還勉強算作是讀書人,可惜教養出了一朵奇葩花。 雖動手能力不強,那嘴皮子那叫一個利索,旁人是理直氣壯,可她卻是理不直氣卻壯。 往往上下嘴皮子一波弄,能將死的說成活的,還能輕輕鬆松逼人家去死。

王家二太太出身要略高一籌,她的嘴皮子一樣活絡,且比起王家大太太更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心機了得。 旁的就不說了,單看她進門六七年都不曾生養,卻能讓王子騰心甘情願的不納妾室通房,就足以證明其手段。

這還僅僅是兩個小輩兒的女眷,王家老太太才是真正的巾幗英雄,將門出身的她,據說使得一手好鞭法。 人家是上得廚房下得廳堂,她卻是上得戰場下得刑場……

“攔攔攔、攔住她!”

就跟每一個慘遭欺凌的弱女子徒勞的呼救一般,甭管賈母叫得有多大聲多慘烈,王家老太太還是成功的干掉了一票花枝招展的俏丫鬟,成功的進入了賈母的臥房。

卻見王家老太太一把將簾子扯下來丟在地上,手裡的麒麟頭拐柱搗的地面咚咚作響,她本人倒是沒拿刀帶棒的,畢竟論年歲她比賈母還要年長了差不多十歲,況且有時候威壓遠比棍棒來得更為令人心寒 僱傭兵王 。

“史太君,許久未曾見面,您老人家倒是挺康健的。”彷彿是為了證明自己來者不善,王家老太太一開口就是夾槍帶棒的,“上次那番交涉顯然不夠,這次史太君又打算如何了?!”

賈母僵著身子抿著嘴,目光則是死死的盯著王家老太太手裡的拐柱。 按說她娘家保齡侯府也同樣都是功勳出身,可她本人卻是打小就被父母長輩寵溺著長大,半點兒委屈都沒受過。 等年歲一到,就由父母安排了一門上佳的親事,嫁給了當時已經在長青帝面前嶄露頭角的賈代善。 真要說起來,她這輩子受過的最大委屈就是長子賈赦被婆母徐氏抱走撫養,除了這個,她一輩子都是順暢無阻的。

呃,還有就是去年間被王家婆媳三人差點兒逼死……

“親家母,王老太太,有話好好說。”賈母艱難的咽了嚥口水,盡可能的讓自個兒離王家老太太遠一點兒,可縱然賈母的內室極近奢華,地方卻大不到哪裡去,偏她這會兒還是坐在靠近門簾的暖炕上,再怎麼盡量挪動,離王家老太太還是僅有三五步遠。

忽的,王家老太太往前走了幾步,一下子就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了一尺之遙:“好好說?哼,你兒子尋我兒子的麻煩,你卻讓我閨女回了娘家!都說女子出嫁便是夫家的人,縱是鬧到金鑾殿上,也沒有出嫁女為娘家哥哥贖罪的道理。史太君,你講講道理罷!”

“不不,這次真的不是我讓王氏回娘家!”眼瞅著王家老太太步步逼近,賈母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只下意識的捂著心口,竭盡全力努力解釋著,“這回是我讓王氏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讓兩家和解。這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咱們打從祖上開始就是至交好友,這孩子之間的鬧騰,也沒出甚麼大亂子,坐下來好生商議一下,不好嗎?”

王家老太太瞇著眼睛殺氣騰騰的上下打量著賈母,似是在思量這話裡頭的真實性。

賈母見似乎有點兒門道,忙不迭的又開口道:“我對王氏好著呢,拿她當我親閨女一般看待,絕沒有苛待的意思。對了,就說赦兒和你家子勝那事兒,不過是孩子愛胡鬧,為了個風月女子瞎折騰,這算個甚麼事兒呢!我回頭一定勸赦兒,讓他把那女子讓出來了,老姐姐,您說可好?”

“哼,一個破鞋,誰稀罕!”王家老太太眉頭緊鎖,面上的神情卻似有些心動。

這一次,跟去年那回是截然不同的,去年間王家佔著所有的道理,且即便凶悍如賈母都不會真的希望兒子兒媳和離的,再說甭管事兒鬧得再怎麼大,都是兩口子之間的事兒,只要他倆說開了,榮國府也好王家也罷,都不會作過多糾纏的。 可如今這一遭,不說旁的,這賈赦和王子勝都還在牢裡待著呢,哪怕械鬥不會真的被判甚麼重刑,兩個當娘的心裡頭也疼著呢。

當然,相對而言,王家老太太要更為心疼一些,她跟賈母不同,素日里最疼愛的並非格外能耐的次子王子騰,而是自幼大禍小禍闖了一堆的長子王子勝。

“那行,我閨女的事兒暫且不論,你得先使人將我兒從牢裡弄出來。”王家老太太終是選擇了退讓,也是不湊巧,王湛王老爺子被長青帝遣到了直隸駐守,當地駐軍沒有聖旨調遣是不得輕易離開的。 至於王子騰則是更早一步被調撥到了邊疆,就連長媳也帶著兩個孩子回了金陵祖籍。 也就是說,王家老太太縱是有心撈王子勝出來,都尋不到人幫襯。

聽到王家老太太這般說辭,賈母也總算是長鬆了一口氣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其實,她也挺心疼如今在牢裡待著的賈赦,可比起心疼,她更想把賈赦揪到面前狠狠的胖揍一頓!

賈王兩家很快就達成了協議,甭管孩子出來以後是收拾還是心疼,總之先將人撈出來再說。

協議達成後,王家老太太便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而賈母直到人都走得沒影兒了,才彷彿虛脫了一般歪倒在了暖炕上,整個人如同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背後的衣裳全是濕漉漉的。 可等丫鬟替她寬衣解帶草草擦拭了一遍,又換上乾淨衣裳後,她又慌了神。

……方才迫於壓力在王家老太太跟前保證了的事兒,以她如今的能耐壓根就辦不到啊! !

一想到王家老太太極有可能再殺個回馬槍,賈母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忙急急的讓賴嬤嬤去榮禧堂傳話,說甚麼都要立刻見到那拉淑嫻。 其實,若非賈母她如今腿軟走不動道兒,她很想親自往榮禧堂跑一趟。 跟渾身泛著殺意的王家老太太相比,給自家兒媳婦服個軟似乎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幸好,那拉淑嫻沒拿喬,很快就趕到了榮慶堂。

“老太太,聽說王家來人了?”那拉淑嫻笑臉盈盈的望著賈母,似乎不曾掩飾自己早已知曉消息的事實。 她自然是知曉的,哪怕來榮慶堂傳話的人是賴嬤嬤,可也有旁的人去她跟前回話。 真相是,當王家老太太殺到榮慶堂時,她幾乎同時也得到了消息。

知道你遇著麻煩了,可我就是不來幫襯。

賈母面上的神情活脫脫就像是吞下了一隻蒼蠅般,既愕然又噁心還不得不強顏歡笑:“對,是親家母來了。”

“一定是來向老太太您賠禮道歉的罷?唉,這般說來,王家多少也有可取之處,雖說素日里囂張跋扈了一些,到底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頓了頓,那拉淑嫻彷若感概的道,“老太太您就原諒了王家罷,只要他們能讓老爺回來。”

“呃……”賈母再度被噎著了。

其實,賈赦和王子勝只是因著一個風月女子起了口角,繼而演變成鬥毆,可因著頂多就是把那地兒給砸了個稀巴爛,且也沒鬧出人命來,問題並不是很大。

——對於往昔的榮國府來說。

“淑嫻。”賈母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剛走不久的王家老太太那彪悍至極的模樣,只覺得腦仁一抽一抽的疼,偏她也明白,這檔口寧榮二府都沒法插手,王家能耐的父子倆都不在京城,至於賈母的娘家保齡侯府則已經有將近一年時間沒任何動靜了,如今能將賈赦和王子勝撈出來的,也就只剩下那拉淑嫻的娘家了。 別看張家也閉門謝客了,可人家那是因著守孝,真要拉拔一把還是很容易的。

“老太太您說。”

“唉,王家那頭自是有錯的,可咱們四大家族到底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再說這事兒也不能全賴在王家那頭,赦兒他……”比起王家老太太單純的心疼兒子,賈母的心情無疑是很複雜的,“總之赦兒也有錯,可就算錯了,也該咱們關起門來教導,沒的落到大牢裡吃苦受罪的。淑嫻,你想想法子。”

“想甚麼法子?”

看著完全異於往日,一副我很傻很天真模樣的兒媳婦,賈母這會兒不僅僅是腦仁疼,心口更是陣陣發疼,且疲憊感一波接著一波湧上了心頭,只恨不得立刻倒頭睡下再也不管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混賬事兒了。

可惜,她放不下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強忍著各種負面情緒,賈母咬著後槽牙,竭力做出了一副慈眉善目的神情來,且強笑道:“淑嫻,如今政兒去了揚州,王家那邊爺們也都不在京里,我娘家保齡侯府前些時候不也出了點事兒,我是實在沒法子了。”

那拉淑嫻感同身受的點了點頭,滿臉的同情憐憫,彷彿在說,您老人家真可憐。

被莫名糊了一臉同情的賈母更難受了,準確的說,她如今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是得勁兒的,甚至她都忍不住開始懷疑,那拉淑嫻究竟是真的蠢還是故意在她跟前裝蠢,若是前者,那張家的教養是有夠失敗的,若是後者,就不能心疼心疼在牢裡吃虧受罪的賈赦嗎?

賈母完全猜不透那拉淑嫻心裡的想法,又實在是沒有底氣硬一把,遲疑再三之後,她還是被迫丟掉了僅剩的那一絲自尊,用近乎討好的口問道:“淑嫻,你明個兒回一趟娘家,讓你父兄幫忙把赦兒和王家那哥兒救出來,成嗎?”

“成!”那拉淑嫻當下便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滿口子應允。

沒料到事情竟然這般容易的賈母,愣是有那麼小半刻滿腦子一片空白,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想說點兒甚麼時,卻聽那拉淑嫻又道:“也別等明個兒了,我今個兒就回娘家,可好?不過,若是如今這個時辰出門,怕是今個兒肯定回不了了。老太太……”

“你回去罷,今個兒回不了就明個兒再回,不然在娘家多待兩日亦是無妨。”忽的,賈母想起張家還是孝期之中,面上閃過了一絲遲疑,不過很快她就下定了決心,“雖說你娘家嫂子過世不久,可這也沒甚麼不要緊的,咱們家不忌諱那些個事兒。對了,正好你回去瞧瞧琮兒,再把璉兒帶回去給你娘家父母瞧瞧,指不定他們見了孩子心一軟,就答應了呢。”

“好,那老太太,我這就去一趟。”那拉淑嫻笑得異常溫柔,若是這會兒十二在的話,定會不由自主的起一身雞皮疙瘩,可惜賈母還不夠了解她,只道是她到底心想著賈赦,不會坐視不理的。

才怪!

當天傍晚,那拉淑嫻就帶著璉哥兒回了娘家,且歸期不定。

自然,張家老太爺還是照例詢問了那拉淑嫻是否需要幫襯,畢竟賈赦犯的事兒說出去雖不大好聽,可實在是不算大事兒,若是那拉淑嫻開了口,張家老太爺都無需親自出面,隨便使喚個兒子出去尋個好友,這事兒就能輕而易舉的解決了。

然而,那拉淑嫻斷然拒絕。

她是這麼說的:“老太爺且放寬了心,事情的輕重我自是明白的,左右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案子,縱是沒有人幫襯,也不會如何的,倒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讓我家老爺好生受一番教訓,也省得他往日再鬧這等么蛾子。”

張家老太爺之前就已經問了一遍,當時還道是那拉淑嫻面子薄拉不下臉來求人,可等第二遍問下來後,他倒是看透了。 這閨女哪裡是面子薄,分明就是心狠!

……真不愧是他的好閨女。

抱著這樣的想法,張家老太爺愉快的拎起璉哥兒去了書房裡,雖說這個外孫沒甚麼讀書天賦,不過不怕人蠢就怕人又蠢又懶又無自知之明,對於璉哥兒,張家老太爺多少還是抱了點儿期望的。 至於十二,前段時間就被那拉淑嫻丟回了張家,雖說落下了兩個月多的課程,不過十二隻花了兩日工夫就成功的追了上來,惹得張家的彬哥兒和棟哥兒欲哭無淚生無可戀 君莫負初 。

萬幸的是,璉哥兒的插班,很快就能讓張家兩個哥兒尋回自信的。

那拉淑嫻見璉哥兒被提溜走了,瞅著時間也不算晚,便帶著容嬤嬤往福瑞齋而去。 上次來去匆匆,她倒是見了父母雙親,卻沒說上兩句話,這會兒有空閒了,她自是要好生同母親嫂子們敘敘舊。

至於賈赦……

呵呵噠!

卻說書房那頭,十二和兩位表兄在張家二老爺的督促下,正在寫功課。 因著守孝的緣故,張家三位老爺可算是都清閒了下來,不過張家大老爺一直沒能從失去愛妻的悲傷之中走出來,哪怕有空也只是同兩個兒女在一起,極少出正院子的門。 張家老太爺知曉長子的心病,也不催促,只想著時間定能抹平一切,給願意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將心情調整過來。 可張家老太爺也就只會對長子略寬容一些,對於另兩個兒子卻是隨意吩咐,只恨不得全天候的敲打蹂|躪。

這不,原本只是張家老太爺教導三個哥兒,自打出了正月十五後,書房裡又添了張家二老爺和三老爺,這兩位的學問鐵定是不能跟張家老太爺相提並論的,可教導三個孩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不……成問題……

“自打去年開始,京城里便一直處於風雨欲來之勢,保齡侯府僅僅只是一個開端,之後另有幾家遭了秧,雖說都有各自有明確的由頭,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裡頭定然另有文章。”十二瞇著眼睛危險的盯著張家二老爺,“二舅舅,您覺得會是甚麼事兒呢?”

張家二老爺拿袖子擦了擦額間滲出來的冷汗,結結巴巴的道:“京、京城裡頭常有事端發生,就、就說前不久,你爹他不是跟王家大老爺鬧了一場嗎?無事的,無事的。”

“榮公之後襲一等將軍爵位的赦大老爺,和王家最無用不堪的繼承人王子勝大老爺,在秦樓楚館為了一個風塵女子大打出手……二舅舅您說的不錯,確實無事的,畢竟聖上英明神武,才不會跟兩個蠢貨一般見識。”

“呃。”張家二老爺真想贊一聲精闢,卻及時想起話題裡的其中一人正是自家妹夫,也是眼前這小東西的親爹,登時面色一沉,“子不言父之過,就算琮兒你說的極有道理,也不能在人前這般渾說。”

“二舅舅您說得對,回頭我背著人說。”十二無可無不可的道。

聽了這話,張家二老爺幾乎要崩潰了,他是知曉自家這小外甥自幼聰明伶俐,可這聰明的也過了頭罷? 半響,張家二老爺才勉強擠出一句話:“琮兒,你還小,有些事兒等你長大了再說。”

“譬如從去年到今年,倒霉的皆是太子一脈的?”十二挑眉道。

張家二老爺快給他跪下了,抬眼看另倆哥兒正瞪大了眼睛來回望著他和十二,登時脊背上冷汗漣漣,卻還要強自鎮定的冷叱道:“看甚麼?你們的功課都做完了?哼,今個兒多寫一篇策論,就論孟子的'一曝十寒'。”

彬哥兒和棟哥兒先是面面相覷,旋即哭喪著臉開始跟功課做博弈。

這檔口,張家老太爺回來了,還順道兒捎帶來了璉哥兒。

“弟弟!!”璉哥兒才不是那兩個被蹂|躪慣了的張家哥兒,也不是被十二才智驚到的張家二老爺,他只是一個比賈赦還蠢的熊孩子,一見到正坐在書案後的十二,當下便一個箭步衝上前,完全沒給十二反應的機會,便來了個結結實實的熊抱 [系統]遺憾請走開 。

十二:…………要不是本阿哥打不過你,我一定打死你!

最終,十二還是被解救出來了,而璉哥兒則是被安排著跟三個哥兒一道做學問。 只是,這麼一來,差距立刻出來了,彬哥兒和棟哥兒是激動的,他們終於尋到自己不是蠢貨的證據了,因為璉哥兒比他們更蠢。 而張家二老爺則是更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因為張家老太爺在發覺璉哥兒基礎比他想像中的更差後,便命自家老二專管璉哥兒。

不過,張家二老爺在把璉哥兒帶到隔壁房間之前,還是忍不住跟張家老太爺提了一句方才十二說的話,就這般簡簡單單的略提了一句,就已經讓張家老太爺心下一沉。

不多會兒,張家三老爺也過來了,張家老太爺二話不說將殘局丟給自家老三,他本人則是拎起十二去了對面另一間書房裡。

“琮兒,那些事兒是誰跟你說的?”

有些事情,張家老太爺雖說心裡頭有所猜測,卻不是大喇喇的說出口。 一來是因為他這個年歲了,很清楚甚麼話能說甚麼話不能說。 二來同樣也是因著身份地位的緣故,很多事情縱然只是虛的,從他嘴裡過了一遍,就成真的了。

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說話就越要小心謹慎。

“沒人跟我說,我自個兒猜出來的。”十二眨巴眨眼睛,配上他一副白白胖胖的肉包子臉,顯得異常的可愛,外加不靠譜。

可張家老太爺是甚麼人,到了他這個地步,完全可以無視表象。

“娘一直誇我很聰明,我也覺得我很聰明。就說我爹那事兒,外祖父……”十二忽的壓低了聲音,示意張家老太爺湊過來,“我聽到我娘和我爹說話了,我爹是故意激怒了王家大老爺,他就是故意找茬!”

“此話當真?”

“外祖父,我還知曉,爹娘在偷偷的說話,說甚麼跟榮國府有關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出了點事兒,怕是再過幾個月,京城裡就要有大麻煩了。還好張家這頭因著意外守孝,反而能保一家太平。□□國府就沒那麼幸運了,唉。”

“所以,你爹才會故意尋王子勝那蠢貨的麻煩,好用這樣的手段,向上頭的人證明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張家老太爺冷笑一聲,“法子不錯,選擇王子勝大概也是為了順手將王家摘出來罷?秦樓楚館更是個好地方,如此一來,賈赦落在上頭人的眼裡,不單蠢還上不得檯面!”

這年頭,玩個把女人壓根就不算甚麼事兒,哪怕為了女子一擲千金也無妨,玩玩兒嘛,在很多紈絝子弟心目中,風月場合的女子就跟一隻雀兒,或者一匹看得上眼的馬兒一般無二。 一句話,就是個玩物!

可若是某人玩物喪志,甚至對一個玩意兒產生了感情,那落在旁人眼裡卻大不相同了。

十二仰著頭看向張家老太爺:“我還知曉很多事兒呢,外祖父想听嗎?呵呵,我從娘這邊聽到了關於張家的事兒,從爹那頭聽到了寧榮二府的事兒,從我家老太太那頭聽來了關於保齡侯府的事兒,還有我那個缺心眼的珠大哥哥,他告訴了我好些關於王家的事兒。”

張家老太爺冷汗都下來了,從去年夏日里接手十二的教養後,他早已發覺這孩子多智近妖,不單有著過目不忘的能耐,還每每對歷史有著自個兒的見解,且很多見解是讓他這個老頭子都不禁為之汗顏的 重生之金枝庶葉 。

“琮兒,你真的覺得今年京里會出大事兒嗎?”

“對,我猜應當是跟太子殿下有關,說不定……”十二狡詐的一笑,“是廢太子哦!”

……! ! !

饒是張家老太爺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也被十二這話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 冷不丁的,他想起了之前給十二講史記裡的故事時,每次他僅僅說了個開頭,十二就能將結局猜了個*不離十,可他確定在此之前絕對沒人跟十二講過那些事兒!

唐太宗言: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從某方面來說,如果某個人對於歷史有著極度敏感,能輕而易舉的知曉後事的話,那麼對於現實中正在發生的事情,也會有著異於常人的敏銳。

可是,廢太子……

張家老太爺背著手在屋裡轉圈,這事兒太大了,也太嚴重了,饒是他先前也已經覺察到了近日里京城裡的異樣變化,可在聽到十二這番話後,他仍不能淡定下來。 當朝太子乃是長青帝元後唯一存活於世的嫡子,而長青帝雖已有三任皇后,並東西六宮無數妃嬪,可獨獨對於元後有著一份別樣的情愫。 這種感情不難理解,畢竟髮妻跟續弦繼室原就不能混為一談,而妃嬪在長青帝眼中,只怕跟尋常人家的妾室通房無甚差異。

廢太子啊!

冷不丁的,張家老太爺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長青帝是個重情重義寬厚仁慈的帝王,可甭管之前的附加詞有多少,長青帝仍然是個帝王。 只要是個帝王,就難免避免某些情況。 譬如,面對想要奪自己位置的不孝子。

“琮兒,你可知曉,差不多在五六年前,你大舅舅跟我說,他已經大了,想試試如何當一個家主。他讓我看著他,若是當的不好,也可以教教他,免得將來所有的擔子一下子壓在他肩頭時,他會慌亂無措束手無策。”

十二笑瞇瞇的仰頭看著張家老太爺,一副天真不諳世事的可愛模樣。

“說真的,我當時頭一個想法,不是兒子長大了能替我分憂了,而是我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那麼老了。唉,我老了,兒子卻長大了,可我不服老,我覺得家主之位我還能再任個十來年。”

可惜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退讓,將家主的位置讓給了張家大老爺。 因為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趁著身子骨還硬朗之時,讓兒子多試試,萬一出了差錯,他也可以及時糾正,免得將來百年之後,張家的基業被子嗣敗光。 畢竟,榮國府的例子就擺在眼前,當然還有更多的人家,在一家之主徒然離去之後,不孝子嗣輕而易舉的敗光了祖宗基業。

“……可我還是很難過,我一生順暢無憂,那真的是我頭一次選擇了退讓,還是讓給了一個處處不如我的人。”張家老太爺苦笑一聲,語氣裡是滿滿的無奈,“哪怕那是我親生的兒子,我還是不服啊!”

“我不讓!”十二鼓著腮幫子,一字一頓的道,“想要就打敗我,反正我不讓!”

“怕是很多人都會這麼想罷?至少我可以肯定,聖上就是這麼想的。不對,你說的是,想要就打敗你?可若是聖上的話,恐怕是誰敢起這份心思,他就讓人不得好死!”張家老太爺一臉肅穆,只是片刻之後,他卻朗聲笑了起來,“琮兒,要是外祖父欺負你爹,你會生氣嗎?”

102
第102章

京城作為天子腳下,乃是最繁華昌盛之地。 可以說,在京城裡甭管是酒肆茶館,還是秦樓楚館,都比旁的地方更為奢華一些。 然而,這卻並不包括某個特殊的地方。

大牢。

打架鬥毆原不是甚麼嚴重的罪名,頂多攤上京都衙門大老爺心情不佳時,被抓起來關上個幾日,即便無權無勢,只要家里人交了錢,沒兩日就能平安脫困了。 不過,若是聚眾鬥毆的話,那性質就大不相同了,沒個十天半月並交上一大筆錢,根本別想輕易離開大牢。 比這更為嚴重的,當然是聚眾械鬥。

所謂聚眾械鬥,指的是超過十人之數,且每個都是成年壯漢,並人手至少一樣兵器。 而這裡頭的兵器也是有區別的,倘若僅僅是棍棒,那還算小事兒,可若是刀槍之類的軍中武器,那就不是一般般的事端了。 往嚴重了說,沒直接給你扣上一頂謀反逼宮的罪名已經算是上頭慈悲了。

當然,長青帝不會這麼幹。

在最開始剛得到消息時,長青帝是震怒的 朱門芳菲 。 京城歷來都是最為穩妥的地方,倒不是京城裡的老百姓們覺悟高,而是在這裡犯事兒要遠比其他地方治罪更重。 當然,像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是肯定難以避免的,可即便如此,比起旁的地方,京城的治安狀況也要好上很多。 至於像聚眾械鬥這樣的事兒,則是好幾十年都不曾聽說過了。

尤其械鬥的雙方還是京城裡的有名有姓的人物。

如果說,最開始長青帝是震怒的,那在知曉了具體情況,並得知了雙方主使者身份後,長青帝完完全全被氣樂了。

一個是王家下一任家主,一個則乾脆就是榮國府如今的家主並一等將軍,就這樣身份貴重的倆人,居然在秦樓楚館里為了一個風塵女子大打出手。

“代善早逝,其妻無力約束子嗣倒也罷了,左右去年間出的那些個事兒,朕也看出來賈家倆兄弟都不是甚麼好。可王湛呢?對了,朕讓他去了直隸。”

長青帝頭疼不已,也許他年輕時候也曾雷厲風行過,可自打上了點兒年歲,他可算是越發的心軟了。 面對老臣,以及那些功勳老臣所遺之子嗣,他是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的。 況且,在上位者眼裡,最不容忍的是有人對他所坐位置的窺視,而非底下臣子胡鬧。 況且,王子勝也好,賈赦也罷,倆人實則並無任何官職,既無官職又無實權,等於就是倆徹頭徹尾的紈絝子弟瞎胡鬧,這麼一看倒也不是不能原諒。

就在外人覺得王子勝和賈赦皆要倒血黴時,長青帝在哭笑不得之後,很快就替二人尋到了由頭,大方的原諒了他們。 不過,原諒歸原諒,該有的教訓卻也絕對不能少。

這檔口,總管太監遞上請安折子,並道三皇子求見。

“老三?嘖,這倒是有意思了,朕記得賈代善和王湛都是幫太子的,怎的不是太子過來求情?”長青帝嘴角微微上揚,已顯年邁的面上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神情,“允了。”

片刻後,三皇子被引到了御書房內,在例行的請安後,很快就道出來了來意。

正如長青帝所猜,果然是為了給王子勝和賈赦一事,不過卻不是受了這兩家所託,也並非為他們二人求情。

“……父皇,事情便是如此。您也知曉,張老跟兒子有師徒情分,如今他雖說不管事兒了,可他既求到兒子跟前了,也不能完全不予理會。”三皇子是年長皇子中,最沒有野心的一位,又或者說他也並非完全沒有野心,只是他的野心跟諸位皇子不同,旁人求的是皇位,他求的卻是著書立傳名留青史。 也正是因著如此,三皇子跟朝中多位文臣都極有交情,尤其是翰林院的那些人,以及早已半隱退的元老們。

“張老求你來朕跟前討人情,為的卻是折騰賈赦?”長青帝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朕記得,賈赦是張老的女婿罷?”

“父皇所言極是,賈赦正是張家姑老爺。其實,對於張老所託,兒臣也格外不解。可張老曾是兒臣的先生,這些年來,兒臣忙著歸整書庫,張老等人幫了兒子不少的忙。”三皇子也是滿臉的無奈,倘若有選擇的話,他真心不想蹚這趟渾水,偏張家老太爺先前苦苦哀求,他實在是推脫不得,只能舔著臉求到了長青帝跟前。

文人重顏面,三皇子雖說在諸位皇子中,出身並不算高,可他勝在不圖皇位只求虛名,因而自小到大,他還真就沒求過長青帝甚麼事兒。 畢竟,他一生的追求都是各種孤本古籍,而這些個事兒,擱在尋常人家不容易辦到,可擱在他身上卻是極為容易的。 甚至於因著他的愛好人人都知曉,有時候都不用他主動開口,長青帝並諸位皇子若偶爾遇到“好東西”,也會給他留著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見三皇子因求人一事漲得滿面通紅,長青帝好笑之餘,更多的卻是不解。 不過,不解歸不解,因著張家老太爺所求跟他先前想的事情不謀而合,他也就懶得追究,索性順水推舟:“原也不是甚麼大事,既然老三你求上了門來,索性這事兒就交予你去辦罷。不過,教訓歸教訓,別太過分了,免得讓老臣寒了心。”

“兒臣遵命。”三皇子一臉喜色的應著,他原也不是甚麼有城府之人,屬於典型的書呆子,好在迂腐之味倒是不濃,看著更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文弱書生。 忽的,三皇子像是想到了甚麼事兒,正要離開的腳步一頓。

“還有何事?”長青帝對於兒子素來極是寬容,尤其是對於這個一門心思做學問的兒子,更是一副慈父心腸。

“父皇,兒臣忽的想到一事。前不久,四公主的額駙因喝花酒一事,被兒臣帶人揍了一頓。兒臣想著,會不會張老也是因著這個緣故,才想要折騰賈赦的?”三皇子還真是不隱瞞任何事,又或者他清楚的知曉京城裡的事情是絕對瞞不過長青帝的,索性連自己闖禍一事都賣了出來。

長青帝登時啼笑皆非:“你還有臉說!罷了罷了,隨意罷。”

這世道原就是對女子極為嚴苛,偏對男子極是寬容。 王子勝和賈赦是因著聚眾械鬥才被抓進了牢裡,而非單純的吃花酒。 至於先前四公主額駙一事,長青帝也是有所耳聞的,不過他的手段卻是將額駙之父喚到跟前敲打了一番,卻萬萬沒想到素來自詡文人雅士的自家老三竟會直接帶人將額駙胖揍了一頓。

……其實還挺帶勁兒的。

三皇子見長青帝並未惱怒,只不好意思的笑了兩聲便告退離開了。 可等離了皇宮之後,他卻又苦惱上了。 作為有著高貴出身的皇子,以及典型的文人,他這輩子都沒往牢獄之中去過,也完全沒打算往那地兒走一趟的興趣。 問題是,他既已答應了張家老太爺,又有了長青帝的應允,就此撒手不管顯然不符合他素日里的為人。 思來想去後,他才琢磨出了一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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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說了,甭管是再怎麼繁榮昌盛之地,大牢裡的環境都不可能好到哪裡去。 當然,若是真的三生有幸抓到了某些有身份地位之人,稍稍鬆鬆手,給安排個單間,並幾樣乾淨的被褥和水、食物,倒是沒有太大的問題。

可惜的是,就算這麼做了,被羈押在牢裡的某些人,也是絕對不可能存有任何感恩戴德之心的。

“賈赦你個混球!我招你惹你了?先前我吃醉了酒一時犯糊塗,我這會兒都想起來了!那窈窈明明就是我的人,你憑甚麼橫插一竿子!還甚麼老相好……呸!窈窈跟了我都快三個月了,怎麼就成了你老相好了?明明……那會兒她還是個雛兒呢!”

因著特別優待,王子勝跟賈赦都得了一間單人牢房,可顯然王子勝半點兒也不感激這份待遇,事實上若是有可能的話,他更希望跟賈赦待在同一個牢房裡,好方便他胖揍那混蛋一頓。

作為同氣連枝的四大家族長子,且兩人的年歲差距並不算太大,又都是典型的紈絝子弟,王子勝跟賈赦相當的熟悉。 不單格外熟悉,還是屬於年少時一起吃酒玩揚州瘦馬的好哥們。 可偏偏就是這麼個好哥們,忽的老實了好幾年不說,好不容易又約他一道兒出去玩鬧,冷不丁的就捅了他一刀。

“餵!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說了,窈窈那是我的女人!我的!”

賈赦好整以暇的換了個坐姿,斜眼瞄了一眼隔著一道柵欄的王子勝,用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道:“得了罷,還你的女人……你頭上都快有整個塞北草原了,只不過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

“你渾說甚麼?賈赦你個混球!你個混賬東西!你你你……”王子勝氣得哇哇大叫,死命的搖晃著隔開兩人的柵欄。 可惜的是,這大牢裡雖略顯破爛,可這柵欄倒是結實得很。 王子勝在折騰了半刻鐘都沒有任何成效後,只得頹廢的選擇了放棄。 縱是如此,王子勝還是哼哼唧唧的道,“窈窈是我的女人,我的……”

“你的你的,是你的。”賈赦大聲地嘟囔著,“嘖,不就是個玩意兒嗎?我那是圖新鮮,才不會想跟你搶綠帽子呢。”

“賈赦!!!”原本累癱了在地上的王子勝,一個鯉魚打挺就起了身,這一次他是真的被氣到了,不單用手死命搖晃柵欄,甚至還用腳猛烈的踹。

“至於嗎至於嗎?喂喂,我說你消停一些,就那麼個破爛玩意兒何苦呢?餵,你不是來真的罷?”眼瞅著結實無比的柵欄有即將被損壞的可能性,賈赦到底還是有些怕的。 其實,真要論起來,他未必打不過王子勝,畢竟這倆人都不曾真正的習過武。 可賈赦覺得不值當呢,即便他真能把王子勝給幹翻在地,到時候也定然免不了跟著受點兒傷。 這王子勝是為了真愛,他又圖甚麼?

“混賬東西你給我等著!這回我一定要打得你哭爹喊娘!”

眼見王子勝動真格了,賈赦立刻就慫了。 連連往旁邊退不說,還朗聲喚道:“獄卒!獄卒快來啊,這裡有個人瘋了!”

因著獄卒不大可能立刻過來,賈赦又急急的向王子勝討饒:“行行,勝大老爺,我錯了,小弟我知道錯了。那個誰來著?窈窈,對,就是那個窈窈,她是個好姑娘,她特別配你勝大老爺!”

“少廢話,這次我一定要揍死你!”王子勝壓根就不吃這套,不過該警告的還得警告,“賈赦我跟你說,窈窈當然是個好的,我是要讓她進門的!”

“進門?啊呸!”賈赦原本還想著說兩句平息一下王子勝的怒火,可等他聽了這句話後,卻是再也耐不住了,“我說王子勝,你腦子給驢踢了是罷?還進門呢,讓個一雙玉臂千人枕的女支進你王家的門?你要真有這個本事,我賈赦跪下來喊你爺爺!”

“賈赦你給我等著,我保證我一定會讓窈窈進門!還不是一般的賤妾,而是良妾!”王子勝氣瘋了,指天發誓的道,“等我出門,我就立刻給窈窈贖身,讓她除了賤籍,給她弄個良籍。到時候,我請媒人弄個正經的納妾文書!賈赦,你最好記住你今個兒說的話,我納窈窈進門的那一日,你就跪下來叫我爺爺!”

“行啊!我等著!你要是辦不到,你管我叫爺爺!!”

“好!一言為定!!”

……

……

當陳一安被獄卒引著走到牢裡時,隔著老遠,就听到了倆人賭咒發誓的話。 登時,陳一安兩眼翻白,那一刻他完全不知曉該說這倆哪個更混蛋一些。

一旁的獄卒手裡提著個有著微弱燭光的燈籠,點頭哈腰的向陳一安道:“陳大人,就在前方,就是……那兩位。”

雖說是白日里,不過牢房是全封閉狀態的,除卻高高的牆壁上打了幾個天窗外,旁的地方不見一絲光亮 [韓娛]攻略 。 也因此,即便外頭風和日麗,進了牢房裡頭仍是需要用到燈籠。 甚至即便有著燈籠,若是不熟悉環境之人,進了這裡頭還是極有可能迷路,或者因著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而跌跤。

自然,陳一安絕對不會讓自己犯下這種錯誤,不過要是沒有獄卒的特意提醒,他還真是不敢相信那兩個賭咒發誓的混賬東西真的是老上峰的兒子。

對,就是老上峰。

陳一安出身貧賤,因著小時候家鄉連著三年干旱顆粒無收,父母姐姐都相繼去世,他和年幼的弟弟相扶持著離開家鄉,以四處乞討為生。 等大了之後,正好遇到戰亂,索性投了軍隊當了一個小兵卒子。 也是他運氣好,碰上了一個常勝將軍,雖說弟弟在某次戰役之中犧牲,他本人倒是一步步的爬了上來。

那位曾經的常勝將軍就是榮國公賈代善,不過後來,因著賈代善被召回京城駐守,陳一安就被推薦到了賈代善的一位故交手下繼續當兵,而那位故交便是王湛。

“勝大老爺,赦大老爺,你們還真的是挺能耐的。”其實,陳一安真正想說的是,你們真的挺能來事兒的。

王子勝和賈赦聞言望了過去,因著光線不足的緣故,倆人最初都沒認出此人。 不過也是,雖說陳一安跟榮國公賈代善和王家老爺子王湛是多年的交情,可對於這倆不學無術的混球,還真稱不上熟悉。 好在除了之前的交情,他們近日里也曾打過交道。

“哦,我認識你,就是你把我和賈赦混球一道兒抓進來的!”王子勝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了對方是當天夜裡奉命帶兵平亂之人,更知曉對方乃是新任的京營節度使。 認出了來人後,王子勝一下子就牛氣,“哼,你不就是頂了我弟弟職位的人嗎?我弟弟是去了邊疆當大將軍,回頭等過個兩三年,保准能更進一步,到時候你還得給他行禮!”

“呵,王子騰王大人嗎?就是讓我這會兒給他行禮也沒問題,我樂意。”陳一安冷笑一聲,“就是不知曉王子勝大老爺是從何而來的自信,難道在提起王子騰王大人時,竟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愧之情嗎?”

“羞愧?本大老爺為何要羞愧?”王子勝有些懵了,他原就不是聰明的人,當然但凡他要是有點兒腦子,也不會輕而易舉的就進了賈赦設下的套兒裡。 畢竟,賈赦這人也不大聰明,就算想要設套,也絕對不會挑選有難度的。

“不羞愧?我倒是覺得羞愧!我替王老將軍和王大人感到羞愧萬分,怎麼就有你這麼個兒子,這麼個哥哥!”陳一安雖說曾是王湛的手下,不過論年齡,他其實也就是比王湛小了不到十歲,且他戰功赫赫,開口訓斥王子勝時,完全沒有絲毫的壓力。 甚至於,就算此時此刻王湛本人站在他面前,該說的話他還是敢說。

王子勝被生生的噎住了。

“哈哈哈哈哈!!”見王子勝一副慫樣兒,賈赦當下便放聲大笑,且還是捶地大笑,一副快笑斷腸的模樣。

於是,陳一安的目光便森然的向賈赦投了過去:“赦大老爺!哼,不才也曾跟榮國公在戰場上並肩作戰過,我敬榮國公是位頂天立地的好漢,卻萬沒料到英雄好漢之子也有可能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絝子弟。賈赦!你對得起榮國公的在天之靈嗎?”

賈赦:“……呃。”

“你個混球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呃。”王子勝也跟著敗退了,只因陳一安的目光太過於狠戾,且這人看著個頭不高身形也不壯,可板著臉時,周遭愣是有股子殺氣,那是一種真正上過戰場殺過敵的人才獨有的氣質 大神,太妖冶 。

牢裡忽的一片安靜。

半響後,獄卒顫顫巍巍的開口有事先離開,隨後將燈籠留下,本人則是連滾帶爬的開溜了,唯恐再留得久一些,就真的被陳一安干掉了。 當然,陳一安是絕不可能拿無辜之人出氣的,不過他這會兒確是很想把牢裡的兩個混球拎出來狠狠揍一頓出氣。

等獄卒開溜之後,陳一安又道:“堂堂榮國府的一等將軍老爺,竟會為了一個玩意兒東西跟世交好友大打出手。賈赦,你有甚麼要說的?”

“一個玩意兒……”賈赦飛快的瞥了一臉面色鐵青卻不敢回嘴的王子勝,旋即用極度嘚瑟的口吻道,“這位大人,我雖然不認識你,不過你是我父親和王老爺子的朋友?那個我跟你說,王子勝他要把個玩意兒東西納進門!”

“賈赦你個混……”王子勝很快就在陳一安的注視下閉了嘴,可饒是如此,他仍不可能躲過這一劫。

陳一安沉默了半刻鐘後,才用冷到了極點的口氣道:“王子勝,你知曉你錯在哪裡嗎?榮國公多年前便已故去,國公夫人年邁體弱,管教不了兒子。可你呢?莫不是你以為王老將軍如今人在直隸,就拿你沒轍兒了?呵呵,直隸離京城並不遠,快馬加鞭不消三兩日便能到了。況且就算是駐守直隸,那也總有一日會調回來。再不然,王老將軍派幾個心腹手下把你五花大綁的去了直隸,想打想殺還不是他一句話?”

王子勝結結實實的被嚇尿了。

還真別說,在闖禍之前他壓根就沒有想到那麼多。 又或者,每一個蠢貨都沒有想過將來事發後會如何。 在王子勝看來,不過就是去秦樓楚館喝喝花酒抱抱美人,這算甚麼事兒。 可因著賈赦橫插了一竿子,他又因著賭氣跟賈赦鬧騰了起來,再加上之後的聚眾械鬥,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饒是如此,王子勝也沒有想過消息會傳到自家老子耳中,在他看來,直隸離京城很遠很遠,遠到……

呃,其實真的沒多遠。

“哈哈哈哈!!”看到王子勝瞬間慘白如紙的臉色,賈赦一個沒忍住,再度放聲大笑起來。 可惜,沒笑多久,他就在陳一安的注視下默默的閉上了嘴。

“賈赦,榮國公大人確是已經故去,國公夫人也確是管教不了你。可你別忘了,這世上還有一人能收拾得了你。”

賈赦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同時拼命的在腦子裡回想著又招惹了何等大人物,可想了半天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因而只滿臉茫然的看向陳一安,納悶的道: “誰?我舅舅嗎?”賈赦的舅舅就是保齡侯爺,不過保齡侯爺自打去年間因犯事兒被召回京城後,就一直老老實實的待在自家府裡,足不出戶。 據悉,保齡侯爺早已病入膏肓,侯府上下也已亂成了一鍋粥,連過年時送給各家的年禮都徹底被拋到了腦後。

“你老泰山。”陳一安完全沒有賣關子的想法,很快就將答案吐了出來。

然而,原本預料中的驚悚神情並未在賈赦面上出現。 相反,賈赦還頗為輕鬆的笑了起來:“我老泰山?哈哈哈哈哈,沒事兒的,不要緊的,我媳婦兒會跟我老泰山解釋的。”

“我不知曉你是從何而來的自信,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之所以來到這裡,就是奉命給你們二位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陳一安笑了笑,很是痛快的給了答案,“昨個兒,王老將軍便派人跟我支會了一聲,說甚麼打死了也無妨。而今個兒,三皇子殿下也來尋了我,說這件差事就全權交予了我,唯一的叮囑就是,應張老的要求對賈赦你醒來一番深刻的教導。”

這話一出,王子勝和賈赦皆徹底懵了 靈泉山莊 。

倆人對視一眼,除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之外,還有就是驚悚到了極點的恐懼。

“我還有些事兒要準備,你們二位就先在牢裡好好休養兩日。記得,這兩日是休養,千萬要好生珍惜。等兩日之後,你們就再也尋不到安生日子了。唯一可以告訴你們的是,王老將軍是要求生死不論,而張老到底是有學問之人,他讓我來一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生死不論,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底哪一個更為恐怖一些?

王子勝和賈赦徹底沉默了,直到陳一安已拿著燈籠飄然而去,他倆仍沒能回過神來。

總覺得,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好過……

總覺得,這事兒有哪裡不對勁兒……

總覺得,好像被對方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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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那倆倒霉蛋兒,單說榮國府,這會兒也已徹底亂了套。

賈母在榮慶堂裡等了又等,從兩天前的下半晌開始等,一直等到了今個兒晌午,她越來越焦急,嘴皮子上滿是因著上火而起來的水泡,就算喝了大夫開的敗火湯藥,也完全無濟於事。

的確,對於賈母來說,最重要的定然是次子賈政。 可長子賈赦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哪裡有當娘的會不心疼親生兒子的? 就算偏心好了,這人心原本就是長偏了的,況且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這素日里偶爾稍稍偏心一把,又能如何呢? 賈母半點兒都不認為自己有錯,反而時常怪賈赦不知曉疼惜弟弟。

然而,如今賈赦真的出了事兒,偏巧賈政又跟上峰請了長假趕往了揚州,這別說一時半會兒的趕不回來,甚至於連消息都很難送到他手上。 更麻煩的是,這事兒偏就還扯上了王家,萬一要是處置得不好,孩子們吃虧受罪不說,還極有可能使得兩家多年的情分化為一灘水。

“老太太,老太太您快別著急了,如今這急也沒用呢。老太太,還再喝杯茶湯罷,敗敗火,消消氣。赦大老爺乃是有福之人,況且不過就是鬧氣打架,原也不是甚麼重要的事兒,等稍稍關個兩日,上頭的人火氣消了,赦大老爺定然就能平安歸來了。”

賴嬤嬤坐在賈母跟前的腳踏上,變著花樣輪番勸著。 可惜,就算她比一般的奴僕更為有見識,嘴皮子也確是很利索,這連著兩三日勸下來了,再多的話也都說盡了。 因此,從今個兒早間開始,她只能翻來覆去的說原先那些話。 雖說賈母倒沒嫌棄她煩人,可很明顯那些老話是沒法勸解開導賈母的。

“等等等,我都等了多少日子了?赦兒他年歲也不大啊,再說不過就是喝了回花酒,多大點兒事兒呢,偏就鬧到了上頭。唉,這要是擱在老太爺還在之時,連個芝麻綠豆點的小事兒都算不上。偏那些人瞧咱們府上大不如前了,竟是開始拿喬欺負咱們孤兒寡母的……我這心裡頭啊,生疼生疼的。”

“是啊,這要是擱在老太爺還在的時候,算個甚麼事兒呢!”賴嬤嬤一面附和著,一面在心底里腹誹著。 這要是真的擱在榮國公賈代善還在世之時,的確不叫個事兒。 可賈赦真要敢這麼做,上頭是不會治罪的,等一回到榮國府,保准讓被榮國公賈代善打斷雙腿。

其實說來說去,還是榮國公賈代善去得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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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趙姨娘是去年八月間查出的身孕,當時還因為月份太小,加上她本人也沒甚麼經驗,以至於在伺候完了賈政的次日早上便動了胎氣見了紅。 萬幸的是,趙姨娘年歲輕,身子骨也素來健康得很,至少比起高門大戶女眷的弱柳扶風,家生女兒出身的趙姨娘格外的結實康健,待用了湯藥保住了腹中的骨肉後,趙姨娘便安心在梨香院裡頭養胎,基本上就處於一個諸事不利的狀態 長生兩千年 。

從去年八月那會兒,大夫說趙姨娘懷孕不到兩個月,而如今都三月中旬了,算算日子,她懷孕差不多有九個多月了。 儘管古話說,十月懷胎,可事實上很少有人會真正的懷孕滿十個月,基本上過了九個月生產就屬於正常情況了,除非像當初那拉淑嫻生十二時,才七八個月,那就很不尋常了。

“趙……你說的是珍珠要生了?”賈母怔怔的望著來報訊的丫鬟,見對方拼命點頭,賈母只無奈的嘆息一聲,“怎就趕在這檔口呢?”

話是這麼說的,可生孩子這種事情,壓根就不是孕婦本人能夠控制得了的。 當然,若是刻意趕在某個格外吉利的好日子用藥物催生倒還有點兒可能,不過很顯然,趙姨娘是不可能這麼做的,也完全沒有必要那麼做。

“穩婆可請了?生產的東西可都備齊全了?”賈母這會兒其實已經起身打算離開榮慶堂了,可甭管趙姨娘的身份有多低,這肚子裡頭的孩子卻是實打實的賈家子嗣,縱是賈母已經有了好幾個孫兒孫女,也完全不介意再多一個。

“這、這……回老太太的話,那邊說是甚麼都沒準備。”

“甚麼?”賈母原還想著若是一切穩妥的話,她往保齡侯府去一趟也是無礙的,畢竟先前那拉淑嫻也好,王夫人也罷,生產的時候也沒真正用得上她。 可她顯然忽略了一件事兒,趙姨娘跟那兩位是截然不同的。

“老太太,週姨娘就在外頭,要不要喚她來回話?”

“還不讓她立刻進來!”賈母氣急敗壞的喊著。

不多會兒,素日里以老實木訥聞名的周姨娘便走了進來。 其實,週姨娘對於這榮慶堂半點兒都不陌生,事實上她和如今已經開始發動了的趙姨娘都曾經是賈母跟前極為得臉的大丫鬟。 這事兒很好理解,若非先得了賈母的歡喜,如何能近賈政的身貼身伺候的? 週姨娘就曾經是由賈母發話送到賈政屋裡頭,最開始是最體面的大丫鬟,之後在賈政跟王夫人定下婚期之後,便開臉成了通房,算算時日,差不多已有十年光景了。

再度來到榮慶堂,週姨娘恭恭敬敬的給賈母行禮問安,她確是有好些時候沒往這兒來了,上一回過來還是隨著王夫人來給賈母請安。 不過,王夫人回娘家也有半月多了,且王夫人也不是每次來請安都會帶上週姨娘的,因而算起來她差不多有約莫月餘時間未曾見到賈母了。

“老太太,趙姨娘今個兒早間醒轉過來時,就隱隱有了些不同尋常的胎動,她倒是喚了我過去說說話,我雖沒懷過孩子,倒是瞧見了太太兩次懷孕生產,想著是不是到時候了。偏太太如今不在府中,大太太也不在,我只得央人燒了熱水,又喚了兩個有經驗的婆子幫襯著。未料想,兩個時辰過去了,趙姨娘痛得面無人色,孩子卻沒有任何動靜。”

“那你竟是這會兒才來回話?”賈母氣得都已經無奈了,又見曾經眉目如畫的俏麗丫鬟,如今已成了面容肅穆不苟言笑的小婦人,登時輕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我今個兒不去保齡侯府了。趕緊讓人去請穩婆,要快!”

頓了頓,賈母遲疑著道:“賴嬤嬤呢?讓她幫著將生產要用的東西都給備齊了,趕緊送過去,快去快去!唉……”

有了賈母的這番話,底下人麻利的開始辦事兒了,有去前院通知賴管家尋穩婆的,有去找賴嬤嬤的,還有則是原就同趙姨娘交好的,急慌慌的往梨香院跑,想著或許能幫一把。 萬幸的是,趙姨娘發動時是早間,雖說如今已過去了兩個時辰,實際上卻尚未開始真正生產,待賴管家匆匆將穩婆尋來時,一切還算來得及 和離小娘子 。 至於生產要用到的諸多東西,儘管繁瑣了一些,好在榮國府這頭極有經驗,且上回那拉淑嫻生十二時,備下了好幾份東西,壓根就沒用完,這會兒也被人翻了出來,匆匆送到梨香院。

梨香院裡,尚不曾進了院門就能聽到裡頭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趙姨娘年輕,身子骨結實,同樣的叫聲也就極為宏亮,愈發透著一股子慘烈勁兒。

翡翠和瑪瑙面面相覷。

都已經走到了梨香院門口,也沒的到這份上再打退堂鼓的,倆人對視一眼後,咬了咬牙關,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這檔口,院子裡早已忙碌開了,除卻原有的小丫鬟,賴嬤嬤也帶了好幾個老手趕來,看著雖忙忙碌碌,倒也還算忙中有序。

“你倆怎的來了?對了,你倆跟趙姨娘是打小一道兒長大的。”賴嬤嬤初時有些狐疑,旋即卻是坦然道,“不過,產房這地方原就不是你們這些個小姑娘該來的,真要幫襯的話,幫我瞧著這些個小丫鬟,要是待會兒要傳話去榮慶堂,我自會告訴你們的。”

“好的,賴嬤嬤。”翡翠白著一張臉,強自鎮定的道。 身畔的瑪瑙也重重的點頭,倆人很快就去了茶水間,瞧著似乎熱水不夠,低頭商議了一番,又去尋了賴嬤嬤,只道是去大廚房徵用大鐵鍋來燒熱水。

倆人匆匆的來,又匆匆離去,翡翠還面色極為難看的回頭瞧了一眼,被瑪瑙拉著走了。 一直走到前頭大廚房裡,徹底遠離了位於西面院落的梨香院後,倆人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待緩過神後,又忙尋了大廚房的管事嬤嬤,讓趕緊停了手頭的活計,先燒幾鍋熱水備著。

因著這倆人皆是賈母房裡的大丫鬟,大廚房的管事也不曾為難她們。 當然,完全停了手頭的活計是不可能的,因此只命留了專給賈母做飯菜的以及專供前院書房諸人用膳的灶台鍋子,旁的一應都停了下來。

見廚房的人忙活開了,且這里人聲鼎沸,來往的人也皆面色如常,翡翠和瑪瑙的面色也慢慢的恢復了常態。

“瑪瑙,你說珍珠姐姐……”

“該叫趙姨娘了。”瑪瑙急急的糾正道,還不由的往旁邊瞧了瞧。

翡翠先是一愣,旋即點了點頭,順從的道:“對,是趙姨娘。我是說,她不會有事兒罷?我、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兒,那會兒我才六七歲罷,我娘在生我妹妹時,就是這樣喊著叫著,忽的就沒聲兒了。後來穩婆把妹妹硬拽了出來,可她的小臉漲得發紫,嘴唇都是烏青的,也不會哭。再往後,我爹把我娘和妹妹都送走了……”

“翡翠姐姐。”瑪瑙下意識的握住了翡翠的手,賈母跟前的八大丫鬟,只有零星幾個是家生女兒,多半都是賣身進府的。 這家生女兒倒也罷了,左右全家老小世世代代都是在榮國府裡做事兒的,可若是賣身進府的,則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悲傷。

“我沒事,不過就是我爹又娶了一個女人,她瞧我不順眼,唆使我爹將我發賣了。也虧得當時尋的那人牙子是個好的,瞧著我的模樣比一般窮苦人家的女兒端正許多,沒將我賤價發賣了,而是細細的教導了幾個月後,才送到了府裡。如今想想,我還要謝謝她呢。”

“沒事就好。”瑪瑙抿了抿嘴,回頭又朗聲催促了兩句,之後才壓低了聲音向翡翠道,“你也不用替趙姨娘擔心,我聽說她早先就做了準備的。那個……她娘和妹子都在呢。”

“甚麼?”

“你忘了?趙姨娘她是家生女兒,先前剛有孕時,還伏低做小的不敢吭聲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可後來,我聽說她去央了管事嬤嬤,將她娘和妹子都弄進來了。 倒也不是甚麼體面的活計,她娘彷彿是頂了個粗使婆子的位置,她妹子則是算個三等小丫鬟。 ”頓了頓,瑪瑙又道,“你就放寬心罷,她那人精著呢! ”

“那就好。”翡翠點了點頭,旋即見瑪瑙略有些不以為然的模樣,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勸道,“我知你覺得她往日里待你不算好,可你怎的不想想,當初咱們八個,如今還剩下幾個?玻璃是被大老爺打出去的,聽說去年冬日里就沒了。碧璽倒是有點兒小聰明,聽說是跟了賴嬤嬤的兒子,倒是讓她能的。珍珠姐姐成了趙姨娘,琥珀姐姐去了大房。咱們八個,也就只剩下了我倆和鴛鴦、鸚鵡了。”

流水的丫鬟鐵打的名兒,賈母跟前的丫鬟去了一茬又來一茬,可惜就算名字沒變,人卻早已不是曾經的那些人了。

這先前碧璽和玻璃的離開倒是問題不大,她倆雖也是一等大丫鬟,可真正把持著賈母身邊活計的卻是珍珠和琥珀。 可隨著珍珠和琥珀也相繼離開榮慶堂,自然就輪到剩下的那四個了。 至於頂替上來的人,則會在原本的二十來個二等丫鬟裡挑選,只是因著最近事情多,一直不曾完全定下。

“別提鴛鴦和鸚鵡了,這先前趙姨娘霸著老太太不放,可好賴她年歲比我們都大,人長得好看不說,嘴兒甜,做事兒也利索,我雖是有些嫉妒的,可到底還算福氣。可鴛鴦和鸚鵡算甚麼?咱倆哪裡比不得她們了?”瑪瑙鼓著腮幫子恨恨的道,“就說今個兒這事,她倆怎的不來?偏使喚我倆,要說情分,她倆都是家生女兒,往日里跟趙姨娘不是更要好嗎?”

“琥珀都沒來,你能指望她倆?”翡翠忽的拉了拉瑪瑙,卻是大廚房裡的兩個大鐵鍋都燒開了,這要是大廚房的好處了,若是擱在梨香院裡的茶水間,怕是再燒半個時辰,才能將水燒開,且燒一次的份量也沒那麼多。

因著水都燒開了,大廚房的管事嬤嬤忙喚了好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將水倒入一早就備下的甕子裡,又因份量重且燙,得兩人才能抬得了一個甕子。 就這般,由翡翠和瑪瑙領著往梨香院而去。

這一來一去的,又是小半個時辰。

然而,雖說一下子就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可梨香院裡卻一如她們方才離開時的模樣。 院子裡的丫鬟婆子照樣忙碌著,產房裡頭趙姨娘的哭喊聲也依舊存在,只是仔細聽來,卻能依稀分辨出,趙姨娘的聲音已不如方才那般中氣十足了。

翡翠一臉擔憂的望向了產房方向,回過頭來時,正好對上了同樣憂心忡忡的瑪瑙,登時就心安了。 看來,甭管瑪瑙嘴上說的怎麼刻薄,到底還是在擔心趙姨娘的。 說白了,她們幾個之間雖有競爭卻無仇怨,終究是打小一道兒長大的姐妹呀……

“你們往榮慶堂跑一趟罷,告訴老太太,趙姨娘這頭無事的,方才穩婆說了,孩子已經隱隱看到頭了,她年輕身子骨也好,不會有事兒的。”賴嬤嬤忽的走過來道。

“嗯,好的。”翡翠一聽這話,立馬笑開了,輕輕推了瑪瑙一把,拉過她一道兒往回跑,“趕緊告訴老太太去,省得老太太總提著一顆心。”

榮慶堂裡,賈母得了消息,略放下了點兒心,盤算著趙姨娘應當能在今個兒傍晚之前把孩子生下來,這樣的話,那她正好趁機好生歸整一下防禮,明個兒一早就去保齡侯府拜訪。

想法很美好,然而現實跟想法總歸是有些差距的。 有時候差距極小,可更多時候卻是表面上看著沒甚麼區別,實際上差別卻是大了去了 超級靈泉 。

趙姨娘難產了。

誰也沒有料到,看似身子骨極為康健的趙姨娘,竟然在隱隱看到了孩子頭的時候,忽的就難產了。 莫說一直待在榮慶堂裡的賈母感到愕然了,就連始終守在梨香院的賴嬤嬤都是滿臉的不敢置信。 在命人將情況告知賈母后,賴嬤嬤索性親自進了產房,她是已經生過兩個兒子兩個閨女的人了,就算產房略晦氣了一點兒,影響也不大。

賴嬤嬤思量著,大概是趙姨娘年歲太輕不知曉往哪裡使勁兒,這才難了一些,可等她真的進了產房,才知道自己猜想的實在是太美好了。

穩婆頂著一頭一臉的汗水,明確的告知賴嬤嬤,趙姨娘之所以難產,跟她的身子骨沒有半分原因,而是因著孩子太大了。

在生產的過程裡,穩婆最怕的情況有三。

其一,產婦身子骨不好,壓根就沒力氣生孩子。

其二,胎位不正,先出來的是孩子的手或者腳,而非正常情況下的頭。

其三,孩子太大。

如今這種情況,就是第三種。 真要說起來,這三種情況,甭管哪一種都是極難解決的。 若是產婦沒力氣,猛灌湯藥或許能逼著產婦用力。 若是胎位不正,則死命揉著產婦肚子,看能不能碰運氣讓孩子倒過來。 而最後一種,則是最有可能出現孩子被悶死在裡頭,或者孩子勉強出來,產婦卻大出血而亡的情況。 更嚴重的話,一屍兩命也未必沒有可能。

得知孩子個頭可能太大後,賴嬤嬤一下子麵無血色。

如今的榮國府,當家太太那拉淑嫻並不在府上,而本該在此坐鎮的二房太太王夫人也回了娘家,且這倆人臨走前都帶了她們素日里最看重的嬤嬤和丫鬟,以至於趙姨娘生產時,不得不由賴嬤嬤來鎮著。 問題是,就是因著兩位太太都不在府上,一旦趙姨娘出了甚麼意外,這後果卻是不得不由賴嬤嬤來承擔的。

不由她擔著,難不成還指望賈母背這個鍋嗎?

賴嬤嬤急瘋了,要知道如今不單是兩位太太不在府上,兩位老爺也不在啊! 等賈政從揚州回來,若是發現自己的愛妾和孩子沒了,那還不活撕了她? 為今之計,最最緊要的就是先保住孩子!

“有備下湯藥嗎?一定要保住孩子,必須保住孩子!”賴嬤嬤一疊聲的命令道。

不想,賴嬤嬤話音剛落,就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因著先前毫無任何防備,賴嬤嬤只一個踉蹌,重重的仰面摔倒在地,扶著腰身半響都沒能起身。

“哎喲我的小祖宗喲!你撞她作甚?賴嬤嬤,賴嬤嬤您無事罷?來來,快扶著賴嬤嬤出去歇著,快些!”一個看起來三十出頭面容姣好的婦人將賴嬤嬤強行從地上拉了起來,痛得賴嬤嬤不由的高聲呼痛,饒是如此,那婦人也沒有半分遲疑,硬生生的將人從產房裡連拉帶拽的弄了出去。

直到離了產房,賴嬤嬤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好半響,她才隱約想起方才撞她的該是一個不算高的小身影,再仔細想想,彷彿是個七八歲的女娃兒。

當然是女娃兒,產房裡要是能出現伢子,那才叫見了鬼了!

“該死的趙老婆子!你給我等著!”賴嬤嬤終於緩過了氣來,一手扶著腰身,一手則扒住路過的丫鬟,極為勉強的在產房門口立住了身形,“是誰讓那趙老婆子進來的?還有那小丫頭,是趙老婆子家的小閨女?”

跟一直守在那拉淑嫻跟前伺候的容嬤嬤不同,賴嬤嬤雖也是管事嬤嬤,可她卻是完全不伺候主子的,她跟她那口子管著榮國府里里外外一大堆的事兒,可以說那拉淑嫻管的事兒都是她經受歸整過的,而那拉淑嫻不管的一些瑣碎事兒,可干脆全是她一手包攬了去的 死亡QQ號 。 自然,對於榮國府上下所有的人,包括莊子舖子上的人,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方才在產房裡將她轟出來的,是東莊那一帶,某個叫老趙頭的媳婦兒,而那小丫頭,她沒看真切,不過聽老趙頭家的口吻,估摸著應該是她的閨女。

“賴嬤嬤,那是趙姨娘特地託了人撥到她身邊伺候的,喚趙嬤嬤。”被賴嬤嬤當成人形拐杖的丫鬟艱難的穩住了身形,一面努力換成個穩當舒坦的姿勢,一面還不忘解釋道,“至於那小丫鬟,原本喚作小妹子,不過趙姨娘賜名叫了金玉。”

“一個小丫頭片子,叫金玉?”賴嬤嬤瞪眼,旋即忽的醒悟過來,“我想起來了,趙姨娘就是老趙頭家的大閨女,當初還是託了我給教養了好些日子,才給撥到了榮慶堂裡。哼,好些日子沒見了,她倒是能耐了。走,扶我去老太太那兒,這事兒我不管了!”

賴嬤嬤怒氣沖衝的離開了梨香院,說實話,在憤怒的外表下,她真的很是慶幸。 就趙姨娘方才那情況,能保住孩子就已經是很了不得了,最怕的是大小都沒保住。 退一步說,就算兩個都保住了又能如何? 賴嬤嬤家裡頭是世代伺候賈家人的,這幾十年下來,功勞苦勞一大堆,壓根就不貪圖這麼一樁子事兒。 況且,這能算是好事兒嗎? 若是出了意外,她定然討不了好。 就算趙姨娘順暢的把孩子生下來了,回頭等王夫人回來了,她不是還一樣會落埋怨嗎? 索性趁早抽身了事,她還要謝謝趙老婆子!

話是這麼說的,可等賴嬤嬤被攙扶到了榮慶堂後,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豁出去命哭訴在梨香院裡遭遇的不公。 在她的嘴裡,她成了那個費盡心血也要保住賈家血脈的功勳老奴,偏趙姨娘不知趣,愣是讓趙老婆子和趙家小妹子將她打了出來。

“……老太太,我心裡苦啊!”賴嬤嬤扶著老腰,哭得肝腸寸斷。

賈母沉著臉捏著纏在手腕上的念珠,半響都沒吭聲,最後也只向賴嬤嬤點了點頭,示意她先退下休息去罷,旁的甚麼都沒說。

見賈母這般做派,賴嬤嬤心裡頭隱隱有些不得勁兒,可到底還是沒敢再作么,老老實實的退了出去。 只不過,等退到了外頭穿堂時,從袖口摸出了個光面粗銀鐲子,塞到了站在廊下伺候的瑪瑙手中:“好姑娘,這是碧璽讓我給你帶的。先前的喜酒也沒能請你吃到,回頭我拿了紅雞蛋予你。”

“紅雞蛋?碧璽姐姐生了?”瑪瑙先還有些猶豫接不接這銀鐲子,待聽得賴嬤嬤這話後,才驚訝的叫了起來。 不過旋即,她就急急的摀住了嘴,示意賴嬤嬤跟著她過來。

要說賴嬤嬤在榮國府的身份地位定是比瑪瑙高出許多的,可這身邊人到底是有著自個兒的便利的,賴嬤嬤素來會做人,自不會在賈母跟前的一等大丫鬟跟前敗家子。

待跟著瑪瑙進了她和翡翠的屋裡時,賴嬤嬤才笑著道:“你碧璽姐姐正月裡就查出有身子了,這離生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呢。也是姑娘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著,實在是沒空出來,要不然我領你去瞧瞧她,她一準樂呵。”

碧璽跟瑪瑙等人一樣,都曾是賈母跟前的大丫鬟。 不過,說是一樣又有些不大一樣。 碧璽這人,論樣貌在八個丫鬟之中最多只能算是中等,論身條論嘴甜論能耐,就沒有一樣是格外出挑的 世界第一校長 。 可若真論起來,她也不差,唯獨一點在諸人裡頭都是墊底的。

那就是,膽子小。

這碧璽的膽子小到甚麼地步呢? 是那種一片樹葉落下來,她都擔心砸到自己腦門的。 偏去年間,賈母將她予了賈政開臉當通房,可她哪裡敢呢? 躲還來不及,更妄論往上爬了。 這不,先是自個兒把自個兒給弄傷了,還偏選在了額頭上,落了一小塊疤不說,等傷好後還裝傻充愣。 也就是賈政素來不好勉強人,而王夫人則更是樂得如此。 碧璽乾脆扯出各式各樣的由頭,避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再一月,還真叫她尋到了機會,趁著去年王夫人娘家來人時,麻溜儿的討饒閃人了。 這光跑還不算本事,偏她前腳走人,後腳就扒上了賴嬤嬤。 正巧,賴嬤嬤倆兒子都沒娶妻,碧璽便成了賴大家的。

也是她該得的,瑪瑙設身處地的想了一下,倘若她僥倖成了賈政的通房,才不會這麼幹。 這由賈母賞賜開臉的,作甚怕成那樣? 不過,即便瞧見了碧璽的近況,瑪瑙還是奢望另一種生活,像趙姨娘那樣的。

“勞賴嬤嬤和碧璽姐姐惦記了,要是嬤嬤和姐姐有甚麼事兒要我幫襯,我一定二話不說給您辦了。”瑪瑙定了定神,笑容滿面的道。

“那就有勞了。”

倆人湊在屋裡說了一會子話,待賴嬤嬤要走時,還是瑪瑙給攙出去的。 回來時,正好碰到了翡翠,翡翠一臉詫異的跟她耳語道:“你怎的跟她混一道兒了?對了,老太太方才說人了,讓去查查誰將趙姨娘的親娘、妹子放進府裡的。”

“說人”的另一種解釋就是罵人,這賈母乃是侯府千金、國公夫人,就算要罵人,也不能直接這麼說出來,這才有了極為委婉的說人一詞。 瑪瑙自是聽懂了,先示意按著賈母的吩咐做事,一直等到掌燈後,賈母用了晚膳,略洗漱後歇息了,瑪瑙才將賴嬤嬤塞予她的銀鐲子給翡翠瞧。

翡翠很是納罕,作為賈母跟前的大丫鬟,莫說銀鐲子了,金頭面都沒少見。 這先前珍珠,就是如今的趙姨娘,從賈母手裡頭得到的賞賜多不勝數。 哪怕是像她們這樣的,逢年過節都能拿到賈母給的賞賜,或多或少,或好或壞,這些年來積攢在了一起,可算是不老少了。 因此,翡翠才愈發的詫異起來,完全想不通為何只區區一個銀鐲子,值得瑪瑙這般在意。

“銀鐲子我才不在乎,可今個兒賴嬤嬤同我說了碧璽的事兒,我這不是給你留心著?”瑪瑙挑了挑眉,面露譏誚嘲笑之意。

“你說甚麼……呃,你個壞丫頭!!”

作為同住一屋的姐妹,雖說並無任何血緣關係,可倆人是一同被賣入榮國府,多年以來都是同吃同住,感情自是極好的。 況且,瑪瑙一早就知曉了翡翠的心思,自是沒有競爭的必要了。

“我怎就變成壞丫頭了?不是你說的,盼著將來有一日,好讓老太太給你許個好人家嗎?還說了,頂好是府裡的管事,或者鋪子裡的掌櫃,再不然莊子上的莊頭也是極好的。這賴嬤嬤家裡倆兒子,賴大娶了碧璽,你配給賴二豈不好?正好,你原先就同碧璽說得攏,往後當妯娌一點兒矛盾都沒有。賴嬤嬤這人雖精明了點兒,可對兒女都是極好的。你說……”

“死丫頭!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兒!”

“好姐姐臉都紅了呢!呀,我錯了,好姐姐,我知道錯了,饒了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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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裡的風波,直到第三日才總算傳到了暫住張家的那拉淑嫻耳中,倒不是賈母有意隱瞞,而是一個通房丫鬟生子,本就不算甚麼大事兒 我來自阿斯嘉德 。 況且,那拉淑嫻從張家帶來的陪嫁和陪房,前些年因著瑚哥兒早夭一事,折了不少人手,雖說也還剩了幾個,可她臨走前卻是都帶走了的。 正因為如此,榮國府這頭出了事兒,也沒人想到要去張家報訊。

直到張庭家的想到了這事兒。

“主子,三天前榮國府里二房的趙姨娘發動了,熬了足足兩日,總算把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大胖閨女。”容嬤嬤得了小丫鬟回話,見了張庭家的,不過卻沒直接將人領到那拉淑嫻跟前,而是先說了個大概,這才問道,“主子可要見一見?”

“嬤嬤的兒媳婦兒?”那拉淑嫻順手往身畔的十二嘴裡餵了一塊點心,思量了一下才道,“三天前發動了,熬了兩日才生下,那怎的到今個兒才過來送信?還有,甚麼叫做大胖閨女?”

一般人都是喚大胖小子、俏丫頭的,那拉淑嫻還是頭一次聽到大胖閨女這個詞。

容嬤嬤撇了撇嘴,回道:“張庭家的說,那閨女一出生就有九斤半,可不是大胖閨女嗎?”

“噗!”十二原本正津津有味的吃著點心,聽得這話一下子就噴出來了,“我怎記得奶娘曾說,我剛生出來時,才四斤重?”

“那是因為你早產。”那拉淑嫻拿帕子給十二擦了擦嘴,順道兒瞧了瞧外頭的天色,“時辰不早了,喚人擺晚膳罷。對了,嬤嬤你讓你兒媳婦兒進來回話罷,原也不是甚麼外人。”

不多會兒,張庭家的便興沖衝的一溜儿小跑的進了屋,見面便跪下磕頭道:“見過大太太,給太太請安了。老早就想給太太磕個頭,今個兒可算是尋到機會了!”

那拉淑嫻一個沒忍住,輕笑道:“既如此,回頭就多來瞧瞧唄。”

“多謝太太,多謝太太,回頭……”張庭家的話說了一半,就覺得一道冰冷至極的眼神落在了她的面上,登時一個激靈,下意識的抬頭望去,正好撞見容嬤嬤陰測測的剜了她一眼,“呃,咱是賣了身的奴婢,哪裡有福氣天天瞧見太太。那個……家婆我說完就出去。”

“那就長話短說!”容嬤嬤咬著後槽牙道。

這下子,張庭家的不敢再墨跡了,只忙不迭的點頭將事情用最簡練的語言說了一遍。 其實,這事兒說起來也不難,無非就是榮國府裡一片大亂時,偏巧趙姨娘卻在這檔口生了。 雖說生孩子這事兒原也由不得產婦本人,卻難免被說一句不會趕時間。 更別說,因著這事兒,趙姨娘還開罪了府裡的賴管家之妻賴嬤嬤,這還不算,從張庭家的打聽到的情況來看,似乎賈母對於趙姨娘也頗為不滿。

“老太太不滿?是因著趙姨娘生了個閨女?”那拉淑嫻話音剛落,自個兒就把自個兒給否了,“不該呢,老太太本就不缺孫子,況且當初我記得二太太生元姐兒時,老太太也是極為高興的。更不說,元姐兒如今就養在榮慶堂裡,素日里我只見老太太將元姐兒當成眼珠子疼愛。”

“聽著似乎不是因著是閨女的緣故,而是趙姨娘沒經過旁人的應允,私底下使了手段,讓她親娘和親妹子進了府裡伺候。這還不算,聽說進府好幾個月了,都沒過明路。要不是生產那會兒出了點兒,指不定到這會兒還瞞著呢。”

張庭家的倏地抬頭看了容嬤嬤一眼,又以更快的速度把頭給低下去了。

“有話就說,別磨磨唧唧的。”容嬤嬤冷著臉道。


104

第104章

那拉淑嫻笑臉盈盈的往張庭家的面上瞥了瞥,後者正因著容嬤嬤的話被嚇得一個激靈,見那拉淑嫻也望了過來,忙不迭的道:“太太,我絕對沒有在這裡頭插手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打自招說的就是你這樣的蠢貨!”容嬤嬤用泛著寒意的眼神剜了張庭家的一眼,冷冷的道,“把你知曉的事兒一一道來,不然……哼!”

甚麼樣的威脅最可怕? 不是實打實的,而是這種說話留半截的,尤其容嬤嬤威脅的時候還附帶一副狠戾到了極點的神情,哪怕她的長相並不如前世那般兇惡,配上她這副模樣,也足以止小兒夜啼了。 至少,張庭家的確確實實被嚇得不輕。

“我說我說!”張庭家的整個人都嚇癱在了地上,眼淚都逼出來了,卻不敢拿手背去拭,只哆嗦著嘴唇,顫顫巍巍的道,“先頭家婆叫我家那口子去東莊那一帶打聽下老趙頭那家子,我那口子確是去了,可有用的消息卻沒打聽到。我那口子怕家婆知曉了說他沒用,責罵也就算了,頂怕家婆嫌棄他。這不,後來聽人說,趙姨娘在四處託人尋門路,把她的親娘和親妹子弄到府裡來伺候,我那口子就暗中幫了一把。”

“倆蠢貨!讓你們打探消息,你倒是幫著對頭?你倆腦子給驢踢了?”容嬤嬤瞪眼,旋即卻忽的一怔,“不對,你倆還有能耐往府里安排人?打著我的名號?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

“不不不……”張庭家的急急擺手連聲辯解道,“只是幫著牽了迴線,這還是因著趙姨娘不想驚動二太太,要不然她自個兒也能辦妥的。”

在張庭家的解釋下,事情慢慢的明了起來了。 其實說白了,這原也稱不上是甚麼要緊事兒,雖說榮國府裡連下人都比外頭的人金貴,可事實上,這下人也是看身份地位的。 整個榮國府裡,像主子的奶娘心腹嬤嬤、丫鬟之類的,自是最受人敬重的。 可若是像那些個粗使婆子、灑掃丫鬟之類的,卻也沒甚麼值得在意的了。 而趙姨娘就是打算在這頭做文章,只是她不想引起王夫人的注意,因此才用了些手段,從榮禧堂那頭下手。

所謂的手段,真說明白了也不算高明,卻說當初賈赦為了讓鬧騰不休的賈母失去左膀右臂,故意將她跟前的兩個大丫鬟珍珠、琥珀撥到了別處,這珍珠成了賈政的通房丫鬟,而琥珀則是被帶到了榮禧堂。 不同的是,珍珠成了趙姨娘如今更是懷孕產女,而琥珀卻一直不曾被開臉。

可甭管開不開臉,琥珀自然是從賈母跟前出來的人,該有的體面自是少不了她的。 除卻每月二兩銀子的月錢外,通房丫鬟還有額外的兩個貼身伺候的人,一般都是丫鬟,偶爾也有婆子存在。 趙姨娘就是讓她昔日的好姐妹琥珀將她的親娘、親妹子弄到了身邊,然後尋了個機會,將自己跟前的下人同琥珀這頭交換了一下。

其實,這樣的手段若是擱在素日里,未必就能成功。 偏生這些日子以來,榮國府每每總是一團亂,王夫人也就是在趙姨娘懷孕初期略分了點兒心思出來,之後見趙姨娘一直老老實實的待在房裡,既不吵也不鬧,一副向周姨娘看齊的模樣,加上自個兒手頭上的事情也多,漸漸地王夫人也就不理會她了。 而榮禧堂那頭,那拉淑嫻比王夫人更忙活,且琥珀又比趙姨娘更為老實聽話,愣是沒往那方面去想。

“這其中有張庭甚麼事兒?”容嬤嬤陰測測的道。

張庭家的真的要哭出來了,又怕真的落下淚反而被罵得更慘,只得死死的咬著嘴唇強忍住。 待聽了容嬤嬤這話後,她才結結巴巴的道:“家婆,我們倆口子也是想略打探一下消息,順手幫襯了一把……其實就是在榮禧堂那頭管事娘子來問時,我說趙婆子和趙家小妹是我們相熟的故交。”

容嬤嬤瞇著眼睛危險的上下打量著,別說兒媳婦兒了,事實上就算是張庭這個親生兒子,容嬤嬤也毫不在意。 先前之所以讓張庭去前院當了個小管事,也是不希望自己苛待兒子的名聲傳出去,反而影響到了主子的名譽。 至於張庭家的,當初安排在前院書房,一方面是給她找個活兒,另一方面也是怕璉哥兒在書房裡受委屈。 可如今想想,璉哥兒是榮國府正經的嫡孫,在書房教書的三位先生又都是張家的故交,似乎張庭家的幾乎沒甚麼作用……

“這是最後一次,下回你要是再敢自作主張,索性帶著一家子去莊上罷,左右我將來的養老也沒指望那蠢貨!”

“好好!”張庭家的把頭點得跟搗蒜似的,面上除了恐懼之外,更多的則是慶幸。

那拉淑嫻好笑的看了容嬤嬤一眼,卻沒有立刻說話,心下卻道,怕是容嬤嬤真的對這裡的兒子一家上了心,若非如此也不會這般警告了。 再轉念一想,那拉淑嫻也明白過來了,這人心都是肉長的,雖說張庭一家三口看起來都挺蠢的,可本性卻不壞,再想到自己不也對璉哥兒動了母子之情,也難怪容嬤嬤也會如此了。

忽的,又聽容嬤嬤道:“府裡可還有旁的事兒?”

“沒了沒了,就只這些了。”張庭家的急急的道,跟方才想在那拉淑嫻跟前出風頭不同,這會兒她只想快點兒閃人才好,因而只道,“家婆您放心,回頭若是還有事兒,我一定趕緊來這兒尋您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

容嬤嬤皺著眉頭嫌棄的看了張庭家的一眼,旋即又側過臉打量了一下那拉淑嫻面上的神色,這才擺了擺手道:“既沒旁的事兒了,你就先退下罷。”

這句話聽在張庭家的耳中,簡直就好比是大赦天下一般,只見張庭家的哧溜一聲爬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奔出去,愣是等她走了好一會兒,外頭守著的丫鬟才磕磕絆絆的道了一句走好。

既沒了外人,容嬤嬤便低聲向那拉淑嫻道:“主子,那趙姨娘雖說有點兒小心思,可也不足為懼。倒是咱們屋裡的琥珀,不得不防。”

“防甚麼?咱們幾個又不在府裡頭,連老爺都不在,她就算把天捅了個窟窿,也沒咱們的事兒呢。”那拉淑嫻笑看向容嬤嬤,“比起琥珀,我倒是更好奇嬤嬤的兒子兒媳婦兒。”

“咳咳,那就是倆蠢貨,蠢貨……”容嬤嬤異常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半響才道,“對了,為何老爺一直道如今都沒有消息?”

“問得好。”那拉淑嫻轉而看向低頭往嘴裡猛塞點心的十二,也不曾說話,只這麼直勾勾的盯著看,直到把十二看得脊背發涼汗毛倒立。

賈赦沒消息既正常也不正常。 說正常罷,在京城裡聚眾械鬥,關上一年半載都不算稀罕,若是正巧遇到長青帝心情不佳,要嚴懲的話,再多關些時候也不是沒可能。 可若說不正常的話,倒也沒錯,畢竟賈赦也好王子勝也罷,都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況且他倆械鬥的原因是明擺著的,以長青帝善待老臣的慣常態度,重拿輕放才是正理。

可偏生,這都半個多月過去了,甚麼消息都沒有。

“這事兒……跟十二阿哥有關?”容嬤嬤順著那拉淑嫻的目光看了過去,雖說在面對十二時,容嬤嬤不可能像方才那般眼帶殺氣,可問題是容嬤嬤素日里時常板著個臉,一下子換成溫柔關切的神情后,只顯得愈發的陰森恐怖。 不到片刻工夫,十二就徹底蔫巴了。

將手裡啃了一半的點心放回了碟子裡,十二低垂著頭,雙手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半響才吭吭哧哧的道:“前些日子,外祖父問我,要是他欺負了蠢爹,我會不會生氣。”

對於蠢爹這個稱呼,那拉淑嫻已經懶得糾正了,左右十二在面對賈赦時,鐵定會更改稱呼的。 可問題是,這個稱呼透露的問題不單單只有這些,那拉淑嫻敢肯定,若是張家老太爺打算狠狠的收拾賈赦的話,十二非但不會生氣,還會搖旗吶喊拍手叫好。

“說罷,你出了甚麼餿主意?”

——以及興沖衝的幫著出折騰人的點子。

聽到那拉淑嫻只一句話就道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十二不由的拿雙手摀住了眼睛,一副羞於見人的模樣。

“敢做不敢當?”那拉淑嫻挑眉道。

“沒……”十二悄悄的把摀住眼睛的手指分開了點兒,從指縫裡觀察那拉淑嫻面上的神情,仔細思忖了半響,覺得應該不會有危險後,這才道,“我只是學了皇阿……乾隆那色胚。”

稱呼這種事兒,看似尋常得很,可透露出的問題卻有很多。 像十二稱呼賈赦為“蠢爹”,一方面說明他對於賈赦的腦子已經完全不抱有任何期待了,另一方面何嘗不是證明了他對賈赦愛得深沉,要不然也不會出現這種“暱稱”了 僱傭兵王 。 可對於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相當痛恨的前世親爹,十二雖是典型的記吃不記打的性子,也不會明知道待會兒要挨打,還硬著頭皮往上沖的。

他是二了點兒,又不是真的傻。

萬幸的是,如今的那拉淑嫻對於乾隆帝是徹底沒了感覺,既沒了恨意,又沒了往日的情分,就好似對方只是茅坑里的一塊臭石頭,直接無視就好了。 因此,那拉淑嫻倒是真沒為難十二,而是仔細思量了十二的話:“學乾隆帝?你學了他甚麼?可別告訴我,你這麼個小孩崽子就知曉尋美人兒了。 ”

“……”十二頹廢的趴在了身前的小幾,用格外悲傷的語氣道,“這個問題,至少在十幾年內,您是不用操心了。另外,我只是跟外祖父提了個建議,譬如蠢爹最厭煩的就是做學問。”

頓了頓,十二又補充了一句:“跟那蠢鳥一樣,對罷?”

那隻鳥的確最討厭做學問了,甚至厭惡到寧可捨棄榮華富貴,也堅決不背詩做學問。 賈赦倒是沒那麼誇張,不過若是逼著他做學問的話,他也一定會哭死過去的。

“這個主意不錯。”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對罷對罷!我就說了這個主意格外得不錯。正好蠢爹他連本朝的律法都不懂,我叫外祖父尋了本朝開國至今所有律法,讓他抄個一千遍啊一千遍!!”

那拉淑嫻:……

容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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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賈赦一千次機會,他也絕對猜不到坑了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視為掌中寶心頭肉的寶貝小兒子。 當然,就算猜到了也沒甚麼用,因為十二僅僅是跟張家老太爺提了這麼個建議,真正採納建議的人卻是三皇子。

三月的最後一日,賈赦和王子勝終於走出了牢房大門,重新站在了陽光之下。 然而,沒等他們感謝這難得的好天氣,就被丟上了馬車。 一陣風馳電掣之後,馬車停在了書庫後門。

徒家雖是已武力奪得這大好江山,不過在長青帝繼位後不久,就開始大肆宣傳儒學。 時至今日,崇尚武藝者儘管數量仍不少,可更多的卻是崇尚孔孟之道。 而這書庫,全名叫做青雲書庫,又別稱國學書庫,乃是由長青帝本人親筆題詞,由數位當世大儒主事,不追求名利權勢只求專研學問。 可以說,在書庫之中的人,才是真正的一心專研學問者,而像張家老太爺這種人,雖也有滿腹經綸,卻更傾向於為國為民。

“我們來這兒作甚?”

“對、對啊,來這兒……這、這、這……”

說是後門,其實這道門該算是書庫的角門才對。 這青雲書庫的大門輕易不打開,除非來者是能夠讓書庫里至少三位大儒折節下交的有識之士,要不然您就老老實實走角門罷。

角門也是有匾額的,不像正門之上偌大的長青帝親筆所書“青雲書庫”,角門這邊是門靠左側掛著一個小巧精緻的菱形木牌,上書“青雲”二字。

賈赦就算再蠢,他也是打小就在京城里長大的,況且在老國公賈源過世之前,他是真沒少跟著一道兒參加各種宴請品茗。 還真別說,他曾經有幸來過青雲書庫一次。 不過,也正是因著已經來過一次了,賈赦當時就發誓,此生再不入青雲書庫。

可惜的是,入不入那就不是由他說了算的 星河彼岸 。

“從今個兒起,你們二位就住在這裡了。”陳一安從馬上一躍而下,瞥了一眼已經徹底懵圈的賈赦和王子勝,用格外淡然的語氣,宣判了二人的死刑。

咳咳,是生不如死的刑罰。

“這兒?!我們住這兒?!”賈赦猛地回頭,卻險些因著用力過猛把脖子給扭到了,只得苦著臉捂著脖子,用近乎控訴的語氣道,“陳大人您瘋了嗎?這等……這等高貴典雅之所在,怎容我二人玷污?”

王子勝像頭一次認識賈赦一樣,不敢置信的看著他,旋即他就被賈赦狠狠的搗了一胳膊肘,當下他立刻接口道:“賈赦說得對,像我們倆這麼蠢笨窩囊的東西,哪裡配入這等地方!”

陳一安微微一笑,眉眼都是舒展的,一看就知曉他這會兒的心情相當不錯:“雖然我也有同感,不過既然上頭髮話了,咱們就得老實聽著。行了,賈赦、王子勝,你二位就進去罷。放心,雖說王老將軍說了生死不論,可三皇子殿下這般良善,是絕對不會真的把你弄死的。”

最後一句話,自是向著王子勝說的。

說罷,陳一安沒有再給賈赦和王子勝任何機會,便快步上前,帶二人由角門進了青雲書庫,繞過了好幾道抄手游廊後,進了一個看起來略偏僻的小院落裡。

兩個早已等候在此的小廝迎了上來,行禮道:“陳大人,三皇子殿下有令,若陳大人帶來的人來了,便請各自入東、西廂房,一應吃喝用度無需發愁,筆墨紙硯也皆已齊備。”

“好,那我就將此二人留下了。”陳一安撂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的走了,愣是連個解釋都沒有。

賈赦和王子勝面面相覷,同時在心底里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其實,早在前幾日,陳一安就已經狠狠的收拾過他們了,那會兒他們還在牢裡,陳一安以一日三餐的規律,每日都來他們的牢房門口用各種方式問候他們,把他們折騰的□□。 本以為羞辱謾罵之後該是放他們各回各家了,萬萬沒想到卻被弄到了這個地方。

倆人之中,賈赦還抱著一絲期望,因為只有他知曉,這事兒從頭到尾都是算計。

“那個……兩位小哥能不能透露一下,三皇子殿下想讓我們作甚?”賈赦一面問著,一面回憶著三皇子平素的為難,最終把人定格在了跟賈政一樣的迂腐書生形象之上。 這麼想著,賈赦心頭的期望不由的愈發甚了,畢竟迂腐書生難成大器,能怎麼折騰他們呢?

“三皇子殿下有令,命二人各自進入東、西廂房,將本朝律法抄寫一千遍。甚麼時候抄寫完畢,甚麼時候離開此處。”

……! ! !

很難形容聽到這話時,賈赦和王子勝那一刻心中的想法。 他們曾思量過,陳一安會不會兇殘到把他們倆直接弄到兵營去,跟那些新兵蛋子一起狠狠的操練幾個月。 又或者,更狠一些像去礦山、鹽場幹苦力,甚至去運河邊上當縴夫等等。

可抄寫律法是甚麼鬼? !

然而,賈赦和王子勝絕不會想到,抄寫律法一千遍還不是最可怕的懲罰。 更可怕的是,抄寫出來的成品是要經過檢查的,只有檢查合格之後,才算是通過了。 問題在於,儘管賈赦和王子勝都識字,可卻皆寫了一筆狗爬式的字體,以至於當他們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抄寫好了一遍之後,被毫不留情面的拍死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不合格!

作廢!

重寫!

要不是因著負責檢查的是三皇子殿下,賈赦和王子勝真的很想撩袖子上去乾架。 可惜,這個他們真不敢。

如此這般,賈赦和王子勝陷入了苦不堪言的抄寫律法生涯。 俗話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同理可證,抄書千遍倒背如流。 更別說,這倆人真正抄寫出來的數量,何止千遍。

四月一整個月裡,倆人勉勉強強過了十遍,望著角落裡堆疊成山的廢棄抄本,倆人恨不得抱頭痛哭。 當然,最終的結果卻是忍不住打了一頓。 好在三皇子並不管他倆打不打,只派人催促老實抄寫,畢竟再這麼墨跡下來,怕是這輩子也抄寫不完了。

……

……

轉眼,便到了五月。

五月初的某一日,那拉淑嫻帶著容嬤嬤和璉哥兒回到了榮國府裡。 按著她原本的想法,其實並不打算將璉哥兒帶回來,畢竟張家那頭讀書的條件比榮國府這邊更好。 可惜,那拉淑嫻到底是個慈母,至少在璉哥兒跟前,她確實是個慈母,這才在璉哥兒的眼淚攻勢之下,將他也順道捎了回來。

璉哥兒不願意留在張家也是有理由的,最初,他還以為左右都是唸書,在榮國府還是在張家問題不大。 況且,榮國府這頭真正能跟他玩到一塊兒的唯獨只有珠哥兒一人,當然若是在不上學的時候,他也會跟元姐兒稍微玩一下。 可張家就不同了,張家的兩個哥兒,還有他的親弟弟十二,皆是年歲相差不大的,且教他們唸書的不是慈眉善目的外祖父,就是一臉笑意的舅舅們,璉哥兒以為他一定會愛上張家書房的。

才怪!

最初的幾日,璉哥兒只是有著些許不適應,原因在於,他完全聽不懂。 沒過兩日,璉哥兒就被迫開了小灶,由二舅舅帶著他單獨做學問。 十來日之後,璉哥兒就差不多瀕臨崩潰的邊緣了,因為就算是開小灶,他也完全跟不上進度,偏偏二舅舅還一副比他更崩潰的模樣,偶爾還私下嘟囔兩句,親兄弟的資質差得也太多了。 等一個月之後……

嚶嚶嚶,爹爹快來救璉哥兒啊! 璉哥兒要被可怕的舅舅逼死了!

這不,那拉淑嫻一說要收拾行囊回榮國府了,璉哥兒就麻溜的跟了上來,且還是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尋死膩活的也要跟著一道兒回來。

用璉哥兒的話說,他想念珠哥兒了,想念東府的珍大哥哥了,想念自家二叔了……

換句話說,在璉哥兒看來,寧願跟賈政一道兒做學問,也堅決不要再留在張家受虐了,明明他以前在榮國府書房裡時,隔三差五的還能得到先生的誇獎,可在這裡卻只能看到舅舅面上崩潰到不敢置信的神情……

寶寶心裡苦啊!

等那拉淑嫻一行人回到榮國府之後,璉哥兒二話不說,撒腿就往前院書房跑,那架勢,只恨不得一輩子紮根在書房得了。 同行的丫鬟婆子都沒太在意,畢竟之前璉哥兒的反應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倒是書房裡的先生隔了這些天再度見到璉哥兒後,很是吃了一驚。 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卻說那拉淑嫻等人先回了榮禧堂,匆匆換了一身衣裳,又略洗漱裝扮了一番後,就立刻去了榮慶堂 料理王攻略 。

甭管怎麼說,賈母到底是那拉淑嫻正經的長輩,她先前在娘家留了好些日子,已然算是不敬了,哪怕賈母礙於張家的權勢不敢多言,該做出的姿態,那拉淑嫻還是會照做的。

簡而言之,面子可以給賈母,裡子卻是必須自個兒留下的。

一路上,那拉淑嫻早已思量好了,待會兒見到賈母時應當如何應對,也盤算好了萬一賈母出言為難的話,該如何笑著推諉。 可惜,再怎麼思量盤算,那拉淑嫻也萬萬沒有想到,當她見到賈母時,賈母竟會一下子激動難耐的哭了出來。

“淑嫻!淑嫻你可算是回來了。張家怎麼說?赦兒他已經兩個月都消息了!天啊,這日子可怎麼過呢?我的赦兒啊,赦兒你到底怎麼樣了?天殺的王家,若不是王子勝那混賬東西,我的赦兒怎會至今都音訊全無呢?赦兒啊!赦兒你快回來啊!你讓我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我的赦兒!”

那拉淑嫻:“……老太太?”犯病了這是?

立在賈母兩側的鴛鴦和鸚鵡忙一個拍背一個拿茶盞,軟言細語的安慰起來。 看她倆那嫻熟的反應,就足以看出來,這些日子賈母真沒少折騰。

事實也確是如此,旁的不說,單看賈母兩眼下頭的青紫浮腫,就知曉她這些日子鐵定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淑嫻,你到底有沒有赦兒的消息?算我老婆子求你了,讓你的父兄去幫忙牽線搭橋,把赦兒救出來罷!那是你的夫君,是璉兒、琮兒的爹,你不心疼我這個老婆子,你倒是心疼心疼赦兒啊!”即便有鴛鴦和鸚鵡的勸說,可賈母該哭的還哭,該嚎的仍嚎,半點兒都沒落下。

“老太太,老太太!”那拉淑嫻又好笑又好氣,彷彿記得以往賈赦總一副吃味的模樣告訴她,賈母有多麼多麼的偏心眼,多麼多麼的不在意他。 那拉淑嫻倒是真想讓賈赦看看如今賈母的樣子,看他往後還這麼抱怨不。

連著喚了好幾聲,那拉淑嫻見賈母仍一副悲痛難耐的模樣,索性也不勸了,只開口道:“我家老爺已無事了,我就是得了確切的消息後,這才立刻回來告訴老太太您的。”

真相當然不是這個,畢竟打從這事兒還沒開始之前,那拉淑嫻就知曉賈赦鐵定不會有事兒的。 不過,面對賈母時,自是要換個說辭才好。

賈母的嚎哭聲戛然而止:“你說甚麼?淑嫻,你再說一遍!”

“我家老爺已經無事了,他前些日子就出了大牢,如今人在青雲書庫裡頭。不過,聽說聖上因著這事兒震怒不已,又喚了原就時常待在青雲書庫的三皇子督促著,說是讓我家老爺並王家大老爺,一齊在書庫裡抄寫書籍。”

“抄書?”賈母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懵了半響後,才不敢置信的道,“淑嫻,你是說赦兒他如今是在書庫裡頭抄書?他無事? ”

“我家老爺的確奉命抄書。”不過無事還是有事,那就說不准了。 那拉淑嫻想起前世那隻鳥因著做學問鬧了個人仰馬翻天翻地覆,心頭思量著,以賈赦的性子,只怕單是抄書就足以要了他的半條命了。

然而,賈母完全不理解。

“這是你父兄求來的差事?好好,這個好,別讓他餓了凍了就行,要想教訓他多得是法子。抄書這個活兒不錯,風吹不著雨打不著,多好的差事啊 重生之珠玉空間 。 往後他要是再鬧騰,再往那些個不干不淨的地方去,你就讓他抄書! ”

那拉淑嫻沉默了,她忽的就理解了賈母心頭的想法。

其實,賈母是真的偏心眼,至少在賈赦、賈政兩兄弟之間,她絕對是更為偏心賈政的。 然而,偏心兒並不代表完全不在意,若是賈赦真的出了甚麼事兒,無疑是從賈母心頭剜去了一塊肉,鐵定會讓賈母哭得死去活來。 可反過來說,賈母並不會很在意賈赦心中的想法,若是僅僅是受了點兒委屈,只怕賈母還覺得活該罷?

認真揣測了一番賈母心中的想法,那拉淑嫻只在心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旋即正了正神色,道:“老太太,我家老爺被罰抄書並不全然是我父兄的緣故。您也知曉,京城不比旁的地界,在京城,在天子腳下聚眾械鬥,那是何等的罪名啊!也虧得聖上素來寬厚仁慈,又及其念舊,要不然……”

“我懂了,我知曉了,這事兒還要感謝聖上,感謝老太爺啊!”賈母瞬間淚流滿面,無論旁人怎麼勸都止不住眼淚。

“不過,這次老爺闖下的禍事確是有些大了,既然上頭髮話要懲處,那就只能老實受著。幸好,正如老太太所言,比起重責一百杖,或者發配邊疆之類的,僅僅抄書算是優待了。”那拉淑嫻輕嘆一聲,“我再讓父兄想想法子,左右是抄書,在旁的地兒能行,回府裡抄書想必也是一樣的。”

“好好,那一切就有勞親家公了!”賈母抹著眼淚,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樣。

那拉淑嫻心下存疑,到底還是行了禮告退了。 回頭卻是喚了留在府裡的人過來問話,這才得知了賈母態度不對勁兒的真正緣故。

說來也是真讓人唏噓,賈母這些日子過得格外的艱難。 先是林家那頭態度曖昧不清,賈政這才因此跟工部告了假去揚州理論。 結果前後腳的,賈赦就“出了事”,偏王夫人和那拉淑嫻一個比一個更快的腳底抹油閃了人。 這還罷了,後頭趙姨娘又扎堆似的難產了。 再往後,賈母好不容易抽出空來跑了一趟保齡侯府,卻吃了個閉門羹,只被告知她那嫡親弟弟保齡侯爺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而最後,又發生了一件事兒,徹底的將這個原本就沒經歷過太多風浪的侯府千金、國公夫人壓垮了。

“甚麼?敏妹妹病了?這好端端的,她……”那拉淑嫻忽的止了話頭,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說起來,賈敏的身子骨原就不是很好,聽說是因著賈母懷賈敏時,年歲已然不小了,彷彿那時候還著了通房的道兒。 當然,最終賈敏是安然出生了,可到底身子骨比之兩個嫡親哥哥要弱上不少。 賈母心疼么女,打小就親自精細養著,直到十幾歲了才放她出去單獨住一院。 而賈敏,在年幼時候身子骨是真的不好,好在精心養了這些年,儘管體質仍比不了常人,可總的來說倒也還算湊合了。

這高門大戶的閨閣女子,原就不能同尋常百姓人家粗放粗養的閨女作比較。

可縱是如此,賈敏也不至於羸弱到一病不起的地步。 除非,她有心結。

“怪道老太太這般傷心,原來是因著敏妹妹。”那拉淑嫻嘆息一聲,她之前算計到了一切,卻完全忘記將這個小姑子算在內。 也是,雖說她聽過賈敏年幼時候的事情,可因著自打她嫁到榮國府後,賈敏一直都是挺康健的,誰能想到,她忽的就一病不起了呢?

思忖再三,那拉淑嫻吩咐容嬤嬤再往張家跑一趟,讓張家老太爺趕緊收手,將賈赦放回來罷。 至於賈赦尚未完成的抄寫,回到府裡再繼續也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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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從昨個兒晌午,到今個兒眼瞅著太陽都快落山了,姑娘您只用了半盅湯。姑娘您就是不替自個兒想想,也要替老太太想想。如今,大老爺、二老爺都不在府裡,要是您……多少用點兒罷!”

“是啊姑娘,您就是略嚐嚐也好。要不來塊廚房剛送來的棗泥杏仁糕?”

“還是先來半碗小米粥墊墊肚子罷,今個兒晌午就放在茶水間爐灶上燉著的,都兩個多時辰了,熬得稠稠的,上頭一層米油。姑娘您瞧瞧?”

……

賈敏任由貼身丫鬟扶起身子,往背後塞了兩個厚厚的靠墊,半靠坐在床榻上。 這會兒,已臨近傍晚時分,霞光透過窗戶,落在了地面上,外頭傳來小丫鬟們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雖聽得不大清楚,不過那聲兒倒是極有精氣神,只是落在賈敏耳中卻愈發的覺得悲涼無比了 超級靈泉 。

她是榮國公賈代善唯一的嫡女,可惜她的父親已經故去多年。 她容貌出眾身條極好,卻架不住日日漸長的年歲。 她明明在多年前就已定親,可惜未婚夫家中卻毫無動靜……

若說賈母是因著賈赦入獄,賈政離京,賈敏又病倒一事,才會傷感難耐。 那賈敏又何嘗不是因著這些個緣由開始自我厭棄呢? 倘若,她和林家哥兒的親事並不曾有任何波折,那麼賈政根本無需離京千里迢迢趕赴揚州城。 賈赦出事雖主要是因為他自己作,不過在賈敏看來,若是府中不曾為了她的親事煩惱,賈赦也不會去那等腌臢地方。 至於王夫人和那拉淑嫻先後回了娘家一事,也被賈敏歸咎到了自己身上。

這世上的人,若按性格劃分,大致的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種就是類似於賈敏這樣的人,甭管發生了甚麼事兒,好的不會聯想到自己,壞的卻會將責任都歸咎於自己。 這種人極容易產生心結,當然,若是有人刻意用言語相逼,也能輕易的將人逼死。

那拉淑嫻這具身體的原主張氏,跟賈敏就是同一類人。

第二種,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賈赦,發生了好事全是自己的功勞,而若是有壞事發生,則必須是別人的鍋。 這種人一般都是厚顏無恥之徒,極為自戀自傲自以為是。 不過,活得卻是格外的輕鬆愜意,因為在這種人心目中,全天下都是圍著他打轉的,若真有人不圍著他轉,那一定是那個人有病。

而最後一種人,則是數量最多也是最普遍的普通人,庸庸碌碌也好,好高騖遠也罷,總之他們既不會為了旁人的事情傷感,也不至於無恥到將一切責任都推給旁人。 像賈母、賈政、王夫人等等,多半都是這個性子的。

可惜的是,賈敏是第一種人,說好聽點兒是善良溫婉,說難聽點兒就是吃多了撐著主動替別人的背鍋俠。 一如當得知林家似乎有意願推遲婚期時,賈敏的頭一個想法卻是反省自己做錯了事兒。

“我不餓,沒胃口。”賈敏連眼皮都不曾抬,只淡淡的說道。

跟前的丫鬟當下便急眼了,忙命人將一溜儿的托盤端了上來,有盛著精緻點心的碟子,有冒著熱氣泛著香味的高湯,還有熬得稠稠的粥品和各色爽口小菜。

“我真的不餓。”賈敏並不會因著丫鬟自作主張而生氣,畢竟她也清楚,丫鬟們也是在擔心她。 只是,也不知曉是喝多了湯藥敗壞了胃口,還是終日里總在床榻上歇著,總之她是真的沒有半分胃口,甚至完全感受不到餓。

“姑娘,姑娘!”丫鬟們連聲喚著,各個都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從昨個兒晌午,一直到今個兒為止,可仔細算來,昨個兒午膳和晚膳,今個兒早膳午膳,以及待會兒就到了點的晚膳,這都五頓了,再這麼下去,莫說是原本就身子骨不好的人,就算是極為康健之人,這也受不住呢。 雖說賈敏到底還是用了半盅湯的,□□國府是富貴人家,主子們用的餐具碗碟皆都是小巧精緻的,半盅是甚麼概念? 最多最多也就三五口的樣子,這還是小口小口的吞嚥,若是擱成吃相比較不講究的人,一盅湯絕對能一口悶!

“別說了,吵的我頭疼。”賈敏輕搖了搖頭,示意丫鬟們退出去,她想歇一歇。

丫鬟們面面相覷,到底還是不敢在主子跟前放肆,哪怕賈敏素日里看著極為溫和,那也是正經主子。 當下,丫鬟們紛紛魚貫而出,只留了最最穩妥安靜的大丫鬟朧月 大神,太妖冶 。

朧月一臉擔憂的看著賈敏,卻甚麼也沒說,只半側著身子坐在繡墩上,眉眼之間滿是憂愁。

賈敏伸手按了按眉心,旋即卻怔怔的看著自己蔥白的手臂。 因著是在自個兒院子裡的內室之中,且如今天氣漸熱,賈敏只著了中衣躺在床榻上。 中衣是寬袖,賈敏略一抬手,袖子便慢慢的滑了下去,露出半截白皙卻皮包骨的手臂。 默默的放下了手臂,賈敏兩眼無神的望著床幔上的繡紋,儘管已有月餘不曾照鏡子了,可她完全能夠猜到自己如何的模樣。

羸弱,消瘦,以及泛著死氣罷?

……

……

那拉淑嫻進來之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二十歲的女子該是怎樣的? 沒有小女孩的青澀稚氣,也沒有婦人的庸碌疲憊,有的只是青春靚麗,精神氣十足。 可惜是,眼前的女子卻彷彿沒有了生命的破敗娃娃,只倚靠在厚墊子上,巴掌大的小臉兒上毫無血色,眼神空洞,面無表情。

“敏妹妹。”那拉淑嫻近乎嘆息一般的道。

跟著那拉淑嫻一道兒進來的小丫鬟忙不迭的解釋了兩句,大意是那拉淑嫻急著進來,她沒攔住。 這會兒賈敏也回過神來了,只略擺了擺手打發走了小丫鬟,面帶歉意的向那拉淑嫻笑了笑。

“大太太,您坐。”朧月忙忙的起身讓那拉淑嫻坐下,又沏了茶遞過來,之後便立在床尾,面帶期待的望著那拉淑嫻。

“怎麼病成這樣了?”那拉淑嫻接過了茶,卻並不喝,只捧在手裡,目光卻始終落在賈敏面上。 也許對於賈敏來說,她如今的模樣早在預料之中,可看在那拉淑嫻眼裡,卻是極有衝擊力的。

“無事的,大夫開了方子,我也按時用了,會好的。”賈敏不欲讓那拉淑嫻擔心,略提了一句後,就笑著說起了旁的事情,“倒是大嫂,何時回來的?大哥他……可曾有消息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賈敏面上的神情是期待中透著一股子擔憂,被子底下的手攪在了一起,唯恐從那拉淑嫻口中聽到不好的消息。

“大老爺無事的,怕是過不了兩日就能回府了。”那拉淑嫻抿了抿嘴,越看賈敏越覺得心驚。 待見賈敏聽了她這話大鬆了一口氣後,那拉淑嫻思量了一下,又道,“有些事兒不好說出去,不過告訴敏妹妹倒是無妨。咱們那位赦大老爺,和王家的大老爺都無事了,他們如今是在青雲書庫裡抄寫律法,聽說是上頭有意對他們嚴懲,又念在兩家老太爺多年的功勞,最終還是決定只罰抄不罰旁的。”

那拉淑嫻故意隱去了抄寫的遍數,只往輕了說。

果然,賈敏原就心思單純,壓根沒想到旁的,只代入自己思量了一下,便笑著道:“這個極好,既能給大哥尋些事兒做,又不累人,真好。”

“是呀,我也覺得這個挺不錯的。等回頭再想想法子,讓大老爺趕緊回府,畢竟這抄寫在哪兒都成。”頓了頓,那拉淑嫻忽的笑開了,“敏妹妹覺得,往後要是大老爺再犯事兒了,讓老太太罰他抄書如何?”

“這個主意好極了,大嫂要是不想說,我同老太太說去!”賈敏笑得異常輕鬆,在她看來,倘若自己的親事不順,若是母親和哥哥嫂子們一切安好,便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好 朱門芳菲 。 ”那拉淑嫻一口答應下來,旋即卻畫風一轉,完全沒有給賈敏思考的時間,便道,“那林家的事兒要如何? 敏妹妹不如給我個實在話,若是你不想嫁了,回頭咱們就退親。 若是你還想再給林家哥兒一次機會,今年就讓妹妹你出嫁。 ”

賈敏登時懵了,腦海裡一片空白,愣是半響都沒能回過神來。

忽的,朧月雙膝下跪,重重的給那拉淑嫻叩了一個響頭:“大太太,求大太太替我家姑娘做主啊!!”

“不,不是……”被朧月這麼一哭喊,賈敏終於緩過神來,只是一時半會兒的,她也尋不到該說的話,只徒勞的說著不。

“你去外頭守著罷,放心,敏妹妹的事兒我自不會棄之不顧的。”那拉淑嫻輕飄飄的看了朧月一眼,後者渾身一個激靈,旋即立刻起身一溜儿小跑的出去了,轉瞬便沒了人影。 見屋裡只餘自己和賈敏了,那拉淑嫻這才將目光重新落到了賈敏面上,微微一笑,道,“敏妹妹這是怎的了?你這個丫鬟雖魯莽了一些,倒也不失忠心。這當下人的,旁的都無所謂,忠心二字卻是格外的難得。”

“我知曉她是個好的。”賈敏抿著嘴唇,面上隱隱有著一絲動容,半響才道,“當年,老太太撥到我身邊的四個大丫鬟,如今也只剩下了朧月這唯一的一個。”

未出閣的姑娘跟前,通常都是兩個大丫鬟,不過賈敏到底是賈母最最疼愛的么女,故而賈母額外多撥了兩個人予她,走的卻是賈母跟前的賬。 這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未出閣姑娘跟前的大丫鬟,通常都是精心調|教好了,預備將來跟著姑娘一道兒陪嫁到夫家,之後再開臉成了通房丫鬟,以幫助姑娘在夫家儘早安頓下來。

據那拉淑嫻所知,原主當年在嫁給賈赦後,也將陪嫁丫鬟都開了臉,只不過賈赦這人天生一副花花心腸,還是個格外不長情的,又恰好碰到了瑚哥兒早夭一事,哪怕這事兒跟那幾個通房丫鬟並無任何關係,可憤怒之下的賈赦,卻是不問青紅皂白,就將當時所居的東院清理了個一干二淨。

當然,陪嫁丫鬟除了開臉當通房外,也可以許配給夫家的管事,之後便能以管事嬤嬤的身份重新回到主子跟前,同樣能幫主子在夫家立足。 不過,據那拉淑嫻的觀察,當年撥到賈敏跟前的四個大丫鬟,應該都是預備將來開臉的。

正因為如此,當賈敏的親事一推再推之後,那些原本跟賈敏一般大小,或者只比她小了兩三歲的丫鬟們,紛紛另尋出路。 偏賈敏還是個好性子,雖對於丫鬟們的薄涼有些傷心,卻還是順著她們的意思,將她們配了出去,甚至每一個離開之前,都給了一份不算薄的添妝。

漸漸地,當年的四個大丫鬟,如今只剩下了朧月一人。

“既是個忠心的,不妨為她打算一二。”

“大嫂這話是何意?是讓我將她也配出去嗎?”賈敏愕然的望著那拉淑嫻,心下隱隱有著一絲不捨之情。 到底是陪伴了多年的丫鬟,若是對方主動提出要離開,她倒不會強攔著不讓人家走。 可朧月完全不曾提過這事兒,她索性就裝傻充愣,只盼著能再多陪自己幾年。 不過,這會兒那拉淑嫻提了出來,賈敏心下除了不捨之外,還平添了一絲對自己的厭棄,朧月很好,她卻不好。

“敏妹妹。”那拉淑嫻忽的出聲打斷了賈敏的所思,不是她不通禮數,而是賈敏雖已有二十歲了,心思卻比同齡女子更為單純一些,這心裡頭想著甚麼,完完全全的都露在了面上,以至於她都不用費心思量,就能輕易的猜出賈敏又開始自我厭棄了。

……多麼善良的姑娘呀,要是賈赦能有這姑娘萬分之一的良善,她就該偷笑了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感概之餘,那拉淑嫻見賈敏愣愣的望著自己,便道:“敏妹妹經歷的事兒不多,怕是不知曉該怎麼處理這事兒罷?那大嫂今個兒就託大一回,教教妹妹你。”

對於懷有異心的丫鬟婆子,直接打發到別處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當然若是報復心重一些的,直接喚了人牙子發賣出去也成,要是對方真的做出了某些不能容忍的事兒,狠狠的責打一頓再發賣更容易。 不過,這些對於賈敏來說卻是難了一些,那拉淑嫻沒指望一次就能將人掰回來,因而只教導瞭如何安置像朧月這樣忠心耿耿的丫鬟。

朧月是家生女兒,不過她家中兄弟姐妹一大堆,加上打從四五歲就進了府里幹差事,於父母兄弟姐妹之間,已經沒甚麼親情可言了,因而她是完全能夠接受陪嫁這回事兒的。 不過,朧月只比賈敏小了一歲,如今賈敏二十歲了,朧月也是十九歲的老姑娘了,嫁作嫡妻倒是無妨,可當通房丫鬟卻實在是不合適了。 因而,那拉淑嫻建議賈敏給朧月在府裡挑個夫婿,選那種本身有些能耐,卻是獨自一人賣身進來的,當然品性一定要好,這能耐是可以培養的,品性卻已經註定了。

“……敏妹妹若是不知曉如何挑選,我可以讓身邊的嬤嬤幫你一把。選了人,挑個好日子就把事兒成了,之後我讓人帶著朧月的夫婿,仔細教導一番,而朧月則在婚後立刻回敏妹妹的身邊,當個管事嬤嬤。待將來,妹妹出閣了,她還一道兒陪嫁過去,當的卻不是陪嫁丫鬟,而是陪房。”

賈敏怔怔的看著那拉淑嫻,有心感謝,不過很快就又頹廢的低下了頭。

這朧月的事兒好處置,賈敏自是不會疑心那拉淑嫻,可她自個兒的親事卻是難上加難,這如何讓她不憂心忡忡呢?

“朧月的事兒這個月月底之前,我就可以幫你辦妥。當然,若是敏妹妹不放心的話,我會讓丫鬟將名冊先拿過來,讓妹妹和朧月都瞧一瞧。”那拉淑嫻說罷,立刻換了話題,“這事兒就這般定下來了,如今咱們再來說說妹妹你的事兒。怎樣?做好了決定不曾?”

“甚、甚麼決定?”賈敏心中隱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當然是要不要再給林家哥兒一次機會。”那拉淑嫻嗔怪的瞪了賈敏一眼,想了想,又格外添了一句,“若是妹妹問我,我的意見是不用再給機會了。林家的態度早已擺在那兒,雖說我也明白他們家是有難言之隱的,不過那又如何?這天底下原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兒,他們家既然已經晾了妹妹你好幾年,索性妹妹你徹底將他撇開,且看他如何收場!”

“嫂子……”賈敏被那拉淑嫻這番大膽的言語嚇得兩眼發直,連大嫂都不叫了,直接喚起了嫂子。

“若這麼做還不夠解氣的話,嫂子還可以幫你出氣。不過就是小小的林家,憑他將來有多麼能耐,如今也只是探花郎出身,得了聖上的愛重,許了個不大不小的差遣罷了。這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咱們家即便這些年來瞅著大不如前了,可到底是屹立了百年的國公府。真要是算計起來,十個林家也能給折騰散了!”

“不不……嫂子您千萬別……我……”

“你喜歡林家哥兒。”那拉淑嫻平靜的吐出了這句話,就彷佛在談論今個兒的夕陽挺美的。

賈敏驀地面色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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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回到榮禧堂時,已是掌燈時分了,容嬤嬤上前告知,璉哥兒已經用了晚膳了,又詢問可要擺飯,得了應允之後,晚膳很快就擺好了呈了上來 宮瓷 。

跟賈敏不同,那拉淑嫻的胃口一向都很是不錯,哪怕當初懷十二時,儘管偶爾還會孕吐,吃的卻半點兒不比平日里少。 自然,今個兒她也是如此。 不過,當用了七八分飽後,那拉淑嫻便擱了碗筷,喚人撤下了殘羹冷炙,捧著一盞茶同容嬤嬤說閒話。

“林家那頭……敏姐兒她還是想嫁。”

這個結果,早在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的預料之中,畢竟這年頭崇尚的還是烈女不侍二夫。 只不過,讓那拉淑嫻沒有想到的是,賈敏之所以堅持要嫁,並不單純是因著重承諾的緣故,最重要的原因卻是她曾對林家哥兒一見鍾情。

說來也是好笑,林家哥兒跟賈政的年歲較近,因著長輩之間偶有來往,倆人當時又都一心想通過科舉考取功名,雖稱不上莫逆之交,卻好歹比旁的同窗更添了幾分情誼。 畢竟,四王八公也好,金陵四大家族也罷,全部算在內,嫡系之中唯獨只有賈政一人決定參加科舉。 也是因著倆人的熟稔,賈政曾數次邀請林家哥兒來榮國府小聚,共同研讀詩書。 幾次交集之下,當時還在世的榮國公賈代善對林家哥兒高看了一眼,而賈敏在陰差陽錯之下,也對林家哥兒一見鍾情。 於是乎,這場在外人看來莫名其妙的親事,就這樣成了。

“主子的意思是,逼林家就範?”容嬤嬤想了想,重重的點頭,“成,給林家兩個選擇,要么娶,要么家破人亡。”

那拉淑嫻捧著茶盞的手當下一僵,無比慶幸自己方才不曾喝茶,要不然被嗆死都是極有可能的。

“我說嬤嬤,就算要讓林家盡快成了這門親事,也不至於逼婚罷?咱們要的是,林家心甘情願的上門議定婚期,而不是拿刀架在林家哥兒脖子上,逼他們就範。”

容嬤嬤皺著那幾乎能夠夾死蚊子的眉頭,半響才道:“那要如何做?老奴記得,林家並非京城人士,雖說在京城也有宅子,可都好些年不曾住人了,且這會兒他們家又遠在揚州,這……”

“迂迴。”那拉淑嫻無意為難容嬤嬤,乾脆利索的道,“明個兒就請嬤嬤去一趟張家,讓老爺子幫我查一下當初林家哥兒是拜在何人門下的。我記得林家雖然很早就棄武從文了,可林父並不曾在科舉上有建樹,想必也是林家哥兒天資聰穎,這才得了功名。既如此,林家哥兒當年定然是拜了當世大儒為師的,先查到他的先生,再衝先生入手。”

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林家哥兒又是早年就喪父的,對於自己的先生定是敬重萬分。 若能讓他的先生開口,這親事幾乎就是板上釘釘了,更何況他和賈敏原就訂了親,只是挑個日子成親罷了,但凡林家哥兒還不想把事情做絕,就沒有拒絕的可能性。

“可他遠在揚州。”容嬤嬤提醒道。

“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職很快就要到了。”那拉淑嫻算了一下,當下點頭道,“就趁這個機會好了,通常回京述職是七八月間,咱們爭取在九月之前把事情都料理妥當了。”

“那主子,先前您還讓老奴去張家,讓張家老太爺幫著說親,好使得老爺早日回府……”

“這個先緩緩罷,青雲書庫環境清幽,是個唸書抄書的好地方。”那拉淑嫻想也不想就決定再把賈赦晾一陣子,左右賈赦皮糙肉厚的,多拖些日子亦無妨。

有了那拉淑嫻的吩咐,容嬤嬤次日一早就回了一趟張家,當天傍晚回來後,就告知了兩個好消息。 其一,林家哥兒的先生不是旁人,正是張家二太太娘家的三叔 和離小娘子 。 其二,張家老太爺對於林家的不仁義相當氣憤,決定插手此事。

除了這兩個消息外,容嬤嬤還帶來了另外一個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消息。 卻是賈赦那頭已經定了期限,五月初五端午節就會回府,之後的抄寫懲罰將會在榮國府內進行,賈赦只許每日里將抄寫好的內容交由下人送到青雲書庫即可。 不過,也不是光有福利沒有懲罰的,原本賈赦僅僅是抄寫律法一千遍,可如今因著送他回府跟家人團聚的緣故,一千遍律法改成了兩千遍。

這利息高的呀,簡直讓人嘆息。

可甭管怎樣,賈赦終究能回府過節了,且接到消息的這一日,已是五月初四,對於明個兒就能見到許久不見的夫君,那拉淑嫻心情非常愉快,甚至親自去榮慶堂告知了賈母這一“大好的消息”。

賈母喜得眉眼都舒展了,加之沒過多久,賈敏房裡的丫鬟過來傳話,說賈敏的病情有所好轉,至少胃口開了,面色也好看了許多。 賈母歡喜異常,待次日一早,見到了久違了的賈赦時,當下一個沒忍住,激動的淚眼婆娑。

然而,跟父母惦記孩子不同,一般來說,孩子都不怎麼惦記父母,尤其是賈赦這種特大號的熊孩子。

“淑嫻,琮兒呢?”

時隔數月,賈赦一回到府裡,倒是先去拜見了賈母,可回頭立刻腳步匆匆的來到了榮禧堂裡,且一開口就是提最最掛心的么兒。 然而,這話聽在那拉淑嫻耳中卻極是不對味兒,倒不是她幼稚到要跟十二爭風吃醋了,而是十二真的擔不起賈赦的惦記。

按著倆口子先前的計劃,賈赦是故意找茬好讓自己跟王子勝一起被送入牢裡,可之後包括抄寫律法一千遍在內的懲罰,都是十二幹的好事。

“老爺您就不關心一下我和璉兒嗎?”那拉淑嫻格外幽怨的看著賈赦,心道,要是讓你知曉了十二這些日子做的坑爹事兒,你還會繼續惦記著他嗎?

“我自是關係你的。”偏賈赦完全沒意識到十二又坑他了,只以為那拉淑嫻吃味兒了,忙急急的湊過來輕聲細語的安撫道,“媳婦兒,我的好媳婦兒喲,這滿屋子的醋味兒,熏得我頭都暈了。對了,我問你個事兒,是不是老泰山大人看我去秦樓楚館尋樂子,這才故意針對我?”

一切並未按照先前計劃的來,賈赦又不傻,自是察覺到了。 不過,根據他的觀察,以及對陳一安等人的試探,基本上可以斷定這背後定有張家的手筆。 而提到張家,賈赦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最看自己不順眼的張家老太爺了。

“老爺您說呢?”那拉淑嫻笑著挑眉問道。

賈赦重重的點頭:“那就一定是這樣的,不過也難怪,要是我將來有個閨女,女婿卻這般作為的話,我一定恁死他!”

“這麼看來,我娘家老太爺還是挺善良的。”那拉淑嫻完全不打算把十二供出來,這暗地裡收拾是一回事兒,真的擺在明面上後,問題卻是大發了。 至少,她無法跟賈赦解釋,為何十二會無師自通坑爹技能。

“唉,淑嫻你回頭幫我準備一份重禮,我親自登門拜訪老泰山大人。”賈赦長嘆了一口氣,對於張家老太爺,他還是很敬重的,尤其這事兒雖實際上是另有隱情,可在他看來,張家老太爺的反應也實屬正常,他不能怪張家老太爺不講情面,只能想法子將事情解釋清楚。

“再等等罷,我覺得老太爺大概最近一段日子都不想看到夫君您。”那拉淑嫻眨巴眨眼睛,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賈赦耷拉著腦袋,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忽聽那拉淑嫻問起他為何會早歸,賈赦有氣無力的道:“回府過端午只是個幌子,真正的原因是保齡侯爺時日無多了。”

保齡侯爺便是賈母的娘家嫡親弟弟,論年歲其實侯爺至今才四十,正當壯年之時,卻被太醫斷言無藥可救,還建議保齡侯府可以開始準備後事了。 又因著保齡侯爺是賈赦唯一的親娘舅,屆時無論是作為外甥,還是榮國府的家主,於情於理賈赦都必須出席史家的喪事。 又因著史侯爺的三個兒子都尚未及冠,只怕到時候賈赦還要親自去侯府幫襯一把。

至於賈赦所欠下的抄書懲罰,雖也站得住腳,可乍一聽卻像是在開玩笑。 自然,這事兒只能暫時擱置,連三皇子都說了,左右這利息已經算上了,若是因著史侯爺的事兒耽擱了,亦無妨。

不過,擱在賈赦眼裡,他都不知曉該怎麼表示才好。

“本來罰一千遍,因為史侯爺那事兒迫在眉睫,三皇子特地給了我優待,讓我罰抄兩千遍……淑嫻,你可知曉,當我聽到三皇子親口告知我這個消息時,我都差點兒沒忍住噴他一臉!這是優待嗎?這是嗎?你說三皇子這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實在是憋不住了,賈赦不由的脫口而出,好在說這話時,他總算還知曉東張西望兩下,確定沒外人後,才壓低了聲音跟那拉淑嫻吐槽。

那拉淑嫻只默默的點了點頭,心下卻道,腦子有問題的應該是你兒子,能想出這種餿主意的人,除了十二別無他人,可憐的三皇子實在是倒霉透頂。

忽的,那拉淑嫻眉心一跳。

這事兒彷彿有點兒不大對勁兒,先前那拉淑嫻也好,十二也罷,都覺得本朝的情況跟前世康熙爺那會兒極為相似。 然而,相似並不代表全然一樣。

前世的三阿哥胤礽雖也文采斐然才華橫溢,可他仍然是有野心的。 事實上,當阿哥的又有幾人會沒有野心呢? 區別只在於隱藏的深淺而已,哪怕是排名靠後的二十一阿哥,若非康熙爺駕崩時,年歲實在是太小,怕是也依然會有野心。

可本朝的三皇子卻始終醉心於學問,全然看不出半點兒野心來。

也許是隱藏的太深了? 那拉淑嫻面露踟躕之色,她不是十二,對於那段歷史雖也有所聽聞,卻不可能真的做到了若指掌。 不過仔細想想,當年的雍正爺又何嘗不是蟄伏多年,如今不過才四十七年,也許好些人都尚處於蟄伏期罷。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便道:“老爺,聽您的意思,三皇子倒是個妙人。皇子之中,能出這麼一個赤忱之心的人也算是難得了,老爺不妨同他好好處處?旁的不說,單請教學問的話,想來太子殿下也不會在意罷?”

“淑嫻你想多了。三皇子且不說,太子殿下已經不屑跟我這種人為伍了,王家那頭若非捨不得王湛和王子騰,只怕他也要跟王家劃清界限了。”

“那多好,咱們的計劃成功了。接下來,老爺您就好生同三皇子殿下相處罷,不過,若是老爺您發覺了他對皇位有意,記得立刻撇清關係。”

因著吃不准三皇子究竟是真的對皇位無意,還是僅僅在蟄伏,那拉淑嫻只能這般說。 可饒是如此,賈赦還是衝著她露出了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

跟三皇子好好相處……


106

“爹!”

正當賈赦被那拉淑嫻所描述的情形嚇得面如土色之時,璉哥兒興沖衝的跑進了屋裡,等他進了屋里之後,後頭的丫鬟婆子才氣喘吁籲的跟了進來。

見狀,賈赦瞬間收起了方才沮喪至極的神情,轉而擺出了一副正經嚴父臉,其速度之快看得那拉淑嫻直咂舌。 不過,璉哥兒顯然沒有聰慧到能夠看透這一切的地步,因而只停了腳步,立在離賈赦有三兩步之遙的地方,一臉的懵懂,外加還有些許茫然和不知所措。

甭管孩子有多小,最基本的眼力勁兒還是會看的,尤其賈赦因著之前那段時日吃了不少苦頭,雖不至於像賈敏那般瘦得脫了形,可到底跟之前還是有些差別的,加上他今個兒回來後,也沒來得及換衣裳,只穿著一身青布長衫,再配上他的臭臉,格外的像一個嚴謹的老夫子。

當然,也僅僅是表面上像而已 霸道鬼夫萌萌噠 。

“璉兒,這些日子你學了甚麼?可曾用功上進?先生對你的評價如何?”即便賈赦本人不學無術,可不得不說一句,環境真的很能改變一個人。 在青雲書庫裡待了一個多月,雖不能真正的改變賈赦的本質,可略裝個樣子唬唬人卻是沒有問題的。 當然,以賈赦的功力,也就只能唬唬璉哥兒了。

“爹……”璉哥兒艱難的咽了嚥口水,面帶惶恐的喚了一聲,見賈赦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他,登時害怕起來,只一頭扎進了那拉淑嫻的懷裡,帶著哭腔道,“娘,爹被二叔吃掉了!”

賈赦默默的抬頭望向橫梁,雖說璉哥兒是蠢了點兒,這話也的確是繞了點兒,可難得的,賈赦在一瞬間就醒悟了璉哥兒話裡所飽含的意思。 所以由此可見,賈赦本人的智商也跟璉哥兒差不多了。

“璉兒過來。”賈赦黑著臉向璉哥兒道,可惜後者完全不理會他,只仍往那拉淑嫻懷裡鑽,愣是用屁股蛋子對著賈赦。 登時,賈赦怒了,直接伸手將璉哥兒拎到跟前,陰測測的道,“混賬小子,居然敢罵你爹我像賈政那蠢貨!你知不知道賈政有多蠢?”

“老爺,別對璉兒這麼說,回頭他該當真了。”那拉淑嫻無奈的望著瞬間跟璉哥兒一樣幼稚的賈赦,冷靜的提醒道。

“當真就當真,反正賈政就是個蠢貨!”賈赦先是沒好氣的發了一通牢騷,旋即見那拉淑嫻似乎真的不悅了,忙又改口道,“好好,我不說就是了。”又向璉哥兒低吼道,“記著,這話不准在你二叔跟前說!”

璉哥兒頂著一臉莫名其妙的神情,順從的點了點頭,旋即趁賈赦不注意,又再度依偎到了那拉淑嫻懷裡,完全不復方才對賈赦的那通熱情。 當然,賈赦也不在乎就是了。

“多大的人了,整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躲你娘懷裡。索性讓你娘再幫你尋個奶娘好了,天天喝奶墊尿布,越活越回去好了!”賈赦何止不在乎,簡直就是把嫌棄寫在了面上。 可憐的璉哥兒,想辯解甚麼,卻又不知曉該如何回嘴,只低著頭抿著嘴,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這模樣,卻是心疼壞了那拉淑嫻。

“好端端的,老爺您說璉兒作甚?再說了,整日里惦記著吃喝,還喝奶墊尿布的,明明就是琮兒那孩子呀!”

“琮兒……”一提到心愛的么兒,賈赦的神情聲音都緩和了好多,“淑嫻,你趕緊幫我去備一份重禮,咱們明個兒就去張家拜訪,成罷?回頭就把琮兒要回來!再不然,把璉兒丟給老泰山大人也行呢,琮兒才那麼點兒大,也就你那般狠心。我都好久沒見著琮兒了,也不知曉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如今天氣越發轉熱了,他會不會沒胃口吃東西?對了,說不定他這會兒就哭著想見我呢!”

那拉淑嫻:“……老爺您想太多了。”

“這怎麼會是我想太多了呢?琮兒還那麼小,你就把他一個人丟在張家那頭,萬一他受委屈想找爹娘哭訴怎麼辦?”賈赦是真的急了,且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是很大的。 不過,他也擔心那拉淑嫻會因此誤會,忙又添了一句,“我不是怕張家欺負他,可琮兒太小了。對了,我小時候還是養在祖父母跟前的,就算他們再寵著我,我也仍然惦記著老太爺和老太太。”

“璉兒,餓了罷?娘讓人備下了你最喜歡吃的糖糕,來,娘領你去房裡慢慢吃。”那拉淑嫻決定不跟賈赦掰扯了,起身拉上璉哥兒走了出去,只將賈赦一人留在房裡。

賈赦一臉被遺棄的模樣,怨念的看著那拉淑嫻的背影,他就不明白了,為何尋常人家都疼小兒子,那拉淑嫻偏就只疼璉哥兒那個混賬臭小子呢? 明明小兒子那麼軟萌可愛 心弦上的你 。

末了,賈赦只狠狠的道:“真沒眼光!”

……

……

究竟誰沒眼光,也就沒必要深究了,左右那拉淑嫻堅定的認為,璉哥兒才是需要小心呵護的那一個。 至於十二,哪兒涼快待哪兒去罷,還受委屈呢,他別給人家委屈受就已經很不錯了,況且先前那拉淑嫻已經從璉哥兒口中得知,十二在張家大殺四方,天天將人家往死裡逼。 這裡頭的“人家”,指的不單單是璉哥兒和張家那兩位哥兒,還包括張家二老爺、三老爺,這兩位活了小半輩子,臨了卻被自家親外甥各種刺激,據悉他二人已經被逼的挑燈夜戰,只為了不在十二跟前太過掉鍊子。

熊孩子就是欠收拾!

包括賈赦那個特大號的熊孩子!

因著那拉淑嫻拒絕準備重禮,更拒絕親自陪同賈赦回娘家,賈赦只得整日里耷拉著腦袋,向那拉淑嫻哭訴自個兒有多想念十二。 可惜,甭管有多想念,賈赦仍然不敢獨自前往張家,唯恐被張家父子四人聯手恁死。

無計可施之下,賈赦開始折騰起了璉哥兒,卻被那拉淑嫻一句話給頂了回去。

“老爺,您該去抄寫律法了,三皇子還在青雲書庫等著您呢。”

賈赦欲哭無淚。

擺平了賈赦,那拉淑嫻心情很好的查了下賬本,又時不時的去探望一下尚在病中的賈敏。 賈敏的病情其實並不算嚴重,畢竟她年輕,體質雖較旁人略羸弱了些,可總的來說,只要別胡思亂想,問題就不大。 許是因著那拉淑嫻給予的承諾讓賈敏徹底放下了心來,之後幾次探望,賈敏的病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了起來,待五月底,除了仍有些消瘦外,旁的都已經恢復如初了。

賈敏院子裡的事兒,自是瞞不過賈母。 事實上,賈敏之所以病倒,除了心病外,多少跟她天生體質虛弱有些關係,可賈母就不同了,原就身體康健得很,若不是因著擔心三個兒女,她才不會有事兒。 可如今,賈赦被放回了府裡,賈政雖遠在揚州,卻是帶了很多手下去的,絕對安全無虞。 至於賈敏,更是有人一日匯報好幾次。

待五月的最後一日,那拉淑嫻例行請安之後,賈母留下她說話。

雖是例行請安,可其實那拉淑嫻來榮慶堂的次數並不多,甚至還沒有她去賈敏院子裡的次數多。 一方面是因著她原就不甚在意賈母,另一方面則是賈母也懶得同她打交道,這在兒媳婦兒跟前擺架子是個享受,可如今這種情況,賈母是萬萬不願意在那拉淑嫻跟前伏低做小的,連稍稍低個頭她都滿心滿眼的不樂意。

可今個兒,卻是真的沒了法子。

“淑嫻,有個事兒還得你來做。”賈母滿臉的為難,遲疑了許久之後,才狠下心來道,“就是王氏……我知曉你和赦兒定然恨王家,可王氏到底已經嫁到了咱們府裡,偏如今政兒也不在家,等他回來發覺王氏又回了娘家,萬一王家還像上回那樣不依不饒的……”

賈母簡直憋屈死了,擱在幾年前,她是萬萬不會想到,自己竟有一日會向自己的兒媳婦兒低頭。 以她侯府千金的出身,同輩的姑娘家裡,除卻宮裡的公主和王府的郡主外,哪個能比得上她的? 甚至就連公主、郡主,雖出身是比她強了些,可嫁的卻沒有她好 萬千星光 。 尤其頭些年,番邦塞外皆亂得很,為了平息叛亂,長青帝折了好幾個公主出去,這麼一算,賈母的人生可算是真正的一帆風順了。

只除了兒女這處。

想起那句“未嫁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賈母就忍不住胸口一陣翻騰。 兒子不爭氣有甚麼法子,偏她還得為兒女之事處處壓抑,處處陪笑臉。

“老太太,若是您說的是我家老爺和王家大老爺這事兒,那就沒甚麼好說的了。”那拉淑嫻輕飄飄的蹦出一句話,旋即見賈母登時露出緊張不安的神情來,當下了然,便笑道,“老太太不用擔心,我的意思是,這事兒兩邊都有錯,何苦怪罪在王家大老爺頭上?我家老爺已經決定修身養性,每日讀書做學問。至於王家那頭,自然也有王老爺子做主。”

“那王氏呢?”賈母皺著眉頭,對於那拉淑嫻方才所說的,賈赦和王子勝皆有錯這句話,她極為不贊同。 好在,她的理智尚在,清楚的記得自己是為了平息雙方的矛盾,而非故意挑起矛盾來的。 因而,賈母只將心頭的不悅強按了下來,只提了王夫人。

“跟弟妹就更沒有關係了,沒聽說娘家兄長做了錯事兒,還要禍及出嫁多年的妹子。”那拉淑嫻笑得異常開懷,“只可惜政二老爺不在府上,珠哥兒又實在是太小了,我家老爺也不方便。如今,卻是不知曉該由誰來將弟妹從娘家接回來了。”

賈母登時一噎。

說來說去,問題就在此處。 倘若今個兒是榮國府佔了理,或者是榮國府權勢依舊,那賈母絕對有底氣等王夫人夾著尾巴灰溜溜的從娘家回來。 可正如那拉淑嫻所言,甭管是哪家的道理,也沒有將娘家哥哥的過錯歸咎到早已出嫁多年的妹子頭上的,況且這事兒明擺著就是賈赦和王子勝鬧出來的,但凡沒傻沒瞎的人,都知曉錯不在王夫人。

既不佔理,權勢也不如王家,那該如何收手?

“這事兒鬧的……”賈母愁死了,不止擔心王家老太太再度鬧上門來,她還擔心賈政回來後會跟她鬧脾氣。 想也知曉,要是賈政知道賈赦和王子勝在風月場合乾了一架,卻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王夫人頭上……

這事兒絕對沒完!

“要不,我讓娘家老太爺想想法子,也讓王家大老爺回家去抄寫?這懲罰一事,乃是聖上下的命令,又由三皇子負責監督,免去懲罰是萬萬不可能的。唯一的法子,也就只能像我家老爺那般了。”那拉淑嫻一臉無奈的嘆息道。

“這個法子好,就這麼辦!”賈母大喜。

雖說賈赦不方便親自去王家接人,可這並不妨礙他去青雲書庫向三皇子求情。 沒錯,就是賈赦直接向三皇子求的情,壓根就沒通過張家老太爺。 而三皇子也是乾脆,走就走唄,頂多就是將抄寫一千遍增加到兩千遍,無妨。

於是,等賈赦從青雲書庫回到府裡時,是難得的笑容滿面。

能不高興嗎? 他本人是五月初五被放回來的,從一千遍抄寫變成了兩千遍。 可王子勝卻是六月初一才被放出來的,然而利息完全一致。 更讓賈赦打從心底里高興的是,王子勝在聽聞三皇子告知的“喜訊”後,臉色瞬間變了好幾次,先是由正常轉為了通紅,旋即變成了青紫,最後凝固成了鍋底般的漆黑色。

“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王子勝你也有今天!該!”

當天夜裡,賈赦心情舒暢的喝了個酩酊大醉,被那拉淑嫻命人丟到了書房裡,並於次日就讓人買來了數量頗為壯觀的筆墨紙硯 良宵渡 。

而那廂,王子勝也回到了多日未歸的家中,他本人倒是沒甚麼,倒是把王家老太太給激動的涕淚橫流。 又因著王子勝忍不住當著所有人的面痛罵了賈赦一通,讓在場之人都知曉了他之所以平安歸來,全拜賈赦所賜。 故而次日一早,王夫人便帶著歡快的心情回到了榮國府。

很難說明賈赦和王子勝誰的心情更為悲哀一些,不過因著王夫人的歸來,賈母的心情倒是格外開懷。

問題解決了,就不怕賈政回來鬧脾氣了。 賈母笑臉盈盈的關懷了王夫人,唬得王夫人面色大變,連元姐兒都沒看一眼,就火速的離開了榮慶堂,轉個身兒就去了榮禧堂尋那拉淑嫻。

雖說王子勝能平安歸來是托賈赦的福,可王夫人並不感謝賈赦,她認為若非有人逼著賈赦這麼幹,以賈赦那德行,才不會那麼好心。 至於是誰逼賈赦這麼幹,不是明擺著的嗎?

因此,在見到了那拉淑嫻後,王夫人誠心誠意的行禮道謝:“大嫂,多謝大嫂寬容大量,往後若有甚麼事兒,只管告訴我。”

那拉淑嫻很想將實情告訴王夫人,可話在嘴邊打了個轉而,終究還是咽了回去,只笑著道:“妯娌之間何需這般多禮?況且,王家大老爺也不是沒得著懲罰,他跟我家老爺一樣,都被罰抄寫本朝律法。”

“那也是活該!”王夫人恨恨的道,旋即才想起她這話裡頭還把賈赦扯了進來,忙急急的解釋道,“我說的是我娘家大哥,他那人,打小就不老實,我娘家老太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先前發狠心將他丟到了兵營裡,卻因著我娘家老太太心軟,到底還是放他回來了。不過,我卻是沒想到,還能罰抄寫。這個懲罰真妙呀,若有可能,我真希望罰他一輩子都抄著!”

其實,倒不是王夫人先前沒想到,而是這事兒得看誰來懲罰。 跟榮國府不同,王家老太太是最疼惜長子的,那可真的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又怕化了,就算之前王夫人提出罰抄,恐怕只需王子勝鬧騰一番,這事兒也就了結了。 可如今卻是不同了,即便三皇子本身是沒甚麼威信,可他到底是皇子,還是奉了長青帝的命令行事的。 王家老太太縱是有心偏幫,攤上這事兒也無可奈何了。

“弟妹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若能藉此約束了他二人,倒也是一件幸事。”那拉淑嫻笑著道。

聞言,王夫人略附和了兩句,卻也沒有多說,只問了榮國府近些日子可發生了事兒。 那拉淑嫻仔細想了想,便將賈敏先前病重一事說了說,又提到如今倒是轉危為安了,還順口說了保齡侯爺怕是時日無多了,末了,才猛地想起一事。

“瞧我這腦子,說了一大通的閒話,倒是將那事兒給忘卻了。”那拉淑嫻將茶盞擱在了一旁,起身整了整衣衫,笑道,“還不曾恭喜弟妹,又添了個閨女。”

王夫人有點兒懵。

說起來,趙姨娘是三月底生的閨女,如今都六月初了,差不多都快兩個半月了,也難怪那拉淑嫻已經將這事兒忘到腦後了。 當然,這裡頭最根本的原因自是她原就不曾往心裡去。 一來,趙姨娘不過是個家生丫鬟,生的閨女也是區區庶女。 二來,當初趙姨娘生閨女時,那拉淑嫻人在張家,等她回了榮國府,卻是連一眼都不曾去瞧過。

“先前府上事兒多,我又一心惦記著我家老爺的安危,一時給忘卻了,既不曾去探望,也沒有去添份禮,弟妹不會怪我罷?”那拉淑嫻嘴上滿是歉意,面上卻只有笑意,“要不,這會兒我同弟妹一道兒去瞧瞧?也算是盡了當伯母的心意 [快穿]反狗血聯萌 。 ”

“好,好。”王夫人勉強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怎麼能說,趙姨娘的事兒早就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壓根就沒往心裡去過。 不過,等回過神來之後,王夫人卻驚訝了一下,抬眼看向那拉淑嫻,“大嫂,您方才說,我又添了個閨女?”

那拉淑嫻笑瞇瞇的點了點頭。

當下,王夫人長鬆了一口氣。 雖說庶子完全不能同嫡子相提並論,可若是有可能的話,她寧願添上十個庶女,也不想要一個庶子。 趙姨娘懷孕是事實,她又不能從中作梗,只能盼著趙姨娘產女。 如今,聽聞真的是個閨女,她倒是徹底沒了壓力,面上的笑容也真誠了一些,誠心誠意的相邀那拉淑嫻同她一道兒去梨香院。

剛到梨香院時,王夫人的心情是真心不錯,左右庶女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且養育子女的錢都是走公中的,沒多出一個噁心人的庶子,又無需自個兒費錢,王夫人只拿出最端莊大氣的模樣來,同那拉淑嫻一道兒去了西廂房。

好心情在見到新閨女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這、這、這……”王夫人懵逼了。

別說王夫人了,那拉淑嫻這會兒也有點兒懵,甚至還忍不住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半響才道:“這孩子……是珍珠生的?”恍惚間,那拉淑嫻都忘了此時的珍珠早已成了二房的趙姨娘。

剛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姐兒,雖也撥了奶娘丫鬟照顧,不過卻是歇在了西廂房的小間裡。 且這會兒是白日里,如今的天氣又熱得很,趙姨娘索性將姐兒擱在外間的榻上,她本人則是立在一旁,依次向那拉淑嫻和王夫人行禮。

然而,受禮的兩位此時的目光皆落在了姐兒面上,因著賈政不在府中,姐兒雖出生已有近三個月,卻依然不曾有名諱,甚至連個小名兒都沒有取過,趙姨娘等人素日里都喚其“姐兒”。

“太太,我抱著姐兒向您行禮罷?”趙姨娘忐忑不安的瞧了王夫人一眼,小聲的詢問道。

於理,姐兒雖是趙姨娘所出,卻該喚王夫人為母親,而女兒向母親行禮乃是理所當然的事兒,並不因其年幼而壞了規矩。 於情,趙姨娘又不傻,當然知曉自己母女倆之於王夫人就是心頭的一根刺,偏如今賈政也不在府上,她只想著盡可能的伏低做小,半點兒較勁的意思都沒有。

“姐兒來,向太太行禮。”見王夫人只愣愣的站在原地,兩眼發直的看著姐兒,趙姨娘忙將姐兒費力的抱在懷裡,朝著王夫人行了個問安禮。 片刻後,趙姨娘又抱著姐兒向那拉淑嫻行了禮。

只這般兩個簡單的動作,趙姨娘做完之後,卻累得滿頭大汗。 一方面,是因著她生姐兒時難產,壞了身子骨。 另一方面當然是因著……

姐兒太沉了。

那拉淑嫻的目光在趙姨娘和她懷中的姐兒之間不停的游移著,半響才向王夫人道:“弟妹,你這閨女長得真結實。”

這話擱在素日里,指不定會被王夫人認為是譏諷,可在這一刻,王夫人卻認為極有道理,只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跟夢遊似的,王夫人直勾勾的盯著姐兒看了半響,這才上前兩步。 趙姨娘以為王夫人要抱姐兒,忙讓了過來,唬得王夫人連連擺手,一疊聲的道:“你抱著就好,我看看,我只看看。”

這話一出,趙姨娘滿臉的尷尬,好一會兒,她才支支吾吾的道:“先前懷姐兒時,生怕養不好她,太太和老太太又都寬厚得很,一不留神便吃用了些補品 步步錦繡 。 等姐兒出生後,才知曉養得太好了些,一出胎胞就有九斤半重。 ”

九斤半……

王夫人倒抽了一口涼氣:“珠兒剛出生時,只五斤半。元姐兒倒是養得好了,也才堪堪六斤。”頓了頓,王夫人看向那拉淑嫻,略過了早夭的瑚哥兒不提,只道,“我記得璉兒出生時,也是六斤罷?琮兒那孩子早產,怕是連五斤都沒有罷?”

“弟妹說的是。”那拉淑嫻驚魂未定的瞅著趙姨娘懷裡的姐兒,上下打量了一番,試探的問道,“如今,姐兒多重了?”

“那個……我也不大清楚,怕是有三十斤……”趙姨娘羞愧的低下了頭。

說起來,也不能全怪她。 這頭一次當母親,她又是真心疼愛這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姐兒,自是養的精心了點兒。 且也不知曉這姐兒是天生能吃,還是在娘胎裡養的太好了,給她配一個奶娘還不夠,後來又添了一個不說,自七八天前,甚至已經添了一點兒輔食了。 要知曉,一般的孩子,都是在七八個月的時候,才一點一點的添輔食的。 偏榮國府最近事兒多,哪怕賈母有心關照這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孫女,也無非就是叮囑底下人不要苛待了她們母女倆,外加送了一溜儿上好的補品過來。

賈母差人送過來的補品,當然是極好的。 趙姨娘在賈母跟前伺候了幾年,這鑑別東西的好壞,卻是學了個徹底。 又因著數量極多,趙姨娘不單自己吃,也讓兩個奶娘跟著她一道兒吃,甚至在姐兒的輔食裡也添了點兒燕窩粥之類的。

於是乎,姐兒就從九斤半的巨嬰,變成了三十來斤的超大號巨嬰。

聽完了趙姨娘的解釋,王夫人都不知曉該用甚麼表情面對她,無計可施之下,王夫人只得擺了擺手,無奈的道:“你就先養著罷,回頭再說。”

撂下這句話,王夫人便拉著那拉淑嫻急急的離開了西廂房,及至走到外頭廊下後,她才一臉驚悚的向那拉淑嫻道:“大嫂,你可曾見過我的珠兒和元姐兒?對了,我的珠兒是不是也被老太太接到榮慶堂裡了?我先前沒瞧見他們倆,這這……”

“弟妹你不在府中,老太太怎麼捨得珠兒一個人回來這院裡歇著?當天晚間,就讓人歸整裡行囊,搬到了榮慶堂裡。”那拉淑嫻一眼就看出王夫人在擔心甚麼,忙笑著安慰道,“不過你放心罷,前幾日我才見過珠兒和元姐兒,他倆沒甚麼變化。畢竟,他倆跟前的奶娘丫鬟都是仔細調|教過的,不會讓他們亂吃東西的。”

“那就好。”王夫人心有餘悸的拍了拍心口,一副嚇懵了的模樣,“方才,真的是嚇死我了。”

這庶女被養成了一個小胖墩,王夫人雖驚愕卻不會真的心疼,可要是她心肝寶貝的珠哥兒和元姐兒也都成了這副模樣,她連跟賈母拼命的心都有了。 萬幸的是,賈母半點兒不傻,傻的是趙姨娘。

“不過。”那拉淑嫻顰眉道,“弟妹別怪我多事,我只是提醒你一句,這姨娘沒腦子實屬尋常,可等政二老爺回來後,一瞧姐兒這模樣,弟妹覺得他會怪誰?”

王夫人苦笑連連。

能怪誰? 當然是怪她這個嫡母了。 說來也是真心可笑,姐兒又不是她生的,偏要稱呼她為母親,也許在趙姨娘等人看來,這樣的規矩極為嚴苛不近人情,可擱在她這兒,她也不願意憑空多出了個便宜女兒 雙界之男神歸來 。 更別說,這庶女教養的不好,也要賴在她這個嫡母身上,甚至於若是庶女真當不堪入目,只怕還會影響到嫡女。

有個事兒,那拉淑嫻並不知曉,王夫人卻是因著四大家族慣常來往的緣故,隱隱聽聞了一些。

卻說賈母親生的兒女只賈赦、賈政、賈敏三個,可她名下卻還有三個庶女。 庶女之中,頭兩個是她提拔的通房所出,容貌身段並才情都是極佳的,長大後也都說了一門好親事,陪上一副不算薄的嫁妝後,便離了榮國府。 唯獨第三個庶女,卻不是個好的。

據說,當初那位三姑娘,親娘是個戲子,當然不是在外頭戲班子唱戲的那種,而是富貴人家自個兒養起來的。 有一次榮國公賈代善去訪友時,見那戲子容貌極佳,嗓音也如同黃鸝鳥一般,清脆悅耳,便動了心。 偏那好友是個極擅察言觀色的,當下便喚了那戲子近身伺候賈代善,等宴請結束後,更是一頂小轎跟隨在了馬車後頭。

因著身家清白,賈母倒也沒有過分攔阻。 而那戲子也是個有本事的,進府不到半年,便查出有了身孕。

那會兒,賈赦、賈政兄弟倆已經大了,賈母忙於管家理事,以及照顧先前通房丫鬟所出的兩個庶女,也就沒顧及到那個戲子。 偏那戲子覺得受了輕慢,暗地裡氣憤不已,後來更是使手段讓賈母吃了個暗虧。 這本也沒甚麼,誰也沒有料到,賈母當是已經懷了賈敏,因著著了道,以至於賈敏一出生就先天不足。 當然,賈母本身也不是個善茬,見親生女兒體弱,原本就積攢了一肚子怒火,索性將當時已經產下一女的戲子責打後發賣了出去。

而這事兒,雖盡可能的隱瞞了下來,卻最終還是被長大之後的三姑娘知曉了。 也不知曉是根子壞了,本人也不好,還是單純的因為替生母不滿,三姑娘當時鬧了好大一出,不單毀了自己的親事,還間接的連累到了年歲相差不多的賈敏。

王夫人堅信,賈敏之所以會被許配給林家哥兒,絕對是因著當時那種情況,尋不到真正四角俱全的好親事了。

而如今,她也攤上了這樣的事兒。

“多謝大嫂提醒,我心裡有數。”王夫人面露哀容,帶著滿腔無奈道謝。

那拉淑嫻只微微一頷首,便告辭離開。 該提醒的她會提醒,可這到底是二房的事兒,縱然她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太,也不能插手小叔子房中之事。 再一個,趙姨娘所出的姐兒雖如今瞧著是胖了一點兒,可想想同樣渾身是肉的十二,那拉淑嫻私以為,問題應該不大罷? 左右孩子還小,等再大一點兒,戒奶的時候應當會瘦下來的。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便安心的回了榮禧堂。

不兩日,王夫人也有了新的動作。

甭管是不是她生的,這個新添的姐兒終究是她名義上的女兒,哪怕她再怎麼不待見這孩子,也萬萬不能苛待了。 偏生,賈政如今並不在府中,且照這般看來,怕是近期都不會回京。 因此,王夫人如今的舉動,關係到將來他們夫妻能否和睦。

於是,王夫人做出了個大膽的決定。

——把新添的姐兒送到了賈母跟前。

卻說先前因著王夫人回了娘家,珠哥兒便被送到了榮慶堂裡,跟元姐兒一道兒,都由賈母照看著。 不過,既然王夫人如今都回了府中,那就沒必要勞累賈母了。 王夫人笑臉盈盈的恭維了賈母整整一日,成功的要回了珠哥兒,並在未言明實情之下,把大胖姐兒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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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好好的姐兒,就這樣被抱走了?這還有沒有天理了?黑心爛腸的東西,自個兒親生的捨不得送去,偏拿了姐兒當人情。姐兒才多大點兒的人呢?難產不說,這些日子咱們養的多精心呢。她好幾個月不見人影,結果一回來就搶了姐兒。要是她抱走了姐兒養在自個兒跟前,這倒也罷了。偏、偏……不要臉的下賤胚子!趕明兒讓她吃上一個大虧才好,看她能得意到幾時!”

梨香院的西廂房內室裡,趙姨娘一臉哀愁的躺在床榻上,坐在她身邊的是親娘趙婆子,而在一旁不住打轉嘴裡劈裡啪啦好一通抱怨的,則是她的親妹子趙金玉。

趙家一家五口,老趙頭只會悶頭喝酒,再不然就是拿了錢去讀賭骰子,趙婆子倒是略好一些,可多半說的也都是一些貼臉面的話。 趙家唯一的男丁趙國基則隨了他爹,天生就是個懶貨、酒鬼外加賭徒。 倒是趙家兩姐妹,個頂個的出眾。

這趙姨娘就不用說了,在賈母跟前伺候了十來年,若沒有本事絕不可能做到賈母跟前的第一人。 而趙家小妹,也就是趙金玉,雖今年也不過才八歲大小,容貌卻是極佳的,哪怕尚未完全長開,也能看出來這姑娘再過幾年絕對是個美人胚子。 不過,趙金玉最能耐的卻不是她的長相,而是一張利嘴。

“姐!娘!你們倒是說句話呢?咱們趙家就這樣給她們欺負了?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眼見親娘和親姐皆默不作聲,趙金玉愈發的惱怒起來。 雖說她是榮國府的家生女兒,不過趙家自打趙姨娘在賈母跟前得臉之後,家裡頭的日子就好過了許多。 且老趙頭倆口子雖有再多的缺點,卻從未有重男輕女的想法。 或者更準確一些說,從大女兒身上,他們看出了女兒價值,尤其小女兒的容貌更為出挑,又是天生一副伶俐樣兒,指不定將來的前程比大女兒更好。 因此,趙金玉平日里在家中比哥哥趙國基更為受寵一些,這才慣得無法無天。

“小妹,住嘴!”

見妹子越鬧越過分了,趙姨娘終於忍不住冷著臉呵斥了一聲。 不想,這麼一來反倒像是捅了馬蜂窩,不單趙金玉一下子炸了,就連趙婆子都面露不悅。

“姐你怎麼這般好賴不分?你還想著太太、老太太能給你做主呢?快別做夢了,人家是拿你當擺件玩意兒呢,要不然怎的好幾個月沒露面,一回來就搶了姐兒?還有老太太,虧得你整日里說老太太有多看重,結果還不是搶了你的姐兒?那可是你十月懷胎,豁出去命來生下的姐兒呢!這兩個多月來,你總是嫌奶娘照顧的不好,成天到晚的親自照顧。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偏你就只知道在這兒說我!”

“大妹,小妹她脾氣是急了點兒,可她是真的為了你好。這太太那頭……罷了罷了,你看能不能去老太太跟前說說情,把姐兒要回來罷。就像小妹說的,姐兒年歲那般小,怎麼能離了親娘呢?”

“就是啊!姐,你可不能真的好賴不分,我這個當親妹妹的,還會害了你不成嗎?”

“唉,大妹,聽娘說一句,這女人還不是為了夫君孩子嗎?如今老爺不在府上,你可一定要扒著孩子。再說了,先頭大夫不也提過,你生姐兒那會兒虧了身子,怕是往後再難有孕了。”

“姐!”

“大妹!”

……

“別吵了!你們說的事兒我能不知曉嗎?可如今太太已經把姐兒送到了老太太那兒,你們叫我怎麼辦?去老太太跟前吵?一哭二鬧三上吊?我伺候了老太太十幾年,我能不知曉她的性子?吵鬧根本就沒用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

趙姨娘也快瘋了,雖說姐兒被抱走不過才半日工夫,可她已經受不住了。 事實上,打從姐兒出生之後,她就再也不曾跟姐兒分開過。 儘管按著榮國府的規矩,甭管是哥兒還是姐兒,都要跟隨奶娘生活。 這是因為嫡妻要管家理事,妾室通房則要伺候老爺。 可因著賈政如今壓根就不在京里,甚至那會兒連王夫人都回了娘家,賈母倒是有心管著小孫女,可她忙的腳不著地,哪裡有空閒了? 也因此,趙姨娘索性讓奶娘跟她住一個屋裡,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她一直同姐兒形影不離的。

可如今,她的身畔沒了姐兒胖嘟嘟的身影,聽不到姐兒稚嫩的哭聲,哪怕屋里屋外都是人,她仍覺得周遭安靜得嚇人,乃至心口都是空落落的,整個人就彷佛被徹底抽空了精氣神一般,蔫蔫的沒了盼頭。

她想要姐兒回來,比任何人都想,可理智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

“先緩緩罷。”半響,趙姨娘才彷彿費勁了全身力氣,才緩緩的吐出了這句話。 而伴著聲音落下的,還有她面上的兩行清淚。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趙婆子到底心疼閨女,見狀,只忙忙的向趙金玉暗中擺了擺手,之後更是強行將小閨女拉出了內室。

到了外間,趙婆子探頭四下看了看,見確實無人後,才伸手點著趙金玉的腦門道:“那是你親姐,不是莊子上欺負咱們家的人!你說話過過腦子,別真把她氣出個好歹來!”

趙金玉就算再厲害,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見親娘都說她了,只委屈的嘟著嘴,一副不甘不願的模樣。 不過,到底她還是住了嘴,可瞧她那模樣,指不定在心裡痛罵甚麼呢。 好在趙婆子也不在意,思量再三後,還是決定先去外頭打探下情況。

臨走前,趙婆子還不忘叮囑了趙金玉一番:“記得千萬別跟你姐吵起來,你這性子喲,對外人倒是痛快了,對自家人簡直就是要氣死個人呢!你姐生孩子時虧了身子,你千萬別氣她,懂了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趙金玉還能如何? 只悶悶的點了點頭,目送趙婆子快步離開。

對於每個家生子來說,如何悄無聲息的打探主子的消息,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趙婆子雖說一直待在東莊那一帶,可到底是榮國府的莊戶,素日里也常接觸府裡的管事們,這想要打聽主子跟前的隱秘事兒自是極難的,要是只打聽一些不那麼重要的事兒,或者關於主子跟前大丫鬟的事兒,卻是極為容易的。

隻小半日工夫,趙婆子就打聽到了一車的小道消息。

至傍晚時分,趙婆子回了梨香院,特地去看了看,確定王夫人並不在院子里後,這才進了西廂房,將打聽到的消息,鉅細無遺的都告訴了兩個閨女。

“我問仔細了,老太太那頭,最想帶的是大房的璉哥兒,而二房的珠哥兒。對了,大房不是還有個小點兒的哥兒嗎?說是送到張家去了,我看,指不定就是老太太想親自養著,被拒絕了。我說大妹,你以往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老太太就沒提過要親自照顧那倆哥兒? ”

“提了又如何?大太太、二太太都不是好相與的,哪裡捨得了?”

“她們不捨得,你也去呀!這大太太跟前有兩個哥兒,二太太也有一個哥兒一個姐兒,她們倒是捨不得了,憑甚麼就讓你將姐兒送去呢?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大妹,你要知道,這孩子誰養的跟誰親,尤其你這身子骨,也不知曉還能不能再生一個,這往後的日子,你要咋過呢?”

趙姨娘低著頭沉默不語 君莫負初 。

忽的,趙婆子又道:“我還聽說了,前些日子二太太回了娘家,老太太立刻就把珠哥兒抱了過去,就算前幾日二太太回來了,也沒打算還。還是今個兒,她把咱們姐兒送過去了,老太太才放了人。唉,你說缺德不缺德?”

“對,黑心爛腸的!”趙金玉添了一句。

“大妹走,也不用收拾了,就這樣子去尋老太太,今個兒就將姐兒討要回來。快走!”趙婆子急急的拉過趙姨娘,可惜後者完全不配合。

逼急了,趙姨娘只蹦出一句:“緩緩罷,你們就先緩緩罷!姐兒今個兒早上才被抱走,晚間就去要……這不是明擺著說老太太照顧不周嗎?哎呀,你們別急,緩緩呢!”

“緩?還要緩到甚麼時候?再這麼等下去,姐兒大了不認你,你可別後悔!”

“哪兒就這麼快大了?”若非心裡擱著事兒,趙姨娘簡直要被這話給氣樂了。 就算她這是頭一回生養,可也明白孩子沒那麼快長大。 旁的不說,就她本人,對於三歲之前的事兒完全沒了印象。 再一個,她始終認為,親生的就是親生的,就像她四五歲就被送到了榮國府裡,如今也不認了親爹娘親弟妹?

“那你給個說法,甚麼時候去要?”

“等老爺回來!”趙姨娘低頭盤算了一陣子,最終咬牙擠出了這句話,“我不信老爺會不惦記姐兒。素日里我冷眼瞧著,老爺對珠哥兒極是嚴厲,對元姐兒倒是寵愛得很,可見也是個喜歡閨女的。等老爺回來,我同他好生說道說道,定要把姐兒要回來。”

趙婆子遲疑了一番,到底還是點頭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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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是六月二十三回府的,與之同行的還有林家哥兒林海。 前者是回家,後者是回京述職。 不過因著目的地相同,且賈政又一直死死的盯著,倆人這才會結伴同行。 等到了京城,賈政也沒放過林家哥兒,特地派了兩個機靈的小廝跟著,一旦有甚麼問題立刻來榮國府通禀,弄得林海很是哭笑不得。

不過,甭管怎麼說,賈政還是歸了府。

湊巧的是,當賈政在榮國府門口下馬車時,正好遇到賈赦打馬歸來。

“大哥您這是打哪兒回來?”多日不見,賈政直勾勾的看著從馬上跳下來的賈赦,不是他思念成疾,而是賈赦這一身長衫打扮,看得他腦門直抽抽,連眼睛都看疼了。

“青雲書庫。”賈赦半點兒想隱瞞的意思都沒有,隨手將韁繩丟給了一旁的小廝,帶頭往府裡走。 待走出了一小段路後,才忽的停住腳步,扭頭往後頭看,卻見賈政落後了他七八步遠,登時驚道,“你發甚麼愣呢?趕緊進來呢!”

“呃,我來了。”賈政莫名的覺得有點兒害怕。

一個穿青布長衫作書生打扮的賈赦,還告訴他,自個兒是從青雲書庫而來……

嘶,這是鬼上身了罷?

“林家那頭怎麼說的?林家哥兒有沒有跟你一道兒回京?我已經打算好了,趁著他回京述職的機會,先把親事給定下了,一定要在他離京之前,把敏姐兒嫁出去 重生之金枝庶葉 。 二弟,你覺得如何? ”

賈政剛緊走了兩步,堪堪跟上了賈赦的腳步後,就听得了這話,雖心中有些詫異為何賈赦忽的改了想法,不過他本人是堅決反對退親的,倒不是替自家閨女著想,而是在他的心目中,烈女不侍二夫,除非賈敏已經做好了下半輩子青燈古佛的準備,不然退親另尋親事,簡直是在挑戰他的三觀。 因此聽賈赦這麼說後,他倒是長出了一口氣。

“就照大哥的說法去做罷。林家哥兒那邊,雖一直沒給我准信,可他已經當著我的面發誓了,說他一輩子都不會辜負敏姐兒的,甚至可以保證此生都不納妾。”

“不納妾,納一屋子通房?”賈赦挑眉。

“呃,大哥你想太多了。林海是個讀書人,而且至今他跟前還未曾有開臉的通房,他不會……背信棄義的。”賈政一本正經的道。

然而,聽了賈政這話後,賈赦卻停住了腳步,目光森然的望向賈政:“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譬如說,'林海又不是你,才不會跟你一樣無恥'。對嗎?”

“……”賈政沉默了,半響才道,“大哥您真的是才高八斗。對了,我不在京里的這段日子,有沒有出甚麼事兒?”

對於如此生硬的轉換話題,賈赦只冷冷的瞥了賈政一眼,冷笑道:“出事兒?對,出事了。你媳婦兒回了一趟娘家,之後我媳婦兒回了三趟娘家。咱們舅舅,史侯爺的病越來越重了,保齡侯府已經把棺木都準備好了。對了,我家琮兒又被他外祖父抱走了,我家璉兒和你家珠兒天天在一道兒欺負東府的珍哥兒。還有……”

“停停!說重點!”賈政掐著眉心,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就你方才那話,除了史侯爺的病是重點,其他都不是。”

“你怎的一點兒也不關心你媳婦、兒子、閨女呢?”賈赦瞪眼。

“罷了,我不問了。”賈政對賈赦素來沒轍兒,想了想,又道,“我就問一個事兒,老太太可好?”

“好得很。我昨個兒還看到老太太中氣十足的把賴嬤嬤罵了個狗血淋頭。”賈赦頓了頓,探究的看向賈政,“你是先去梨香院瞧你媳婦兒,還是直接跟我一道兒去榮慶堂?”

這還用做選擇嗎? 賈政頂著一頭黑線,咬牙切齒的道:“自然是先去給老太太請安!”

“哦。”賈赦應了一聲,快步往前走著。 直到走到榮慶堂前的垂花門時,才猛地停住了腳步,狠狠的一拍腦門,“我想起來了,二弟,你又添了個大胖閨女你知道嗎?”

賈政無語凝噎的望著賈赦,半響才道:“您真是我親大哥。”

儘管最初有些愣神,不過賈政又不傻,很快就明白了賈赦話裡的意思。 他離開京城時,趙姨娘已經身懷六甲,可因著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忙碌得很,故而就算知曉這事兒,一時間也沒往那方面去想。 如今聽了賈赦這話,他便知曉趙姨娘生下了一個女兒,至於賈赦那句“大胖閨女”,則被他引申為女兒白胖可愛非常健康。

當然,這個說法也沒錯。

只是完全不足以描述姐兒真正的模樣。

兄弟倆互相看不順眼,賈赦又仗著年長,搶在賈政前頭向賈母問安。 偏賈母這會兒正在用著茶點,聽得賈赦的聲音,頭也不抬的道:“從青雲書庫回來了?那就趕緊回書房抄書去,我這兒不用你操心,記得老老實實的抄寫,回頭我讓鴛鴦送盒好墨予你 [系統]遺憾請走開 。 ”

回應賈母的是一片沉默。

賈赦是完全被氣到了,他完全不信那拉淑嫻先前說賈母在他入獄時百般擔心,反而覺得賈母就是在看他笑話。 要不然,為何在得知他要抄寫律法兩千遍時,笑得一臉燦爛,甚至每次他來請安,都會得到跟今個兒類似的話。 這不是嘲笑是甚麼? 賈赦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賈母說了算的話,一定會再給他加上一千遍的! 還有那拉淑嫻也是壞,對了,包括璉哥兒那混賬小子,賈赦堅決相信,整個府裡除了他的心肝寶貝琮兒外,其他人都在看他的笑話! 哼! !

至於賈政,則是徹底的嚇懵了:“大哥你告訴我,我不在京里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兒?你真的去了青雲書庫?還抄書……大哥,你事兒罷?”

“政兒?!”

隨著賈母那一聲驚喜交加的喚聲,賈政旋即就沒機會盤問賈赦了,不過不要緊,沒多久,他就從賈母口中得知了所謂的真相。 真相歸納起來就一句話:賈赦和王子勝一起作死,最終得到了抄寫律法兩千遍的懲罰。

再簡潔些,用一個字就能表示。

該! ! !

因著賈政把心裡的想法清晰的寫到了臉上,賈赦恨恨的瞪著他,心裡不停的盤算著,要怎麼收拾這個混賬弟弟。 可惜,抄寫的懲罰是針對他和王子勝的,且在青雲書庫的那一個多月時間裡,三皇子已經完全認識了他和王子勝的筆跡,所以尋人幫忙這件事兒就不用再想了,倒是也可以讓賈政陪著他一道兒用功,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二弟,我家璉兒你家珠兒,還有東府的珍哥兒,都在日日夜夜的用功上進,你卻因著瑣事離開了三個多月。你不覺得羞愧嗎?走,跟我一道兒去書房,用功!”本著死了也要拖一個墊背的想法,賈赦說甚麼都要拖著賈政一道兒抄書,就算不能替他的遍數,大不了就當練字唄,總不能他一個人受罪。

對於讀書做學問,賈政倒不會拒絕,可他在外奔波了三個多月,於情於理也要給他些許修整的時間罷? 賈政只道:“給老太太請了安,再讓我瞧一眼兩個姐兒,回頭我去梨香院換身衣裳,之後立刻跟大哥您一道兒去前院書房,成嗎?”

“就你事兒多!”賈赦冷眼嘲諷,只是想到那個胖得渾身只剩下肉的小侄女,賈赦一下子就樂呵了,扭頭就向一旁伺候的鴛鴦道,“去把我那倆侄女都喚來,快去!”

元姐兒來得極快,畢竟她年歲大了,又是個文靜性子,白日里只在房裡跟著嬤嬤辯色兒,等再大一些,就可以學女紅了。 一聽說賈政回來了,元姐兒邁著小腿兒顛顛儿的跑了過來。 跟珠哥兒不同,元姐兒半點兒也不怕賈政,當然主要也是因著賈政對她素來寬容,從不會呵斥她。

不多會兒,元姐兒奔到了賈政跟前,仰著臉笑瞇瞇的給賈政行了禮,喚了聲老爺後,就蹭到了賈政身邊,倒也沒有求抱,只是樂呵呵的看著賈政。

賈政被元姐兒甜甜的笑臉晃了神,一時心頭髮軟伸手就將元姐兒攬到了懷裡,笑著問了一些日常瑣事。 元姐兒五歲了,先前被王夫人精心教養著,如今又跟在賈母身邊,端的是聰明伶俐,聽了賈政的問話,脆生生的回答著,一副討喜的模樣。

這檔口,奶娘抱著姐兒過來了。

只一眼看過去,賈政整個人都不好了。


108

托賈家人丁興旺的福,儘管賈政還不到而立之年,見過的小嬰兒卻是數不勝數了,其中小女嬰的數量也頗多。 嫡親妹子賈敏就不用說了,賈政還有三個庶出的妹妹,因著當時都養在賈母膝下,時常能見面。 至於他的閨女元姐兒,更是熟稔到不行。 而且賈家諸人都有個習慣,對小子們極為嚴苛,可對於姑娘家家的卻只有疼惜和寬容了。 因此當賈政聽聞自己又添了個閨女時,倒也沒有失落,甚至還有著一絲期盼,盼望著再看到一枚可愛的小閨女。

其實,若無意外的話,賈政這個期待是能實現的。 畢竟賈家的子嗣無論男女都容貌極好,又以姑娘家更為精緻一些,像小輩兒之中,元姐兒的容貌遠勝於哥哥弟弟們。 而單從容貌上來說,趙姨娘要比王夫人更為美艷,所以……

“這這這、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看著由遠及近的奶娘和她懷裡的胖肉團子,賈政已經徹底懵了,若非本能還在,他都有可能把自個兒懷裡的元姐兒丟出去了。

一旁的賈赦“好聽”的提點著:“二弟,這就是你家小閨女了,瞧這模樣,長得多喜慶呢。”

賈政惡狠狠的甩了個眼刀子過去,又小心翼翼的先將懷裡的元姐兒放在地上,這才咽了嚥口水,眼神複雜的望著只有幾步之遙的胖肉團子和她的奶娘。 想說服自己,小孩子家家胖點兒挺可愛的,況且一看這孩子就知曉身子骨結實得很,老話也說了,能吃是福。 賈政在腦海裡盤算了許久,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給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不是賈赦,實在是說不出這麼不要臉的話來。

許是看出了賈政心底里的苦澀,賈母開口勸道:“政兒,姐兒出生時,正當咱們府裡最忙碌那會兒,偏還碰上難產了,虧得姐兒有福氣,到底還是平安的出生了。這之後,奶娘難免養的太精細了點兒,不過也無妨,姐兒還小呢,等過個一年半載的,戒奶那會兒定會瘦下來的。 ”

只有那些個暴發戶才會養出小胖子來,像榮國府這種,雖仍夠不上世家大族的標準,卻也是高門大戶了,教養子嗣更注重才能,而非跟個養豬似的硬往裡頭塞。 說實話,姐兒剛被王夫人送到榮慶堂來的時候,賈母也被唬了一跳,好在孩子還小,尚未定型。

“那就有勞老太太了。”賈政從袖口掏出帕子擦了一下額間的細汗,又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姐兒,旋即拔腿就往外頭跑,一副臨陣脫逃的慫樣兒。 這旁的人不會攔著賈政,可賈赦卻鐵定不會讓他這麼容易就開溜 料理王攻略 。

三兩步走到前頭,賈赦整個人杵在門前,頂著一副幸災樂禍的笑臉,樂呵呵的道:“不急不急,二弟你倒是先給我小侄女起個名諱呢,她三月出生的,今個兒都六月二十三了,連個小名兒都沒有,多可憐呢。”

儘管很想揍他,可賈政還是硬生生的嚥下了這口氣,回頭又看了姐兒一眼,只滿臉無奈的搖了搖頭,道:“順著元姐兒叫唄。三月生的,那還是初春時節,就叫……迎春罷。”

“你怎的不干脆叫她初春呢?”賈赦一副雞蛋裡挑骨頭的欠揍樣兒。

“初既是元,這不是跟元姐兒重了嗎?行了行了,就這麼著罷。大名迎春,小名迎姐兒,或者二姐兒也成。”賈政沒好氣的瞪了賈赦一眼,逼著賈赦讓開了路後,三步並作兩步的離開了榮慶堂,不過就他那背影,瞧著就有一股子落寞哀傷的感覺。

新得了名諱的賈家二姑娘迎春完全沒有意識到親爹此時的心情,只張著小嘴兒先打了個哈欠,旋即便兩眼一閉,沉沉的睡了過去。

賈母無可奈何的向奶娘擺了擺手,示意讓其把迎姐兒抱下去休息,又將目光投向了立在一旁精緻可愛的元姐兒,道:“元姐兒太瘦了,回頭給她再添一碟點心。”

聽著賈母這話,賈赦一個沒忍住笑噴出聲,旋即立刻腳底抹油趕緊開溜,他倒是沒直接去梨香院堵人,畢竟這個點兒,就算王夫人沒在院子裡,趙姨娘等人也在,確是不方便。 因此賈赦只徑直往前院書房而去,左右以賈政的性子,就算不來書房做學問,也定會過來瞧一眼珠哥兒的。

這個想法都是沒錯,賈赦只在院子門口等了一刻鐘,就見換了一身衣裳的賈政快步走來:“二弟,我可等你好一會兒了。”

儘管覺得賈赦這人神煩,可作為弟弟,賈政只能忍著不耐煩向賈赦略一行禮後,墜在後頭跟著進了院子。 這個點兒正是書房裡先生授課之時,因著天氣炎熱,書房靠廊下一排窗戶皆是敞開的,從外頭還能看到書房裡面四個角都擺了冰盆,只是也許因著放的時間略有些長了,冰盆裡的冰大半都化成了水。 可縱是如此,一走到書房窗棱旁,就能感覺到一股子涼氣,旁的不說,賈政原本被氣得焦躁的心也因此緩和了不少。

為了避免打擾到先生授課,賈赦和賈政兩兄弟是特地走到了靠後頭的窗戶旁,從他們這個角度看去,倒是一覽無餘了,不過除了正在授課的先生外,三個學生是看不到他們的。

三個學生分別是珠哥兒、璉哥兒,以及東府的珍哥兒。

前兩個還都只是六七歲的孩子,後頭那個卻是型號略大了些,而先生安排的位置也是讓倆孩子坐在第一排,珍哥兒則坐在第二排,互不影響。

賈赦和賈政安安靜靜的站在窗戶外頭看了半響,哪個都沒敢打擾到先生教學。 差不多半刻鐘後,倆人這才躡手躡腳的離開了書房,走到相隔了四五間房的茶水間裡,這才壓低聲音交談了起來。

“大哥,我不在的時候,珠兒可有病了?怎的我瞅著他那麼瘦弱?還有璉兒也是,瘦不拉幾的,餓著他們了?”賈政皺著眉頭一臉的擔憂。

對此,賈赦嗤之以鼻:“你傻透了!這哪裡是瘦弱了?分明就是在抽條長個兒。我說,你是不是拿他倆跟你二閨女比較?嘖,照那丫頭的體格,我也瘦弱得很呢,咋不見你關心我呢?”

二閨女……

一想起不久之前在榮慶堂剛看過的二閨女那胖墩墩的胖肉團子模樣,賈政又要不好了 重生之珠玉空間 。 至於賈赦最後那句話,則是被賈政毫不猶豫的無視了。

偏此時,賈赦還提議道:“我知曉你這會兒心情不好,給你出個主意,保准讓你開心起來,如何?”

這話一出,賈政只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愣愣的望著賈赦。 後者登時得意起來,拿手遙指著書房那頭,笑得一臉欠揍樣兒:“看到珍哥兒了罷?你去東府那頭尋敬大哥哥,告訴他,珍哥兒又鬧事了,上課不好好聽著,只顧著在底下做小動作,且兩眼無神,天知道魂兒飛到哪裡去了。對了,正好我聽說敬大哥哥這段時日在給珍哥兒挑媳婦兒,你就拿這個說事,一準能成!”

賈政懵了半響,才一臉狐疑的開口道:“可我這麼做是為了甚麼?”

“出氣呢!別這麼看著我,我跟你說,心情不好的時候,看到別人比自己慘多了,保准立刻就開心起來。去罷,要不是先前我坑多了珍哥兒,敬大哥哥已經不相信我的話了,我老早就自己去了!”賈赦說這話時,沒有半分的愧疚之情,有的只是滿臉的得意洋洋。

雖說是連宗且關係極近的兩戶人家,不過寧榮二府的輩分和年歲是完全不相當的。 別看如今兩個府上當家的賈敬和賈赦也算是堂兄弟,可兩人完全是兩個輩分的。 至於再往下一輩,珍哥兒都快要說媳婦兒了,可珠哥兒和璉哥兒卻還都只是小孩崽子。 倒是賈赦和珍哥兒的交情不錯,那也是基於他們某些共同的愛好,不過自打賈敬下定決心要收拾獨子以後,珍哥兒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回頭,被迫成了個虛心好學的讀書人。

而對於賈赦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提議,賈政肯定是拒絕的,嚴詞拒絕,絕不能跟賈赦同流合污!

倆人只在書房這頭停留了兩刻鐘,便相繼離開。 賈政倒是想跟著一道兒做學問,可因著他中間落下了太多的課程,且在窗戶外頭聽了兩耳朵,發覺一時半會兒可能跟不上進度後,他決定還是略晚些時候再過來跟先生要書籍,說甚麼都要先補上一段再來進學。 這比不上珠哥兒還不算特別丟臉,可若是在四人裡頭墊底了,他卻是寧願一死了之。

待倆人分開後,賈赦回了榮禧堂,向那拉淑嫻告知從賈政處打聽到的關於林家哥兒的事兒。 而賈政則在猶豫了再三之後,悄無聲息的摸到了隔壁的寧國府。

這一日,珠哥兒很驚喜,雖說他有些懼怕賈政,可到底幾個月沒見著父親了,再度碰面時,他還是很開心的。 而賈政,在得知做學問方面,珠哥兒遙遙領先另兩位同窗後,對此也深感欣慰,不單沒責罵珠哥兒,還板著臉略誇了幾句,喜得珠哥兒一整個晚上都是眉開眼笑的。

相對而言,璉哥兒就過的普普通通了,下了學回到榮禧堂後,在丫鬟婆子的陪伴下用了一頓跟平日里沒甚麼區別的晚膳,之後就開始做先生佈置的功課。 等做完功課後,則被告知賈赦和那拉淑嫻有事要忙,他便乖巧聽話的洗漱完,早早的歇下了。

至於東府的珍哥兒……

一句話,次日一早他是被倆小廝架著來書房做學問的。 由此可見,在大多數人心目中,賈政的話要比賈赦靠譜太多了。 同理可證,素來很靠譜的人,若是一下子變得不靠譜了,這殺傷力也比原就不靠譜的人恐怖太多了。

萬幸的是,除卻頭一日的鬆快外,之後的日子裡,甭管是賈赦還是賈政,都變得異常忙碌起來。

賈赦在努力了許久之後,終於得到了張家老太爺的諒解,也總算僥倖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小兒子。 而十二,則是因著先前坑了賈赦太多回,一時有些心虛,只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可愛模樣,直把賈赦歡喜得摸不著東西南北了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而在離開張家前,賈赦也從張家老太爺口中得知了一個好消息,卻是林家哥兒的先生也就是張家二太太的三叔,已經準備好了在近日里放大招。

沒過幾日,賈赦便得知了何為大招。

真要說起來,林海也是倒霉,他的顧慮並沒有錯,計劃也是相當完美的,這取決於他原就聰慧異常的頭腦,以及他只效忠於當今聖上的純臣身份。 總之,林海通過各種渠道的消息整合,得知了京城裡最近會有大動作,甚至關係到這天底下最尊貴的那幾個人。 因此,林海只盼著早早的述職完畢,趕緊離開京城這個是非圈子,回到揚州城。

可惜,所謂的完美計劃,也得要旁人配合才行。 或者退一步說,沒人配合不要緊,卻萬萬不能有人蹦出來搗亂。

林海師從凌家三老爺凌雲和,這位的學識才華肯定是不能同其父凌寧仄凌大家相提並論的,可在他們兄弟幾人之中,卻是他最為出挑。 且凌雲和此人並不愛官場之事,反而喜歡收一些天資聰慧的學生,若是能得了他的喜愛,哪怕是出身貧寒之人,也能因此得到他的資助從而可以心無旁騖的繼續進學。

這林家至林海這一輩,雖沒了爵位可襲,家資卻是極為豐厚的,不過因著林家早年也是武將出身,哪怕從林父起就棄武從文,也沒能立刻改換門庭,故而林海只能憑藉自己的才華打動了凌雲和,從而拜入他的門下,最終以探花郎身份出仕。

老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徒名分能約束太多太多的人,當然若是像賈赦這種天生不要臉的就是例外了,可惜林海是個實打實的孔孟學子,尤其他早年喪父,對於凌雲和這個先生,崇拜異常不說,隱隱還有種真的拿對方當父親看待的感覺。

於是,林海就被坑了。

在凌雲和當中詢問林海何時成親,並表示八月初三就是個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後,林海面上的神情,就如同賈政同一次跟他的二閨女見面時,一般無二。

一個大寫的懵逼。

問題是,凌雲和挑的時間實在是太好了,恰巧就是在林海向長青帝述職之後,不說跟前還有好幾個同樣過來述職的外地官員,單就是凌雲和帶來的一溜儿文臣就夠林海吃一壺的。 最慘烈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長青帝也聽到了凌雲和這話。

長青帝素來對老臣極為寬厚,凌雲和本人年歲倒不是很大,明年才到四十,可凌家卻是老臣了,其父輩皆是在長青帝跟前掛了名號的。 這會兒,聽得凌雲和這個自己頗為看重的老臣之後,詢問林海這個同樣是老臣之後的後起之秀,長青帝當即來了興趣,開口詢問起了詳情。

詳情是甚麼? 是又牽扯到了另一個老臣之後。

賈敏是榮國公賈代善唯一的嫡女,況且當初林海和賈敏其實已經定好了日子準備成親,偏偏賈代善沒能熬到,在婚期將近之前,就已撒手人寰。 毫不誇張的說,沒能親眼看到賈敏出嫁,絕對是賈代善一生最大的憾事。

那還有甚麼好說的?

“八月初三真的是個好日子?好,朕賜婚林海與賈家姑娘八月初三成婚!”

林海:…………

儘管長青帝賜婚時已經是六月的最後一日了,從日子上來說,準備一場盛大的婚宴是不大可能的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可誰讓聖上是金口玉言呢? 話都說出去了,辦不到也得辦! 虧得近期並無皇子公主的嫁娶,連皇室宗族的喜事都無,人手足夠之下,這才沒誤了事兒。

八月初二,成親的頭一日,榮國府派人去鋪房。 因著是長青帝賜婚,諸多親朋好友,乃至一些壓根就沒甚麼交情的人家都送了不菲的添妝,以至於十里紅妝一出,驚到了所有人。 好在林家那頭也有人幫襯,在短短一月時間裡,將老宅子徹底翻新了一遍,加上林家的家底原就不薄,倒也沒有丟了人。 唯一讓人不解的是,林海的寡母並未在場。 對此,林家對外解釋說,寡母身體羸弱不能長途奔波,虧得凌雲和相當配合的領著妻子提前去了林府,以義父母的身份接待了榮國府來人。

次日,林海騎著高頭大馬,來到了榮國府門前,經過了好些“磨難”後,這才堪堪喚開了門,由賈赦背著賈敏上了花轎。 不多會兒,迎親隊伍再度啟程,賈赦、賈政兩兄弟站在寧榮街上,目送花轎遠去,而彼時賈母也早已在二門裡,哭成了淚人。

這閨女不嫁罷,擔心得慌。 今個兒真的嫁出去了罷,又揪心得慌。 賈母心裡五味陳雜,只盼著三日回門早早的到來,好讓她再多瞧一眼心肝寶貝兒的閨女。

然而,三日回門尚未到來,八月初四傍晚時分,保齡侯府的下人策馬飛奔至榮國府門口,告知了一個噩耗。

保齡侯爺過世了。

雖說史家和賈家只能算是姻親、外家,可到底賈母仍在世,且四大家族原就關係密切,如今保齡侯爺過世,別說榮國府這頭了,連寧國府都跑不了。 當下,賈赦、賈政便立刻準備起來,預備次日一早就往保齡侯府弔唁。

可憐的賈母,剛因著賈敏出嫁而心口空落落的,又攤上唯一的嫡親弟弟過世一事。 這前者好賴是喜事,就算心有不捨,過了幾日也就好了。 可後者卻是實打實的喪事了,且保齡侯爺年歲並不大,至今也不過才四十出頭,實在算不上高壽。 賈母哭了一場後,又喚了侯府的下人在外頭回話,得知侯爺夫人已臥床不起後,更是難過的寢食難安。

也難怪賈母會傷心成這樣,一則保齡侯爺年歲真不大,二來賈母雙親都早已故去,她同弟弟之間的感情自是極好的。 甚至別說保齡侯爺了,連侯爺夫人都跟賈母關係極為親近。

這一般來說,嫂子跟小姑子之間也許會有些矛盾糾紛,可早已出嫁的長姐和後頭才進門的弟妹,卻是極少會產生衝突的。 再說了,賈母嫁的極好,進門不久就生了嫡長子,沒兩年又得了嫡次子,且賈代善是賈源的獨子,更襯得賈母身份貴重,侯府那頭自是樂得跟這門親眷打交道。

“老太太,侯爺早先就病了,如今雖去了,說不定反而是一種解脫呢。”賈政嘆息著勸道。

勸慰這種事兒,只能由賈政一個人來做。 當然,若是珠哥兒和璉哥兒再大一些,也可以由他倆來做,最最不能被信任的就是賈赦了。 原因無他,這若是換成那拉淑嫻或者王夫人,或許問題還不大,頂多沒效果罷了,可要是換成了賈赦,指不定三兩句話下去,反而把賈母氣出了個好歹來。 因此,榮國府諸人齊齊的將賈赦轟出榮慶堂,讓他趕緊忙活去罷,千萬別在賈母跟前瞎掰掰。

“他怎麼就這麼走了呢?政兒,你說你舅舅怎麼就這麼狠心呢?就不說我這個當姐姐的了,他就捨得丟下他媳婦兒和三個兒子嗎?我可憐的外甥喲,還不到及冠的年歲就沒了爹,這往後的日子該如何是好?唉……”

儘管有著賈政的勸慰,賈母還是哭得肝腸寸斷。 偏生,就算知曉勸不過來,賈政還得繼續勸著。 好在賈母也無意為難賈政,哭了一陣子後,就由著鴛鴦等人扶到內室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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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保齡侯府的喪事辦得有些詭異,按說單憑侯爺爵位,這喪事就絕對不可能往小了辦。 哪怕侯爺夫人一病不起,侯府的三位公子也都尚未及冠,可規格擺在那兒,即便侯府的諸位主子沒法子操辦,也可以請宗族或者其他親眷好友幫襯。 退一萬步說,縱是真的無人操持,上份折子求長青帝派人幫襯也使的。

然而,保齡侯府卻甚麼都沒有做。

莫說史家宗族完全無人出面,連榮國府這頭,賈赦、賈政兩兄弟在次日一早主動趕到侯府之中,卻依然被禮貌的請離了。 當然,要上香弔唁都沒關係,只是在禮畢之後,就被極為客氣的送出了大門。 這還不算,觀史侯爺靈堂的擺設,竟完全不像是依爵位而來,卻彷彿只是一個尋常富戶人家老太爺沒了一般。

“事情不對勁兒。”待一走出保齡侯府大門,賈赦便當即拉下臉來,回過頭看跟在身後的賈政,卻見賈政的面色更為難看。

賈政抬眼看向賈赦,苦笑道:“大哥,你可有法子打探裡頭的內情?”

這世上,除了不諳世事的小兒外,每個人做事都會有自己的原則,絕不會由著自己的性子任性妄為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就連賈赦,乍看之下確是極為不靠譜,可那也是在小事兒上,若是家中真的出了大事,別說賈赦了,連尚在稚齡的璉哥兒都不會胡來。 而保齡侯府,貴為開國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是決計不可能做出如此任性的行為。

除非……

“別說了,咱們先回府罷。”賈赦像是想到了甚麼似的,皺著眉頭極快的抬頭瞧了一眼侯府大門之上的匾額,隨後立刻催促賈政上馬。 倆人大清早的從榮國府出發,原本預計若是晚間趕不回府裡的話,在保齡侯府歇上一晚亦無妨。 可如今,尚不到晌午時分,他們卻已經在往回趕了。

一路風馳電掣的,倆人在路途中並未多言,直到回到了寧榮街上,跳下馬後,賈赦才忽的壓根聲音道:“待會兒你去問老太太一些事兒,我在外頭等著你。”

“甚麼?”

“我會把問題先告訴你,你去問,我在外頭聽著。”賈赦見賈政一臉狐疑,略有些難以啟齒的道,“我倒不怕老太太氣憤之下打我,卻怕把她再氣出個好歹來。”

這話一出,賈政的面色又變了數遍,待沉默了許久後,最終賈政還是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

賈赦想問的事兒倒是簡單得很,無非就是兩點。

其一,有誰見過史侯爺嗎?

其二,侯爺的爵位該如何襲承?

在京城裡,人人都知曉保齡侯府一家子多年前就去了外省,去年才剛回到京城,還是因著私扣軍餉的名義押解回京的。 雖說在當時,誰也不認為這種小事兒就會讓百年侯府毀於一旦,可後續的發展卻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又傳言史侯爺去年間就病倒了,之後整個侯府都閉門謝客。 按說史侯爺得的不該是傳人的病症,既如此,為何謝絕了所有的探視? 除了保齡侯府的人外,還有人曾經見過“病重”的史侯爺嗎?

至於襲承爵位就更引人注目了,史氏宗族的人數並不少,不過保齡侯府原就是嫡系一脈,且史侯爺膝下有三個嫡子。 哪怕三人皆未到及冠之年,可也都不算小了,只要是已經立住的,就完全可以襲爵,以往也不是沒出過稚齡的郡王、侯爺。

兩個問題都不討喜,也虧得是由賈政來問的,若是換成賈赦的話,指不定賈母還要怪他不為親娘舅的離世悲傷,卻想那些有的沒的。

只是,即便換成了賈政,賈母也頂多就是不曾出聲呵斥,仍舊沒有給予答案。

而這些卻已經夠了。

待賈政失望的告辭離開後,剛一走到外頭的廊下,就被賈赦一把揪住。 旋即,就只聽賈赦用刻意壓低了的聲音,連聲叮囑道:“我不管你用甚麼法子,去跟工部請假。我這頭立刻派人去傳老太太因史侯爺病故一事重病臥床的消息。之後,咱們府上也閉門謝客。對了,還有敏姐兒那頭,我讓人去通知他們小倆口立刻離京!去!”

賈政懵了半響,頂著賈赦殺人的目光,顫顫巍巍的道:“那我要做的就是請假?多久?”

“不知道!反正越久越好,到時候再看具體情況。不過,要是你不怕死的話,仍可以去工部!”

“那我就說……我也悲痛萬分,病倒了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賈政顯然被賈赦嚇到了,口不擇言的道。可旋即,他就意識到這種說法太不靠譜了,眼見賈赦舉起手就要削他,他只好立刻改口,“我說我把腿摔斷了! ”

若是無法確定具體時間的請假,用病假是最妥當的,畢竟事情總有辦完的一天,而生病卻可以無休無止,哪怕病個好幾年,只要把大夫收買好了,問題也不大。 只不過,因著賈政先前才剛去弔唁了史侯爺,回來就病倒一听就不靠譜,畢竟賈政的身子骨素來不錯,死的也只是他舅舅,當年他親爹死的時候,不也沒病倒嗎?

意外,絕對是萬能的請假方法。

“為了更靠譜一些,我把你的腿打斷罷。”賈赦也覺得摔斷腿這個主意很不錯,有道是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一下子就去了三個多月,按說風波應當平息了。 若還沒有平息,那就再打斷一次好了,藉口都是現成的,之前接骨沒接正,打斷了再重新接一次。

“我……”

“二弟,我知曉你最是有大局觀,一心為咱們府上著想。老太太可以病倒,我身上又沒差遣,至於女眷和孩子們則原就無需出門,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你。不過,話是這麼說的,若是你堅持去工部,我也不會攔著。”

“這個……”

“放心罷,若是你真的去了,大哥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妻兒。”賈赦伸手拍了拍賈政的肩膀,眼含熱淚,一副悲傷至極的模樣。

賈政突然就慫了。

官職再重要也沒有命來的重要,更別說只是請長假,又不是叫他辭官隱退。 而相對於性命和前程而言,斷條腿就沒那麼不能接受了。 只要能斷的恰到好處就行!

“那我還是自己去摔一下罷,無需勞煩大哥你了。”賈政終於想通了,可就算想的再通透,他也絕不可能讓賈赦對他下手。 畢竟,賈赦是那麼的不靠譜。

“也行。或者這樣好了,你去尋一個大夫,也別說你自個兒的身份,換身不起眼的下人衣裳,拿些錢給大夫,讓大夫幫你把腿打折了,這樣比較不會出問題。理由我都給你想好了,就說你跟人乾了一架,打算訛對方一大筆錢,這才故意把腿弄折。”

“好!”

目送賈政帶著英勇就義的神情走了,賈赦一溜煙儿的跑回了榮禧堂,他要做的事情也多,且不大可能在短時間內都由他一個人完成,所以回來尋個幫手是最方便的選擇。 而賈赦的選擇不是旁人,正是素來跟賈母不對盤的容嬤嬤。

對於容嬤嬤看賈母不順眼這件事兒,賈赦絕對是心知肚明的,事實上他自個兒也相當看不慣賈母,再說容嬤嬤除了板著臉嚇唬賈母外,也沒真幹甚麼事兒,因而賈赦對容嬤嬤相當的信任。

“嬤嬤你趕緊去傳流言蜚語,說老太太病了,病得格外得嚴重,由頭就是史侯爺離世這件事兒。記得編排得真實一些,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讓老太太真的病倒。”賈赦如是說。

這個任務容嬤嬤相當喜歡,當下拍著胸口保證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個消息傳揚出去。

連容嬤嬤都使喚上了,那就等於是將消息主動往那拉淑嫻跟前送了。 好在賈赦原就沒有瞞著那拉淑嫻的想法,甚至不等發問,就竹筒倒豆一般的將今個兒在保齡侯府看到的那一幕,以及自個兒心裡的猜測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那拉淑嫻。

重點是,趕緊一起來當縮頭烏龜罷 重生之傳奇導演 !

那拉淑嫻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打心底里對榮國府兩代國公爺表示由衷的同情憐憫。 要知曉,甭管是賈源還是賈代善,都是格外驍勇善戰的武將。 而武將多半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輕易不言輸,除非萬不得已,絕不往後退。

萬萬沒想到啊,在兩代國公爺之後,賈赦這個如今的榮國府家主,並且還是世襲一等將軍,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縮頭烏龜。

當然,這麼做也沒錯。

“對了對了!淑嫻,我記得你的陪嫁裡有一幅畫了很多水靈靈大桃子的畫,是罷?”在講述了事情經過和自己的猜測之後,賈赦猛地提起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送給我罷!回頭我一定給你尋一幅更好的!”

水靈靈的大桃子……

足足思量了半刻鐘,那拉淑嫻才一臉茫然的反問道:“你說的是那幅花果山?”見賈赦狂點頭,那拉淑嫻更無語了,“那也應該是很多猴子罷?你喜歡就拿去好了,那幅不是名畫,是小時候二哥為了哄我開心給我畫的。”

“反正上面有桃兒!”賈赦得了應允,回頭就讓人趕緊將那幅畫尋出來,又隨手將前不久賈母遣人送過來的一盒好墨也揣上,想了想又將丫鬟剛擺上來的點心連帶碟子都捎帶上了,走到外頭時,又吩咐下人去廚房看看,有沒有桃子給裝兩簍子,要真是沒有,就趕緊麻溜儿的給蒸上一屜壽桃兒。

……

……

很難形容林海收到這份“大禮”時的心情,按說明個兒就是賈敏三日回門的日子了,可因著史侯爺離世一事,林海這頭還沒確定是該先去保齡侯府弔唁一番,還是直接往榮國府去。 這也是因著林海這人雖文采斐然,可到底年歲不算大,加之身邊也無長輩指點,對於這種兩難的事情只覺得棘手異常。

結果,還沒等林海想出個所以然來,榮國府就送了一份大禮,且送禮的人指名要由林海和賈敏親自接手,並言明這份大禮是出自於賈赦倆口子之手。

這份大禮包括一幅畫了很多猴兒桃兒的畫,一個裝了六塊好墨的扁平小匣子,兩碟精緻的點心,兩簍子各色桃子,並一屜壽桃兒。

林海:“………………”

賈敏:“………………”

儘管成親不過才幾日,可因著倆人互相之間都願意為對方妥協,哪怕林海只是單純的因著愧疚,可賈敏卻是真的對林海存了好感,故而倆人看起來格外的和諧。

尤其是當大禮被打開的一瞬間,倆人面上出現了一模一樣的驚愕神情,十足十的夫妻相。

其實,倘若這份大禮是賈赦一個人送來的,或許他倆都會一致認為那貨又抽風了,可因著下人特地提到了那拉淑嫻,以至於林海倆口子左思右想之下,齊刷刷的往深處想了。

大禮之中,數量最多的肯定是那兩簍子桃兒,而最最奇葩的莫過於那一屜的壽桃兒。 莫說林家這邊就林海和賈敏兩個主子,且完全夠不到過壽的年歲,退一步說,就算林家真的有主子要過壽,也從未聽說過賓客會送一屜壽桃兒的。

桃兒……

逃 緋聞女王 ! ! !

在領悟過來的那一刻,林海嚇得面色慘白,二話不說立刻命人將細軟收拾好。 萬幸的是,因著事先就知曉林海不可能在京城久住,故而賈敏那十里紅妝,除卻擺在新房裡的各色家具外,旁的都依然放在箱奩裡不曾拿出來。 不過,就算賈敏的嫁妝都整整齊齊的歸整好了放在庫房裡,這一時半會兒的想要將那麼多的行囊運送到揚州城,估計也不大可能。 若是慢慢來倒是無妨,大不了花上幾個月時間,再多的行禮也總有搬完的那一日。

可如今,這是要逃命啊! !

林海完全不知曉自己這是被賈赦坑了,當然,賈赦也不知曉自己明顯是太過於杯弓蛇影了。 不過,因著先前就得了一些消息,林海原就比一般人更為敏感,當下只吩咐下人將最貴重的幾個箱子搬出來,趕在當天傍晚之前,便帶著賈敏並幾個心腹僕從,急匆匆的離開了京城。

“敏兒你大可放心,如今時辰還不算晚,應該能在天黑城門落下之前離開京城。到時候咱們在城外客棧歇一晚,明個兒天不亮就出去往碼頭去,爭取在半月之內趕到揚州城。”

“……好。”

賈敏雖說體質偏弱,卻不是一個矯情的人。 又因著略猜到了幾分事實,只咬牙忍著心底里的不安以及旅途的不便,倒也一路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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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齡侯爺急急出殯入殮下葬之後,在榮國府對外宣布閉門謝客之後,在京城裡的氣氛越來越凝重壓抑之後,在無數人家紛紛選擇退讓亦或不怕死的往前沖之後,那一日還是到來了。

九月初四,長青帝召集諸皇子、宗室老人以及文武重臣,當眾令皇太子跪下,數落其諸多罪名,並將太子暫囚於宮舍之內,同時將太子最為倚重的兩位元老下到獄中,擇日另行處置。

同月十六日,長青帝命人在皇室養馬的上駟院旁設氈帷,暫供太子居住,嚴禁僕從跟隨,甚至一日只給兩餐,名為囚禁實則更像是折辱。 且命大皇子與四皇子共同看守,並在當日再度召集眾臣,宣旨拘皇太子一事。

又三日,長青帝祭天地、太廟、社稷,將皇太子囚禁於冷宮偏室之中。

二十四日,頒旨昭告天下。

在整個九月裡,京城都處於惶惶不安之中,莫說世家大族,就連普通老百姓都龜縮在家中足不出戶,街面兩旁的店鋪紛紛打烊,往日里最熱鬧的集市裡也不見半個行人的踪影,甚至連乞丐都徹底銷聲匿跡了。

京城,宛若一座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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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裡,看似一切都同往日無甚區別,可實則就連地位最次的粗使婆子都心神不寧的。 所謂僕從,甭管是賣了身的,還是世代為奴的家生子們,他們的一切都是跟主子息息相關的。 甭管往日里有多麼的能耐,一旦主子們出了事兒,他們便會立刻如同樹倒猢猻散一般,不單會立刻沒了往日里舒坦的日子,甚至究竟會落到怎麼個地步,誰也猜不到。

當然,主子們也沒比下人們好多少,只不過因著早已心裡有數,能板著臉裝裝樣子,順便安撫一下僕從們不安的內心。

而這其中,最惶恐不安的莫過於賈母本人了。

賈母又病了,不是被賈赦氣病的,也不是因著嫡親弟弟史侯爺過世而傷心病倒的,更不是容嬤嬤從中動了甚麼手腳,而是單純的被外頭的消息給嚇病了 鑽石閃婚之溺寵小嬌妻 。

老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當然這話也不是完完全全都是正確的,不過其中倒是也有幾分道理。 旁的不說,賈母至少比賈政、王夫人等更能覺察到外頭的不安,以及快速推測出究竟發生了何事。 當然,這知曉的越多,若是沒有相應的膽量,結果也就只剩下被生生的嚇出毛病來。

“外頭怎麼樣了?有沒有人來咱們府上問話?保齡侯府可被怪罪了?聖上今個兒又發落了幾戶人家?還有……”

明明是在病中,明明額頭滾燙,甚至都已經燒糊塗了,可賈母依然堅持問著。 只可惜,這會兒在她跟前的只有鴛鴦、鸚鵡等丫鬟,莫說她們完全弄不懂賈母這話的意思,就算真的知曉情況,她們也不敢隨便開口。

太平年月裡,私底下說兩句上頭的事兒,只要不太過分都不會有事兒的。 可像如今這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檔口,都不用外頭人收拾,但凡有那麼一句不對的,主子就能立刻命人給杖責至死,保准你連理都沒處說。

因而,賈母那偌大的房裡,只餘她本人啞著嗓子的說話聲,至於丫鬟們皆是靜悄悄的,莫說說話聲,就連腳步聲都微不可聞。

拿溫熱的水浸濕了帕子擦去額頭的汗,端著茶盞用小銀勺一點一點的餵水,接過略有些冰的巾子敷在額頭上……

當那拉淑嫻來到賈母房中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招手將鸚鵡喚了出來,低聲詢問了些事兒後,那拉淑嫻命人將先前特地從庫房裡尋出來的上好補藥送上,又細細的叮嚀了幾句後,便退了出來。

賈母這病來勢洶洶,不能完全說是因著被嚇的,應該說是各種誘因集中在了一起,徒然爆發出來,以至於連著用了好幾日的藥,都不見任何起色。

先是賈敏出嫁,再是史侯爺離世,接著是保齡侯府令人頗感意外的怠慢侯爺喪事,還有就是林海倆口子在毫無徵兆的情況倉皇逃離京城,以及最後的皇太子出事。

那可是皇太子啊!

本朝頭一個正經祭過天地,由當今聖上親自寫下詔書,昭告天下的皇太子!

別說區區一個榮國府了,事實上四王八公十二侯全部都是太|子黨,甚至包括皇室宗族絕大多數的人也都是站在皇太子這一邊的。 不是皇太子本人有多少魅力誘惑住了這些人,而是單純的就是因為他是太子殿下。

太子,既為正統,亦是名正言順的下任國君。

支持太子並不代表這些臣子都有謀反之心,只能證明他們皆是忠君愛國之人,畢竟,承認太子身份的人就是當今天子長青帝。

然而,如今長青帝改了主意,頒布詔書廢黜太子,連帶以雷霆手段剪除太子羽翼,他們這些人也只能忍著、受著,一面努力跟太子劃清界限,一面默默地等著最後的宣判。

……

……

那拉淑嫻心道,若是你們知曉年底太子就會沒事,來年長青帝又復立太子,會不會氣死過去?

君心難測啊!


110

動盪不安的九月過後,是死寂一般的十月。

偌大的京城裡,那股子惶恐倒是漸漸的散了去,畢竟長青帝不可能將所有人趕盡殺絕,哪怕之前以雷霆手段將皇太子的左膀右臂並一些極為忠誠的心腹手下盡數拿下後,也僅僅是羈押在天牢之中,擇日另行審判。 話雖如此,這一時半會兒的,京城也回不到從前的熱鬧非凡。 也正是因著這次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明白長青帝即便已經年邁,卻仍是當年那個雷厲風行的君主。

直到十一月以後,許是因著年關將近,京城裡某些膽大的老百姓們開始試探的出攤逛集市,見無人攔阻後,膽大的人愈發多了,漸漸的倒也讓京城恢復了些許人氣。

然而,再多的熱鬧都只存在於普通老百姓們之中,對於文武百官、世家大族而言,即便年關將近,有的也只是徹骨的寒冷。

皇太子仍被拘在冷宮偏殿之中,一應心腹也皆被下了天牢。 哪怕長青帝並不曾立刻對他們宣判,卻下令命人對他們嚴刑拷打,“刑不上大夫”這句話,此時卻成了一紙笑談。 偏生,京城各大家族普遍都有聯姻,且觀長青帝此次的做派,連毫不相關的大皇子等人都心驚膽寒,來不及慶賀太子下馬,只縮頭縮腦的躲在各自的府中,唯恐一時不查觸了長青帝的霉頭。

……

……

榮國府。

梨香院的東耳房裡,賈政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躺在床榻上,目光直勾勾的望著頂上的床幔。 從他斷腿到如今已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了,大夫倒是說他的傷勢恢復得很不錯,估摸著在年前肯定能痊癒了。 按說這本該是個好消息,可問題是京城的局勢尚未穩定,他又自覺滿腔抱負尚未實現,說甚麼也不願意出去送死。 有時候他甚至於覺得,當時就應當像賈赦一樣不走仕途,老老實實待在府上也好過於如今這般不上不下的,沒的出人頭地不說,還平白招惹了這些是非。

忽的,丫鬟掀了門簾,王夫人帶頭走了過來,身後是端著盤子的周姨娘和趙姨娘。

“老爺,今個兒可好些了?”見賈政微微頷首,王夫人當下便歡喜的道,“就知曉上次的許大夫是個好的,不枉費我特地回了娘家,央求老太太幫著尋的。”

這榮國府慣常用的府醫擅長的是風寒著涼等普通病症,以及一些滋補調養的方子,對於像賈政這種因著意外摔斷了腿的外傷,卻是真心束手無策了。 好在王家那頭一直走的是武將之路,倒是認識了好些個擅長跌打損傷的大夫,王夫人口中的許大夫便是個中楚翹。 當然,效果自也是極佳的。

賈政再度點了點頭,依然一言不發。

王夫人見狀,又喚週姨娘和趙姨娘上前一步,拿手指著她們手中的托盤,笑道:“瞧兩位妹妹多心疼老爺,我都說了可以讓丫鬟去做的,她們偏要親手來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湯藥是周妹妹煎的,人參湯是趙妹妹熬的,老爺可得都喝了。 ”

然而,賈政仍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很是敷衍的點了點頭。

沒等賈政開始用湯藥,就听得外頭小丫鬟在窗戶底下喚道:“大老爺、大太太來了。”

“老爺,我去迎迎大哥大嫂。”王夫人笑著往外頭去,卻並不曾吩咐週姨娘和趙姨娘將手中的托盤放下,偏賈政也不是個知冷知熱的人,雖是瞧見了,卻完全沒當作一回事兒,只仍兩眼發直的望著床幔上的繡紋發呆。

不多會兒,王夫人便將賈赦和那拉淑嫻一道兒迎了進來,本想喚丫鬟拿茶水點心,卻聽賈赦道:“別忙活了,讓她們都出去,我跟二弟說點兒掏心窩子的話。”

那拉淑嫻極快的瞥了賈赦一眼,心道,甚麼掏心窩子的話,別是戳心窩子的話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依著賈赦的意思,喚上王夫人往外間去了,跟賈政連個照面都不曾打。 至於週姨娘、趙姨娘等人則是很快的魚貫而出,將耳房留給了賈赦、賈政兄弟倆。

賈赦三兩步走到賈政的床榻前,大手一拍,狠狠的打在賈政的肩膀上,壓低聲音笑道:“虧得我有先見之明,如今你可算知曉了罷?要不是咱們逃得快,老太太這病又來得及時,二弟你又'偏巧'摔斷了腿,還不知曉該怎麼收場呢!”

躺在床榻上的賈政幽幽的看了賈赦一眼,對於賈赦那滿口子的誇讚,他只能呵呵兩聲。 之前,他也是想的太天真了,摔斷了腿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向上峰請長假了,可他打小就被府上諸人捧在手心里長大,哪裡吃的了這些個苦。 事實上,在他聽從賈赦的話,讓大夫敲斷腿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

可惜的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也因此,甭管賈政悔得腸子都快青了,他的腿就是斷了。 一開始是撕心裂肺的疼,之後是疼麻木了,他完全沒知覺了。 等被小廝背回了府裡,請府醫診斷後,則是火燒火燎、撓心撓肺的疼。 虧得王夫人還是很在意他的,不顧當時天色已暗,親自回了趟娘家,次日一早就將許大夫請了過來,要不然天知曉他會不會從此變成瘸子。

話說回來,要是他真的成了瘸子,一定不會放過賈赦的。

帶著無限的哀怨和悲傷,半響後賈政才勉強道:“老太太如今可好?我有傷在身,沒法日日在旁侍疾,實乃大不孝啊!”

“嗯,那確實。”賈赦點頭附和著,及時接收到來自於賈政的怨念後,才改口道,“也不能怪你,你也是沒轍兒。要不然下次注意一點兒,沒摔斷腿了,我看摔斷胳膊就挺好的,也不耽擱你去老太太跟前請安問好。”

賈政被噎住了。

“對了,還有一個事兒。咱們那位侯爺舅舅雖然沒了,可史家那頭還有舅母和三位表弟呢。二弟,你說咱們要怎麼做才好?真要是同他們徹底撇清了關係,倒是顯得咱們無情無義。可要是還像以往那般熱絡,萬一上頭沒打算輕拿輕放,這不是……”

“老太太病倒了,我受傷了,大嫂和王氏都是婦道人家,幾個孩子全都還是不知事的年紀。”賈政陰測測的笑著,“大哥您自個兒看著辦罷! ”

“也是,畢竟二弟你蠢到好端端的走路都能把自個兒的腿給摔斷了,像這種大事兒,原也不該指望上你。”賈赦皮笑肉不笑的道。

第一回合,賈赦vs賈政,賈政完敗。

相較於東耳房裡的硝煙,暖閣那頭倒是一派和樂 [韓娛]攻略 。 王夫人命人上了茶水點心,又揮退了貼身丫鬟,只留了周姨娘和趙姨娘在跟前伺候著,還不忘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來,談論著賈母的病和賈政的傷。

“老太太這是心病,好生養著,說不定到了小年就徹底好了呢。至於政二老爺這傷……唉,也真是太不小心了。”知曉全部真相的那拉淑嫻顰眉長嘆著,彷彿真的很意外賈政的“不小心”。

因著王夫人完全不知曉這裡頭的真相,聞言後,只點頭稱是,還跟那拉淑嫻抱怨道:“瞧著往日里挺穩妥的一個人,那一日也不知怎的了,好端端的走著路也能給摔了,竟還那般嚴重。這又不是大雪天裡,也不知曉當時我家老爺究竟是怎的了。”

“許是傷心史侯爺離世罷?那兩日里,我瞧著我家老爺也心神不寧的,更別說是老太太和政二老爺了,他們娘倆原就比旁人更易心軟,說不定還在擔心史家的將來呢。”那拉淑嫻好心的勸道。

這話一出,王夫人的面色猛地一變,到底還年輕,城府不深的結果就是心裡頭想著甚麼,難免在面上露出個三五分來,若是遇到木訥的人倒是無妨,偏那拉淑嫻極會察言觀色,當下便猜到了王夫人此刻的顧忌。

保齡侯府到底還是個敏感的話題,先不說之前史侯爺身上的罪名究竟是不是真的,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史侯爺確是做了些甚麼,且引起了長青帝的不滿。 聯想到他生前一貫的立場,很明顯就是太子那一脈的人,且史侯爺跟寧榮二府又不同,這寧榮二府如今只有兩個擔著空頭銜的家主,並一個五品工部員外郎,先不說他們是否效忠太子,關鍵是人家太子看不上他們呢。 偏史侯爺卻位高權重,想來早已在為太子做事了。

擱在賈母身上,對於娘家人多少都是有著一份善心的,哪怕不希望被連累,也不會急於撇清關係,最多就是冷處理,等事情慢慢的淡化了,再續上之前的情分。

可王夫人呢? 史家的好賴關她甚麼事兒?

“大嫂,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今個兒我就同你投個底罷。”王夫人正了正面色,苦著臉道,“前些日子我不是回娘家幫我家老爺請大夫嗎?娘家老太太同我說,史家這次怕是要栽了,咱們家還是能避著就盡量避著些罷!”

“栽了?這又是怎麼個說法?”那拉淑嫻奇道。

據她所知,前世的康熙爺也好,今生的長青帝也罷,都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 當然,他們也不是單純的發善心,若是真的對國家社稷有危害的,那定不會手軟。 可對待臣子百姓們,倆人皆還是有著一份善心的,尤其不熱衷類似於抄家滅族的事兒。 這真正鐵血冷面心狠手辣的人,貌似是她公公……

“還不是爵位這事兒鬧的嗎?這史侯爺雖沒了,他膝下不是還有三個兒子嗎?且各個都是嫡出的,就是如今年歲略小了點兒,可往常也不是沒有七八歲就授封的郡王、侯爺。這史家大老爺如今也有九歲了,半大的少年了,完全可以鼎立門戶的。偏老侯爺都走了好幾個月了,上頭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王夫人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一顧。

按著往常慣例,一般都是老一輩的臨終前上折子將爵位讓給嫡長子,像榮國公賈代善便是如此,只不過當時賈代善不止將爵位讓給了長子賈赦承襲,還特地上折子求恩典,替次子賈政求了個官兒。 當然,也有一些是因著事先毫無預兆,以至於當家人壓根就沒能來得及上折子便故去的,像這種情況,則多半由其生前的至交好友幫著上折子,或者就是同聖上提一嘴,也就順道兒將爵位傳承了下去。

通常時間在十幾日到一兩月之內,且即便當時朝廷極為忙碌,顧不上這樣的事兒,也會派人支會一聲,而非像如今這般毫無音訊 靈泉山莊 。 別說保齡侯府的人了,連他們這些外人看著都提心吊膽的,唯恐下一刻長青帝就下令將侯府其他諸人抓拿到天牢裡去。

“弟妹說笑了。”對於王夫人的這番擔憂,那拉淑嫻笑了笑,完全沒往心裡去。

可惜,王夫人絲毫不覺得這只是個玩笑,仍認真的解釋著:“大嫂,不是我瞎操心,實在是外頭都把話給傳開了。不過,史家那頭倒是佔了個好,雖算是咱們的表弟們,可年歲都太小了,我猜即便情況不妙,也最多是沒法承襲爵位了,應當不至於真的獲罪的。”

“可不是這個理?除非是通敵叛國的大罪,不然十五歲以下的男丁和所有的女眷們,都是免罪的。”頓了頓,那拉淑嫻又道,“況且我倒是覺得侯府不至於落得那般地步,說不定只是因著最近聖上較為忙碌,等年前空閒下來了,就該讓史家大爺襲爵了。”

“我倒是希望這樣了,多一門親多一條道兒。”王夫人跟史家無冤無仇的,哪怕因著賈母的緣故,略有些不待見保齡侯府,可也不至於惡毒到詛咒人家家破人亡。 說到底,金陵四大家族也不是說著玩兒,只要還有一份希望,她也盼著保齡侯府早早的離開這是非漩渦。

妯娌倆聊了一會兒,便有那歇午覺起身的元姐兒揉著眼睛來暖閣尋王夫人。 對於這個親閨女,王夫人是極為寵愛的,當下便將元姐兒攬在了懷裡,拿點心餵她。

及至見了元姐兒,那拉淑嫻才忽的想起一事:“老太太病了,兩個姐兒倒是又要勞煩弟妹照顧了。好在珠兒多半都在書房裡做學問,元姐兒也大了,要不然更操心了。”

“可不是?元姐兒如今不單無需我操心了,還懂得照顧妹妹呢。”王夫人一點兒都沒有在意立在一旁幫著端茶遞水的趙姨娘,用極為自豪的口吻道,“大嫂,你不曾生養過閨女,真心不知曉這閨女的好處。就說我家珠兒,在外頭瞧著倒是挺懂事穩重的,其實還不是跟個小皮猴兒似的。可我家元姐兒和迎姐兒就乖巧太多了,我真的是怎麼疼都不夠。”

這炫耀兒子會惹來是非,誇讚女兒卻不會。 那拉淑嫻笑著附和道:“我也想要個閨女,偏生一直不曾如願。倒是我娘家小侄女,當初幾乎是我照看著長大的,幾個侄子都比不了她。”

又有丫鬟入內來報,說是迎姐兒過來了。 不多會兒,奶娘便吃力的抱著迎姐兒走進了暖閣裡。

跟已經逐漸長開,顯露出小美人胚子樣兒的元姐兒不同,才八個多月大迎姐兒只能稱得上可愛二字。 說起來,迎姐兒倒是有一身白皙細嫩的皮膚,嫩的幾乎能掐出水來,又因著她整個人呈現肉球型,雖乍一看有些令人意外,看久了倒還真的挺讓人稀罕的。

至少,那拉淑嫻就挺稀罕的。

因著迎姐兒太胖也太重了,奶娘不敢直接將迎姐兒交給那拉淑嫻,只將她放在暖炕上,任由那拉淑嫻逗弄。

不知曉是不是小胖子脾氣都好,那拉淑嫻也算是極有育兒心得之人,可她卻記得自己帶過的每一個孩子都不好伺候。 哪怕這一世十二是帶著記憶過來的,可性子早已養成的十二,豈止不好伺候,簡直就是滿滿的心機,動不動就使陰招儿坑人。 那拉淑嫻本人雖不曾中招,可璉哥兒卻不止一次的被十二坑了。 再如璉哥兒,小時候簡直難養到了極點,性子急脾氣沖,一個不好就胡亂的使性子發脾氣,差不多到了四歲以後,才慢慢的懂事起來。

可迎姐兒卻是太乖了 大神,太妖冶 。

“弟妹,迎姐兒太有意思了,我同她也不熟,她倒是半點兒不認生,任我抱不說,竟還主動跟我親近起來。我都想把她抱回去養了。”

“她打小就這樣,不認人,只要不兇她,她跟誰都親近。”王夫人說著說著,似乎覺得這話不太好,又改口道,“不過,說來也是奇了,迎姐兒雖不認人,卻也很少主動往人懷裡擠的。迎丫頭,來我這兒。”

迎姐兒聽著聲兒回頭看了一眼,也不知曉看清楚了沒有,很快就回過頭,依舊往那拉淑嫻懷裡鑽,還笑呵呵的傻樂著。

“喲,還真是同我有緣。瞧著她這樣,我倒是想我家琮兒了,不過,我卻是知曉那臭小子定不會惦記我。”那拉淑嫻抱著迎姐兒,歡喜的不捨得撒手。

王夫人也攬著元姐兒,對於迎姐兒不理會自己絲毫不覺生氣,還輕聲讓元姐兒拿點心餵妹妹。 又聽了那拉淑嫻這話,便笑道:“大嫂若真喜歡,抱回去養兩日也成呢。左右我瞧著老太太的病就快好了,前個兒還跟我提了兩個丫頭。大嫂抱去養兩日,回頭直接幫我送到榮慶堂便是了。”

“你捨得?”

“這有甚麼不捨得的?要是大嫂真歡喜,索性把元姐兒也一同抱去養唄,我還省心了呢!”王夫人笑臉盈盈,半點兒看不出異常來。

那拉淑嫻思量了一番,旋即搖頭嘆息道:“我還真的歡喜,可我從未養過閨女,就怕養不好。”

“有奶娘和丫鬟在,怕甚麼?我家元姐兒倒是有些挑食,可迎姐兒好養得很。再說了,真要是給養瘦了,我反而高興呢。雖說小孩子家家的,白白胖胖可愛得緊,可迎姐兒實在是太胖了,要是能清減些,我還要給大嫂送份大禮呢!”

“弟妹都這麼說了,我索性抱回去養兩日。要是迎丫頭有甚麼不適應的,我還給你送來。”

“成,怎樣都成!”

就這般,那拉淑嫻同賈赦一道兒去了梨香院一趟,倒是將人家閨女給拐了過來。 這丫鬟婆子倒也罷了,等賈赦出了東耳房一看這架勢,登時笑得險些差了氣,連聲道,聽說過有拿吃拿喝拿盤纏的,卻從未見過有將人家閨女給順道兒捎了去的。

話雖如此,等迎姐兒到了榮禧堂後,賈赦倒是比那拉淑嫻更愛得很。 因著如今也沒甚麼事兒要做,賈赦又不願意去前院書房跟著先生做學問,因而他每日里都清閒得很,只一個勁兒的逗弄迎姐兒。 偏那孩子生的白胖可愛,又能吃又能睡,還是個天生的好脾氣,無論怎麼逗弄都不哭,喜得賈赦只道索性討了過來當閨女得了。

當然,這事兒沒讓賈政知曉,要不然即便賈政並不缺閨女,也一定會跟賈赦乾一架的,畢竟沒人會無緣無故的把閨女送人玩的。

說是要過來玩兩日,不過王夫人沒派人來催要,那拉淑嫻自然也不會主動將迎姐兒送回去。 而賈母那頭,病情倒是略好轉了些,卻尚不曾有精力帶孩子。 當下,那拉淑嫻索性就將迎姐兒賴著不還了,還命人給她置辦了好些粉嫩可愛的小衣裳,並一些形態各異的漂亮布偶,一有空就跟賈赦一起打扮迎姐兒。

當十二回到久違的家中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俊爹美娘外加一個大肉團子,真的是溫馨幸福的一家三口。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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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簾這頭,一家三口皆是一副幸福滿滿的神情。

門簾那頭,十二一臉的懵逼。

倘若十二是一個真正的兩歲孩子,出門走親戚回來發現爹娘生“二胎”了,指不定會放聲嚎啕大哭。 萬幸的是,十二並沒有那麼蠢。 在最初的懵逼之後,十二施施然的走進了內室,站在暖炕旁,仰著臉去看被爹娘摟在懷裡的大肉團子,狐疑的問道:“這是弟弟還是妹妹?”

“喲,琮兒你回來了?”賈赦當下樂了,忙撇下迎姐兒不管,一把抄起了十二,直接玩起了舉高高,“琮兒心肝寶兒,你外祖父可算是把你給放回來了,爹老想你了 宮瓷 ! ”

十二被拋得暈頭轉向,差點兒沒把心肝肺一道兒吐出來,等好不容易賈赦過足了癮,停下來後,才顫顫巍巍的道:“放我自己站著!”

“成!”賈赦二話不說就扒了十二的鞋子,將人直接戳在了暖炕上,又順手解開了他身上的氅衣,還不忘捏了一把,“原覺得你長得挺結實的,如今看來還欠點兒火候。嬤嬤,再上兩碟點心,可別把我家琮兒給餓壞了。”

雖說對於上點心一事,十二是萬萬不會拒絕的,可他聽著賈赦這話,卻滿心滿眼的覺得不得勁兒,頂著一副糾結的模樣,十二挑刺道:“哪裡欠火候了?拿我同誰比?”

“同你妹妹呀。”賈赦把十二掰過來,逼著十二看向還一臉茫然弄不清楚具體情況的迎姐兒,“瞧見沒,這是你妹妹,你娘剛生出來的。”

“啥?”十二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的回望賈赦。

賈赦倒是知曉十二比一般的孩子更為聰慧一些,可在他看來,再聰慧也不可能知曉生孩子那檔子事兒罷? 當下,賈赦帶著一臉坏笑,哄騙道:“真的呀,是你娘剛生出來的。對了,就是前兩天,剛生出來的!”

十二:………呵呵,你當我三歲小孩呢?

“噗嗤!”那拉淑嫻看著眼前這對父子倆互相覺得對方特傻的神情,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噴了,見兩人同時的探究的望向自己,那拉淑嫻忙拉過迎姐兒肉嘟嘟的小手,向十二揮了揮,“琮兒,她真的是你妹妹。”

蠢爹的話不可信,親娘的話還是可以選擇性的相信一部分。 十二回憶了一下,雖說他本人已經有半年多不曾回榮國府了,可無論是賈赦還是那拉淑嫻,都曾不止一次的去張家探望他。 況且,儘管十二不大了解孩子的生長周期,可除非他瞎了,不然絕對可以鐵定眼前這個大肉團子起碼也出生有半年到一年時間了。 這麼一算……

這絕不可能是他親娘生的!

不過,也沒人說只有娘生的才一定是妹妹。 前世兄弟姐妹加一起超過二十個的十二表示,原來蠢爹納妾了。

……! ! !

“爹,你膽子好大!”十二震驚的抬頭看向賈赦,語氣裡除了慢慢的驚訝外,更多的則是哀慟。 在前世,那拉淑嫻是乾不過乾隆帝,那拉家族也鬥不過愛新覺羅家。 可這一世,情況反過來了,所以那拉淑嫻如今這副和善模樣,大約就是所謂的死前最後一頓晚餐罷?

賈赦茫然的望著十二,卻見十二站直身子骨,使勁伸手終於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用一種看待即將英勇就義的死囚眼神望著他悲傷的道:“爹,今個兒是二舅舅送我回來的。”

張家二老爺打小飽讀詩書,也算是個才華橫溢之人,偏天生一副砲仗脾氣,真要惱火起來,絕對能滅了武將世家出身的賈赦。 至少,十二是這麼認為的。

可憐的賈赦,完全沒明白這裡頭髮生了怎樣的誤會,一聽說十二是被張家二老爺送回府的,賈赦忙起身打算去招呼一下,不曾想十二的動作比他快多了,哧溜一聲竄下了暖炕,踢上鞋子就噌的一下沒了身影。

“誒 和離小娘子 ! 氅衣沒穿! 這孩子……”賈赦顧不得其他,忙一把抓起方才被他隨手擱在一旁的氅衣,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不多會兒也一樣沒了踪影。

內室裡,那拉淑嫻捉著迎姐兒的兩隻小胖手,笑瞇瞇的逗弄著:“哥哥又在欺負爹,咱們迎丫頭要不要去幫一把?還是咱們娘倆只在屋裡看好戲?”

迎姐兒年歲太小,肉嘟嘟的臉上只有懵懂的神情,又因著聽到了熟悉之人的聲音,笑得口水飛流直下三千尺。 那拉淑嫻一瞧這架勢,忙拿帕子給迎姐兒擦臉,待擦了臉後,摸了摸迎姐兒面上似乎有些幹,又喚人拿了面脂,親自給迎姐兒抹的香噴噴的。

這廂,那拉淑嫻同迎姐兒玩得高興呢。 那廂,賈赦快給跪了。

萬萬沒想到啊!

在賈赦的心目中,璉哥兒就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混蛋,而十二卻是他的掌中寶心頭肉。 可誰能告訴他,為何在他拽著十二的氅衣追上來後,卻只看到十二梗著脖子仰著臉蛋在跟張家二老爺告狀。 這告狀的內容要是不給吃喝或者是爹娘又有了新寵之類的話,倒也沒甚麼。 然而,讓賈赦感到萬分絕望的是,他親耳聽到了後半部分。

“……還逼著我娘親自養那個庶女!”

儘管賈赦並不知曉這話的前半部分是甚麼,可光聽後半部分,他已經要跪了。 甚麼叫做“逼著親自養”? 甚麼叫做“那個庶女”? 寶貝兒子喲,那是你堂妹! 你二叔家的……庶女。

就在賈赦要哭著跪下時,張家二老爺已經看到了他,三兩步的上前,殺氣騰騰的問道:“是不是庶女?”

賈赦:“……還真是。”

張家二老爺一個沒忍住,直接揮拳給賈赦搗了一個黑眼圈。

即便人家僅僅是一個文弱書生,可書生要是豁出去一切用力搗鼓那麼一下,也是蠻驚人的。 尤其賈赦本人還處於懵逼狀態,一方面震驚於寶貝兒子竟然出賣了他,另一方面又在思考該如何解釋,結果張家二老爺冷不丁就出了拳,正中靶心。

別說賈赦及在場的丫鬟婆子們了,就連始作俑者十二都震驚了,他明明記得張家諸人皆是秉持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怎的徒然間就改了畫風?

見證了這極為震撼的一幕,十二當即就被嚇住了,待回過神來後,立刻腳底抹油哧溜一下竄回了後頭,顛顛儿的蹦到那拉淑嫻跟前,用驚顫的語氣道:“娘,二舅把蠢爹打了!”

那拉淑嫻只微微一愣,旋即便笑著輕撫狗頭:“沒事兒,回頭娘十倍打在你身上就好了。”

十二:…………

千言萬語也難以描述這一刻十二心中的想法,不過,那拉淑嫻倒是還是有理智的,起身由著葡萄給她披上氅衣,又讓力氣略大一些的石榴抱上迎姐兒,儀態萬千的走出了內室。

前頭正堂裡,賈赦已經連推了十來步,且邊退邊一疊聲的服軟告饒:“……二舅子!你聽我解釋不成嗎?都是琮兒那小子胡說八道的!那丫頭不是我閨女,我是侄女!我二弟房裡的庶女!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要是說謊,就讓我爹今晚託夢給我抽死我!!”

張家二老爺遲疑了,最後那句話一听就很滲人,難不成真的是他誤會了?

遲疑之間,那拉淑嫻帶著丫鬟婆子以及肉墩墩的迎姐兒,還有悄悄墜在後頭的十二走到了正堂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正主兒一來,解釋起來就容易多了,張家二老爺脾氣雖衝了點兒,卻並非蠻不講理之人,聽過了那拉淑嫻的解釋後,就立刻給賈赦賠禮道歉,態度真誠不說,還一個勁兒的要賈赦回他一拳。

賈赦哪裡敢喲!

命中註定他要頂著黑眼圈過年了,賈赦一面嘴裡泛苦,一面還得打腫臉充胖子,故作大方的勸解張家二老爺別把這等“小事”放在心上。 這還不算,賈赦還得感謝張家二老爺親自將十二送回榮國府,還要親自將他送出府門,並親切的託他給張家其餘諸人送去慰問。

簡直不能更慘。

不對,事實上就是能更慘。

“不好好照顧璉二哥哥,偏就領了別人家的姑娘在家裡頭養著,就算我不在家裡,也不能完全不管璉二哥哥罷?還有,昨個兒是臘八節,外祖父還說你們定會把我接回府上過節的,結果連個口信都沒有。眼瞅著就要到小年了,是不是今個兒二舅舅不送我回來,都想不到我呢?過完小年就是我兩周歲的生辰了,去年滿周歲,說甚麼家中繁忙都沒怎麼給我過。如今我都兩歲了,連抓周都不曾,要真的忙也就罷了,偏你們就躲在屋子裡逗別人家的姑娘!哼!!”

哼唧,本阿哥生氣了。

看著一副氣鼓鼓模樣的十二,從不知曉羞愧為何物的賈赦難得的感到了愧疚。 甭管是早夭的瑚哥兒,還是淘氣包樣兒的璉哥兒,他們都是在父母跟前嬌養著長大的,非但打小沒吃過任何苦頭,還是真正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偏到了最小的十二時,府裡府外都發生了極多的事兒,以至於他們倆口子都沒精力好好照顧孩子,甚至在無知無覺之下,讓孩子吃了這麼多的苦… …

“琮兒,爹知曉錯了,爹以後一定好好疼你。”賈赦愧疚不安的將十二攬到了懷裡,見十二嘟著小嘴一副不樂意的模樣,愈發的心軟了,語氣也跟著軟和了不少,盡可能柔聲的哄著勸著,“乖,琮兒最乖了,你想要甚麼?想吃點心還是想要新衣裳?”

“我的衣裳都是外祖母讓人做的。”十二瞥了賈赦一眼,語帶控訴的道。

“是是,都是爹的錯,都快過年了也沒讓人給你做一件新衣裳。”在賈赦看來,小孩子家家的,無非就是惦記著吃穿。 這吃的問題好辦,只需吩咐一聲,不多會兒大廚房就將甜湯點心送來了。 可關於穿,先前他是真的沒放在心上,一來他個大老爺們的原也不在意這些,二來榮國府富貴無雙每季都有新衣裳,哪裡會刻意記得過年要準備新衣裳?

“壞!”十二越演越來勁兒了,轉了轉眼珠子,正好瞥到暖炕邊上一疊簇新的衣裳,登時又有了主意,“妹妹有好多好多的新衣裳!”

賈赦順著十二的眼神看了過來,愧疚感都快把心給擠爆了。 先前,在命人給迎姐兒做新衣裳時,他是真沒想那麼多,如今拿十二跟迎姐兒一比,倒是愈發的顯出十二沒人疼沒人愛,一副小可憐兒的樣兒了。 這般想著,賈赦幾乎要心酸的落淚了:“琮兒,爹這就讓人給你做新衣裳,爹最心疼你了。”

“哼。”十二傲嬌的一揚頭,完全無視了賈赦眼裡的愧疚。

此時的賈赦早已忘了片刻之前剛被十二坑過一回,將十二安置好後,就忙忙的出去尋人做新衣裳了。 好在雖說這檔口外頭的繡坊基本上都不接活了,可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賈赦心道,甭管付出怎樣的代價,也要讓他的心肝寶貝小兒子過年穿上新衣裳!

然而,等賈赦一離開,那拉淑嫻就笑瞇瞇的湊了過來 超級靈泉 。

不等十二警覺,那拉淑嫻就已經一把將他攬了過來,翻過來倒放在了腿上,旋即舉起手來就拍在了他那肉呼呼的屁股蛋子上。 當然,打是打了,卻始終都是高高的舉起輕輕的落下,足足十來下後,那拉淑嫻才道:“鬧夠了沒?”

十二悶悶的道:“您要是想打就再打幾下唄。”反正也不疼。

剛這般想著,十二就覺得屁股被重重的打了一下,倒不至於疼得受不住,可跟先前那撓痒癢的打法卻有著極大的區別。 一時間,十二愣住了,可沒等他回過神來,又是一下,當下十二趕緊扭頭回看,就見原本坐在那拉淑嫻身畔的大肉團子氣鼓鼓的拿小拳頭捶他的屁股蛋子。

“哈哈哈哈!”那拉淑嫻把十二放在了另一側,又忙忙的將迎姐兒攬在了懷裡,點著她的小鼻子道,“迎丫頭這是吃味兒了?見我抱哥哥,你就不樂意了?先前老爺還說你傻乎乎的,我瞧著一點兒也不傻。索性讓老爺把你搶過來,給我當閨女得了。”

迎姐兒終於回到了她的“專座”上,儘管聽不大懂那拉淑嫻的話,卻還是樂呵呵的拍著小巴掌,哈喇子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不喜歡妹妹。”十二一臉嫌棄的瞥了一眼大肉團子,忽的問道,“我的蠢哥哥呢?”

“方才不是還叫璉二哥哥嗎?”那拉淑嫻嗔怪的瞪了十二一眼,“他在書房裡跟著先生做學問呢,我問過了,要一直到臘月二十二才放假。 ”

“我能去尋他嗎?”十二權衡了一下,書房裡那些曾經的同窗雖然也不怎麼討喜,可那也得看是跟誰比,若是跟眼前這個大肉團子比起來,誰都變成慈眉善目了。

那拉淑嫻探究的望著十二,半響才道:“若只是尋璉兒玩,自是無妨的。可你得答應我,不准欺負璉兒。對了,還有珠兒。”

“成!”十二一口答應。

其實,那拉淑嫻的預感是有正確的,就十二那德行,除非他明確的意識到對方極有威脅,那或許他還會乖乖的待著不去主動招惹人家。 可若是對方軟弱可欺,或者是對他有所顧忌的話,那就不怪他了。 事實上,他完全管不住自己那份想糟踐人的心思。

好在十二是個很講誠意的孩子,既然答應了不能欺負珠哥兒和璉哥兒,那就絕對是說話算數的。 可問題是,書房也不止這倆人吶! 儘管十二不曾料到賈政摔斷了腿在梨香院養傷,不過即便撇開了賈政,這不是還有一個珍哥兒嗎? 那拉淑嫻只提了還是孩子的珠哥兒和璉哥兒,對於東府的珍哥兒那是一個字都沒提到。

於是,受氣包人選就這般草率的定了下來。

有了十二的加入,榮國府家學的學生人數再度擴張到了四個,其中仨孩子一半大少年。 當然,他們四人都是同輩之人,只是寧國府作為長房,最是容易出年長的小輩兒,像珍哥兒,聽說早在兩三月前就相看好了親事,可惜因著這些日子以來,京城的局勢一直緊張得很,這才不得不將親事暫且往後挪了挪。

“珍大哥哥,明年你下場考試嗎?”十二頂著一副傻甜白的表情,不動聲色的給珍哥兒挖坑。

寧國府的賈珍,聽著跟榮國府的賈政名字差不多,可倆人之間的差別卻大了去了。 若論起讀書天賦,其實倆人相差不多,可問題是賈珍平生最恨唸書,哪怕有其父賈敬硬逼著,也不過是得過且過,糊弄一下罷了。 不像賈政,雖說人蠢了些,天賦差了些,可好歹人家用功呢,儘管最終也沒能考出個名堂來 死亡QQ號 。

“下場考試?”在最初的愣神之後,珍哥兒被嚇呆了。

他一生的夢想是繼承寧國府,承襲老爹的爵位,還要娶一房美貌的妻子,再納幾房風情萬種的通房小妾,生幾個小兔崽子,醉生夢死的度過這美好的一生。

……所以下場考試是甚麼鬼? !

“敬大伯伯!”

就在珍哥兒還未回過神來之際,十二拿出了他的絕技,哧溜一下就竄出了門口,整個人就跟個離弦之箭似的,直接撲到了鮮少來書房的賈敬懷裡。

雖說寧榮二府相隔不遠,不過賈敬作為整個賈氏一族的族長大人,又是寧國府的家主,如今偏又臨近年關,要忙的事情還真是不少。 故而,若非有要緊事兒,他也不會急著過來。 而今個兒,他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向先生替珍哥兒請假。 原因在於,這幾日里,外頭的風聲慢慢的散了,他決定趕在年前給珍哥兒把親事正是定下來,等來年就能慢悠悠的準備成親事宜了。 結果,還沒等他走到書房門口,就被迫抱了個滿懷。

說實話,賈敬有點兒懵。

“你是……”

“琮兒!”隨口介紹了一下自己,十二語速極快的說起了珍哥兒的夢想,“我知曉您是東府的敬大伯伯,我上回見我爹喊您大哥哥呢。我還知曉珍大哥哥是您的兒子,他方才說他有一個夢想,就是明年下場考試,通過科舉走上仕途,加官進爵封侯拜相,要成為比敬大伯伯更厲害的人,還要為寧國府撐起半邊天,絕不會丟了祖宗的顏面!”

若說之前賈敬只有些許的懵,那麼這會兒,他整個人都已經徹底放空了。 跟兒子認識了二十年,他咋不知曉他的兒子竟然會有這般偉大的夢想呢?

“你……琮兒對罷?哦,我知曉了,你是賈赦家的三哥兒。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可為何以往珍兒都不曾跟我說過這些事兒呢? ”

“因為他怕您。”十二淡定自若的開始胡扯,“您總是說他蠢,說他笨,說他沒有讀書的天賦,說他一點兒都不上進沒出息。都這樣了,珍大哥哥怎麼敢跟您說實話呢?”

“好孩子,我以往沒少聽賈赦說你這孩子天生聰慧,今個兒才總算真的知曉了。琮兒,你放心,我回頭就跟珍兒好好聊聊,如果他真的有這樣遠大的志向,我這個當爹的,說甚麼也要拼一把!”賈敬目光深沉,忽的想起年少時候的事兒。

其實,賈敬雖是寧國府的家主,可他原本並不是嫡長子,在他上頭還有一個哥哥,名喚賈敷,只是很早以前就沒了,以至於時至今日,已經很少有人知曉這件事兒了。 甚至連近親的榮國府這頭,也從最初的敬二爺,慢慢的就變成了敬大老爺。 可賈敬本人卻並未真的忘卻了他那個嫡親的兄長,也依稀記得,當初兄長夭折之後,父親的悲傷絕望,以及……失望落寞。

儘管最終,賈敬憑真本事成了進士,可那會兒他的父親賈代化已經故去,便沒能親眼看到那一幕。 而當年,父親眼底里的失望也被他永遠銘記於心。

當下,賈敬抬眼尋到不遠處的珍哥兒,朗聲道:“珍兒,你既有如何遠大的抱負志向,我這個當爹的絕不會拖你後腿。行了,男兒先立業後成家,親事回頭再說,你只管安心在這裡做學問!”

珍哥兒一臉大寫的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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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大哥哥,你可得好好謝謝我!哈哈哈哈……”

十二就這般看著珍哥兒一臉懵逼的立在書房門前的廊下,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子焦糊味兒,當下一個沒忍住,放聲笑了起來,倒是引得尚未弄清楚前因後果的珠哥兒和璉哥兒也跟著笑開了。

珍哥兒茫然極了,雖說他的確是聽了個全場,然而以他的腦子,就算知曉了前因後果,也完全不明白這事兒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迷茫之間,珍哥兒依稀想起來,前個兒他爹同他說過,這幾日就要準備定親事宜,年後將三媒六聘的流程都走一遍,估摸著年中他就能抱媳婦兒上炕頭了。 說起來,珍哥兒的年歲也不小了,翻過年就虛歲二十了,雖說本朝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婚,可他是家中獨一個兒子,本就擔負著傳宗接代的重要任務,自是趕早不趕晚的,況且天知曉將來還會有甚麼事兒,早早的定下來自是極好的。

“對了,敬大伯伯今個兒是過來做甚麼的?”笑夠了之後,十二頂著一副傻甜白的模樣湊到珍哥兒跟前樂呵呵的問道。

“來替我請假,我要定親了。”珍哥兒傻傻的立在原地,慢悠悠的吐出了這句話。

當下,十二就懂了。 難怪方才賈敬會刻意強調“男兒先立業後成家”,原來是應在這裡了。 反過來說,有了賈敬方才的那一席話,珍哥兒在短時間內,是不用妄想成家了。 真是天可憐見的,十二誠心誠意的道:“珍大哥哥你真可憐。”

這會兒,已經蹭到了十二身後的珠哥兒和璉哥兒恰好聽到了這話,當下倆人大笑著起哄,齊齊的說著:“珍大哥哥你真可憐!”

珍哥兒:…………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

要是攤上旁的事兒,他倒是可以耐著性子同賈敬解釋分辨一二,賈敬也不是那等蠻不講理的人,只要說通了,也就沒甚麼事兒了。 問題是,在他還年幼之時,賈敬對他這個獨一個兒子抱有極大的期望,偏生等他長大後,賈敬就失望透頂了。 現如今,當年的希望再度湧上心頭,倘若在這個時候,跑去告訴賈敬,這一切都是假的,是騙人的,是……

真要是這樣,珍哥兒估摸著,恐怕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了。

抬眼望向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珍哥兒仰天長嘆,他不想唸書,他想娶媳婦兒。 然而,事實跟夢想相差太遠了,即便再怎麼不情願,最終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回去唸書了,準備明年下場考試。

人生啊,是多麼的無理取鬧啊!

……

……

因著事情發生在前院,那拉淑嫻沒能第一個得知,反倒是賈赦很快就得了消息,直接笑得滿炕打滾,嚇得迎姐兒一愣一愣的,不過在愣神過後,迎姐兒也學著賈赦的樣子,在暖炕上翻滾了起來。

一旁的那拉淑嫻徹底無奈了:“先不是答應了琮兒,要給他做新衣裳嗎?老爺您不在外頭忙活,回來作甚?”還一回來就直接笑翻在暖炕上,甚至還帶著迎姐兒一道兒胡鬧 死亡QQ號 。 那拉淑嫻捨不得責怪迎姐兒,只伸手將孩子攬在懷裡,費了好大勁兒才抱了起來。

賈赦見狀,忙止了笑聲,從那拉淑嫻懷裡接過了迎姐兒:“迎丫頭胖得很,你別給閃了腰。”頓了頓,又道,“答應琮兒的事兒我肯定忘不了,這不是前頭賴管家的二小子嗎?那小子比他哥機靈,嘴巴還甜,聽聞我說的事兒後,拍著胸口保證明個兒一早就帶裁縫過來,還道那甚麼臘八之後不接活是對人的,擱咱們府上,那都不是事兒!”

那拉淑嫻點了點頭,也確是這個理,便笑道:“老爺您就慣著那臭小子罷,指不定回頭又給惹出一攤子事兒來。”

“哈哈哈哈……不是回頭惹事兒,是已經惹事兒了。”當下,賈赦便將家學裡發生的事兒,盡數告知了那拉淑嫻。 說來也是湊巧,要不是他跑去前頭尋賴管家了,也不會正巧遇到賴二拍著胸口給他保證,自然也就沒有之後的事兒了。 可誰叫無巧不成書呢? 他非但知曉了家學裡的事兒,還特地往寧國府跑了一趟。 若說之前賈敬只是感動於兒子終於上進了,那麼如今賈敬就該認為珍哥兒鐵定會有大出息了。

簡而言之,珍哥兒就是曾經的賈政,但願他不要步賈政的後塵,要不然他的結局肯定會比當年的賈政更為淒慘。

畢竟,賈政的老子早已作古,而珍哥兒……

該笑的笑夠了,賈赦也開始琢磨出餿主意了,於他而言,珍哥兒那邊是無冤無仇的,儘管他不僅站在一旁看笑話,還狠狠的添了一把火,可賈赦依然認為他甚麼都沒做,這一切都是賈敬幹的! 可再轉念一想,似乎也有那麼一絲絲的不厚道。 思來想去,賈赦決定弄個人來跟珍哥兒一道兒吃苦受罪。

“淑嫻,你可知曉王家的人已經從金陵回來了。就是王子勝的妻兒。”賈赦想了想,又道,“彷彿是十一月的事情,不過那會兒京城裡有些亂,王家沒通知咱們。”

“回來了?這檔口回來?”那拉淑嫻是真的納悶了,先前她倒是覺得王家有先見之明,這才將王子勝的妻兒送回來了金陵祖籍,還讓王子騰調職去了邊疆。 可如今看來,事情尚未有定數,他們就回來了,只怕當初離開的目的也不盡然是避難。

“是啊,我也納悶呢,怎的偏就挑了這個時間回來。而且算算日子,十月就啟程了。”

“十月啟程的話,也就是金陵那邊還不知曉京城裡頭髮生的事兒?”那拉淑嫻挑眉,若是這樣的話,看來王家去金陵的目的確是與避難無關了。

“誰知曉呢,回頭你尋個機會去套套王氏的話唄,她那麼傻,鐵定會露餡的。不過,前提是她知曉王家的事兒。”賈赦忽的想到,若是王家壓根就沒告知王夫人的話,縱然那拉淑嫻再聰明,也絕對套不出任何話的。

那拉淑嫻低頭思量了一會兒,今個兒已是臘月初九了,想必過些日子皇太子殿下就該出來了。 理由倒是好猜的很,無非就是臨近年關,長青帝想享一番天倫之樂。 只是如此一來,京城的局面恐怕還要再亂上一陣子。 先前,諸人都認為太子不行了,除卻慌亂外,更多的還是考慮接下來要如何站隊。 可隨著年底太子重獲自由,來年三月又被復立,怕只怕那些太子|黨們,該認為自家主子是不壞金身,鐵板釘釘的下任君主罷?

真要是這般想,怕是離死期不遠了。

當下,那拉淑嫻決定等回頭抽個空,跟十二好好談談,也省的他一天到晚沒事兒乾,盡想著糟踐人了。

跟十二密談倒是容易,這日晚間,榮慶堂來人請賈赦過去一趟,因著是點名了只喚賈赦一人,那拉淑嫻索性攬著迎姐兒在暖閣裡用了晚膳 世界第一校長 。 待十二過來後,便屏退了丫鬟婆子,只命容嬤嬤守在外間,低聲說起了自己心中的擔憂。

其實,一味的責怪太子是不對的,太子自幼聰慧過人,文武兼備,又極具政治才能,數次替外出離京的長青帝監國從未出錯,且為人處世也是上佳的,可謂是一個完美的皇太子典範。 可惜的是,他命不好,偏攤上了一個壽數極長的親爹,更慘的是,就是這個親爹,將當時尚在襁褓之中的他賜封為皇太子,又手把手的教會了他所有當君王該有的才能,卻又在晚年對他忌憚不已,逼的他不得不選擇背水一戰。

“娘是怎麼想的?咱們是順應歷史,還是逆流而上?”十二笑嘻嘻的伸手捏住了迎姐兒兩邊臉頰上的肉,壞心的往外一扯。

迎姐兒放聲大哭。

“又作么!”那拉淑嫻伸手打了一下十二的手背,忙不迭的哄起了迎姐兒。 這姑娘脾氣性子倒是好,可是她又不傻,都被弄疼了怎麼可能不哭呢? 好在迎姐兒不是個能記事的,稍稍哄了哄,就止住了哭聲,只抽著鼻子可憐兮兮的縮在那拉淑嫻的懷裡。

“那娘到底打算如何?其實若撇開以往不論,若是咱們伸手拉拔一把皇太子,指不定還能助他成功登記呢。即便長青帝能活到端閏六十年,可那會兒皇太子也才剛滿五十,好賴還有些年頭可以活罷?”十二依舊嬉皮笑臉的,反而談論的只是明個兒吃甚麼這樣無傷大雅的話題。

那拉淑嫻的面色卻一下子沉了下來。

十二方才那話,是她從未想過的領域,在她的想法裡,該是四爺繼承皇位,之後則是乾隆那個色胚皇帝。 可倘若,打從一開始便是由太子即位,那之後的一切是跟著變化,還是他們就像前世的那些太子|黨一樣,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四爺可不是好相與的人,尤其此時他們的身份已經不是四爺的兒媳和孫子了。

“你是怎麼打算的?”那拉淑嫻抿著嘴,半響才幽幽的道。

“自然是順應歷史。”十二不鬧了,“撇開以往的身份不提,我本來就對太子沒有好感。再說我已經說服外祖父了,讓他暗中投靠了四皇子,讓四皇子在小年夜宮宴上提出釋放太子。”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的眼刀子嗖的一下甩了過來:“敢情你個臭小子是在逗我玩兒?”

“不不,沒有的事兒。”十二忙不迭的解釋著,“這不是想問問娘您的意思嗎?其實,誰當皇帝跟我真沒甚麼關係。以往我是皇阿哥的時候,我都沒甚麼想法,如今就更不用提了。我只是想著,等四皇子即位後,我就下場考試,當一把恩科狀元,最好還是連中三元。到時候新帝定會重用我,我再適時的表現出對官場的不在意,全心全意當一個純臣,花上幾年工夫混上太傅的位置!”

那拉淑嫻的眼刀子又甩過來了,她倒是不曾想十二的這番想法是不是癡心妄想,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兒:“你是不是打算讓乾隆拜你為師?”

“對頭!”十二舉起手就在迎姐兒白胖的大腿上拍了一下,讚道,“即便是皇子,見到先生也要行禮。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讓皇阿瑪向我行禮!”

——前世夢想,今生實現。

迎姐兒有點兒懵,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大紅棉褲,旋即再度放聲大哭。

“十二!我再說一遍,不准欺負你妹妹!”那拉淑嫻咬牙切齒的低吼著,心道,以前怎的沒發現這小子這般任性呢? 又想起曾經的心頭肉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那拉淑嫻不由得心下一痛,面上也帶出了幾分 我來自阿斯嘉德 。

十二原本只是跟胖丫頭開玩笑,見那拉淑嫻當真了,甚至面上還閃過幾分哀傷,眼珠子轉悠了兩圈,便猜到了幾分,忙立刻討饒道:“娘,我錯了,我以後不欺負這大肉團子了。”

“她叫迎春,迎姐兒、迎丫頭,或者你喚她二妹妹也成。甚麼大肉團子……”說到後頭,那拉淑嫻無奈極了,雖說迎姐兒較之一般的孩子的確胖了很多,可也不用掛在嘴邊罷? 虧得孩子年歲小,要是長大後聽了這話,指不定多傷心呢。 那拉淑嫻覺得有必要狠狠教訓十二一頓,定要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結果,一個眼錯不見,十二已經哧溜一聲竄下了暖炕,踩著鞋幫子跑了個無影無踪。 不多會兒,容嬤嬤從外頭進來了。

“主子,您讓老奴管著門口,可十二阿哥從裡頭竄出來,老奴嚇了一跳,沒攔住。”容嬤嬤一臉的崩潰,既然是守著門的,她便是面朝外背對著門簾子的,結果冷不丁的背後的簾子被掀開,十二就跟個脫韁的野馬似的,噌的一下就竄出去了。 得虧她眼神好,要不然還不定看得清楚是誰呢。

“別管那小子了,啊喲我被他氣得頭疼。”

將仍在哭泣的迎姐兒交給了容嬤嬤,那拉淑嫻捏著眉心揉著太陽穴想了好半響,才終於給想通了。 按著方才十二那意思,也就是說他已經用他的方式跟張家老太爺互通了消息,並謀劃好了將來的一切。 換句話說……

沒她的事兒了?

那拉淑嫻放下捏著眉心的手,直勾勾的望著前方的虛空,忽的哭笑不得的嘆息道:“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以前我都管不了他,更別說如今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重活一遭,得到教訓的不僅僅是她,還有她的十二。 而十二以往最吃虧的在於,他對皇位毫無興趣,卻因著繼後之子的身份被所有人忌憚。 幸而,如今的十二即便沒甚麼野心,也能順順暢暢的將日子過好。

高中狀元,再尋個安穩妥當的差遣,於十二而言的確是一件幸事,也許還可以加上……尚公主?

“瞧我這在想甚麼呢。”那拉淑嫻晃了晃頭,一副被自己打敗了的模樣,心道許是年歲長了,整日里就想著做媒,不過她的兒子是還小,旁人家的倒是可以考慮一番。 像東府的珍哥兒,呃,今個兒白日里剛被十二坑了一回。 那就娘家大侄女小鈴鐺,呃,她還要守三年母孝。 還有……彷彿沒了。

“主子,您怎的了?”容嬤嬤一臉擔憂的問道,“老奴把迎姐兒的奶娘喚過來罷?”

“嗯,去罷,我有點兒頭痛,讓奶娘好生照顧姐兒。”

目送容嬤嬤抱著迎姐兒走了出去,那拉淑嫻愣愣的坐在暖炕上思緒紛飛。 乍一看,彷彿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忙活,可仔細一盤算,彷彿又無事可做。 哪怕是最最緊要的,皇太子即將被釋放一事,也輪不到她來插手。 至於來年三月裡太子被復立,更是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這麼一想,無奈之餘又彷佛忽的安心了。

天家父子之間的爭端離她有好遠好遠,且長青帝若真能活到端閏六十年的話,四十五年臘月裡生的十二,屆時都十六歲了,完完全全就是個少年郎了,全家老小的安危和榮國府的將來就靠那臭小子了。

“呼,這麼一想,我就舒坦了。”那拉淑嫻起身離了東暖閣,徑直往正堂走去。 不想,才走到穿堂裡,就迎面撞上了滿臉鐵青的賈赦,“老爺……”

“你這是要回去了?走,咱們回屋說話 長生兩千年 。 ”賈赦雖面色極為難看,卻不會對那拉淑嫻發作,只伸手拉過她一齊回了正堂,待進了內室後,他才恨恨的道,“人都道'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我不指望她能一碗水端平,可少給我惹點兒麻煩不成嗎? 偏心眼兒也要有個度兒! ”

得了,都不用問了,就知曉是賈母又作么了,再聯想到那句'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那拉淑嫻敢肯定,這事兒跟賈政還脫不了關係。

話雖如此,該說的她還得說:“老爺莫生氣,先換了衣裳,再拿個暖手爐烘烘手,方才我都覺出老爺您手心冰涼,小心別給凍著了。”

“我哪裡是被凍著,我這分明就是被氣著了!”賈赦磨著後槽牙,語氣森然的道,“淑嫻你都不知曉,老太太竟然說是我害的二弟摔斷了腿!”

那拉淑嫻懵了一下,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對啊,老太太這次沒說錯。”

這下子,卻是輪到賈赦被噎住了,只見賈赦一臉幽怨的看了一眼那拉淑嫻,再度開口時,語氣就彷如怨婦一般:“那事兒老太太不知曉!你想想,她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把一切都賴在我頭上的!要只是說我害的二弟摔斷腿也就算了,還指責我不該帶著他去保齡侯府!這叫甚麼?倒打一耙嗎?我是去保齡侯府尋樂子還是怎的?我那是去弔唁,還是去給她娘家的嫡親弟弟弔唁!氣死我算了!”

“老爺您的意思是,老太太不出家門便知天下事兒?呃,老爺您先別生氣,這政二老爺摔斷腿一事確是賴您,這個鐵定沒錯。至於去保齡侯府的事兒,我原記得該是老爺您同東府的敬大老爺同去的,可您非要拽上政二老爺……”

“所以都賴我?是我活該?”賈赦瞬間心灰意冷了,有甚麼比在外受了委屈,回家還被自家媳婦兒說活該的? 雖說那拉淑嫻沒明說,可他聽出來了,就是這個意思!

“對。”那拉淑嫻重重點頭。

“……”賈赦頓覺生無可戀。

“還有一個事兒,保齡侯府那頭,還是閉門謝客嗎?眼瞅著就到年關了,咱們是不是應當表示一下?即便他們尚在孝中不方便宴請,可身為晚輩,老爺您看是不是挑個日子登門拜訪一下?”

“你可真能給我尋麻煩。”賈赦徹底無奈了,他這人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雖說方才氣得要死,這會兒被那拉淑嫻一打岔,倒是緩過了神來。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攙和那些個事兒,“我不去保齡侯府,人家是想躲躲不開,我這還傻乎乎的一頭撞上去?誰不知曉史家已經不行了,就算還有子嗣在,可最大的九歲,最小的才三歲,指望他們得到甚麼時候才能瞧見成效?別鬧了,左右老太太也沒逼我去。”

賈母的確偏心得很,卻不會沒緣由的折騰賈赦,尤其在自己娘家和親生兒子之間,她可以輕而易舉且毫無愧疚心的拋棄娘家。

“保齡侯府會起來的。”那拉淑嫻笑了笑,雖說眼下看著她是無法插手太多的事情,可並不代表她就這般無知,“相信我,最快年底,最遲來年年初,保齡侯府一定會重新起來的。”

“這麼快?”賈赦傻眼了,旋即就笑開了,“別做夢了,即便他們還能再起來,起碼要十幾年後了。還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哈哈哈,不可能!”

“那老爺要不要同我打個賭?”

“賭就賭,誰怕誰!”



113
賈赦的自信是有道理的,雖說大部分朝臣和各大世家大族皆是站在太子那一邊的,可真正的太子|黨其實並沒有那麼多。

亦如寧榮二府,也同樣都是太子這邊的,可太子壓根就不在乎他們。 又比如跟賈家有多年交情的金陵薛家,同樣都是偏幫太子的,可你若去問一問太子,指不定突你一臉。

薛家是誰啊? 孤不認識!

然而,保齡侯府卻是被蓋了戳的太子|黨,而已故的老侯爺更是不止一次的替太子跑腿幹活,雖尚不曾達到太子左膀右臂的地位,卻也是在太子跟前掛了號的。 也因此,賈赦可以非常自信的表示,連太子都下得了狠手的長青帝,是萬萬不會放過保齡侯府的。 不過,因著老侯爺已經故去,如今的保齡侯府只餘孤兒寡母,以長青帝素來的做派,想來也不會太為難侯府剩餘的人,甚至還會善待一二。 可即便如此,沒有十幾二十幾年,保齡侯府別想重新起復。

對於賭約,賈赦自信滿滿。 只是那拉淑嫻對於賈赦這種迷之自信,報以淡然的微笑。

很快,就到了臘月二十三。

當天倒是沒甚麼大的動靜,不過因著近幾個月來京城裡的風向都不太對,想著小年到底不比大年,因而榮國府這頭並未大辦,只是家人都聚在一起用了頓豐盛的佳餚。

第二日,驚天大消息就來了。

據說,在小年夜宮宴上,四皇子跪求長青帝釋放太子殿下,一開始長青帝是不同意的,非但不同意還雷霆大怒。 怎奈四皇子泣血苦求,在猛磕了幾十個頭後,長青帝喟然長嘆,以感動於其兄弟情當眾表示釋放太子。 之後,被釋放的太子匆匆趕到宮宴上,涕淚橫流的跪倒在地,坦誠自己的過錯,長青帝與太子二人抱頭痛哭,在宮宴上來了一出父子深情的感人劇目。

……! ! !

這是有病罷? !

雖說這裡頭也許有著些許誇張,可因著榮國府到底是有自己的渠道的,比起外頭普通的老百姓,顯然消息的可靠性還是很高的。 當然,再靠譜的消息也只能說是表象,畢竟即便是親眼所見,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世家大族中愛做戲的人就不少,天家那對最尊貴的父子未必就是真情流露。

可甭管怎麼說,太子殿下終究是被釋放了,所以……

“這這這、這是要逼死個人呢!先前,咱們這些人哪個不是都以太子馬首是瞻?乍一下太子栽了,那些個死忠的被聖上擼了個乾淨,到如今都還不曾出來呢,更別說死在獄中的也有不少。盼著好幾個月,那些不是那麼忠心的,到底沒撐住改了口,結果呢?結果呢!這是拿咱們當猴耍罷?”

賈赦真的快瘋了,原因在於,他本人就是屬於看著忠心最後沒撐住的那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太不中用了,以至於甭管他忠心亦或是不忠心,都不會被太子放在心上的。 這就好比那拉淑嫻對容嬤嬤極為信任,若是容嬤嬤背叛了,她一定會瘋的,可若是榮禧堂隨便哪個三等丫鬟叛變了,那就沒無所謂了,愛咋咋地。

見賈赦如此,那拉淑嫻倒是淡定異常的捧著暖手爐,身畔穿著大紅襖子的迎姐兒抱著個用布套子和棉花做成的蹴鞠,傻乎乎的在暖炕上滾來滾去,偶爾被那拉淑嫻拉一把免得她掉下去 重生之金枝庶葉 。

“淑嫻,你說聖上這是甚麼意思?真拿咱們當猴兒耍?”賈赦倒是不在乎迎姐兒做甚麼,左右都是一些蠢事,他早就在迎姐兒頭上戳了個傻乎乎的章,亦如十二對他。

“那是聖上,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甭管是有心還是無心,做都做了,咱們除了老實受著還能作甚?”那拉淑嫻放下暖手爐,抬手替賈赦倒了一盞茶,雙手遞上後,笑道,“老爺您先喝口茶定定神,又不是天要塌了,何苦這麼折騰自己?”

“就是天快要塌了!你自己想想,太子先前受了那麼多的委屈,要是他一直被拘禁著倒是無妨,如今他出來了,還不立刻出手算總賬?”

“那也尋不到老爺頭上來。”那拉淑嫻沒好意思說,就你一個一等將軍空銜,以及賈政那個五品工部員外郎,別說高貴如太子了,一般的皇親貴冑都不會放在眼裡的。 更別說之前賈赦唱了一出好戲,跟王子勝在秦樓楚館為了一個風塵女子大打出手,單這個黑歷史就早已讓太子徹底放棄賈赦乃至於整個榮國府了。

太子本身是一個很完美的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對於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有著極度嚴苛的要求。 這英雄不問出處倒是正理,可像賈赦這種,低級到為了一個風塵女子跟世家故友打了個頭破血流,甚至還聚眾械鬥的人……

憑良心說,這個臉丟得有點兒大,以太子的立場,寧願丟了這步棋,也絕對不能丟了臉面。

“這也說不准呢,到底咱們是國公府,雖說近兩年大不如前了,可底子還在,萬一太子記仇的話……”或許是那拉淑嫻說的太過於委婉了,又或者是賈赦太蠢了,以至於即便聽了那拉淑嫻的勸解,賈赦仍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於是,那拉淑嫻決定暫時閉嘴,任憑賈赦瞎折騰。

“保齡侯府的事情好不容易漸漸平息了下來,偏生又來了這麼一出。這叫甚麼?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明明就是那對父子之間的鬥爭,偏讓咱們倒了大霉。幫老子罷,又怕兒子掌權了來個秋後算賬。幫兒子罷,老子立刻就能恁死咱們。這天可憐見的……”賈赦無比的悲傷,深深的覺得自己一定是命不好,怎麼就攤上這樣的事兒了呢?

那拉淑嫻忍了又忍,可性子使然,終究還是沒忍住。

“老爺,我還記得以往您曾同我說過,您之所以只擔了個一等將軍的虛銜,是因為榮國府已出了兩代國公爺,生怕權勢太大引得聖上忌憚。”

“對,我是曾說過。”賈赦感到手裡的茶盞漸漸冷了下來,索性掀開蓋子一口灌了下去,卻一不留神吃了一嘴的茶葉,呸了好幾下才覺得舒坦了。

“可事實是,就算您出仕了,聖上也不會忌憚您的。”那拉淑嫻又想顧忌賈赦的自尊心,又覺得若是太委婉了,賈赦又該聽不懂了,左右為難之下,只好狠了狠心道,“聖上真沒那麼小心眼,太子殿下更不會盯著所有人。再說老爺您在太子出事之前,就跟王家大老爺乾了一架,完美的避開了這事兒不說,還唆使政二老爺故意摔斷了腿……”

“你的意思是,天家那對父子壓根就不會注意到咱們府上?”賈赦遲疑了。

恰此時,外頭傳來腳步聲,賈赦剛止住了話頭,也沒見外頭喚人,就見十二沒頭沒腦的撞了進來:“娘……爹您也在這裡喲。”

“琮兒怎的了?”在賈赦心中,十二就是心肝寶貝兒,別說打罵了,連句略重點兒的話,他都不會說,甚至在十二跟前,他都不敢喘大氣,唯恐嚇到了他的小寶貝 君莫負初 。

十二卻不知曉這事兒,只徑直道:“舅舅派人來傳消息了,說是聖上下令,讓保齡侯府的大爺繼承侯爺爵位。”頓了頓,十二刻意強調道, “是侯爺爵位,不降爵世襲。”

賈赦傻眼了。

在這一刻,賈赦甚至顧不得去吐槽長青帝的陰晴不定,剛逼死了人老子又給了兒子恩典,他首先想到的是,之前的打賭輸了。

由此可見,賈赦的心也是蠻大的。

那拉淑嫻似笑非笑的看了賈赦一眼,倒是沒有在十二跟前捅出這事兒。 畢竟,十二已經夠瞧不上賈赦這個蠢爹了,要是讓他知曉了這事兒……呃,頂多也就是愈發瞧不上,彷彿沒甚麼大不了的。

“保齡侯府還是挺有福氣的哈哈哈,雖說老侯爺沒了,可生病也沒法子哈哈哈,到底爵位總算是傳了下來哈哈哈,等再過個十來年,侯府一定會比老侯爺在世時更好的哈哈哈……”賈赦笑得異常尷尬,別說十二了,就連迎姐兒都覺出不對勁兒,使勁兒的瞅了賈赦好幾眼。

“老侯爺屍骨未寒,老爺您還是悠著點兒罷。”那拉淑嫻提醒道。

“對對,不過這事兒到底也算是個好消息,回頭我告訴老太太去,好讓她放心一些。”賈赦頂著一副尷尬的神情,眼神游離的道。

做人做到這地步也真的是夠了。 十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撇了撇嘴,他到底還是沒捅破事實,只是提醒道:“舅舅派來的人還說了,二皇子雖被釋放了,卻尚未被復立。況且即便將來真的複立了,既然聖上能廢他一次,就代表也能廢第二次。叮囑咱們只管遠離是非,千萬別主動往坑里跳。”

“說得好!”賈赦毫無誠意的讚道,“你舅舅的確有些本事。不對,這些話怕是你外祖父讓你舅舅派人來傳的。難怪老話常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姜還是老的辣……”

說話間,外頭傳來丫鬟的聲音,在得了允許後,一臉為難的葡萄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吞吞吐吐的道:“老爺太太,方才榮慶堂來人了,老太太讓喚老爺立刻過去,說是有要緊事吩咐。”

十二鄙夷的眼神毫不遲疑的丟給了賈赦,老話未必就是正確的,有些人即便老了也仍舊變不成寶。

“……我去去就回。”賈赦面上的尷尬都快化成實質了,忙丟下這句話快步離開,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丫鬟婆子的問安聲,再之後就沒了動靜。

那拉淑嫻揮手讓葡萄退下,又將十二招到了跟前,提醒道:“外頭的事兒倒是無妨,我不信天家那對父子會關注到咱們府上。可府裡這位老太太怕是又要作么了,先前是因著她娘家靠不上,我和王氏的娘家又太能耐了,如今史家又起來了,且張家和王家再強勢到底沒個爵位傍身。幸好,你是她的親孫子,再怎麼著她也不會坑到你身上來。十二,索性你出了年關就往你外祖父家去,榮國府的事兒不必插手。”

“怕甚?不就一蠢老太太。”十二心道,能生出賈赦、賈政這倆蠢貨的老太太,雖未真正打過交道,可想必鐵定聰明不到哪裡去。

“她是蠢還是聰明與你無關,你只需記住,她是你爹的親娘,是我的婆母,是你的祖母,那便夠了。”那拉淑嫻深深的看了十二一眼,再度提醒道,“這世上之事,並不一定總是聰明人獲勝,除非你有心幹掉她,要不然她永遠都會立於不敗之地。”

十二沉默了,他猛地想起了那隻蠢鳥 [系統]遺憾請走開 。

聰明人未必就是勝者,蠢人也不一定會失敗。 十二絕不會承認自己蠢,也不認為那拉淑嫻蠢,然而事實卻是,他們母子倆卻一敗塗地,毫無還手之力。 這其中自也有乾隆帝的關係,可同樣不能否認的是,他們就是輸了。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而事實勝於雄辯。

“娘,以往您是怎麼做的?”十二很清楚,那拉淑嫻不會無緣無故的弄死某個人,況且以賈母的身份,要弄死除了需要狠心外,還需要一個完全不計後果的蠢腦子。

“讓你爹去處理,他是一家之主,對方又是他親娘,哪怕惹出再多的麻煩來,也應當由他擔著。”那拉淑嫻輕飄飄的甩出這句話,而後卻是拿眼瞧著十二。

“也可以讓政二老爺去處理,我聽說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他了。要對付老太太不容易,要折騰政二老爺太容易了。對了!”十二忽的露出了一個狡詐的笑容,湊近那拉淑嫻壓低聲音道,“娘您覺得這輩子的事兒真的同上輩子一般無二?”

“一般無二是不太可能的,不過相差無幾倒是極有可能。”

“那科舉的試題呢?”十二眨巴眨眼睛,收斂了狡詐的笑容,露出了他標誌性的傻白甜神情。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 單從這句話上就可以輕易的看出科舉的重要性,偏科舉統共也就那麼幾場考試,若是能提前知曉試題,又能命人做好背出,金榜題名只怕是鐵板釘釘的了。 這也是為何歷年來都有洩題的事情發生,因為獲利太大,以至於即便豁出性命一搏也在所不辭。

只是……

“十二,為何你會記得科舉試題?”那拉淑嫻並不懷疑兩輩子的試題一致的可能性,她覺得納悶的是,以前世十二的身份,是絕不可能放下身段去參加科舉的,就算他本人願意乾隆帝也一定不會答應的。 況且,即便真的要去參加科舉,那也無需參考以往的科舉試題,因為曾出現過的試題是斷然不可能再次出現的。 哪怕那拉淑嫻極為不待見乾隆帝,也絕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否定他。

乾隆帝只是在女人方面犯蠢,在旁的事情上,他一點兒也不蠢,甚至完全稱得上是個老狐狸。

“因為他整我啊!”

十二好想捶地大哭,他也不明白為何乾隆帝要拿經久的科舉試題給他。 事實上不單給了他試題,還要他閉卷答題,光答了還不算,還要被先生批改重修。 甚至在重修完成後,還要去書庫裡查找曾經的考生試題,在蒙住姓名的同時,尋出最佳的和最差的,以及各類典型答案,若是不幸與當時的主考官意見不同… …

“答題,修題,查找歷史卷宗,尋找當年主考官的批註,還有當時狀元探花榜眼的論述。光找出看一遍還不夠,我還要背誦出來呢!!”

誰攤上這麼個爹都要跪,十二自認為學問不差,也被折騰得死去活來。 尤其很多題目其實老早就過時了,畢竟康熙年間和乾隆年間的情形差了很多。 可即便如此,他老子逼著他背,他能如何? 這要是尋常人家還能叛逆一把,擱在天家,就算再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啊!

他慫,他認了。

聽完十二的哭訴,那拉淑嫻格外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旋即又納罕道:“知曉考題又如何?你不是說打算等新帝登基後成為第一次恩科的狀元嗎?再說了,就算你想明年下場,年歲也不適合罷?”

科舉雖不曾限定年齡,可十二年歲太小了,若是他今年十歲,還可以說是絕世天才,可惜他才剛兩周歲……

這哪裡是天才,分明是妖孽啊 重生之女俠系統 !

“我讓珍大哥哥去,狀元不敢說,這個不確定性太大了。不過,我定會讓他平安度過鄉試、會試、殿試,保准讓他金榜題名!”

準確的說,要參加科舉的話,首先要通過童生試,不過珍哥兒到底是寧國府唯一的繼承人,將童生試免去是很容易的,而通常所說的連中三元,也是不包括童生試的。 不過,讓那拉淑嫻納悶的是,即便珍哥兒能金榜題名,可跟賈母折騰人有甚麼關係?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直接問了出來。

十二笑瞇瞇的道:“珍大哥哥那麼蠢又不用功上進的人都金榜題名了,政二老爺能有好?以他的性子怕是活都活不下去了。老太太母子連心呢,她的寶貝兒子活不了了,她能有好?其實老太太不是不能死,而是不能死在咱們手上。若是因著政二老爺不活了,間接逼死了老太太,那同咱們有甚麼關係?總不能說珍大哥哥金榜題名有錯罷?還有一點,我可以藉著外祖父的名頭教導珍大哥哥,雖說東府如今看著沒甚麼用,可到底是賈氏宗族的長房,將來若是真攤上了事兒,有族長這一房幫襯,咱們能佔不少便宜。”

這話倒是沒錯,就是彎子繞得有點兒大。 那拉淑嫻思量了一下,倒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到底如今不是上一輩子了,很多事情她和十二都不能做的太過了,甚至連賈赦都是束手束腳的。 就拿賈母來說,其實那拉淑嫻若狠狠心,悄無聲息的將人弄死也不難,可接下來呢? 這官府衙門查案需要罪證,自家人卻只需一個懷疑即可。 賈母雖一直病著,卻從未威脅到性命,若乍然就沒了,賈赦能不懷疑? 而懷疑的種子一旦播下,遲早有一日會生根發芽。

偏生,她是想和賈赦過一輩子的。

“這個法子也不錯,就算逼不死人,也能讓老太太明白,她的小兒子真不是甚麼好的,連珍哥兒都能金榜題名,政二老爺……對了,先前你爹聽說你坑了珍哥兒,還跟我說要尋個人來給珍哥兒作伴。他倒是沒具體說是誰,可他提了王家。”

“王家大老爺?”十二驚悚了,雖說有試題萬事不愁了,可王子勝太能耐了,能耐到……差不多就是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 在這種情況下,真的沒法辦。

“不對,你爹最看不上王子勝了,不會提他。再說王子勝都三十好幾了,長子都十來歲了,不可能。”

“那就是他長子唄。”十來歲的話,正當是科舉的年歲,先參加童生試,考完之後參加鄉試,因著年歲小完全可以慢慢來,哪怕上了二十歲才參加會試也是一樁大喜事。

“王家的嫡長孫,我記得是喚作仁哥兒。聽說那孩子跟他爹一樣,都是酒囊飯袋,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那拉淑嫻若有所思的道,“倒不怕他不學好,就怕他太好。要不怎麼能顯出政二老爺的無用呢?”

十二狂點頭,順便提供了一個更餿的主意:“放一頭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索性把我家蠢爹也叫上罷!試想想,政二老爺讀了一輩子的書,都沒讀出個花來。我家蠢爹、東府珍大哥哥、王家的酒囊飯袋,齊刷刷的過了鄉試進了會試,嘿嘿嘿……”

那拉淑嫻不由的仰天長嘆,這樣真的會逼死人的。


114
“你說甚麼?讓我去用功上進,考科舉走仕途?!”

正如那拉淑嫻所預料的那般,按照十二的想法做事,絕對會逼死人的。 可有一點是連十二都沒有料到的,也許一切完事後的確可以在逼死賈政的同時順便氣死賈母,然而在此之前,第一個被逼死的人卻是賈赦。

當那拉淑嫻一臉期待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後,賈赦不敢置信的瞪圓了眼睛,面上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萬萬沒有想到啊,他不過是往榮慶堂去了一趟的工夫,回來整個世界都變了。 要知道,在方才回來的途中,他還琢磨著怎樣跟那拉淑嫻訴苦。 因為賈母方才不單教訓了他一頓,還話裡話外的都讓他趕緊抽空去一趟保齡侯府,一定要維繫好這份親戚情分。

“淑嫻,這大過年的,開甚麼玩笑不好,你怎麼能讓我去考科舉呢?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要是能考上科舉,豬都能上樹了!”

一瞬間,賈赦把偏心眼兒不著調的賈母拋到了腦後,也完全不記得在短時間內一波三折的保齡侯府,甚至他覺得這會兒讓他領兵作戰都沒問題了,至少他騎馬比寫大字溜多了。

“愿賭服輸。”

那拉淑嫻沒說別的,只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就足以讓賈赦崩潰了。 就在數天前,當那拉淑嫻說保齡侯府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起復時,他完全嗤之以鼻,覺得即便保齡侯府有起復的機會,也不可能發生在十年之內的。 他這個說法,也不可能說是錯的,畢竟誰也沒有料到長青帝會突然抽風原諒了太子。

三個月前剛被廢了的太子殿下啊! 這還沒翻過年就立刻原諒了,那是不是等翻過年後,就要復立了?

仔細想想,連被廢黜的太子都有可能重新復立,區區一個保齡侯府就不算甚麼了,畢竟往年裡不降爵世襲的例子也有不少。 旁的不說,賈赦之父榮國公賈代善不也是如此?

所以,他到底是有多想不開才跟那拉淑嫻打了個那個賭呢? !

甚至還因為太過於自信,他讓那拉淑嫻隨便開條件,反正輸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他。

“咱們可以商量一下嗎?”賈赦眼巴巴的瞅著那拉淑嫻,如果時間能回到十幾日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拍死自己。 事實上,他完全不明白當時的自己怎麼就會有那種迷之自信呢?

“男子漢大丈夫,愿賭服輸。”那拉淑嫻認真的看著賈赦,一字一頓的吐出了這句話。

“真的沒別的選擇嗎?要不我跟妹夫一樣發誓這輩子不納妾?”賈赦覺得,也許還能搏一把。

說真的,一輩子不納妾這種承諾實在是太誘人了,即便是那拉淑嫻都有著一瞬間的遲疑。 不過,遲疑過後她就淡定了,不納妾也可以收通房,即便不收通房也能置外室,或者乾脆去秦樓楚館尋樂子。 這種事情是沒有絕對的,用誓言約束的意義不大,尤其因著一輩子的時間太長,不確定性太大,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當下,那拉淑嫻笑道:“老爺,往日里弟妹總在我跟前說,縱然我是一品誥命夫人,可老爺您是萌祖蔭的,我這誥命夫人也不是老爺您替我掙來的,哪怕品階比政二老爺高,總歸……不如老爺您替我掙一個來?”

“誥命又不能重了,難道淑嫻你認為我還能給你掙來比一品誥命更高的封號嗎?”賈赦要瘋了,他是世襲的一等將軍,那拉淑嫻也是一等誥命夫人 星河彼岸 。 當然,往上肯定還是有的,譬如賈母就是超品的國公夫人。 而國公之上還有郡王妃,再往上是親王妃、皇妃、皇貴妃、皇后、太后……

後頭那些就不用說了,賈赦完全沒有謀反的意思,而非皇室宗族之人,最高也就是被賜封為郡王,像四王八公十二侯裡的四王,指的就是四位郡王。

也就是說,賈赦要成為國公或者郡王,才能給那拉淑嫻掙到誥命,不然的話,即便掙來了誥命也會被原本的覆蓋,那就失去了意義。

賈赦其實很想說,媳婦兒你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這根本就不可能啊!

然而,面對那拉淑嫻殷切的眼神,賈赦終究沒有說出口。 憑良心說,自打老國公賈源和老國公夫人徐氏過世後,他就再不曾看到過殷切的目光。 哪怕他的父親賈代善並不如賈母那般偏心,卻也仍打心眼裡瞧不上他,深覺他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亦或是京城裡隨處可見的紈絝子弟、酒囊飯袋……

“好!那我就試試看!”賈赦咬著後槽牙惡狠狠的道。

虧得這會兒已經是晚間,房裡除了那拉淑嫻外並無其他人,要不然傳出去都要笑掉大牙了。 不過,對於賈赦來說,他並不介意旁人嗤笑他,左右從小到大他也沒少被人笑話。 事實上,他只在乎那拉淑嫻是怎麼看他的。

“我相信老爺。”那拉淑嫻嫣然一笑,彷若眼底里只容得下賈赦一人。

賈赦忽的有了勇氣,想著賜封郡王大概是挺不靠譜的,可因著有賈代善的先例在,不降爵世襲的難度倒是相對低了一點。 雖說當年賈代善是因著赫赫戰功直接世襲的國公爺爵位,不過既有先例在,讓長青帝升自己一級,應該不算難罷?

這一刻,賈赦萬般感激他老子,若不是有一等將軍的爵位打底,他做夢都不敢想像自己能成為國公爺。 不過,轉念一想,倘若自己並非一等將軍,那隨便升個官兒,不就能替那拉淑嫻掙來誥命了? 君不見王夫人就是五品誥命。

真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

“我明天五更起來練大字做學問!”賈赦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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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幾日,整個榮國府都知曉他們的赦大老爺又抽風了。 只是不同於以往一抽風就收通房,或者買了一堆的古董玉器,再不然就是上秦樓楚館惹是生非。 然而這一次,賈赦抽風抽出了新的高度。

他說他要用功上進。

他說他要下場考試金榜題名。

他說他要成為榮國府第三代國公爺。

其實,賈赦是怎麼說的一點兒也不重要,反正沒人會當真。 倒是賈母聽聞後氣憤不已,才剛讓他抽空去一趟保齡侯府,聯絡一下兩家的感情,結果他就要去做學問上進了? 呵呵,賈赦若會上進,豬都能上樹了。

至少在某一方面,賈母和賈赦本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最最悲慘的是賈政,他之前摔斷了腿,好不容易養的差不多了,起碼正常起居作息是不受影響了,就听聞太子被釋放的消息 料理王攻略 。 驚嚇之餘,他開始思考要不要再把腿摔斷一次,以此繼續避禍。 然而,不等他做出選擇,就傳來賈赦開始用功上進,還打算來年下場考試一事。 這一次的驚嚇遠甚於聽聞太子被釋放,於是,賈政華麗麗的摔了個大馬趴,成功的讓原本已好得差不多的腿再度摔折了。

十二幽幽的看著來尋自家哥哥玩的珠哥兒,真誠問道:“二叔他是不是傻啊?”

珠哥兒思索良久,又瞧了瞧四下,重重的點了點頭:“是。”

平地走路都能摔個重傷,且還是一連兩次,別說外人了,珠哥兒甚至聽到他親娘王夫人對月長嘆,自家老爺怎就那麼不走心呢?

不走心就是沒心。

沒心又可以解釋為沒腦子。

沒腦子可不是就是傻嗎?

其實,珠哥兒也覺得很委屈,受父母和祖母的影響,他一直覺得最傻的人應該是賈赦,其次是東府的珍哥兒,再然後則是自家小妹妹。 可如今,他覺得他爹簡直比小妹妹還蠢,哪怕小妹妹時常摔跤,也沒見她把自個兒的腿摔出個好歹來。 偏他爹那麼大的一個人,先前那一回摔斷了腿他倒是沒見著,可這一回卻是他親眼所見的,怎一個蠢字了得。

許是因著賈赦鬧出的動靜太大了,大年夜前一日,賈母特地將那拉淑嫻喚到了榮慶堂裡。

面對自家兒媳婦,賈母認為原就用不著客氣,尤其如今她娘家的事兒也了結了,反而張家上下皆沒了差遣,登時賈母的腰桿子就挺了起來。

“老大媳婦兒,你可知老大這回又是何意?先前他同王家大老爺的事兒,我也不想多說了,可眼瞅著明個兒就是大年三十了,他縱是要作么,就不能等出了年關再說?”賈母面露不悅,又因著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都斷斷續續的病著,氣色瞧著也有些不大好,再配上她那副不悅的神情,更顯得面目可憎。

至少在那拉淑嫻眼裡確是如此。

“老太太您說笑了,我家老爺以往雖因著年輕氣盛做了不少錯事,可經了上回那事,他已經長進許多了。尤其這大半年裡,他除了老實待在書房裡抄寫本朝律例,也沒做旁的事兒。前幾日,他忽的說終於想通了,這國公爺留下來的爵位自是極好的,可男兒還得闖蕩一番,非要立誓來年下場考試。”

那拉淑嫻笑容淡淡的,語氣也是平靜異常,看著倒是還算過得去,卻絲毫不顯熱絡。 賈母冷眼瞧了一番,愈發的覺得心裡頭悶得慌,她想看到的是兒子、兒媳婦對她恭順有加,而非像那拉淑嫻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 偏生,那拉淑嫻心裡有數,所作所為皆在情理之中,饒是賈母這般喜愛雞蛋裡挑骨頭的人,一時半會兒也挑不出錯來。

“赦兒要下場考試?不是你唆使的?”半響,賈母隻黑著臉擠出了這句話來。

“老太太,您又說笑了。”那拉淑嫻依然保持的方才的狀態,淡淡的道,“身為妻子,我倒是時常勸老爺要對老太太您盡孝道,要多多做學問用功上進,不要再如往常那般惹是生非。這些個話,打從我進門的第二日起,就一直都在說。倘若老太太覺得是我勸了老爺上進,那我便擔了這份讚譽。”

賈母被噎住了,尤其見那拉淑嫻恰當的露出了羞澀的神情,更是覺得噎得慌。 她是來挑刺尋麻煩的,可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特地誇讚那拉淑嫻的。

“罷了罷了,用功上進總比胡來得好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一想到以往賈赦每次抽風都會惹出各種事端來,相較而言,猛然間用功上進好像也沒甚麼了。哪怕來年下場考試丟人現眼了,問題也不大。畢竟縱是賈赦到時候只交了個份白卷上去,這鄉試、會試都是發榜宣布頭幾名的,沒上榜又不等於就是倒數第一名,況且以賈赦的能耐,沒上榜才是正常的,也稱不上有多丟臉。

“老太太您說的是。”那拉淑嫻依舊儀態萬千,只是語氣寡淡的如同白水一般,噎得賈母不停的撫胸順氣。

屋內略沉寂了一會兒,賈母終是想到了喚那拉淑嫻過來最重要的一件事兒。 這詢問賈赦抽風緣由其實並不重要,左右以賈赦的能耐應該也闖不出彌天大禍來。 可另一事,卻是不得不細細追問的。

自然是關於保齡侯府一事。

對於長青帝的出爾反爾,莫說旁的小輩兒們了,就連賈母都感到無奈萬分。 偏應了那句老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別說榮國府已經大不如前了,即便是榮國公賈代善還在世之時,他們也不敢跟長青帝叫板。 萬幸的是,保齡侯府這也算是錯有錯著,賈母無心追問她那嫡親弟弟究竟是如何過世的,只默認了病死這個說法,不過如今侯府眼見又有起復的希望,賈母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

跟保齡侯府重敘舊情是必然的,可惜這人選卻不好尋。 別看已故的老侯爺是賈母的嫡親弟弟,可事實上倆人的年歲差得好幾歲,且相較而言,男子要比女子成親晚幾年,以至於榮國府這頭,賈赦都到了而立之年,而保齡侯府的大爺才堪堪九歲。 要知道,若是瑚哥兒不曾早夭的話,他今年都八歲了。 由此可見兩府的年齡和輩分其實是不相符的。

偏如今,保齡侯府除卻老侯爺夫人外,只餘三位爺。 其實大爺已經被長青帝特賜不降爵世襲保齡侯爺之位,已經逐漸接手侯府內外的事務,至於二爺和三爺則壓根就處於足不出戶的狀態,外人輕易見不著。

“……我是越想越放心不下侯府那頭,偏我這把老骨頭實在是不中用,雖說這幾日身子骨略鬆快了點兒,可大冷天的往侯府趕,確是為難我了。有心讓赦兒、政兒去罷,可政兒就不用說了,他如今連院子都出不了。赦兒倒是去得,可他跟他那三個表弟卻也說不上話,跟他舅母又不大方便。我這思來想去的,還是由你去一趟侯府比較妥當。”

老侯爺過世前不過才四十歲,老侯爺夫人則剛三十五歲,三位爺裡頭,大爺九歲,二爺五歲,三爺才剛三歲。 依著賈赦的輩分,若是去拜訪侯府定是要同當家的大爺說話,問題是他們真的搭不上話。 有心再降一輩讓榮國府的珠哥兒、璉哥兒去,這倆孩子同史家大爺年歲倒是相當了,可他們是真正的小孩子,跟史家大爺這種被迫快速長大的又不一樣。

賈母愁了半響,還是將主意打到了那拉淑嫻身上。

“按說親戚之間相互拜訪照應也是應當的,可保齡侯府剛辦完喪事不久,我倒不怕犯忌諱,卻擔心人家壓根就沒打算接待賓客。”那拉淑嫻轉了轉心思,婉拒的意思溢於言表。

論年歲,她比老侯爺夫人小不了多少;可論輩分,卻是她低了一輩。 加上兩家屬於關係比較近的親眷,如今又恰逢年關,到時候一見面,少不得行大禮。 雖說行個禮也不會少塊肉,可對於那拉淑嫻來說,無緣無故的又添了個需要行大禮的長輩,真心不是甚麼愉快的經歷。

“這點你並不用擔心,到時候我自會給保齡侯府送去拜帖。雖說侯府正在守孝,也不至於甚麼人都不見。”頓了頓,賈母意有所指的道,“到底史家大爺已經繼承了侯爺爵位。”

史家大爺雖年幼,卻是長青帝親口應允的不降爵世襲保齡侯爺爵位,而反觀榮國府這頭,雖說大門上的書寫著“榮國府”三個大字的匾額依舊還在,可事實上卻是全靠賈母這個國公夫人一力支撐的 重生之珠玉空間 。 若是真要計較起來,如今的史家卻是要比曾經一門雙國公的賈家強多了。

儘管兩家都沒了實權……

然而,那拉淑嫻並不在意這區區保齡侯府。 正如賈赦先前所說,史家若想要真正的起復,恐怕沒個十來年是不可能的。 哪怕如今長青帝出乎意料的來了這麼一出,可史家仍是只空有爵位並無實權。 試想想,一個時年九歲的保齡侯爺,能做甚麼?

這一點,賈母自不會想不到。 她的用意原就是趁著這大好機會,對保齡侯府施恩,假以時日自然會有回報。 只可惜,她是希望由那拉淑嫻去施恩,卻由她本人亦或是二房得到回報。

“老太太,若是旁的事兒,身為晚輩,我退一步亦是無妨。可保齡侯府這事兒我卻實在不能應下,請老太太恕罪。”略頓了頓,那拉淑嫻忽的挑眉笑道,“我彷佛記得剛嫁入榮國府時,曾聽聞過金陵四大家族。既如此,老太太您何不讓弟妹去試試?”

賈母面色鐵青,冷聲叱道:“我怎麼做事用不著你來教!”

“既如此,那兒媳婦便告退了。”

不等賈母再度發難,那拉淑嫻很快就告辭離開。 只是,甭管是賈母還是她,皆是榮國府內舉足輕重之人,自然很快就有人將這一消息傳揚了出去,也沒說旁的,只說賈母和那拉淑嫻見面後不歡而散,尤其是賈母還氣得摔了兩個琉璃盞。

半個時辰後,丫鬟回禀,說是王夫人來了。

“大嫂,說起來這榮禧堂,我也有許久不曾來過了,猛地一來,倒是讓我想起了剛嫁人的那段日子。”王夫人人未到聲先到,待丫鬟掀了簾子,又送上茶水點心後,王夫人已經將小小的東暖閣轉悠了個遍。

那拉淑嫻隱隱覺出了王夫人話裡的意思,卻並不點破,只招呼她喫茶。 王夫人轉悠了一圈後,便依言坐到了暖炕上,回頭正好對上了坐在暖炕裡頭靠著厚墊子傻笑的迎姐兒,微微一愣後,笑道:“要不怎麼說還是大嫂能耐呢?二丫頭在我那兒時,只養的呆頭呆腦的,如今擱大嫂這兒養了幾個月,瞧著倒是愈發水靈了。可總算是有了小姑娘的樣子,好看多了。 ”

“弟妹特地往我這兒來,為的卻是誇讚你閨女?”那拉淑嫻狀似無奈的搖了搖頭,隨手往拿了一小塊點心塞到了迎姐兒的手裡。 迎姐兒登時樂壞了,咧著小嘴兒猛笑,這點心還沒吃到嘴裡,哈喇子倒是流了一撮。

“大嫂養的這般好,只怕早已捨不得還我了。”王夫人看著那拉淑嫻毫不嫌棄的親自給迎姐兒拭去嘴角的哈喇子,不由自主的顰了眉,旋即才恢復了常態,接著道,“看你倆這般投緣,索性予了大嫂可好?”

“你捨得?”那拉淑嫻隨口應道,又給迎姐兒正了正領口,這才回過神來認真的瞧著王夫人,“你若真捨得,我自是要的。”

“我有甚麼不捨得的?”王夫人半點兒掩飾的意思都沒有,只撇了撇嘴,自嘲的道。

王夫人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況且話說回來,又有幾個嫡母是真心疼愛庶出子女的? 就王夫人這樣的,已經算是極為難得了,從不剋扣庶女的份例,先前還特許趙姨娘自己養著,之後送到賈母跟前養育也是一種恩典了,畢竟庶女原就身份尷尬,只有養育者的身份地位夠高,將來才好給庶女說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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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認真的打量了王夫人幾眼,見她確實不像是在開玩笑,遂笑道:“弟妹若真捨得,等過些日子我讓我家老爺同政二老爺好生談談,把這事兒給定下來。”

“成呢!”王夫人滿口子答應。

“我也不怕弟妹笑話,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先前跟你討迎姐兒時,我還真沒想那麼多 重生之金枝庶葉 。 不過,這人心都是肉長的,養了這些個日子,我倒是對她愈發的上心了。 要是迎姐兒真能給我當閨女,我真要謝謝弟妹了。 ”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嫂太客氣了。”

於王夫人而言,迎姐兒不過是區區一個庶女罷了,誰生的孩子誰來疼,她雖不至於跟個庶女過不去,卻也不可能掏心掏肺的疼愛。 況且,只要一想到前兩年她跟那拉淑嫻鬧得那般僵,她就止不住的後悔。 哪怕近一年來,她已經想盡法子在彌補了,可裂痕既已存在,想要徹底修補如初,卻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更讓王夫人為難的是,那拉淑嫻壓根就不愛那些個黃白之物,平素也沒甚麼事兒求她,以至於縱是她想要修補關係,都尋不到恰當的機會。

卻說王夫人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就改了態度,說到底,她還是有私心的。

這女人爭了一輩子,為的還不是夫君和孩子。 賈政如今已經這般了,饒是王夫人本身沒甚麼學問,也明白賈政的仕途也就止步於此了。 反觀珠哥兒,在家學裡頭一度都是最好的,每每被先生誇讚天賦極佳,讓王夫人抱了很大的希望。 偏生婆家和娘家都沒法幫襯在學業和仕途上幫襯珠哥兒,無奈之下,王夫人只能將目光瞄準了那拉淑嫻。

問題是,那拉淑嫻一點兒也不容易討好。 在王夫人看來,最好的禮物莫過於精緻的頭面首飾、大面額的金票銀票,再不然房契地契田契都是極好的。 可誰讓那拉淑嫻壓根就不在意這些呢? 王夫人倒是有心投其所好,送些名家字畫之類的,可一來她完全不懂這些,二來以王家的底蘊,陪嫁雖極為豐厚卻沒有一樣能入得了那拉淑嫻的眼。

幾番折騰下來,王夫人只覺得心好累,她簡直不明白,怎麼會有人不喜歡黃白之物呢?

萬幸的是,還有迎姐兒!

王夫人抬眼見那拉淑嫻一臉慈愛的看著迎姐兒,心頭的喜悅難以言喻。 倘若能用一個庶女換取自家嫡長子的前程,別說王夫人了,就連賈政也絕對非常樂意。 再仔細想想,這事兒對迎姐兒本身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這已經不叫兩全其美了,簡直就是方方面面都極為完美。 這般想著,王夫人面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連帶看向迎姐兒的目光裡,也多添了幾分慈愛。

可惜迎姐兒壓根就沒注意到這些,她只專心拿手裡的點心可勁兒的磨牙,感受到了嘴裡的甜膩,迎姐兒抬頭向那拉淑嫻露出了一個泛著傻氣的笑容。

見著這一幕,王夫人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 憑良心說,以她的審美,真不覺得迎姐兒好看。 甚至除了勉強能贊一句膚色白皙外,王夫人都尋不到其他任何優點。 按說,這賈政的容貌在男子之中也算是相當不錯的,至於趙姨娘更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可王夫人就納悶了,怎麼迎姐兒就能長成這麼一副白胖肉團子的模樣? 別說身段了,就連面上的五官都因著肉太多了,以至於完全看不真切。

……虧得不是她親生的。

那拉淑嫻可不知曉王夫人這會兒正腹誹連連,不過她倒是能夠理解王夫人對迎姐兒的不待見。

這種事兒前世的她真心沒少遇見,哪怕她本身不是一個愛吃味兒的人,可面對著身上流著她夫君和其他女人鮮血的孩子,她真心愛不起來。 縱然有時候不得不擺出一副慈愛的模樣來,實則不過是在做戲而已。

事實上,倘若迎姐兒是賈赦的庶女,她一準不會放真心在迎姐兒身上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可侄女的話,就沒甚麼妨礙了,她相信自己會把迎姐兒當成親生骨肉一般疼寵的。

迎姐兒這事算是暫時定下來了,那拉淑嫻從回憶中醒轉過來,笑著看向王夫人:“說了一通的閒話,我倒是忘了問弟妹,來尋我是不是有事兒?”她不信王夫人會專程為了迎姐兒跑這麼一趟。

果不其然,王夫人在略喝了一口茶後,面帶遲疑的道:“大嫂不提我都給忘了,我確是有事兒來尋您,為的是老太太交代我的事兒。”

那拉淑嫻沒有吭聲,只抬眼看著王夫人,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也許是真的為難,王夫人遲疑了許久之後,才嘆息著道:“我先前倒是聽聞大嫂也去了一趟榮慶堂,只怕是同一件事兒罷?倒不是我好打聽,而是這事兒真心太難辦了。老太太讓我正月裡去拜訪保齡侯府。”

“老太太倒是真同我提了一句,不過讓我給婉拒了。”那拉淑嫻笑了笑,見王夫人一臉愕然的神情,像是被取悅了一般,低笑著道,“原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兒,弟妹若不想去,便學我推了就是。”

話是這麼說的,那拉淑嫻卻絕口不提就是她在榮慶堂裡拿王夫人頂缸的。 不過說實話,即便被王夫人知曉了真相,對方也拿她沒辦法。 畢竟,長嫂的身份擺在那兒,她拿王夫人頂缸不算甚麼,王夫人若是照做了,卻是不敬了。

“唉,我倒是想推了,可老太太……”王夫人終究沒把心裡話真的說出口,只不住的唉聲嘆氣,似是去保齡侯府一事相當得麻煩。

見狀,那拉淑嫻卻是詫異了。 她之所以不願意照賈母所說的去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來年太子復立一事。 要知曉,保齡侯府是擺在明面上的太子|黨,如今太子被廢,老侯爺也過世了,他們才消停了下來。 可等來年太子被復立,指不定又要抖起來了。 偏生那拉淑嫻很清楚,待過上兩年,太子又會再度被廢黜,那時候……

“弟妹緣何不願往侯府去?”那拉淑嫻低頭思量了一下,沒能琢磨透,索性直接開口問道。

王夫人苦笑連連:“還不是因著侯爺夫人?不對,如今該喚一句話老侯爺夫人了,以咱們的輩分,喚作舅母也可。”

“老夫人曾為難過弟妹?”

“倒是不曾。”王夫人頓了頓,像是在思量甚麼,好一會兒才道,“我也不知曉該怎麼說了。對了,我記得保齡侯府是在大嫂您嫁過來的前兩年離京的,這麼說來,大嫂您其實從未跟老夫人打過交道罷?”

“確是不曾。”

“唉,侯府這位老夫人喲,我卻是見過好幾回的。那時候我還沒跟我家老爺定親,甚至那時候她還沒嫁到侯府裡,她定親早,成親卻晚得很,又因著咱們幾家的長輩素日里都有些交情,我倒是在宴請時同她打過好幾次交道。怎麼說呢?老夫人的性子有些異於常人,不大像是世家貴女。”

王夫人已經說的很委婉了,可惜那拉淑嫻完全沒領會到她的意思。

不大像世家貴女的意思,難不成是說侯府老夫人只是個小家碧玉? 可若是如此的話,也用不著這般為難罷? 那拉淑嫻想起自家娘家三嫂,雖說出身高貴,又是家裡頭幾代中獨一個姑娘,可奈何模樣身段都不出挑,性子還有些怯弱,瞧著全然不似貴女,反而像是那等小門小戶出身的一般。 可縱是如此,張家三太太也並不難相處,唯一要注意的是,跟她說話不能太繞了,不然她完全聽不明白 料理王攻略 。

“是說話不大周全嗎?”那拉淑嫻試探的道。

“不周全……對,確是如此。也不單單這般,她為人處世都同咱們不大一樣,就連日常的穿著打扮也格外的不一般。不過,老侯爺已經過世了,倒是不用擔心她的衣著了。可她說話……我真的不想跟她打交道。”彷彿是想到了甚麼恐怖的事情,王夫人一臉心有餘悸的道。

那拉淑嫻隱隱覺得,方才自己的猜測可能跟真實情況有不少的出入,可轉念一想,前世她見過的人還少嗎? 旁的不說,她可是連那隻鳥都見識過的人,侯府老夫人再怎麼誇張,還能比得上那隻鳥?

然而,那拉淑嫻完全忽略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王夫人雖不如她見多識廣,卻是實打實的王氏女,連她深覺恐懼的人,當真不是一般般的不好惹。

“罷了,左右還有兩天安生日子可以過,等正月裡再說罷。”其實,王夫人很想讓那拉淑嫻同她一起往保齡侯府去,可遲疑了許久,最終她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原因很簡單,她是想修復倆人之間的關係,而不是打算再結一次仇。 她有預感,要是真的強拉那拉淑嫻往保齡侯府去了,回頭她倆一定能成為不共戴天的死仇。

唉,這天殺的侯府老夫人。

……

……

送走了王夫人後,那拉淑嫻還真就去打聽了一下保齡侯府這位老夫人。 可惜,因著保齡侯府早在十餘年前就離了京,雖說逢年過節的仍有來往,可主子們之間的交集卻不多。 偏那拉淑嫻這頭年歲長的僕從並不多,即便有幾個,也是只聽聞有這麼個人,並不曾真正打過交道的。 無奈之下,那拉淑嫻只得壓著心裡頭的狐疑,等晚間賈赦回來後,才細細問詢了起來。

這一問不打緊,可險些沒讓賈赦炸了毛。

侯府這位老夫人是四王八公之中,齊國公陳翼的後人,且還是長房嫡長女,容貌身段學識樣樣出眾。 更為難得的是,當初她定親時,老侯爺人還在邊疆,何時歸來未知,甚至能不能平安歸來也未知。 當然,事實上老侯爺肯定是平安歸來了,卻是在定親多年之後。 其實這一點看侯府三位爺就知曉了,大爺今年也不過才九歲,而老夫人卻已經三十五歲了,據悉她是成親當年便懷上的,也就是說,老夫人是在二十五歲那年才嫁給了老侯爺。

花樣年華卻被迫延遲親事,若是她本人有甚麼缺陷倒也認了,偏她是國公之後,原就不愁嫁。 好在苦熬了多年後,終是安然出嫁,且老侯爺為人極好,深覺對妻子有虧欠,對她極為敬重。

說到這裡,事情倒是沒有任何異常,可那拉淑嫻瞧著賈赦一臉便秘的模樣,就知曉這裡頭的真相沒那麼簡單。

果然,賈赦又換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道:“有個事兒外頭人都不知曉,我還是從祖母處聽來的。”

賈赦的祖母便是已過世多年的老國公夫人徐氏,若是從她口中聽來的,那事情還真是有點兒年頭了,說不定比她的年歲都長也是極有可能的。 那拉淑嫻只是隨意的一想,萬萬沒想到,賈赦說的這事兒確是極有年頭,還牽扯到了好幾位過世多年的長輩。

“……這事兒沒證據,可老一輩的人都知曉,我估計老太太也是心中有數的。保齡侯府的那位老夫人,並不是所謂的長房嫡長女,而是齊國府老太爺年輕時在外頭生的外室女。”

那拉淑嫻抬頭往向橫梁,啊,榮禧堂的不愧是榮國府的正堂,連橫樑都雕琢了不少花紋 僱傭兵王 。 半響,她才幽幽的道:“老爺您逗我?”

即便她先前想了一千一萬個可能,卻完全沒料到會是這麼個事實。 這要是繼室之女記成了原配之女,甚至於媵妾或者良妾之女她都能接受,可外室女是甚麼鬼? 這種事情居然還能發生在齊國府裡頭? 這一刻,那拉淑嫻無比敬佩齊國府的老太爺,這種事情都能讓他辦成了,絕不會是庸碌之人。

“這種事情是能開玩笑的?”賈赦頭疼的按著眉心,其實他原本不想說這個事兒,畢竟年代久遠,況且保齡侯府也沒有半點兒得罪過他,可因著前些日子太子被廢又很快被釋放一事,他隱隱覺得接下來大概還有的折騰,保齡侯府作為板上釘釘的太子|黨,自家又同他們是關係極近的親眷,賈赦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照實說了。

反正他也沒扯謊。

在賈赦的解釋下,那拉淑嫻總算是弄明白了大致的情況。 其實說是外室女,大多還是靠的推測,並無任何實質上的證據。 而具體的原因在於,齊國府的老太太當年確是有孕,也確是生下了嫡長女,問題是當時不止一位大夫在她生之前斷言腹中的孩子已沒了胎心。 偏生,她平安的誕下了孩子,母女皆安。 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偏她的女兒逐漸長開之後,模樣全然不似她,甚至眉眼間的風情極像是當時名噪一時的彩蝶班的台柱子。

而那時候,曾經的台柱子早已退出了人們的視野,有人說是嫁了人,可知情人卻道是被當時還年輕的齊國府老太爺豢養了。

“如今保齡侯府回了京城,老侯爺又沒了,想來這一時半會兒的,他們絕不會離了京城。我估計,往後你見著侯府老夫人的機會多了去了,到時候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賈赦意有所指的道。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這事兒倒是不著急,如今最緊要的還是先過好這個年,以及年後配合十二督促賈赦做學問。

一提起做學問,賈赦立刻捂著心口叫疼:“我困了乏了倦了,我先去歇著了。”

那拉淑嫻目光幽怨的看向賈赦,暗自腹誹道,困了乏了倦了,你捂著心口作甚? 轉念一想,明個兒就是大年三十了,即便再用功也不在於這一時。 當下,便更衣熄燈歇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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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次日便是大年三十,大清早的,榮國府便忙碌了起來。 按說,其實也沒甚麼需要忙活的,可大過年的無非就是圖個喜氣,那拉淑嫻清晨醒來後,就看著榮禧堂裡的丫鬟婆子來來回回的瞎折騰,她也懶得說道,索性摟著璉哥兒和迎姐兒在暖閣裡待著,叮囑丫鬟到時辰後喚她。

至於十二……

“爹您在忙啥?有甚麼事兒是不能交給下人去做的?放心罷,有我娘在呢,爹您就只管跟我在書房裡用功好了。”十二霸占了榮禧堂東側的書房,儘管名義上這個書房是屬於賈赦所有,可事實上自打初九那日十二從張家歸來後,就一直被他佔著地兒。 賈赦不稀罕書房,璉哥兒則下意識的會讓著十二,可惜甭管是哪個理由,十二都不稀罕。

十二:璉哥兒也就算了,年歲小,等過幾年再折磨也來得及。 可蠢爹? 來年要參加鄉試的蠢爹呢?

賈赦欲哭無淚,試圖伸手將十二攬在懷裡,卻被十二毫不留情的拍掉了手:“琮兒,爹的心肝寶貝兒,今個兒是大年三十呢,回頭爹給你發壓歲錢。”

“我不要壓歲錢,爹把《論語》通背一遍 星河彼岸 。 ”十二板著小臉,一本正經的道。

可這話落在賈赦耳中,無異於驚天霹靂,他不敢置信的望著十二,半響才道:“你叫我背論語?天,琮兒你到底知不知曉甚麼是論語? ”

我不知曉你知曉? 十二鄙夷的瞥了賈赦一眼,一字一頓的道:“《論語》乃是孔子的弟子及再傳弟子編錄而成,主要記載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是儒家學派重要的經典著作。”

“可、可你知曉論語有多厚嗎?有多少字嗎?”賈赦一臉崩潰的看著十二,隱約覺得他這個年大概是過不好了。

“我沒事兒數它有幾個字作甚?不過全文也才區區20篇,很容易背下來的。”頓了頓,十二冷不丁的道,“難不成爹您壓根就沒學過?”

“呵呵呵呵……”賈赦尷尬的笑著。

都不用解釋了,十二已經完全看明白了,當下他開始皺眉思索。 原本想著蠢爹就算人蠢了點兒,最基礎的內容肯定是學過的,哪怕一時忘了,重新拾起來倒也容易。 可如今看來,只怕是他想得太甜了,若是蠢爹連《論語》都不曾通讀,那更不用說其他幾本經典著作了。 雖說他有考題在手,可也不能太離譜了,要不然回頭一考量,不是立馬露餡了嗎?

也許是十二的面色太凝重了,賈赦思量了一下,又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學過,可到底我已經這般年歲了,先前學的東西早就還給先生了。”

十二抬眼看了看賈赦,語氣嚴肅道:“鄉試又名秋闈,取其在八月開考。今個兒已經大年三十了,本朝以往的慣例都是在八月初九第一場。爹,您還剩下七個月的時間。”

賈赦:……怎麼就感覺我還能活七個月似的。

“秋闈共分三場,初場取《論語》一文、《中庸》一文或《大學》一文、《孟子》一文,五言八韻詩一首,經義四首,三道四書題每道都要寫兩百字以上,四道經義題則需要寫三百字以上。”十二掰著他那帶著渦旋的手指頭,面色凝重的道,“而這僅僅是初場。”

“……”

“二場取五經一道,並試詔、判、表、誥一道,議論文要求三百字以上。三場取五道時務策,即結合經學理論對時事政務發表議論或者見解。順便提一句,二場、三場的重要性遠甚初場。”

“……”

“而咱們只剩下七個月時間了,最後一個月撇開不提算作複習。之前六個月時間,平分一下,每一場的內容可以學兩個月。兩個月也就是六十天,再將其以二十天為基準,頭一個二十天要通讀各典籍,第二個二十天賞析前人的經典策略,最後一個二十天則開始自行書寫。”

“……”

“爹,沒時間讓您慢悠悠的背誦《論語》了。要不這樣好了,給您三天時間,把四書五經全部背出,從大年初三開始,咱們開始研讀裡頭的重點。對了,我已經同家學的先生提過了,周先生願意幫您開小灶。”

“……”賈赦狠狠的抹了一把臉,崩潰的道,“我往後再也不嘲笑賈政蠢了,他沒考上是正常的,一點兒也不奇怪!”

“不,政二叔叔考的是會試,也就是春闈。而爹您要將要考的是鄉試,要是能順利的過了鄉試,您才有資格參加次年的會試。”十二面無表情的給了致命一擊。


116

賈赦深以為,今年的大年三十,是他活了小半輩子以來過得最為慘烈的一次了,且目測往後也不會比這一次更慘了。 試想想,今個兒可是大年三十誒,哪怕是街頭的乞丐也能吃頓飽餐,更別說像榮國府這樣的高門大戶了。 賈赦還知曉,為了期盼新年新氣象,前幾日賈母就特地命人開了私庫,準備給每人都額外多發一份荷包 雙界之男神歸來 。 這裡頭的每人,不單指府裡的主子們,更包括了所有的丫鬟婆子以及外院、莊子舖子上的管事伙計莊頭莊戶等等。

人人都在歡欣雀躍的迎接新年,他卻在書房裡捧著大部頭書苦讀。

看著擺在書案上的厚厚一沓書籍,賈赦欲哭無淚,儘管在他的堅持下,十二已經盡可能的減少了背誦量,可要在三天之內將《論語》、 《中庸》、《大學》、《孟子》四書通背,真的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一刻,賈赦想起了他那早逝的爹,哪怕當初他親爹對賈政都沒那麼狠。 當然,前提是賈政雖沒甚麼讀書的天賦,可對於基礎背誦還是沒問題的。

——人家只是蠢,並不是偷懶耍滑。

其實真要算起來,賈赦、賈政兩兄弟的唸書天賦相差無幾,只不過相對於打小就好逸惡勞的賈赦而言,賈政卻要用功得多。 有道是笨鳥先飛,雖說再怎麼提前飛都比不上那些個真正的天才,可賈政的學問確實要比賈赦強得太多了。 只可惜,跟孬的比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十二在略考察了賈赦的基礎學識後,鄙夷的眼神不要錢似的往賈赦身上丟。 如果說以賈政之能是萬萬不可能中舉的話,那麼其實賈赦也一樣。 然而誰讓賈赦的命比他弟弟好呢? 十二心道,攤上我這個兒子,算是你上輩子積了德!

積了德的賈赦從此開始了慘絕人寰的讀書生涯。

如果說正常情況下,先生教導學問會根據學生本人的天賦進行調整進度的話,那麼十二完全不考慮這一點。 儘管十二很清楚拔苗助長是極為不利,甚至有嚴重的後遺症,可那又如何? 左右十二也沒指望賈赦真的成為當世大儒,不過是混過鄉試,再混過會試罷了,管他在考完以後會不會產生厭學的態度。

可惜的是,三天時間還是沒能讓賈赦背完全部書籍,事實上他花了五天。

消息傳到梨香院,賈政震驚了。 雖說因著腿傷的緣故,賈政不方面四處走動,不過在大年三十那一日,他還是被人用軟轎抬到了榮慶堂裡,跟諸人過了一個熱鬧的大年。 只不過,在那一日,他只瞧著賈赦抽風似的捧著本書喃喃自語,他原還以為那貨竟當著賈母的面看市井流傳的話本子,結果湊過去一看……

論語甚麼的,簡直瞎了他的眼! !

本以為賈赦只是一時抽風,沒想到那貨竟然抽風都抽出癮來了,年後一直待在梨香院休養的賈政不止一次的聽說了有關於賈赦的大小事兒,直到正月初五那日,被告知賈赦已經背出了四大本經典著作。

“珠兒,我養傷期間,你大伯可曾去過家學裡跟你們一道兒做學問?”無奈之下,賈政詢問了珠哥兒。

珠哥兒小時候曾被賈政狠狠的嚇到過一回,雖說近兩年里賈政收斂了不少,可小時候的心理陰影並沒有因此徹底消失不見了。 因而,聽得賈政這話後,珠哥兒只遠遠的立在窗戶底下,顫顫巍巍的道:“並不曾。”

“那有人還在家學裡唸書?”賈政倒是沒有因此起疑,主要是他原就要求身邊的人都懂禮數,珠哥兒只要對他畢恭畢敬的,他就不會故意找茬。

“我和璉哥兒,還有東府的珍大哥哥。”

這三隻屬於家學裡的常駐人口,儘管家學設定的初衷是教導賈政,可誰讓賈政一會兒被支使去了揚州,一會兒又要去保齡侯府弔唁,之後更是慘烈的將腿連著摔斷兩回 良宵渡 。 偏生,家學裡的先生們也不是那麼有責任心的,上頭沒發問,他們才懶得理會呢。

賈政皺著眉頭滿臉的遲疑,他實在是鬧不懂賈赦到底打算作甚,更是全然不相信賈赦對外宣稱要下場考試一事。

——他覺得,此事定有蹊蹺。

蹊蹺不蹊蹺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賈赦竟然真的堅持了下來。 當然,秉著獨樂了不如眾樂樂的想法,在初六那一日,賈赦特地趕往寧國府將珍哥兒一併拖來作伴。

從此以後,賈赦和珍哥兒二人就開始水深火熱相愛相殺的生活,因為十二借了周先生的口宣布了一件事兒,每隔十日進行一次考核,不合格者將要受到嚴苛的懲處,由周先生作為評判,十二親情提供懲處方法,獲勝的人負責具體實施。

在最初的兩個月裡,獲勝的一直都是珍哥兒,一來他年歲還輕記憶也好,二來在過去的兩年裡他一直都在家學裡苦讀,即便天賦有限,也比賈赦強得多。 不過,到了第三個月,賈赦奮勇向前,愣是咬牙趕上了珍哥兒,而他的動力也很簡單,就是想狠狠的收拾一頓這壓了他兩個月的混賬臭小子。

在這種氛圍裡,八月悄然而至。

鄉試,又喚作秋闈,取其在秋日桂花飄香時開考之意。 這一年如同以往一般,皆是在八月初九開考,諸位考生則要提前一日經常準備。 因此,在八月初八這一日,賈赦和珍哥兒倆人皆被送到了考場門口,含淚跟諸人揮別。

十二和璉哥兒也來了,還有便是已經腿傷痊癒的賈政,以及寧國府的敬大老爺。

在目送考生入內後,賈敬很快就上了馬車離開,賈政則拎著十二和璉哥兒去了離考場不遠的君子樓。 自然,以賈政的性子和為人是決計不可能領著小哥倆去那等子亂七八糟的地界,事實上君子樓只是一個頗受書生喜愛的地方,每逢科考前,最是客似雲來。

只不過,今個兒備考的書生們都已提前進了考場,君子樓早已不復昨個兒的繁華。 於是,賈政領著小哥倆過來時,受到了茶小二熱切的歡迎。

對了,君子樓不是吃飯的地兒,只供應各種檔次的茶水以及精緻的點心。

“二樓雅間,來一壺上等的碧螺春,再上十碟各色點心。”賈政壓根就沒給茶小二說話的機會,便領著小哥倆上了二樓。 璉哥兒是個天真無邪的真小孩,一聽說有點心吃,早已樂呵呵的竄了上去。 十二則瞥了賈政一眼,旋即垂下頭掩去了眼底里的晦暗不明。

待到了二樓雅間,賈政倒沒第一時間暴露自己的目的,而是耐心的等著茶小二把茶水點心呈上來。 等一切齊備了,賈政才試探的道:“璉兒,你知不知曉你爹到底打算作甚麼?”

這個問題,他已經憋了八個月了! !

那可是整整八個月的時間呢! 整日里吃不香睡不好,滿腦子都是賈赦是不是打算乾一票大的!

最開始,賈政只以為賈赦只是純粹的抽風,畢竟那貨在之前的三十年裡也沒少犯蠢。 可讓賈政沒有想到的是,那貨竟然真的堅持了下來,說下場考試還真就豁出命去考試了! 雖說僅僅只是個鄉試,可事實上鄉試比會試更為慘烈。 原因很簡單,鄉試是共三場每場考三日,而會試雖也是三場卻每場只考一日。

想到這裡,賈政忽的產生了一個疑問,賈赦那混蛋知曉鄉試要考九日嗎?

“我爹打算作甚麼?他說他要考狀元 貴女嬌寵記 ! ”璉哥兒啃了兩口點心,就听得賈政的問話,微微一愣後,還是乖巧的回答了。

“考、考狀元?”賈政懵了。

一旁的十二鄙夷的瞥了賈政一眼,其實在方才他就已經猜到了,賈政這分明就是因著心頭不安特地來打探消息的,估計是想著小孩子比較好騙,這才將主意打到了他和璉哥兒身上。 當然,璉哥兒確實挺好騙的,問題只在於璉哥兒壓根就不清楚內裡的真相。

懵了半響,賈政猛地拿起茶盅連著灌了好幾杯茶,君子樓的茶水在整個京城都是較為出名的,上等的碧螺春自然味道絕佳,可惜這會兒賈政完全品不出味道來,哪怕給他喝的是涮鍋水,估計他也喝得津津有味的。

“琮兒,你知曉你爹打算作甚嗎?”被璉哥兒給的答案嚇了一大跳,賈政轉而向十二求證。

十二耷拉著腦袋,一副瞌睡蟲上腦的迷糊模樣,彷彿沒睡夠似的,在聽得賈政這話好一會兒後,才慢悠悠的轉過頭來,道:“作甚?我想吃驢肉火燒。”

賈政被噎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十二隻是個不到三歲的小毛孩子,即便有很多人誇讚這孩子天資聰慧,可在賈政看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且打眼看去,十二完全沒有璉哥兒這般出挑的容貌,看著一點兒也不起眼。

當下,賈政只好放棄了從十二這裡打探消息,轉而再度將目標瞄準了璉哥兒。

璉哥兒已經是七歲的大孩子了,性子伶俐口齒清晰,又因著他對賈政的觀感一直都不算差,故而有問必答。 可惜的是,璉哥兒本身啥都不知曉,所謂的有問必答其實聽著真的挺坑的。 尤其在一旁知曉全部真相的十二聽來,簡直就逼著他給賈政點一排蠟。

“璉兒你說你爹打算考狀元?”

“對!”

“那你知曉今個兒是鄉試嗎?即便榜上有名,也不過僅僅是成為舉人。”

“舉人是啥?我爹是要考狀元的人!”

“假如你爹順利的通過鄉試成為舉人,那他來年還要參加會試,過了會試之後則是殿試。若是能得到殿試第一,則會成為聖上欽點的狀元郎。”

“我爹是狀元,不是狼!”

“……”

“……”

問到最後,十二隻托著腮幫子來回掃視著賈政和璉哥兒,賈政早已徹底崩潰,璉哥兒則一個人幹掉了十碟點心。

你問為啥十二不吃點心?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君子樓出名的是品種繁多檔次極高的好茶湯,而非點心。 都不用親口品嚐,十二隻需一眼就能看出這裡的點心也就賣相湊合,滋味一定不咋地。 雖說他這人一生沒啥追求只圖個口福,可若是檔次太低的點心,他完全沒有食慾。

自詡美食家的十二表示,他不是吃貨,更不是飯桶。

於是,損失了一頓茶錢的賈政啥情報都未獲得,倒是在上了回府的馬車後,被十二的一個問題徹底問倒了。

十二笑瞇瞇的問道:“二叔您啥時候把二姐姐過繼給我們家?”

過繼……

一提到這個話題,賈政只想給自己掬一把辛酸淚 重生之當家做主 。 其實,對於迎姐兒這個庶女,賈政確是絲毫不在意。 本質上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他已經有了珠哥兒和元姐兒這兩個嫡出的兒女。 次一等的原因在於迎姐兒出生時,他本人離開了京城,且完全將這事兒拋到了腦後。 再說的詳細一些就是,原本就不怎麼期待的孩子,在他完全忘卻的情況下誕生於這個世上,且倆人又沒有真正相處過,更別提有甚麼父女親情。

簡而言之一句話,賈政對迎姐兒毫不在意。

可他不在意卻有人會在意,這人便是迎姐兒的生母趙姨娘。

儘管在高門大戶這些人眼裡,區區一個家生丫鬟提拔的通房罷了,喚一聲姨娘都是給面子了,至於她本人的意見更是完全不值一提。 可賈政這人跟一般的世家子弟很是有所不同,就拿賈赦來說,除卻嫡妻之外,他從不曾將任何女人放在心上,也絕不會付出哪怕僅僅一絲一毫的感情,更談不上尊重二字。 而賈政,多少還是在意通房小妾的。

如今的梨香院裡,除卻王夫人外,還有兩位過了明路的通房,一個是比賈政年長兩歲,陪伴了他將近二十年的周姨娘,另一個便是生了迎姐兒的趙姨娘。 從周姨娘處就可知,賈政這人還是挺注重感情的,要不然換成賈赦,分分鐘給打發出去了。

“琮兒,迎姐兒是你二叔我的閨女,是你的堂姐,你可知曉?”賈政試圖跟十二將事實擺道理,“之前是因著老太太病著,二太太又忙著照顧珠哥兒和元姐兒,這才一時沒顧得上迎姐兒,拜託你娘照顧了一些日子。可其實,迎姐兒還是我閨女。”

“啊?”璉哥兒猛地從位置上彈了起來,一驚一乍的道,“二妹妹是二叔的閨女?不對不對,二妹妹明明就是我娘生的,怎麼就變成二叔的閨女了?”

賈政崩潰臉,如果不是因為璉哥兒還是個孩子,他真的要以為這貨是故意坑他的。 當然,轉念一想就知曉不可能了,別說璉哥兒完全沒有這種心思,即便有,這麼做也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畢竟,給自己親娘身上潑髒水這事兒,真不是一般般的人能幹出來的。

“別犯傻,二姐姐是二叔房裡的趙姨娘生的。”十二白了璉哥兒一眼,沒好氣的道。

”啥?不對不對,真的不對,弟弟你根本不知曉!二妹妹是娘生的,就像是上回娘把琮兒弟弟你生出來一個樣兒!”璉哥兒努力跟十二解釋著,不過忽的像是想到了甚麼似的,頓了頓後,才又急慌慌的補充道,“嬤嬤說娘生琮兒弟弟時早產了,所以琮兒你打小就是個小不點兒,都不長個頭。可是生二妹妹的時候,娘沒有早產,所以二妹妹胖乎乎的,大高個兒!”

十二:……信不信本阿哥立刻滅了你? !

“停停,你倆別吵了,這個問題大可以回頭去問你們爹娘,或者府裡的任何一個下人。”賈政愈發的崩潰了,以往只聽說過小孩的爹不明確,卻從未料想過娘都認不准的。 偏眼前這倆都是小孩子,他還沒法跟他們說理。

結果,璉哥兒壓根不予理會:“二妹妹就是我娘生的,大妹妹才是二叔生的!”

“二叔還會生孩子?”十二翻著白眼吐槽道。

“當然!珠大哥哥也是二叔生的!”璉哥兒據理力爭,“琮兒你就是因著太小了,所以不知曉這些事兒。不像我,我都是瞧見過的。對了,你剛從娘肚子裡頭出來時,整個兒都是紅彤彤的,就跟被扒了皮的烤羊羔一樣 校園喋血記 。 ”

十二沉默了,他開始認真的思考大義滅親的可能性。

顛簸的馬車上,賈政保持著生無可戀的神情,十二則是一臉的殺氣騰騰。 至於璉哥兒,儘管沒人理會他,他卻一個人說的極為開心,從迎姐兒說到了十二,又從十二說到了元姐兒,甚至還扯上了珠哥兒,完全沒有注意到十二面上的殺氣。

賈政何止生無可戀,從理智上來說,把迎姐兒過繼給大房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撇開王夫人的私心不提,他本人又何嘗沒有私心呢? 尤其還關係到那件事兒……

說起來,那還是兩三年前的事兒,那會兒賈赦跟他做了一筆交易,讓他絆住賈母,而賈赦會將大房唯一的一個國子監監生名額讓予他的珠哥兒。 這筆交易,在賈政看來絕對是賺大了。

一個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代表甚麼? 可以撇開之前一系列繁瑣的考試,直接進入會試。 三天會試結束後,若通過便能參加殿試,若通不過也可以三年後再行考試。 可若是沒有這個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便意味著要多進行兩場考試,一為童生試,二為鄉試。 若僅僅是繁瑣也就罷了,試想想,若是在童生試上就被涮了下來,這臉就丟大了。 哪兒像他,當年直接參加會試,即便落選了也無妨。

會試難度極高,每三年一次,通過的人卻在二百至三百之間,落選是常態,考中了才叫不可思議呢!

可在那時,賈赦膝下只有一子,便是璉哥兒。 而璉哥兒打小就顯露出跟賈赦一般無二的品性,最是不耐煩唸書。 又因著璉哥兒嫡長子的身份原就能承襲爵位,賈赦允諾給出國子監監生名額時,格外得痛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啊!

這般想著,賈政抬眼望瞭望沉著臉一副氣鼓鼓模樣的十二,心下五味雜陳。 儘管往日里他常說天賦不如努力來得重要,卻也不得不承認,十二卻是要比珠哥兒、璉哥兒強了太多。 況且,雖說當年他跟賈赦有所約定,可那卻僅僅只是口頭上的承諾,無憑無據的,真的很讓他放心不下。

假若,賈赦到時候反悔了,他能如何?

“二叔你在擔心甚麼?”十二忽的出聲,一旁的璉哥兒頓了頓,目光在賈政和十二面上來回掃了一圈後,又滔滔不絕的談起了十二小時候尿褲子的事兒。

“琮兒,你喜歡唸書嗎?”賈政怎麼可能道出真相,只試探的問道。

“不喜歡。”十二完全無視了在一旁絮絮叨叨的璉哥兒,乾脆利索的道。 他是答應了那拉淑嫻一定會在新帝即位的恩科上一舉奪下狀元,可惜這並不代表他就喜歡唸書。 準確的說,他只喜歡吃。

“呃。”賈政明顯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又尋到話,“那倘若將來你爹讓你去國子監唸書,你願意嗎?”

十二飛快的瞥了賈政一眼,心頭卻已明白了七八分,當下便笑道:“二叔,我來跟您做一個交易好不好?”

儘管覺得很扯,可賈政還是點了點頭。

“我知曉二叔不捨得把二姐姐過繼給我們大房,可我娘真的很喜歡二姐姐,要是在養了近兩年之後,硬是將二姐姐奪走,她一定會很傷心很傷心的。所以,二叔咱們來做個交易罷,我答應你,就算我爹讓我去國子監,我也絕對不去。”十二露出了小惡魔一般的笑容,一字一頓的道,“我讓珠大哥哥去,如何?”



117

第117章

憑良心說,對於十二的這番話,賈政說不心動是假的。 然而,除了心動之外,賈政更多的則是腮幫子生疼。

——這話太耳熟!

“琮兒,往後沒事兒別學你爹,好嗎?”賈政捂著腮幫子,一臉扭曲的道 [系統]遺憾請走開 。

“我爹也說過類似的話?那二叔您還擔心甚麼?”十二是個聰慧的,眨巴眨眼睛就弄明白了賈政的言下之意。 只是如此一來,他反而納悶了,雖說在他看來,他爹又蠢又二,可甭管怎麼說信譽還是挺不錯的,應該干不出來自毀承諾的事情。

賈政面露踟躕之色,許是因著品德太高尚,終究還是沒有欺騙十二,說出了心裡話:“……我怕的是到時候你鬧騰。”

其實,賈政並不是很擔心賈赦毀諾,前提是沒人逼賈赦。 當然,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那拉淑嫻對於國子監監生的名額給予誰一事並無意見,可架不住這裡頭還有十二的事兒呢! 倘若今個兒十二哭著喊著非要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以賈赦那疼愛么兒的性子,指不定寧願背上毀諾的罵名,也一定會將名額予了十二。 到時候,賈政就算佔著理,可因著空口無憑的,怕最終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聽了賈政的解釋,十二登時滿臉放光。

“這個好!就這麼辦!二叔你要是不把二妹妹過繼給我們家,回頭我就扒著我爹的大腿,哭著喊著非要他把國子監監生的名額給我。哈哈哈哈,看你咋辦!”十二笑得太歡了,捧著肚子一副笑抽了的模樣。 一旁的璉哥兒見了,忙湊過來給他揉肚子,還頂著一張不明所以的臉來回瞧著賈政和十二。

十二索性邊笑邊向璉哥兒道:“哥,回頭你把國子監監生的名額給我,好罷?”

“那是甚麼?”璉哥兒奇道。

“就是去國子監唸書的名額,咱們家有一個名額,按說是應當給哥哥你的,不過要是哥哥願意讓給我的話,那就是我的了。對了,我記得爹當年就是把監生的名額讓給了二叔的。”十二懶得說的太清楚,畢竟國子監監生名額這事兒解釋起來太費事兒,索性只開口要。

“行啊!”璉哥兒其實仍不大明白,不過隱約算是聽出來了,這是關於讀書做學問的,想起以往十二也沒少從他手裡騙文房四寶,他便以為是類似的物件,連半刻的遲疑都沒有,一口應承了下來。

賈政欲哭無淚。

甚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個就是! !

“二叔,你考慮好了嗎?”十二笑得眉眼彎彎,兩側的臉頰上還有兩個小小的肉渦渦,顯得格外的可愛。 可惜在賈政看來,卻是跟賈赦那貨一樣的可惡。

於是,賈政陷入了左右為難之中。

平心而論,賈政是願意將迎姐兒過繼給大房的,哪怕沒有這檔子交易,單是看兄長房裡無女兒,他便很樂意做這個好人。 他的為人處世,首要是忠,其次是孝,再次則是悌。 當然,像以往那般賈母跟賈赦較勁,他鐵定會毫不猶豫的站在賈母這一邊。 可要是在兒女這事兒上,他很願意退讓一步。

可趙姨娘……

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趙姨娘在他跟前故作堅強,背地裡卻時常低聲啜泣,為的還不是迎姐兒嗎? 說起來,這事兒是從正月裡開始的,大房剛透了口風要過繼迎姐兒,回頭他就看到趙姨娘背著人泣血哭訴。 雖說只是區區一個通房,可賈政私以為人心都是肉長的,這樣硬生生的將孩子從生母跟前奪走,且最重要的是,趙姨娘早已沒了生育能力。 儘管即便迎姐兒沒有被過繼,趙姨娘也沒法親自撫養,可到底迎姐兒還算是二房的庶女,若是一旦過繼了,卻是跟整個二房徹底沒了關係。

“琮兒,要不我把元姐兒過繼給你們家?”賈政試探的道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饒是十二自詡見多識廣,仍是被這話嚇得不輕。 這一刻,他深深的懷疑,賈政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呢? 雖說嫡出子女過繼也是有的,可哪個會用嫡女替了庶女? 況且,賈政就不怕王夫人炸毛?

其實,還是十二想岔了。 賈政並非不捨得女兒,而是覺得沒法跟趙姨娘交代。 倘若今個兒趙姨娘發瘋似的鬧騰,把他給惹毛了,倒是反而沒甚麼了。 可偏生,趙姨娘背著他偷偷哭泣,寢食難安,反弄得他心懷愧疚。 相反,若是換成了元姐兒,他就沒甚麼好愧疚的了。 一來,王夫人膝下除了元姐兒還有珠哥兒,二來,王夫人身體康健,想必將來還會有孩子的。

不得不說,腦迴路不同真的沒法溝通交流。 好在十二壓根就不想明白賈政心裡的想法,他只一口咬定,拿迎姐兒過來交易,其他的免談。

這下,卻是把賈政徹底難倒了。 直到馬車停在了榮國府門口,賈政依然沒想出個妥當的法子來。 無奈之下,他只好先領著璉哥兒和十二去了榮慶堂。

榮慶堂裡倒是熱鬧得很。

賈母早已眼巴巴的等著了,跟賈赦料想得不同,雖說她極為偏心賈政,卻也不至於偏執到見不得大房好。 當然,若是大房是靠著那拉淑嫻的娘家好的,她鐵定不樂意。 可若是靠的是她的長子賈赦,卻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她也明白,科舉之途不是那麼容易的,等見賈政回來,忙不迭的問了起來。

“如何了?赦兒進考場了?甚麼時候能放榜?”

“老太太,通常秋闈放榜在九月初一到初三之間,今年應當也不會錯的。”儘管賈母已經盡量隱藏了面上的期待,賈政還是看出來了,當下他心頭愈發的五味雜陳了。

“好好。”賈母到底知曉急不得,慢慢的也就放下了。

此時,一個胖乎乎的小身影一搖一晃的走了過來,咧開小嘴兒道:“哥!哥!”卻是已經快一歲半的迎姐兒。 也不知曉這孩子是太胖了,還是單純的就是蠢,尋常孩子一歲左右就開口說話了,她直到如今卻只會單個的往外蹦詞,且說的最清晰的就是這個“哥”字。

當下,璉哥兒開心的迎了上去,旋即就被迎姐兒一臉嫌棄的推開。

璉哥兒望著迎姐兒往十二跟前湊,苦著臉不甘心的道:“二妹妹為啥偏就喜歡琮兒呢?明明我長得比琮兒好看多了。對了,難不成是因著琮兒的肉比較多?”

十二一個眼刀子甩向了璉哥兒,還不忘麻溜的竄離了迎姐兒的身邊。 可憐的迎姐兒,她倒是勉強會走路,卻是屬於三步一晃,且還是一碰就倒的。 雖說十二隻是竄逃並未真的碰到她,可一陣風吹過,迎姐兒左右搖擺了一陣子,噗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坐在賈母下首處的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都笑開了,左右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且迎姐兒一天少說也要摔上個十幾回,倒是沒人在意。 至於迎姐兒本人,跌坐在地上的最初是有些愣神的,可旋即聽著諸人都在笑,自個兒也咧著腮幫子笑出了一長串的哈喇子。

已經竄到了那拉淑嫻跟前的十二更嫌棄了,別看他前不久才跟賈政談了這樁交易,可他卻自詡是為了那拉淑嫻,他本人才不稀罕這小胖丫頭呢。

——胖乎乎的呆頭鵝!

——該想個甚麼法子盡快把胖丫頭要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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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身處考場的賈赦,自然不會知曉他那寶貝么兒又開始坑人了,他這會兒滿心的都是替自己哀悼 君莫負初 。 儘管賈赦早先就已經料到了鄉試會很艱苦,可直到入了號房的那一顆,他才知曉自己先前想的有多天真。

真的是巴掌大的號房,半點兒也不誇張。

整個號房的大小,如同一張美人榻。 而號房裡也只有兩塊木頭板子,每塊的大小相當於半個美人榻。 一塊是固定在後牆上的,無法挪動,另一塊則是做成了可抽取式的活動式,兩邊的牆上皆按了上下各兩塊的木栓子。 因著如今尚未入夜,賈赦將固定的板子當成座椅坐著,另一塊活動的板子則被放在上邊的木栓子上,充作桌子。 等到了天黑以後,則是將活動板子抽出來擱在下邊的木栓子上,到時候跟後頭固定的板子拼成一張床。

若僅僅是這樣,賈赦覺得他也勉強可以接受。 可問題是,如今他坐著的固定板子下面,放置了一堆東西,擠得滿滿噹噹。

左下方是裝了乾糧和水的籃子,中間是放了文房四寶的小書箱,右下方則是……夜壺。

蒼天啊! 大地啊!

誰來求求他啊! ! !

即便夜壺裡尚未有存貨,賈赦已經受不了了,他這輩子就沒過過這麼艱苦的生活。 這號房連他家裡頭的架子床一半都沒有,可未來的九天裡,他要在這巴掌大的地方吃喝拉撒睡,外加答題。

一瞬間,賈赦生無可戀,只趴在充當桌案的板子上裝死。

……

……

忙碌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異常快。 可跟賈赦先前想的不同,沒有人要求他一口氣在號房裡待上九天,這樣真的會死人的。 事實上,鄉試是考三場,每場三天,考完一場後就可以離開考場休整一天,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順便補充乾糧和水。

考慮到休息的時間不長,榮國府早先就已經定下了離考場最近的天子號房,當然膳食也都是從最好的酒樓裡提前訂好的,甚至還派了兩位大夫等候在此,把脈、針灸、推拿,順便跟家里人碰下面。 因此,每當考完一場後,賈赦都覺得自己再度活過來了。 當然,次日一早他又跟死了一回差不多。

自然,珍哥兒那頭也是如此。

其實像賈赦和珍哥兒這樣的,已經算是很好了。 更多的趕考學子,多半都是在外頭混一晚,或是兩三人訂一間房,或是在附近的老百姓家裡頭湊合一晚。 至於吃喝倒是沒問題,可頂多也就是吃飽喝足僅此而已。

等九天的考試終於結束後,賈赦和珍哥兒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步履蹣跚的上了各自的馬車,一回到府上,連請安都不曾,便睡了個昏天黑地。

甭管是賈母,還是東府的賈敬,對於這倆人的不知禮數皆沒有責怪。 憑良心說,也真的是沒法責怪了,因為這倆人一口氣就睡了個三天三夜,中間除卻吃喝拉撒外,沒幹任何事兒。 哪怕後來勉強緩過神來了,倆人也沒精力鬧騰了,除卻去長輩跟前請安之外,皆待在各自房子,一副乖巧到了極點的模樣。

珍哥兒也就罷了,賈赦這模樣,卻是將賈母驚得不輕。

“不考了,回頭咱們哪個都不考了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左右府裡頭也不差這些,沒的這般作踐自己的。 記住,都不考了,往後珠兒、璉兒他們也不考! ”

要不怎麼說賈母就一副慈母心呢,雖說大部分時候她都把一腔慈母心放在了賈政身上,可乍一看賈赦都累得沒精力去花街柳巷胡來了,可算是把她唬得不輕。 更何況,雖說她素日里是偏心了點兒,可對於孫兒輩的卻是皆很不錯,甭管是大房還是二房,甭管是孫兒還是孫女,都是她的掌中寶心頭肉。 因而,她只一疊聲的宣布往後子孫們都不考了。

說真的,壓根就沒人感激她。

賈赦想的是,他這麼好逸惡勞的人都熬過來了,憑啥侄子、兒子們就不用考? 考,都考! 只除了他的心肝寶貝么兒捨不得,其他都捨得! 而且在經歷了這一遭後,賈赦終於明白了鄉試和會試的不同,順帶也懂了國子監監生名額的重要性。 待緩過神來之後,他立刻去尋了賈政,收回了之前的交易內容。

監生名額不給了,萬一他家寶貝么兒長大後想不開非要參加科舉的話,至少國子監監生名額可以讓十二免於參加為期九天的鄉試,直接進入僅有三日且還是不連續的會試。

“……不給了不給了!我後悔了,我自毀承諾了,我就是個不守信用的混賬!”

聽到這麼不要臉的話,賈政當時就炸了。 可炸完了,他瞬間也蔫巴了,正如當初他所預料的那般,空口無憑,他完全拿賈赦沒辦法。 更別說賈赦本人已經給自己定了性,偏生,比起不要臉,賈政完全不是賈赦的對手。

思來想去,賈政只能吭吭哧哧的道:“那迎姐兒你還要不要?”

“要啊!我不過繼,我就放屋裡養著,你還能跟我搶?”賈赦橫了賈政一眼,旋即甩袖離開。

沒錯,倘若是堂堂正正的過繼到大房裡,那麼必須經過賈政的同意,還要去族長賈敬處修改族譜。 可倘若僅僅只是單純的養著,那就沒關係了。 反正以賈政的性子,是斷然不可能衝到榮禧堂去搶人的。 若是王夫人的話,倒是可以這麼做,可她才不會這麼傻。 而趙姨娘若敢輕舉妄動,則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了。

於是,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之後,賈政面臨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鬧騰之間,放榜了。

雖說以榮國府的門第,本不必讓主子們親臨查看榜單,可架不住賈赦本人不消停。 在連著歇了半個月後,他早已覺得神清氣爽,格外得有勁兒。 既如此,何必讓管家去呢? 他自個兒就能去!

說到做到,賈赦一回頭就拎上他的心肝寶貝么兒,坐上馬車就趕往了貢院。

上一次來貢院是因著參加鄉試,而這一次就成了看榜單。 然而,賈赦卻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這鄉試時,貢院是禁止外人入內的,在外頭半里地就設了人牆,除了考官和考生,閒雜人等退避三舍。 可問題是,今個兒是放榜,這放榜是沒人會特地設人牆的。

因此,賈赦有幸看到了人山人海的一幕。

“這這這、這些人是吃飽了撐著罷?明明考鄉試的時候才七八百人,可這會兒算是怎麼一回事兒?少說也有上萬人罷?”賈赦徹底傻眼了,雖說當日他只略瞥了一眼同考的學子,可也知曉大部分都是跟他年歲相仿的男子,當然也有未及弱冠的少年,以及年過半百的老者。 可不管怎麼說,學子是很好辨認的,眼前這些個湊在貢院門口的,則是男女老少皆有,且大部分一看就不像是學子。

“說了讓賴管家去看,偏拉上我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十二瞪眼,再瞪眼,“去旁觀的君子樓坐坐罷,上回二叔就帶我去過了。 ”

“他帶你上茶館?”賈赦也跟著瞪眼,不過最終還是依了十二,朝著不遠處的君子樓走去。 在鄉試時生意蕭條的君子樓,今個兒倒是客似雲來。 賈赦要了二樓最好的雅間,怕別人擠著十二,索性抱著十二上了二樓,又隨口叫了茶水點心。

二樓雅間明顯不似一樓大堂那般熱鬧,不過有至少八成的雅間是坐了人的,且今個兒似乎都是奔著放榜一事來的,因而多半雅間都是敞著大門,甚至還有相熟之人互相竄門子。

賈赦無比嫌棄的看了那些人一眼,便抱著十二進了先前要的最好的雅間。 沒一會兒,茶小二就將茶水點心送了上來,還滿面笑容的道了一聲金榜題名。

自然,金榜題名指的是會試的放榜,跟鄉試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不過,好彩頭人人都喜歡,賈赦隨手賞了茶小二一個銀錠子,便擺手讓他下去。

因著他們要的雅間是最好的,推開窗戶便是貢院大門,賈赦索性攬著十二趴在窗棱上,想了想大概覺得不大安全,又把十二放下來,哄他去吃點心。

十二鄙夷的瞥了賈赦一眼,雖說位於二樓的雅間事業比一樓好太多了,可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票密密麻麻的人腦袋,旁的甚麼都看不到。 更別說,如今離放榜還有一刻鐘,就算趴在窗棱上,也完全沒用。

鄙夷之後,十二索性啃起了點心,他倒是知曉這裡的點心不咋地,不過實在是閒得慌,只當是磨牙消磨時間好了。

過了大約一刻鐘,外頭一下子嘈雜起來,把個貢院弄得就像是個菜市口一般。

“放榜了!放榜了!”許是外頭的氣氛熱烈,賈赦也不由自主的跟著叫了起來,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待在二樓雅間是絕對不可能看清楚榜上的名字。

君子樓的確就在貢院附近,卻不是緊挨著的,事實上貢院範圍半里地是沒有任何房舍的。 再算上二樓的高度,以及榜上的名字是用蠅頭小楷寫的,賈赦很快就頹廢的放棄了。 可他又不可能跟下頭的人去擠,再加上他今個兒帶的馬車夫、小廝之類的,全都是不識字的。

看著一瞬間情緒低落的賈赦,十二反倒是心情好了,思量著,左右湊熱鬧的人很快就會散去了,只需熬過最初的一刻鐘,之後貢院門口的人只會越來越少。 到時候再下去看好了,反正也不急於一時。

然而,這一次十二卻是失算了。

只片刻工夫,貢院門口就傳來一陣慘絕人寰的尖叫聲。 若僅僅如此,十二指不定還當是發生了推搡踩踏的事兒,問題在於這聲音太過於熟悉了。 哪怕是不同於平常說話的尖叫聲,都透著一股子熟稔的味道。 至於尖叫聲過後,那更為熟悉的腔調……

“我中了!我中了!!天吶!我竟然真的中了!哈哈哈哈哈哈!我賈珍竟然也有中舉的這一日!往後,你們不要再叫我珍哥兒、珍大爺了,要叫我珍大舉人!!”

是珍大傻子才對! 十二忍不住暗暗吐槽道。

結果,就在下一刻,比珍哥兒更傻的人就這樣出現了。 賈赦半個身子探出窗戶,揮舞著胳膊,高聲喚道:“珍哥兒!幫我瞅瞅!快,幫我也瞅瞅呢!回頭叔叔我請你喝花酒!”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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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花酒這種事兒,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隨便亂說的?

十二無比震驚的瞪著賈赦,不過片刻之後他倒是淡定了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比起律法嚴苛到了極點的前朝,本朝的律法其實相對而言,一點兒也不嚴苛。 甭管是甚麼人,哪怕夜夜宿在花街柳巷也完全沒人理會。 當然,若是官員因著風月之事而耽擱了自己的差遣,那鐵定是要挨罰的,若是在不影響差遣的情況下,幹啥都無人理會。 甚至很多人還以豢養頭牌而得意洋洋,而除了秦樓楚館裡的頭牌外,那些個名戲班子裡的旦角和小生也極受歡迎。 至於像賈赦這種空有爵位並未真正踏入官場之人,就更沒關係了。

話說回來,他家蠢爹到底中了沒有?

才這般想著,十二猛地身子一空,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拋到了半空中。 可這裡是茶館二樓的雅間,完全不是自家的榮禧堂,雖說君子樓的裝飾也很不錯,可單從層高而言,卻是沒法相提並論的。

於是,十二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腦袋一點一點的靠近房梁,最終發出了“咚”的一聲。

……! ! !

“天吶天吶!琮兒你還好罷?爹的心肝寶貝兒,別哭別哭,爹最疼你了!”賈赦急吼吼的將十二攬到了懷裡,仔細查看了一番後,心有餘悸的道,“還好,只是腫了一個小小的包,沒破皮就好。”

聞言,已經被撞的頭暈目眩的十二,只顫顫巍巍的伸手去碰額頭,不想卻被賈赦一把抓住了手,用哄三歲小孩的口吻道:“琮兒乖,我家琮兒最聽話了,回頭讓大夫給你塗點藥膏就好了,你記得回府以後告訴你娘,是你一不小心撞到桌角的,知曉了嗎?”

知曉你個鬼! !

十二滿臉猙獰的瞪著賈赦,只恨不得張嘴狠狠的咬他一口。 有這麼當爹的嗎? 把他丟到半空中跟房梁親密接觸之後,還讓他扯謊去騙人? 他憑甚麼要幫蠢爹打圓場? 合該讓整個榮國府都知曉蠢爹幹的混賬事兒!

“乖乖的哦,回頭爹給你買糖葫蘆吃。”賈赦見十二含著眼淚可憐兮兮的望著他,登時心下一軟,語氣也愈發的緩和了,“我家琮兒是這天底下最聽話最乖巧的好孩子了。”

呵呵噠!

“走,爹帶你回家了。”賈赦隨手往桌上丟了一個小銀錠,旋即便摟著十二快步離開了雅間。 等到了樓下,倒是毫不意外的看到珍哥兒正站在馬車邊上,賈赦道,“珍哥兒你不行呢,都說年少有為,你這麼年輕,卻還不如我這個當叔叔的,嘖嘖。”

聽到這話,珍哥兒只一臉的委屈:“考中了不就好了?除非考了第一,要不然名次前後有甚麼關係?再說了,赦大叔叔您也不過在我前頭兩名。”

“反正我在你前頭!”賈赦嘚瑟的一揚頭,忽的抬眼看到貢院門口的人群已經漸漸散去,索性抬腳就往那邊走,“我自個兒再去瞧瞧,說起來這還是我頭一次上榜呢。”

珍哥兒無可無不可的跟了上去,一行人再度往貢院門口走去。

因著有珍哥兒的指點,賈赦很快就從榜上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尚被他摟在懷裡的十二,也藉著便利看到了名次。

賈赦的手指在榜上划拉了一下,終於不得不承認:“好像排在你前頭兩名確是沒甚麼好驕傲的。”

這不是廢話嗎? 十二噁狠狠的剜著榜上的間隔不大的兩個名字,鄉試不比會試,前者是屬於省內統考的,後者才是全國統考 重生之珠玉空間 。 像京城的鄉試算是錄取名額比較多的了,往年都在三四百名之間,當然今年也差不多。 十二沒法從密密麻麻的人名之中立刻數出人數,可他卻一眼就看出來了,珍哥兒在倒數第二名,而賈赦則是倒數第四名。

倆蠢貨! ! !

可憐的賈赦還不知曉其實他之所以被迫參加科舉全拜懷裡的心肝寶貝兒十二所賜,更不知曉此時的十二又開始動歪腦筋了,只心道,這個名次雖說是差了點兒,可他到底上榜了呢,比起名落孫山,他簡直不能更棒!

“琮兒,你看爹厲害不厲害?看看,這就是爹的名字,看到了沒?對了,你認識這倆字嗎?”儘管先前聽老泰山和幾個舅子都誇讚了十二,可賈赦以己度人,覺得才三歲的孩子,一定不任何這麼難的兩個字。

“爹為啥不是第一?”十二懶得跟賈赦分辨識不識字的問題,只磨著牙斜眼看著賈赦。

“咳咳,琮兒你想太多了。”賈赦尷尬的撇過頭去,正好這會兒又有人湊過來看榜單,他忙退讓了兩步,順勢退了出來,還不忘招呼珍哥兒,“走了走了,反正已經看到了,再待下去也不會變成第一的。”

珍哥兒也學著十二的模樣,斜著眼看向賈赦,暗自腹誹道,他原本就已經走了,這不是因著尊敬長輩才跟過來的嗎? 不過,比起十二的“童言無忌”,珍哥兒到底還是比較知禮的。 其實也不是他有多麼的懂禮數,而是賈赦這人酷愛告黑狀,珍哥兒琢磨著,只要他敢在賈赦跟前放肆,回頭這貨一定會跑到他老子跟前告狀的。

愛告黑狀的長輩萬萬得罪不起啊! !

“赦大叔叔這是打算立刻回府?”非但得罪不起,還得夾著尾巴當孫子! 珍哥兒的內心早已淚流滿面,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想起方才,他正一臉嘚瑟的站在皇榜前頭,告訴隨行的小廝往後別叫他珍哥兒或者珍大爺了,得叫珍大舉人! 結果呢? 眨眼間,賈赦就把他的美夢打破了。 唉……

“你打算回府?”賈赦沒有回答珍哥兒的話,而是反問道。

“是的。”珍哥兒不明所以的望著賈赦,直到賈赦把懷裡的十二硬塞過來,他才驚訝的道,“赦大叔叔您這是作甚?我是打算回寧國府,沒打算去榮國府呢。”

“兩家挨得那麼近,你就這麼懶?”賈赦沒好氣的瞪了珍哥兒一眼,用長輩式的命令口吻喝道,“你叔叔我還有緊要事要辦,讓你看顧一下你弟弟怎的了?記得,回頭把你弟弟安然送到榮國府裡,再去給老太太磕個頭,順帶告訴她,我和你都中舉了。知了嗎?”

“知了。”珍哥兒茫然的點了點頭。

這下,賈赦終於滿意了,坐上馬車揚長而去,只徒留珍哥兒抱著十二在後頭吃灰。

過了小半刻鐘,珍哥兒總算回過神來了,低頭看向十二,這才愕然道:“琮兒,你額頭上的腫包是怎的一回事兒?啥時候碰傷的?”

十二瞇著眼睛危險的目送賈赦離開,及至聽到珍哥兒這話,他才幽幽的道:“珍大哥哥還不明白?我爹把我撞傷了,他生怕這樣抱著我回府會被老太太、太太念叨,索性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對了,也許他還美滋滋的琢磨著,把這事兒推到你的頭上,那他就不用挨罵了。”

“不是我幹的……”珍哥兒欲哭無淚,“赦大叔叔傷了琮兒你,頂多回頭被罵一頓。這要是我幹的,我爹一定會打死我的!”

這世上還有人會比他更慘嗎? 中舉的當天被親爹亂棍打死 僱傭兵王 !

“放心,珍大哥哥只管送我回去,我自然會告訴老太太,是誰幹的。”十二笑得一臉殺氣,雖說賈母有著千般萬般的缺點,可有一點卻是非常值得稱道的,那就是她對於所有的孫兒孫女都極為疼愛,且罵起賈赦絕不嘴軟。

——尤其最後一點,擱在這檔口,可真的是一個最能讓他解氣的優點!

可惜的是,即便有了十二的保證,珍哥兒還是覺得腿軟。 當然,甭管心裡頭有多麼的恐慌,他還是老老實實的抱著十二上了自家的馬車,並吩咐馬車夫盡可能的平穩駕駛,好時不時的詢問十二有沒有頭疼想吐之類的。 除了這些,珍哥兒全程都在為自己哀悼。

好在這一回,十二真的沒有坑珍哥兒的打算。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榮國府門口,珍哥兒小心翼翼的抱著十二去了榮慶堂。 因著輩分緣故,他跟賈母之間倒是無需避諱,再加上他懷裡還抱著十二,很快就被丫鬟引到了正堂裡。 等一到裡頭,十二示意珍哥兒把自己放下來,隨後用最快的速度竄到了賈母跟前,抱著賈母的大腿就開始告狀。

“老太太,我爹他打我!”

賈母被嚇到了,等緩過神來之後,忙定睛看去,這一看卻是不得了了:“誰打你?你爹?他人呢!!”

“我爹打我,我的頭好疼啊!老太太您要幫我教訓我爹!對了,我爹不單打了我,還把我一個人丟在大街上,要不是珍大哥哥看到了我,順道把我送回府上,老太太您往後就看不到我了!!”

“賈赦那混球!”賈母氣瘋了,甭管她素日里有多麼偏心賈政,又有多麼的不待見賈赦,可孫子卻是極為疼愛的。 尤其十二是除了迎姐兒之外,年歲最小的。 而迎姐兒又是庶出,雖說賈母也不會苛待庶出的孫女,可她到底是更為疼愛嫡孫的。

“我老可憐老可憐了!看,大包!”

十二頭上確是有個不算小的腫包,卻不是因著撞傷有多厲害,而是他年歲小皮膚嫩,稍微用力一點就能起淤青。 再加上賈赦跑路得急,連大夫都沒帶十二去看,完全是原生態沒有進行任何修飾的傷啊! 況且,賈母這人本就容易大驚小怪,別說額頭上一個腫包了,哪怕是夏日里手背上多了個蚊子包,她也一樣會喚大夫的。

“快快,立刻讓賴管家去喚大夫。鴛鴦你去廚房裡叫些琮兒素日里愛吃的點心,鸚鵡你去我庫房裡瞧瞧,我依稀記得有御賜的去血化瘀的膏藥!對了,再喚個小丫鬟去榮禧堂尋老大媳婦兒,讓她好好瞧瞧,赦兒那混賬東西幹的好事兒!”

一切就如同十二先前料想的一般,賈母早已不淡定的開始把下人使喚的團團轉,當然焦急之餘,也沒忘記抨擊賈赦。

站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珍哥兒整個人都不好了,雖說他是不大清楚十二額頭上的腫包究竟是怎麼來的,可他又不傻,只要長了眼睛都看得出來那是撞傷,而不是故意打傷的。 珍哥兒先前倒是猜了一下,估摸著不是在馬車上撞的,就是在君子樓不小心撞到桌角上去了。 反正甭管怎麼說,那傷勢一看就不可能是人能打出來的。

然而,這種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兒,賈母卻全盤相信了十二的鬼扯。 珍哥兒開始思索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難不成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的是能遺傳的? 以往賈赦沒少在賈敬跟前告黑狀,如何被卻被他兒子活學活用到了他身上……

哈哈哈哈 星河彼岸 ! 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一個字,該! !

因著榮慶堂裡頭亂成了一鍋粥,珍哥兒瞅著沒自個兒的事兒了,便告辭離開。 賈母也沒挽留,左右是近親沒的這般客套,不過她還是真心感謝了珍哥兒一番。 已經全盤信了十二方才那話的賈母,是真的覺得若沒有珍哥兒,她的寶貝么孫子就回不來了。 偏生,珍哥兒以往吃了賈赦太多的虧,這次愣是裝聾作啞的完全不解釋,左右他只是裝啞巴,又不是胡說八道。

等珍哥兒離開後不久,那拉淑嫻便過來了,同她一道兒來的還有小胖妞迎姐兒。

起初,那拉淑嫻並不知曉發生了何事,去喚她的只是榮慶堂的一個跑腿小丫鬟。 可等她看到十二後,卻是立刻就明白了。

“琮兒怎的了?不小心摔跤了?”那拉淑嫻瞥了一眼十二額頭的腫包,其實嚴格來說,那個腫包真心不大,只是因著十二年幼,膚色又極為白嫩,這才顯得有些大外加青紫了。 因而,那拉淑嫻並未太過於擔憂,僅是笑著安撫道,“疼嗎?哭了沒有?”

十二瞇著眼睛鼓著腮幫子:“我爹打我!”

那拉淑嫻挑眉,用眼神告訴十二,像這種鬼話壓根就沒人會相信。 畢竟,誰不知曉賈赦最疼愛的就是十二了,倒不是說賈赦完全不疼璉哥兒,而是他繼承了賈母的某些特質,也一樣偏愛么兒。 況且,從某些方面來說,十二的確要比璉哥兒更為乖巧,也更討長輩的歡心。

見那拉淑嫻明顯不相信自己的話,十二登時委屈上了,返身繼續抱著賈母的大腿哇哇大叫:“我爹打我!我爹打我!!我爹打我!!! ”

“好琮兒,乖琮兒,祖母疼你,不哭不哭!”賈母最見不得孩子哭,哪怕十二僅僅是光打雷不下雨,也把她心疼個夠嗆。

要不怎麼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呢? 賈赦吃虧就吃虧在他打小跟著老國公賈源夫婦過,跟賈母沒有太多感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壓根就不會撒嬌爭寵。 不像十二,也許剛穿越那會兒,他還有點兒端著架子,可在經歷了喝奶、墊尿布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之後,十二完全豁的出去。 別說光是乾嚎了,倘若真的有必要的話,他完全可以真的嚎啕大哭。

“嗚哇嗚哇嗚哇哇!”

十二才這般想著,冷不丁的就听到一陣哭聲,下意識的扭頭一看,卻是小胖妞迎姐兒哭翻了。 要光是哭也就罷了,迎姐兒一邊哭一邊往他這裡跑,結果因著腳步不穩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知曉是委屈了還是單純的摔疼了,哭得震天響。

也是到了這一刻,十二才明白自己跟真正的孩子區別在哪裡。 或許在有必要的情況下,他也能哭,卻不會哭得像迎姐兒那般慘烈。

何謂哭得慘烈? 當然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且還是邊哭邊打嗝,順便起了個鼻涕泡兒。

“二妹妹,爹打我。”十二真心沒法哭成迎姐兒這般,可他卻能順便利用一把迎姐兒的哭相。 只見十二撇開賈母,竄到了迎姐兒跟前,蹲下來指著自己的額頭給她看,“好疼,爹好壞。”

迎姐兒才一歲半,哪裡就懂這些了。 見素來很喜歡的小哥兒一臉哭相的看著自己,彷彿很可憐的樣子,登時哭聲再度淒厲了幾分。

那拉淑嫻終於看不下去了,上前抱起迎姐兒,還不忘給十二使了個眼色,讓他見好就收 料理王攻略 。 可十二自認今個兒受盡了委屈,哪里肯歇手。 眼見迎姐兒被抱走了,他仍返身回了賈母跟前,蹲在腳踏上,要哭不哭的仰面看著賈母。

賈母的心都要碎了。

“那混賬東西人呢?回府了沒有?”

自然是沒有的。 那拉淑嫻猜測可能十二額頭的腫包真的跟賈赦脫不了關係,不過應該不是賈赦故意造成的。 再聯想到今個兒是放榜的日子,便問道:“琮兒,你爹中了沒有?”

“我爹打我。”十二假裝沒聽到那拉淑嫻的話,只一個勁兒的念叨著。

不過,這就夠了。 那拉淑嫻點了點頭,笑道:“那就是中了?以你爹性子,怕是一準抱著你傻樂罷?你頭上的傷也是那會兒造成的,對罷?那就說明他不是故意的。至於這會兒,我猜他應當是去向朋友們顯擺了。”

“那就把我孫子丟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管?反正他就是個混賬東西!”賈母原就不是那等能聽得進去勸的人,見那拉淑嫻話裡話外的都在幫襯賈赦,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你不用護著他,我生的他還能不了解他?他打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原想著等大了,娶妻生子了,也能穩妥些,沒成想三歲看到老真的是對的!那就是個混賬東西,混賬!”

那拉淑嫻沒了奈何,這要是旁人詆毀賈赦,她還可以幫著分說幾句,可賈母是甚麼人? 賈赦的親娘! 莫說賈母這話還是佔了幾分道理的,就算完全沒道理,她又能如何? 暗地裡把氣出在賈政身上倒是無妨,可明著跟賈母叫板是肯定不行的。 思來想去,那拉淑嫻決定妥協。

“老太太您說得對,回頭等老爺回府了,我一定讓他來您這兒聽訓。只是我也勸您一句,別為了這等事兒生氣,不值當。”

“哼,喚個人去門口等著,赦兒一回來就讓他立刻來我這兒!我就不信我還收拾不了他!”

“祖母,琮兒疼。”十二含著眼淚一副小可憐的模樣。

“哎喲我的琮兒喲,可是疼壞了罷?大夫呢?大夫怎的還沒有過來?”賈母吼得那叫一個中氣十足,倘若這會兒賈赦回府的話,一準會被賈母罵了個狗血淋頭。

十二明著委屈,暗地裡卻在偷著樂。 甭管當娘的素日里是否偏心眼兒,可這當娘的無論何時想收拾兒子,那都是理所當然的。 十二琢磨著,這回鐵定要蠢爹吃個教訓,省的回頭又折騰自己。

然而,光顧著偷著樂的十二完全沒有想到,這賈母收拾賈赦是理所當然的,同理可證,那拉淑嫻想收拾他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這會兒,十二已經被賈母抱到了懷裡,在他看不到的背後,那拉淑嫻一臉的平和,只是眼底里卻泛著寒光,已經開始琢磨著回頭要怎麼收拾十二這臭小子了。

一物降一物,這話確是沒有。

而正被賈母深深惦記著的賈赦,卻是去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地方。 王家,王夫人的娘家,也是他多年來的狐朋狗友王子勝的家。

“……王老哥,你別不相信呢!我是真的中舉了,不然你跟我一道兒去貢院門口瞧瞧,看我是不是榜上有名……真的!我會騙你嗎?我騙你有啥好處!哈哈哈哈……往後,你就要叫我赦大舉人了!對了,我家侄子,不是你外甥,是東府的珍哥兒,他也中舉了,可惜那小子蠢了點兒,雖說是中舉了,名次卻不能看,哪裡比得上我這般聰慧能耐!”


119

嚴格來說,賈赦這話儘管水分多了點兒,卻也稱不上是在扯謊。 可問題是,他這話配上他那副嘚瑟的語氣,落在王子勝耳中毫無疑問是極度欠揍的。

雖說去年間,倆人在秦樓楚館里大打一架,甚至還引起了上頭貴人的注意,可事實上倆人的交情還真不算差。 同為四大家族的嫡長子,且榮國府和王家一樣都是武將出身的,再加上倆人都愛吃喝嫖賭,真論起交情來,賈赦和王子勝絕對是同輩中交情最好的那一個。

當然,這裡頭的交情並不是指他們父輩那般的過命之交,而是指酒肉朋友、狐朋狗友。

甭管怎麼說,倆人都認識了近三十年,哪怕去年間鬧了點兒矛盾,如今時隔一年了,別說禍頭子賈赦了,連王子勝都已經將那事兒徹底拋到了腦後。 然而,賈赦一露面,就立刻穩穩的拉住了仇恨,氣得王子勝差點兒沒操傢伙揍他。

“你不知曉我爹今個兒在家呢?你走,立刻給我走!我不管你說的是真還是假,你立刻給我走!”

到底是多年的老友了,王子勝很清楚賈赦是個甚麼德行,可他卻並不懷疑賈赦方才那話的真實性。 這也是因著賈赦雖愛顯擺炫耀,卻並不會胡亂扯謊的緣故。 即便賈赦都這麼說了,那麼他和寧國府珍哥兒中舉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這般想著,王子勝隻死命的拽著賈赦的胳膊就往外頭去,哪裡想到,他到底還是慢了一步,他家老爺子已經得到了消息,並趕往了正堂裡。

甭管賈赦靠譜與否,他終究是榮國府的家主,且還承襲了一等將軍的爵位。 別看王老爺子和王子勝都是個能耐人,可長青帝不可能再像太|祖那般大肆封賞,因此王家人無論立下怎樣的功績,都是不能越過一門雙國公的賈家的。

這也為何王老爺子一聽說賈赦到訪,便親自來前院接待的緣故。

——比輩分更為重要的是地位。

“老爺子!喲,您是甚麼時候回京的?都怨我這些日子待在書房裡苦讀,完全沒注意到您老人家回京了,要是早知道這事兒,我一准上門來給您請安呢。”雖說賈赦素來都是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作風,可他正經起來,卻還是挺討人歡喜的。 尤其他還擺出了晚輩禮面對王老爺子,這落在王老爺子眼中卻已是大大的謙遜了。

相對而言,王子勝的眼裡都快冒火了。

“你說你在書房苦讀?怎的,你家老太太又折騰你了?”王老爺子倒沒甚麼惡意,只是純粹的調侃著。 王家跟賈家的關係素來親近,他自然也知曉賈母酷愛折騰長子,可轉念一想,他又奇道,“不對,你家老太太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讓你去苦讀罷?”

“唉,還不是去年那事兒嗎?我跟王家老哥鬧騰了一場,老太太氣壞了,回頭就罰我在書房苦讀,又命先生單獨看著我。還有我家媳婦兒也是,偏也跟著湊熱鬧,惹得我那三個舅子挨個兒的尋我麻煩。我這一年多來,日子過得別提有多淒慘了!”

王老爺子聞言大樂,笑道:“可是為了三皇子罰抄寫一事?我倒是覺得這個懲罰好極了,我家子勝以往沒少惹事,這一年多來倒是老實了不少。”

賈赦暗暗腹誹,王子勝老實絕對不可能是因著三皇子罰抄寫一事,畢竟三皇子只顧著定下了抄寫的遍數,壓根就沒有限定時間 重生之珠玉空間 。 以王子勝那鬼頭鬼腦的德行,鐵定不會老實待在家中抄寫的。 再聯繫到去年發生的事兒,賈赦敢打包票,一定是因著太子被廢黜一事,嚇壞了王老爺子,自然也就強拘著王子勝不讓其外出了。

“讀書做學問當然是好事,這不,今個兒貢院放榜,我特地來跟我老哥報個喜訊,回頭請他來我家喝頓酒,王老爺子可應允?”

“喝酒倒是無妨,可這貢院放榜……”王老爺子一臉的遲疑,雖說身為武將他不大明白文臣那般的彎彎繞繞,可他也不至於蠢到不知曉貢院放榜的意思。 三年一次的科舉又到了,貢院放榜只有可能是為了鄉試一事。

“這不是先前在唸書嗎?反正這書也念了,我就順勢參加了上月的鄉試。對了,我倒是沒參加童生試,不過王老爺子您也是明白的,免了而已。”

區區童生試而已,別說榮國府了,就連王家想要給子嗣免了這層麻煩也容易得很,王老爺子自然明白這裡頭的內|幕,可唯獨不明白的是,賈赦到底想要表達甚麼意思。

這檔口,王子勝終於忍不住插嘴道:“老爺子,赦大老爺方才還說有事兒要做呢,要不……”

“我有啥事兒?哦哦,中舉後的擺酒對罷?不著急,今個兒才放榜,等過兩日挑個好日子,再擺酒也來得及。再說了,這不還有珍哥兒嗎?我還要同他商議一下,是咱倆個管個的擺酒,還是湊一道兒擺酒。雖說舉人不比進士,可多少也是個喜事兒。”

繞了半天圈子,賈赦終於如願的在王老爺子跟前顯擺到位了。 倒不是他忽的就有良知了,而是在王子勝這個酒肉朋友面前無需客氣,可面對相對而言並不算格外熟稔的王老爺子時,他多少還是要裝一下的。 總不能一下子竄得半天高,叫喊著我中舉了,那樣也太掉份兒了。

王老爺子愣住了,而王子勝則是一臉的生不如死。

“赦哥兒你中舉了?還有珍……哦,我知曉了,是寧國府賈敬的兒子,對罷?說起來,賈敬當年還是進士呢,這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王老爺子感慨連連。

“我就沒法子承父業了,誰叫我沒這個能耐呢。”賈赦嘆息著道。

“你都中舉了,你父親在天有靈也會為你自豪的。雖說咱們兩家都是武將世家,可如今天下太平,朝廷更需要文臣。赦哥兒你也不錯,就算我不曾參加科舉,也知曉這有多困難。”王老爺子先是對賈赦讚賞了一番,回過頭來卻狠狠的噴了一同王子勝,“倒是你!文不成武不就的,你倒是說說你有甚麼用?我不求你跟你弟弟那般馳騁沙場,可你倒是長點兒心罷!仁哥兒都那麼大了,你這個當爹的還一無是處!索性你也給我去唸書做學問,來年去考童生試!”

“啥?!”王子勝崩潰了,唸書做學問也罷,童生試是甚麼鬼?

童生試是所有學子進身之始,但凡所有想走科舉一途之人,除非出身好,要不然便免不了參加童生試。 而童生試雖聽著彷彿挺簡單的,可事實上,其複雜程度令人淚目。

而童生試又分為縣試、府試、院試。 縣試考八股文、試貼詩、經論、律賦、策論等,且還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參加的,必須有人保舉才行。 通過縣試後,就是府試了,連考三場通過後,便可以被成為“童生”。 之後便是最末的院試了,通過者便是秀才,也算是正式有了功名。

別看戲文裡頭酸秀才那麼多,可事實上想要取得秀才的功名真的非常之難,很多人考了幾十年都未必成功 [韓娛]攻略 。 這旁人暫且不提,至少以王子勝的能耐,是絕沒有可能通過童生試的。

見王子勝一臉的心如死灰,賈赦好心的為其稍稍解釋了一番。 雖說他本人並未參加童生試,可既然打算科舉了,這方面的事情總歸會由先生略提一句。 因此,他雖解釋的不是格外清晰,卻到底還是讓王子勝明白了接下來的命運有多淒慘。

考出縣試、府試才僅僅是童生,要通過院試後才能被稱之為秀才。 既如此,他圖甚麼?

“老爺子,我不想成為窮酸秀才!”王子勝簡直要瘋,他方才就有預感賈赦的到來絕對沒好事兒。 可如今卻是真正的快崩潰了,試想想,他堂堂王家嫡長子,生來就能繼承萬貫家業,為何要這麼想不開去考狀元呢?

“你想多了,我對你的要求僅僅是考上童生。”王老爺子不愧是武將,插起刀毫不猶豫,“哪怕是童生,我也不覺得你能考上。”

王子勝驚呆了,賈赦樂瘋了。

半響,還是賈赦先開口打破了沉默,笑道:“對了,除了這事兒外,我來王家還有旁的事兒。就是那個……王老哥,去年那事兒是我不對,我那會兒已經醉了,分不清楚東南西北,這才胡亂抓了個只穿了肚兜的女子,誰能想到,那是你養的呢?”

“你走!”王子勝恨恨的扭頭,用力之猛險些崴了脖頸,“每次都這樣,你惹事又扯上我!”

“怎麼說話的?!”王老爺子怒喝一聲,通體的威壓逼的王子勝連連倒退,瞬間縮著肩膀成了個鵪鶉。

其實,王子勝方才那話的意思,賈赦完全明白,不就是說他沒事兒考甚麼舉人呢? 然而他不單要考舉人,還要考進士呢! 至於去年秦樓楚館的事兒,賈赦卻是知曉王子勝沒那麼小氣,事實上當時他壓根就沒喝醉,他就是故意挑事兒,瞅准了那是王子勝最喜歡的頭牌,上前就強行撕了對方的衣裳,之後等王子勝過來了,他也壓根就沒有解釋,上前就是一拳。 若非如此,以王子勝的性子是不可能鬧成後頭那般的,畢竟只是個風月女子,要是賈赦好聲好氣的同他商量,他絕對會自願讓出來的。

可惜,方才那話落在王老爺子耳中就是另外一番寒意了,尤其先前他只是覺得長子不如次子那般能耐,如今卻是認為自家長子竟然連寧榮二府那兩個出了名兒的紈絝子弟都不如了,他這心裡……

究竟是這世界變化太快,還是他的長子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蠢貨? !

“我說王老哥,往後我還要參加會試呢,到時候考上了進士,一定不會忘了請你吃酒的,放心!”賈赦得了便宜還賣乖,鐵了心就是打算今個兒看一場打戲的。 可惜的是,王老爺子不是賈政那個一激就上當的蠢貨,哪怕氣得再厲害,也不至於當著外人的面痛打王子勝。

正當賈赦為看不到打戲而歎息之時,王子勝恨恨的怒吼道:“你賈赦要是考上了進士,我下半輩子都喊你大哥!”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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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人感覺就是爽,從王家出來後,賈赦連馬車都不曾上,徑直搶了小廝的馬,風一般的疾駛而去。 當然,他才不可能是為了來年的會試做準備,事實上他忙著回府讓管家安排宴請,回頭一準要將以往都不把他放在眼裡的那些蠢貨們好好瞧瞧,他已經奮勇向前了,才不會以往那個紈絝子弟了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因著幻想太美好,以至於賈赦拿出了他最佳的騎術,很快就回到了榮國府。

“回來了回來了!大老爺回來了!”

賈赦才剛一露面,候在門口的小廝就紛紛奔走相告。 賈赦當下換上了一副牛氣沖天的嘴臉,心道,定然是珍哥兒先回來把他中舉一事告知了榮國府上下。 嘖嘖,其實完全沒必要說嘛,鬧得這般大動靜多不好。

“大老爺,老太太有請,您趕緊去一趟榮慶堂罷!”賴管家得了小廝的禀告,匆匆奔到了賈赦跟前,恭恭敬敬的道。

“嗯,本老爺這就過去。”賈赦完全沒有往其他方面想,哪怕先前賈母無數次用類似的方式把他誆到榮慶堂挨罵,可這一次,他卻連一絲絲的疑心都沒有。

他都中舉了,賈母怎麼可能會罵他呢? 一想到他那個蠢弟弟賈政就是因著打小愛讀書做學問才得了父母的寵愛,他就止不住後悔。 早知曉科舉那麼簡單,他一早就該老老實實的唸書才是。 這樣既可以讓父母寵愛自己,又可以給蠢弟弟致命一擊,多麼一舉兩得的事兒啊!

這般想著,賈赦的腳步愈發急促了,沒多久就到了榮慶堂前。 也沒等丫鬟過來引路,他便徑直走到了里間正堂,並且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高座之上怒氣沖衝的賈母,以及緊挨著賈母的十二。

……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兒。

本能的,賈赦拿眼掃視了一圈,見只有那拉淑嫻和胖丫頭迎姐兒在,愈發的感到狐疑了。 離賈政二次摔傷已經過去了數月,自然,賈政的腿傷也早已痊癒了。 且今個兒應當是休沐日才對,按說在得知了他中舉後,於情於理賈政都要來榮慶堂候著他。 這倒是跟拍馬屁無關,而是榮國府素來都有發生大事兒齊聚一堂的習慣。

“老太太,出甚麼事兒了?”

“你還有臉問出甚麼事兒了!你看看,你看看!”賈母顫抖著手指指著身畔十二額頭上的傷,怒不可遏的道,“都而立之年了,還這般毛毛躁躁的,就算不是你故意打了琮兒,你就忍心把他一個人丟在街面上?你知不知曉琮兒方才都哭成甚麼樣子了?你、你……”

“等等,老太太您先等等。”賈赦忙開口制止,又拿眼去細瞧十二,卻瞧見十二額頭上的傷已經塗抹了藥膏,看起來比之前更為滲人了。

這下,賈赦可心疼壞了。

一個肩部衝上前去,賈赦一把將十二攬在了懷裡,心疼得眼淚花子都出來了:“琮兒心肝寶兒喲,你這是怎的了?不小心摔了?”

“你少妝模作樣,還不是你個混賬東西把他摔了?摔了也罷,你還把他丟在街面上!要不是珍哥兒剛好經過那兒,我怕是再也瞧不見我的琮兒了……”賈母說哭就哭,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劈裡啪啦的往下落,嚇得剛擠出一丁點兒眼淚的賈赦瞬間把眼淚逼了回去。

結果,賈母還哭上|癮了,拍著大腿涕淚橫流。

“還道你終於學好了,結果你卻把琮兒給丟了!你這個混賬東西!你怎麼那麼狠心喲……”賈母對於十二,其實是有一種補償心理的,只因當初十二早產體弱跟她脫不了關係。 若是賈母真當是那種滅絕人性之人,那倒是能坦然面對了。 偏生,壞事她是乾了,愧疚心卻也是有的。 當然,以賈母的心性也不是對所有人都會存有愧疚心的,像幾十年前害的賈敏病弱的姬妾,卻是被她命人活活打死的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老太太,我錯了。”

看著眼前哭得肝腸寸斷的賈母,再瞅著癟著嘴一臉委屈的十二,賈赦又痛又愧。 其實,方才他也不是故意推卸責任,而是真的給忘了。 他以為十二就跟他年幼時候那般,磕了碰了也無妨,畢竟當時看起來僅僅是很輕微的小傷,誰曾想到……

其實,傷還是小傷,就是塗了藥膏才顯得那般恐怖。

“琮兒寶貝,你受委屈了。”賈赦攬著十二,說甚麼也不鬆手。 至於賈母方才對他的諸多指控,則被他很好的詮釋了具體涵義。

賈母也是因著疼惜,才會擔心十二頭上的傷勢,故而把一腔怒火都盡數出在他身上。 至於控訴他將十二丟在大街上不管,又“恰好”被東府的珍哥兒看到送回來……

呵呵呵,珍哥兒你真是好樣的,叔叔我回頭定教你如何重新做人! !

光顧著安慰“受盡了委屈”的十二,賈赦連特地去賈政跟前嘚瑟都不曾。 畢竟,嘚瑟也好,炫耀也罷,都不急於一時,如今對於賈赦而言,最最緊要的還是趕緊將十二哄好了才對,當然還有十二頭上的傷,以及今個兒一天所受到的驚嚇和委屈。

他可憐的么兒喲!

儘管中途出現了一些變故,不過事實上,賈政還是很快就知曉了賈赦中舉一事。 沒法子不知曉呀,賈政本來就知曉賈赦參加了今年的鄉試,且今個兒放榜一事,他也是早已知曉的。 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不關注這事兒。 況且,就算他不關注,也有人主動告訴他。

這個人就是東府的珍哥兒。

比起賈赦在王家消磨了小半日工夫,珍哥兒卻是在看完榜後,就立刻回到了寧榮街,哪怕去榮國府略微饒了一圈,還是很快就趕回了自家府上報喜訊。 自然,他得到了賈敬的大加讚賞,並直言要大擺筵席,慶祝他中舉一事。

既然是大擺筵席,隔壁榮國府那是絕對不可能遺漏的人選。 等諸事確定之後,珍哥兒立刻將自己中舉一事告知了他的同窗們。 而今個兒休沐的賈政也在前院書房,自然就听說了這事兒。

生無可戀完全不足以描敘賈政得知消息那一刻的崩潰,連賈赦和珍哥兒這倆酒囊飯袋都能中舉,他怎麼就不能呢? 尤其寧國府要大擺筵席了,哪怕賈母素日里更為偏心於他,可攤上這事兒,加上又有寧國府做榜樣,賈母定然也會跟著大擺筵席的。

所以,他還有活路嗎?

賈政深深的認為,賈赦那混賬東西生來就是克他的! !

“我爹中狀元了?”璉哥兒雖說讀了好幾年的書,可因著他年歲小,先生壓根就沒同他具體分說科舉的細則,故而他一直認為賈赦是去考狀元了。 又聽得珍哥兒說倆人都中了,璉哥兒更為納悶了,“珍大哥哥也中狀元了?我不相信。”

這話一出,珍哥兒當即斜眼瞪了過去,還不等他開口,一旁的珠哥兒也跟著補刀:“我也不相信。”

璉哥兒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興許是會想到了素日里先生考校時的場景,忙急急的問道:“珍大哥哥,是你考得好,還是我爹考得好?”

儘管很想昧著良心扯謊,可珍哥兒到底還是沒過自己的良心關,咬著後槽牙惡狠狠的道:“你爹!”



120

不提悲憤異常的珍哥兒,寧榮二府的宴請倒是很快就準備好了。 按著原本的打算,兩家是準備分開謝賓客的,不過之後賈敬尋賈赦商議了一下,最終定下來是由兩家聯合宴請一次,又因著賈母的輩分最高,故而將宴請安排在了榮國府裡。 這倒不是賈敬不願意花錢宴請,而是他想起了幾十年前兩家祖先寧國公賈演和榮國府賈源同時被太|祖賜封時的場景,若說當年的賈家是一門雙國公,那麼如今的賈家卻是一門雙舉人。

……儘管檔次跌了許多,可也聊勝於無罷,畢竟寧榮二府早已不如往昔了。

宴請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二十三,據說是個極好的日子。 至於宴請的具體事宜,賴管家自會安排妥當,也將邀請帖子派人分送到了各處親朋好友家中。

然而,就在榮國府上下皆忙碌不已時,那拉淑嫻卻將單獨將十二提溜到了跟前,探究的瞅著他,問道:“我記得當初十二你說鐵定會讓你爹通過殿試的,可如今看來,怕是沒可能了罷?我倒的確不大清楚科舉裡頭的彎彎繞繞,可也依稀記得,會試的通過率還不到十之一二。”

賈赦和珍哥兒如今都是正經的舉人了,也就是擁有了參加來年會試的資格。 然而,正如那拉淑嫻所說,歷年來會試的通過率甚至不到十之一二,換句話說,鄉試吊榜尾的賈赦和珍哥兒皆不可能通過會試。

當然,對於這事兒,別說那拉淑嫻了,連賈赦和珍哥兒倆人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好在只要擁有了舉人的身份,即便來年中不了,大不了三年之後再考就是,亦如寧國府的賈敬大老爺,當年也是考了兩次後,才中的進士。

“他倆那麼蠢,我有甚麼法子?”十二滿臉無辜的仰著頭望向那拉淑嫻,一副天真不諳世事的可愛模樣。

然而,這一手對於那拉淑嫻起不了任何作用:“別裝傻,這裡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是你故意截留了一部分考題?”思量了一下,那拉淑嫻倒是換了一副讚賞的神情,笑道,“這樣也不錯,要真的是所有的考題都告訴了他們,萬一泄露了卻是不得了了。”

“娘您想太多了。”十二見裝傻無用,乾脆手腳並用的爬到了炕上,兩條小胖腿一搖一晃的,面上則露出了與外表年齡極度不符的嚴肅認真,“當年,皇阿瑪的確逼著我將歷年來所有的科舉答卷都看了,可事實上我看到的只有會試和殿試的答卷,並不包括鄉試的答卷。”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明顯的愣住了,可不多會兒,她便恍然笑道:“我懂了。”

不同地位的人看到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擱在平頭百姓眼中,鄉試無疑是極為重要的,可若是擱在乾隆帝眼中,鄉試這種小兒科的考試,跟童生試又有甚麼區別呢? 事實上,鄉試是每個省都有的考試,且題目並不相同 宮瓷 。 也只有通過了鄉試,全國各地所有的舉人才會紛紛上京參加會試。

會試,是入帝王法眼的第一步。 換言之,乾隆帝就算要折騰十二,也絕不會讓十二去背誦鄉試答卷的。

“也就是說,你根本就不清楚鄉試考了甚麼,根本就不曾洩題?”那拉淑嫻忽的挑眉道,“難不成你爹和珍哥兒都是憑藉自己的真本事考上舉人的?”

“怎麼可能!”十二嗤笑一聲,“我是不知曉鄉試考甚麼,可我會猜呀!這要是單知曉了鄉試答卷,很難猜出會試的考題來。可要是反過來,先背誦了會試的答卷,卻是很容易猜到前頭鄉試考了甚麼。兩者是有聯繫的,可惜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沒有任何作用。”

那拉淑嫻低頭一思量,很快就明白了,旋即便伸手將十二攬在了懷裡,又是捏臉又是揉頭的:“好呀,我的十二是越來越鬼精了。只是如此一來,還不是證明你爹和珍哥兒都蠢得很?要不然,既然你猜到了考題,他們怎的還會吊榜尾?”

十二長嘆一聲,他家蠢爹本來就很蠢,當然東府的珍哥兒也聰明不到哪裡去,這倆人簡直就是半斤對八兩,誰也別嫌棄誰。 不過,在鄉試這件事兒上,這倆人吊榜尾顯然是必然的。

鄉試共分三場,第一場考的是四書五經,第二場則是取經史子集的題寫議論文,第三場卻是時務策。 總結一下就是,只要經史子集學到位了,想在第一場取得好成績絕對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第二場需要闡述自己意見時,卻會遇到不小的問題,至於第三場卻是需要結合經學理論對時事政務發表議論或者見解,若只是單純的書呆子,估計後兩場皆要跪。

“……然而後兩場,尤其是第三場才是最為重要的。”十二露出了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不單是鄉試,會試也是類似的情況。我估摸著當年政二叔叔就是倒在了後頭兩場裡,畢竟他的基礎學問還是挺紮實的。”

“那你爹和珍哥兒?”

“他們絕對是倒在第一場的。”十二無奈的攤了攤手,“不到一年的時間,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將四書五經徹底讀通,要是旁人能在第一場至少答對八成考題,他倆能答對二三成就已經很不錯了。而且,我能猜到後頭兩場,對於第一場的考題是真沒法子。”

倘若說時務策是實踐題,那麼跟經史子集相關的就是單純的理論題了。 然而,無論是哪個帝王,但凡他還有腦子,就知曉在滿腦子之乎者也的老學究和懂得將理論結合實際寫出精彩策論的人才之間,選擇哪一位。

理論固然重要,可惜帝王不需要書呆子。

“娘,您就放心好了,蠢爹一定會通過會試的,至於殿試就更沒問題了。長青帝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原本就對咱們府上那位已過世的老太爺心存好感,在這種情況下,他是斷然不會為難蠢爹的。況且,蠢爹雖然蠢了點兒,可他長得好啊!”

是啊,他長得好啊!

這輩子的長青帝也好,上輩子的康熙大帝也罷,皆是喜愛容貌出眾之人。 這跟曖昧旖旎無關,只是單純的欣賞,甚至不止康熙帝,就連之後的雍正爺和乾隆那個色胚也是類似的情況。 長相好的人,總是比普通平平之人仕途更為順利。

“罷了,你隨便折騰罷。”那拉淑嫻擺了擺手,徹底將此事拋到了腦後。

有了那拉淑嫻的首肯,十二甚至於沒等到宴請那一日,就逼著賈赦重新閉門讀書 超級靈泉 。 用他的話說,宴請跟賈赦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甭管是宴請菜餚的準備,還是賓客的邀請帖子等等,完全不需要賈赦操心。 一方面是因著賴管家能力出眾,另一方面……

這不是還有賈母併兩位太太嗎? 宴請這事兒,大可以交給後院女眷來處理。

賈赦欲哭無淚,他倒是知曉來年要參加會試一事,可因著時間富餘得很,且他剛中了舉,自然不會將心思放在會試一事上。 然而,十二一通話下去,他就只能蔫巴巴的進了書房,當然也沒忘記先去寧國府把珍哥兒拖來一道兒受苦受難。

你問十二說了甚麼? 那還用細問嘛!

會試的時間倒是尚未確定,可既然往年都是在二月間的,那麼想來這一次應當也差不離。 如今都九月下旬了,離會試開始不過才區區四個來月時間,再不抓緊一點兒,就憑這倆吊榜尾的貨,真能通過會試? 至於三年之後再考這種不靠譜的提議,則是被十二斷然拒絕,他也沒說旁的理由,只是拿張家老太爺威脅賈赦,完了再用先立業後成家的由頭逼著珍哥兒不得不妥協。

對於賈赦來說,老泰山是絕對惹不起的存在。

對於珍哥兒來說,他做夢都想娶個如花美眷,再生個大胖小子,要是來年不中,指不定他老子能逼著他下回中了進士再考慮娶妻事宜。

書房裡,賈赦和珍哥兒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悲傷。 可惜的是,面對不請自來的張家二老爺,他倆毫不猶豫的慫了。

沒錯,這一次,卻是張家二老爺來教導這兩位了。 其實,張家已經出孝了,畢竟死的只是張家大太太,張家只需守一年的孝期,且還不算是重孝。 不過,張家老太爺素來警覺得很,又時不時的被十二提點一番,以至於即便今年三月裡太子就已經復立了,張家老太爺仍覺得朝堂不太平。 恰好,張家大老爺因著走不出喪妻的陰霾,故而一直都在家中休養順帶照顧小兒子,而張家二老爺則是被他勒令請了事假,唯一逃過一劫的是張家三老爺,只因他不過是個從三品的官兒,張家老太爺認為上頭的貴人壓根就不會注意到他。

本著閒著也是閒著的緣故,張家二老爺心情很不錯的趕到了榮國府,目標是虐死賈赦! 順帶也稍稍教導一下珍哥兒。

珍哥兒做夢也不會想到,在接下來的數月時間裡,他之所以會生不如死,完全是拜賈赦所賜。 而張家二老爺也不是故意對他百般嫌棄,只是因著他是賈政侄子的緣故,順手削了他幾頓。

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卻說終於到了九月二十三,榮國府迎來了諸多賓客,這要是旁的事兒,倒是真沒必要這般大肆宣揚,可中舉是大喜事兒,尤其還是一門雙舉人,再怎麼慶賀都不會引來旁人非議的,有的只會是來自於親朋好友讚賞和艷羨。

甭管那些人心底里頭究竟是怎麼想的,至少場面話說的極為好聽,宴請上的氣氛一直和樂融融的,除了時不時被自家老子狠狠瞪眼的王子勝。

王子勝是真的很生氣,他跟賈赦的交情是真的好,至於去年間的事兒純屬意外,事實上早在進了牢房之後,他就把那事兒放下了,畢竟只是個風月場合的女子,加上他又不是甚麼長情的人,壓根就不會真的記在心裡。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明明是說了當一輩子紈絝子弟的賈赦,一轉眼就來了這麼一出! 中舉甚麼的,真的完全跟賈赦搭不上邊! 王子勝甚至覺得,哪怕賈赦回頭真捅他一刀,也比如今這種境況來得好。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和離小娘子 ! 雖說是武將世家,可我也沒逼你非上戰場不可。 結果呢? 文不成武不就的,你到底有甚麼用! ! ”王老爺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偏他又是個出了名的直脾氣,當著諸人的面,就伸手狠狠的戳王子勝的腦門,絲毫面子都沒有留。

“如今說甚麼都遲了,誰叫當年沒人管我……”王子勝沒啥本事,可脾氣卻不小。 事實上,若非當年祖母和母親的萬般寵溺,也不會養成王子勝如今的性子。 然而,那會兒王老爺子一直都駐守邊疆,等他發現長子被養歪了時,已經為時已晚。 再後來,王老爺子索性放棄了長子,轉而悉心教養次子。 這些事兒,王家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王子勝確是好逸惡勞,可有時候他也會埋怨父親不曾在他年幼時好生教導他。

聽得王子勝這話,王老爺子麵色猛地一沉,半響才道:“以往是我的錯,從今個兒開始,我便放下一切好生教導你!”

甚麼叫不作不死? 王子勝用親身經歷給諸人演示了一遍,成功的將自己送入了無底深淵之中。

待這日過後,外人只道賈赦和珍哥兒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又因著王家那頭動靜太大,讓人忍不住關注了幾分,之後卻因著王子勝不服管教,王家那頭天天上演追逐打戲,怎叫一個熱鬧了得。 到最後,別說四處都傳遍了,就連長青帝也都聽聞了。

長青帝不單聽聞了發生在王家的鬧劇,也知曉了賈赦和珍哥兒中舉一事。

驚訝是最基本的,長青帝對於老臣極好,偏這倆人又都是老臣的嫡系子孫。 賈赦是賈源的嫡長孫、賈代善的嫡長子,珍哥兒更是寧國府唯一的繼承人。 以長青帝的立場來看,他巴不得老臣的子嗣各個上進,畢竟老臣們皆是對他忠心耿耿,想必他們的子嗣也不會差。 然而,跟長青帝的期望相反的是,大不多數的老臣,子嗣要么單薄要么不堪重用。 像賈赦,去年間就闖了大禍,早早的在長青帝跟前留了案底。 而珍哥兒雖說相對而言好一些,可只要稍稍打聽一番,就能知曉這貨對於秦樓楚館有多麼的熱愛。

“奇了怪了,既然賈赦和賈珍都是那樣的貨色,又為何會忽的發憤圖強?賈赦是一等將軍,賈珍將來也必能襲爵,以他倆的身份地位,何苦日日夜夜頭懸樑錐刺股,只為求一個並不需要的功名?”長青帝很狐疑,便喚了最倚重的閒鶴先生到跟前,也不是非要追尋一個答案,而是單純的道出了自己的狐疑。

閒鶴先生已是九十高齡,聞言只撫著花白鬍子但笑不語。

“先生可知曉其中的緣由?”長青帝原倒是沒抱甚麼期望,可閒鶴先生這副神情,卻清晰地表明了他知曉內情。 不由得,長青帝便追問了起來。

“具體倒是不清楚,可臣卻明白此番變故只因一人而起。”

“誰?”長青帝登時來了興趣,雖說他對於賈赦和珍哥兒都不是很欣賞,卻不得不承認這倆人確都是浪子回頭。 一想到這世上有人能辦到這樣的事兒,長青帝滿臉的渴望,比起並不少見的舉人,他更想要那個能讓紈絝子弟浪子回頭的人才!

“自然便是三皇子殿下。”

“……甚麼?!”

震驚和呆滯齊齊在長青帝的面上顯露無疑,哪怕他並不懷疑自己的聽力,卻也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 待閒鶴先生明確的告訴他,賈赦和珍哥兒的改變來源於三皇子後,他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也許,在外人看來,長青帝對三皇子並不差。 三皇子打小就不曾掩飾自己的野心,只是跟其他的兄弟不同,三皇子的野心只是當一個文人雅士,著書立傳流芳百世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這擱在普通人家是個奢望,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偉大到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可若是擱在皇子身上,尤其還是出身不算低又排名靠前的三皇子身上,卻有些不怎麼能入眼了。 當然,其他的皇子還是很開心的,不開心的只有長青帝。

帝王的心思永遠都是那般的難以預測,若是兒子們各個為了皇位打得頭破血流不顧及任何父子、兄弟情分,那麼他定然會龍顏大怒。 可像三皇子那樣,打從一開始就對皇位無意,整日里不是吟詩作對,就是忙著修書立傳的,他又覺得這個兒子沒出息,不堪大用。

可如今,聽閒鶴先生這麼一說,長青帝在最初的愕然之後,旋即便喜上心頭。

沒有當帝王的野心無妨,大不了將來讓三皇子當個賢王,專門教導老臣之後,讓他們浪子回頭,為朝廷做出貢獻!

“來人,招三皇子入宮覲見。”

長青帝一聲召喚,三皇子匆匆放下只修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古籍,急急忙忙的進了宮。

作為早已成年且出宮開府的年長皇子,雖說也時常進宮面聖,可再度回到熟悉的宮廷之時,卻早已沒有了回家的感覺,反而更像是個戰戰兢兢的客人。 幸而三皇子早已絕了對皇位的念想,略一琢磨,覺得最近除了連著半年待在青雲書庫外,也沒做旁的事兒,便放下了心來。

然而,姜到底還是老得辣。

見三皇子匆匆趕來,長青帝並不明言尋他何事,只冷著臉語氣生硬的道:“給你一次機會,自個兒反省一下。”

作為一個蓋了戳的書呆子,三皇子並不擅長勾心鬥角,又心知自己最近沒犯事兒,便老老實實的道:“回父皇,兒臣以後不會再連著半年不回皇子府了,兒臣爭取每月至少回去一次。”

“誰管你回不回府!”長青帝被三皇子這話噎了一下,又知曉這個兒子打小就有些木訥,索性也不跟他繞彎子了,直言道,“你就說說,先前你可曾折騰了榮國府的賈赦?”

“賈赦?”三皇子一臉的驚訝,“那不是父皇讓兒臣教訓他一下嗎?況且兒臣也沒做甚麼,不過就是讓他抄寫律法。哦,對了,最開始是讓他在青雲書庫抄寫律法,之後不是保齡侯府的老侯爺快不行了嗎?我便讓他回府繼續抄寫。後來,張老喚了人來我跟前商議,讓將抄寫律法改成了抄寫四書五經。兒臣琢磨著,意思差不多,便答應了。”

“抄寫律法?抄寫四書五經?”長青帝有些懵。

“確是如此,畢竟刑不上大夫,況且賈赦和王家的王子勝雖然做事不靠譜,卻也沒有真的闖出彌天大禍來。兒臣是覺得他倆單純就是閒得慌,便想了個轍兒,目的倒不是為了懲罰,而是試圖用這種方式約束他們、拘著他們。”

“也就是說,賈赦從最開始的抄寫律法,到後來的抄寫四書五經,抄著抄著,反而起了用功上進的想法,從而努力奮發向上,最終在鄉試出突圍考上了舉人? !”

“啊?!”三皇子傻傻的看著長青帝,滿臉的不敢置信。

事實上,別說三皇子了,長青帝也是一樣的懵逼。 正常人不是應當越抄越覺得噁心嗎? 怎麼會有人越抄越歡喜上了? 長青帝左思右想,都覺得極為不靠譜,又細細詢問了一番,得知事實的確如此,便擺手讓三皇子退到一旁的屏風後頭,再度喚來了閒鶴先生,打算問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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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閒鶴先生周祺原是貧寒出身,因著父母雙亡,由族人接濟長大。 又因他打小天賦出眾,僅僅是在族學待了三兩年,便通過了童生試中的縣試,之後更是一帆風順,最終在他二十八歲那年,狀元及第。 走上仕途後,閒鶴先生也不曾忘了初衷,既有感於族人的幫襯,又同情貧寒書生的不易,不單將族人妥當安置,更是出資幫襯寒門子弟。

如今,一個甲子都過去了,閒鶴先生已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 雖說因著年歲的緣故,他早已不理會朝堂之事,卻仍被長青帝授命教導諸皇子和皇孫們。 而那些個皇子皇孫們儘管各個出身不凡,卻沒有一個敢在他面前放肆,畢竟論年歲,連長青帝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故而,待閒鶴先生入御書房時,三皇子退後半步,向老先生執學生禮,恭敬的問好。

長青帝則直截了當的道:“老先生先前道,一等將軍賈赦因老三的緣故,奮發圖強考上舉人。雖說單一個舉人並不稀罕,可就賈赦先前的作為,卻是實打實的浪子回頭。”

“回禀聖上,據臣所知,賈赦上進皆因三皇子殿下教導有方。”閒鶴先生同那拉淑嫻之父原就是忘年之交,且還是姻親,雖說如今張家老太爺已年老體弱為由在家中休養,可他們幾個老朋友還是時常見面閒聊。 在上一次休沐時,閒鶴先生就听聞了賈赦中舉一事,好奇詢問下,便從張家老太爺處得知了一個意外的消息,便正好拿來同長青帝說道。

如今,見長青帝追問起來,閒鶴先生自是沒有隱瞞的道理,便一五一十的娓娓道來:“這事兒還得從去年賈家小子同王家小子鬧矛盾開始說……”

憑良心說,閒鶴先生並沒有說謊,甚至連張家老太爺都是被蒙在鼓裡的。 真相是,十二在張家二老爺跟前胡扯了一通,結果一傳十十傳百的,越傳越邪乎了。

“還真的是因著抄寫多了有了興趣?”長青帝不敢置信的瞪眼道,這要是換一個人在他跟前說,他絕對不會理會。 可誰讓對方是德高望重的閒鶴先生呢?

“此話乃是賈家小子的老泰山說予臣聽的,臣相信,以張淄潼的性子,斷然不會胡說八道的。”閒鶴先生為張家老太爺作保,這可信度自是極高的。

長青帝信了,遂感概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賈代善也算是有福氣之人。”

榮國公賈代善一生戎馬,偏子嗣不爭氣。 長子賈赦整日里只知曉溜貓逗狗,實乃貪杯好|色之人。 次子賈政雖打眼一瞧還算湊合,然真相卻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因著賈代善的緣故,長青帝很是看重榮國府,可惜再怎麼看重,再怎麼想提拔,偌大的榮國府內卻沒有一個人值得他去栽培。 儘管如今賈赦不過得了區區一個舉人的功名,卻也算是在長青帝眼前掛上了號,但凡賈赦有幸能夠通過會試進入殿試,即便他本身學問並不拔尖,長青帝也準備給他一份殊榮。

忽的,長青帝又道:“朕記得去年間,賈家那小子是同王湛的長子鬧得矛盾罷?為了個風月女子?”

閒鶴先生苦笑一聲,道:“確是如此。不過,這人不風流枉少年,再說臣聽聞是王家那小子不依不饒。”

闖禍的人的確是賈赦,畢竟是他硬要輕薄王子勝的女人,可問題就出在地點,倘若是在王家,那女子又是王子勝的姬妾,那道理必不在賈赦這邊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可誰讓當時是在秦樓楚館呢? 在大多數人看來,尤其是地位極高的男子看來,那種地方的女子本來就是任人輕薄的,至於輕薄她的是何人,又有甚麼打緊的。 因而,儘管先鬧事的人是賈赦,可在聽聞了具體情況後,人人都認為錯在王子勝。

——不就是個風月女子嗎? 其他人也想嚐嚐味兒,你就讓了唄!

——那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你多年的至交好友,犯的著這麼小氣巴拉的嗎?

——就為了這麼個風塵女子,不惜跟世交動手,還引起了大規模的械鬥,簡直不可理喻!

為何王子勝事後那么生氣? 就因為他完全沒有錯,偏偏所有人包括他的親老子都指責他不對。 可他哪裡不對了? 看到自己的女人被旁人輕薄,本能的站出去詢問緣由,這有甚麼錯? 自己的女人被賈赦輕薄了,自己還被那混蛋揍了一頓,結果所有人都覺得賈赦受了天大委屈,他冤不冤? !

更冤的是,賈赦受了刺激發憤圖強,反而襯得王子勝愈發的不堪起來,如今連長青帝都過問了,可見接下來等待王子勝的又是一大波的傷害。

“誰對誰錯不要緊,朕想問的是,老三既給賈家小子安排了事兒,王家那個呢?老三,你總不會厚此薄彼罷?”長青帝抬眼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忙急急的道:“回父皇的話,兒臣始終認為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兒不可能是獨一個人的錯,故而給予了他倆完全相同的懲罰。只是……”

“只是甚麼?”

“據悉賈赦此生最懼二人,一為其亡父榮國公賈代善,二為其岳父張淄潼張老太爺。這榮公已逝,兒臣無奈之下便將懲罰內容告知了張家老太爺,之後兒臣每隔十日必能收到來自於賈赦的親筆謄寫的書卷文稿。可王家那位……”

“哼,他不理會你?”見三皇子尷尬的點了點頭,長青帝面色鐵青。

在這件事兒上,一味的責怪三皇子是無用的,說白了他雖貴為皇子殿下,手頭上卻並無實權。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三皇子擁有青雲書庫的管理權,也養了不少清客門人,同時跟京城各處的書院先生交好,連朝堂中的諸多文臣包括翰林院那頭都跟他私交不錯。 然而,這些對於王子勝半點兒作用也沒有,人家就是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來,你能拿他怎麼辦?

若是可以直接動手的話,當初三皇子就不會選擇下令抄寫律法這種懲罰了,說白了,三皇子手頭上的權利太小,賈赦也好王子勝也罷,其實他皆壓制不住。 只是,三皇子同張家老太爺有師生情誼,讓對方幫著教訓壓制倒是無妨。 可王家那頭……

三皇子表示,他跟武將半點兒不熟,就算知曉王湛的大名,可他倆連半句話都沒有說過。

“王湛不是已經回京了嗎?明個兒早朝朕自會好生問問他。”長青帝沉著臉冷冷道。

單就事論事的話,只能說王子勝這人目無尊長。 可若是往深處想,卻是王子勝不把皇室皇權放在眼裡了。 三皇子縱使並無實權,可他到底是皇室宗族,是長青帝的親生兒子。

長青帝可以對兒子漠視,卻絕對不會允許旁人小瞧了他的兒子!

次日早朝,長青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厲聲責問王湛,斥責他教子無方,又以治家不嚴何以治軍為由勒令其閉門思過。

王湛又氣又急,卻不敢反駁,只滿面潮紅的跪下認錯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待早朝散去後,便以袖子掩面,羞愧至極的倉促離開。

……

……

據說,那一日王湛王老爺子回府後,親手拿馬鞭狠狠的抽了王子勝一頓。

據說,就連王家老太太大哭著哀求都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只得眼睜睜的看著王子勝被他老子收拾。

據說,直到十月過了,十一月也過了,眼瞅著年關即將到來,王子勝依然不見踪影。

儘管這些只是市井傳聞,可正所謂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雖說流言蜚語有時候略誇張了一些,可在這件事兒上,倒是有七八分是屬實的。

這要是擱在往日里,得知曾經的狐朋狗友如今的慘烈境況,賈赦一定會捶地大笑。 可事實上賈赦卻完全不知曉這些個情況,只因他自個兒的日子一點兒也不比王子勝好過。

假如說王子勝是生不如死的話,那麼賈赦的日子說一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不為過。 每天抱著一大堆的文獻資料通讀、背誦、領悟,賈赦只恨不得他老子活過來教他武藝兵法算了。 此時的他無比後悔當年怎麼就那麼懶散,沒走上武將之路呢?

唯一的安慰就是,他不是一個人,珍哥兒始終陪著他吃苦受罪,並承擔了至少一半的責罵。

張家二老爺脾氣不好,這是人人都知曉的事情。 且他跟尋常的文人雅士不同,氣急了他甚麼話都能說出口,甚至破口大罵只是最基本的,氣狠了直接揮拳都不是沒有可能。 偏賈赦和珍哥兒白瞎了武將世家的出身,論拳腳功夫,竟是半點兒都不如張家二老爺。 當然,他倆若是能狠狠心聯手的話,倒也未必沒有一敵之力,問題在於他倆是不可能合作的。

“這次的抽考,珍哥兒墊底!”張家二老爺怒不可遏的道,“連著三次了!你不能上進一點兒嗎?罷了,我也不管你了,讓你老子來教訓你罷!”

這話一出,珍哥兒瞬間哭死在書房裡,當然還不曾忘記在哭死之前狠狠剜了賈赦好幾眼。 張家二老爺制定的規則並不是根據倆人具體的成績來判定優劣,而是每次都挑選墊底的那個接受懲罰。 如此一來,這倆人還怎麼可能聯手呢? 十來次抽考下來,倆人一見面就火光四射,恨不得恁死對方。

別看賈赦連著勝了三次,可在此之前,他的最高記錄是連敗五場。 為了這個,張家老太爺特地不辭辛勞的乘坐馬車趕到榮國府,只為了親自責罵他一頓。 之後,賈赦發誓要碾壓珍哥兒,這才有了今個兒的事兒。

而張家二老爺也不是回回都告狀的,他的手段很多,每一樣都能讓賈赦和珍哥兒生無可戀,可當墊底的次數累積到某個數字時,他就會狂暴。

——告家長這種事兒,對於先生來說,簡直不能更痛快。

於是,張家二老爺快活了,而珍哥兒則就只剩下了痛。

永遠不要試圖跟失去理智的老子講道理,珍哥兒在被毒打了一頓後,深深的悟了。 倘若老老實實的挨頓打,那打完也就算了。 可正是因為他在挨打的過程中,不間斷的跟他老子解釋事情經過,這才導致他老子的怒火一直下不去。 當然,最終他老子還是歇了手,原因卻在於珍哥兒已經暈厥了過去。

老子打兒子是理所當然的,暈厥過去之前,珍哥兒哭著許願,趕緊讓他娶媳婦兒生兒子罷,他也想試一試當老子的感覺 重生之傳奇導演 。

在痛苦的磨礪過程中,賈赦和珍哥兒迎來了端閏四十九年。

你問四十八年的大年三十是怎麼過的? 不不,對於即將參加會試的人來說,大年三十真的不算甚麼,左右仍然是讀書、背誦、領悟,再不然就是寫一寫策論。

大年三十是甚麼? 賈赦和珍哥兒都表示,毫不知情。

當然,悲慘的人只有這倆貨,大年三十以及之後的正月,對於整個榮國府來說皆是極為重要的。 賈母早已準備了諸多荷包,不單給了小輩兒們壓歲錢,還賞賜了闔府的下人,這在榮慶堂伺候的自然是最體面的也拿的最多,其次便是榮禧堂和梨香院那頭,再次便是在二門裡伺候的那些,至於在二門外伺候的並那些個莊子、鋪子上的下人則又是另一說了。

不過,這個大年總的來說還是很快活的,尤其是小輩兒們。

珠哥兒和璉哥兒年歲相當,感情也是最好的。 又因著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都忙著家事,索性在臘月里便讓倆人皆搬到了榮慶堂暫住,算是趁著年關多陪陪賈母。 至於元姐兒,則是更早一些時候就搬到了榮慶堂裡,且還是王夫人自個兒樂意這麼做的。 小一些的十二忙著花式折騰賈赦和珍哥兒,每日里倒也是開開心心的。 而年歲最小的迎姐兒則壓根就不知曉煩惱為何物,每日里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再不然就是試穿各種新衣裳,興奮得不得了。

而正月初八那日,琥珀忽的領著趙姨娘過來給那拉淑嫻請安。

作為通房丫鬟,琥珀雖在榮禧堂裡並不起眼,可該有的一切都不曾短缺。 不過,因著她原本就是賈母跟前極為得臉的大丫鬟,那些個份例並不被她放在眼裡。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琥珀寧願如今還在賈母跟前伺候,再不然便是真真正正的被賈赦收為通房。

沒錯,琥珀成為通房的日子雖然不短了,可她至今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初時,是因著賈赦對於賈母跟前的人並不放心,再之後賈赦闖了禍跟王子勝一起被關入牢房,等出來後又忙著抄寫律法等等,再往後則是忙著準備科舉出仕。 別說通房丫鬟了,連那拉淑嫻都不能時常見著他,只因賈赦忙起來經常宿在書房裡,甚至一兩月都不帶出書房的門。

想到這些事兒,琥珀只滿嘴的苦澀,猶見昔日的好姐妹趙姨娘來尋她時,心中更為五味雜陳。

她也不知曉她倆究竟誰更幸運些,乍看之下,大房的通房定然比二房的通房地位高。 可再一想,趙姨娘到底是生過孩子的人,哪怕是個姐兒,將來總歸也算是個依靠。 偏她,空有通房丫鬟之名,卻沒有撈到半點兒實惠……

“太太,趙姨娘說要給太太請安,順道兒瞧瞧二姑娘。”琥珀倒不怕因著一兩句得罪了那拉淑嫻,到底倆人相處也有一段時日了,即便看不分明,也知曉了個大概。 琥珀很清楚,只要自己做的別太過分,偶爾要一匹兩匹的料子,或者討個舊首飾,並不會引起那拉淑嫻的厭惡。 至於之所以答應了趙姨娘的懇求,她也有自己的道理。

“嬤嬤,去喚奶娘將迎姐兒抱過來。”那拉淑嫻笑著吩咐道,面上並無任何勉強。

見狀,無論是原就有幾分把握的琥珀,還是一直惴惴不安的趙姨娘,都齊齊的暗中鬆了一口氣。

琥珀是想著,待會兒定要尋個機會,將話頭引到孩子身上。 她倒不是非要跟賈赦生孩子,而是她的年歲已經愈發大了,實在是拖不得了。 若是賈赦無法給她一個孩子,索性放了她出去配小廝不曾嗎? 哪怕曾經的她有著百般的傲氣,可如今的她卻只盼著能尋覓個良人早日成家生子 緋聞女王 。 也許將來的日子沒有當通房丫鬟來的舒坦逍遙,可總歸有了一份盼頭。

至於趙姨娘的想法就更簡單了,她原就極為在意迎姐兒,更別說大夫早已斷言,她的身子骨極難調養好,即便願意耗費巨資,沒個十年八年的也不會有成效。 趙姨娘沒那麼不知好歹,既不會奢求王夫人為她出資調養身子,更不會奢望十年八年後賈政依然寵愛她,故而打從一開始,她就將迎姐兒視為今生唯一的孩子。

然而,她倆都沒有弄明白那拉淑嫻的意思。

倘若是原主張氏,那麼甭管是琥珀的期望還是趙姨娘的念想,想要實現都很容易。 原因在於,原主張氏真的是一個心地純良善解人意的好人。 可惜的是,她們如今遇上的是那拉淑嫻。

那拉淑嫻是甚麼人? 乾隆帝的繼後。

而乾隆帝的後|宮裡,最最不缺的就是年輕美貌卻孤獨終老的女子。 當然同時也不缺懷胎十月拼死誕下兒女後,卻被旁人撿了便宜的例子。

對於琥珀,那拉淑嫻並無任何愧疚,當然她也並不像琥珀想像的那般好吃醋。 在她看來,年華逝去又如何? 前世,那些比琥珀出身高貴才貌雙全的女子們,不都落了個這般下場?

對於趙姨娘,她更是毫無愧疚感。 前世,她也曾抱養過孩子,畢竟在徹底開罪乾隆帝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是極為受寵的,也是整個東西六宮除卻皇太后之外,地位最高的女子。 既如此,只要她看上了,抱來養養又如何? 當然,若是對方執意不願意,她也不會強求。 同樣的,既然養了,她便會付出真心,待那孩子視如己出。

其實這麼想想,那拉淑嫻和乾隆帝還真的是蠻配的,倆人都不是一般般的渣,只是渣的方向不同而已。

不多會兒,奶娘便抱著迎姐兒進來了。

“太太!抱!”迎姐兒到今年三月便有兩周歲了,她雖不如十二那般早慧,可簡單的話語卻是沒有問題的。 當然,長句子仍然不行,至今為止,迎姐兒只會最簡單的稱呼,以及常用的一些動詞。

那拉淑嫻笑著起身從奶娘手裡接過了迎姐兒,又再度坐下,任由迎姐兒扒著她不放手:“姐兒乖,今個兒可吃飽了?”

“吃!”迎姐兒略分開了一點兒,用帶著渦旋的小胖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臉眉開眼笑的道,“太太,還要吃。”

前頭那個吃,指的是已經吃過了,後頭那句就更好理解了,無非就是不餓了可就是饞得慌。

“可不能再吃了,姐兒又胖了許多。”那拉淑嫻墊了墊份量,確定迎姐兒又重了,好在除了體重增加外,迎姐兒也長開了許多,因而乍一眼看過去,倒是不如小時候那般圓滾滾了。

迎姐兒雖不曾完全聽明白,可至少懂得了眼下不可能再有好吃的了,登時整個人都蔫巴了,只縮在那拉淑嫻懷裡,用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那拉淑嫻,一副惹人憐惜的小模樣。

那拉淑嫻倒是罷了,她養了迎姐兒也有一年多了,哪裡會不知曉這孩子的性子,心疼只略少許,更多則是好笑。 可立在一旁的趙姨娘卻不這麼認為了。

忽的,趙姨娘上前兩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道:“大太太,求您將姐兒還給我罷!”

122

把姐兒還給她?

那拉淑嫻摟著迎姐兒,面上的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只微微挑眉望了過去,隱約透著一分狐疑,卻並無任何被冒犯的不悅之意。 倒是屋內其他人聽得這話後面色大變,忙急急的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權當自己是個擺件玩意兒。

而將趙姨娘引過來的琥珀面上則閃過了一陣明顯的慌亂。 在來之前,她並不知曉趙姨娘的具體目的,只當是思念女兒打算過來瞧一瞧,若是她知曉趙姨娘會提出這般荒唐至極的要求,再給她十個雄心豹子膽,她也不敢在正月裡觸那拉淑嫻的霉頭。

當下,琥珀眉心一跳,忙跪倒在地,急急的辯道:“太太,我……”

“讓她先說。”那拉淑嫻微抬了抬手,制止了琥珀的開口,只將目光落在了滿臉淚水的趙姨娘的面上,淡然的道,“說罷,我聽著。”

趙姨娘心頭一緊,她原就不傻,要不然當初也不可能成為賈母跟前最體面的一等大丫鬟。 可在關於迎姐兒的事情上,她卻是不得不堅持己見。 如果說,女人一生是為了父母、夫君、兒女而活,那麼她就只剩下了迎姐兒這個閨女。 只要一想到自己這輩子唯一的孩子就要被過繼給別人了,她就完全無法冷靜下來思考利弊。 如今的她,滿腦子都是女兒女兒女兒……

“大太太,您出身高貴地位不凡,姐兒能得您的青睞自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倘若我還有旁的法子,斷然不敢擾了您的清淨。可大夫說了,當初我生姐兒時傷到了根本,怕是這輩子都不能再生養了。我知曉自己身份低賤,可到底姐兒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還是我這輩子唯一的骨肉。求大太太成全,求求您了!”

那拉淑嫻低頭看了一眼窩在自己懷裡的迎姐兒,而迎姐兒則眨著黑漆漆的大眼睛,正一臉懵懂的看著她,完全不知曉如今跪在地上的人便是她的親生母親。

“假如你只是希望我放棄過繼的念頭,那麼我可以答應你。”那拉淑嫻伸出食指,輕點了點迎姐兒的額頭,“我也不怕說實話,先前我確是起了過繼的念頭。可過繼這種事兒,只講究一個你情我願,你既不願意,我自不會強求。”

“謝、謝謝大太太。”趙姨娘張了張嘴,木著一張臉吐出了這句話。

“還有事兒嗎?”

“我……”趙姨娘真的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按說她既已得了那拉淑嫻的承諾,就該心滿意足的回去了,可事實上,此時的她心底里非但沒有一絲愉悅,反而愈發的恐慌起來。

迎姐兒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那便是二房的庶女。 可若是迎姐兒被過繼給了那拉淑嫻,卻是成了大房的嫡女 宮瓷 。 莫說趙姨娘原就極為聰慧,換做是任何一個蠢貨,也知曉這裡頭的差別。 在這之前,趙姨娘只一心想將迎姐兒討回來,完全沒有心情去思索這裡頭的利弊。 如今,眼看事情已成定局,趙姨娘忽的就慌了。

“有事?”那拉淑嫻是真不著急,只慢悠悠的問道。 如今是正月裡,該忙的事情早就都忙完了,剩餘的一些瑣碎事情,要么是被王夫人搶著做完了,要么就是被容嬤嬤一手攬去了。

至於孩子們,璉哥兒翻過年都已經八歲了,早已過了粘著她的年紀,又因著正月裡不用唸書做學問,一大清早就跑了個無影無踪;十二更是個有主意的,況且賈赦和珍哥兒二月裡就要參加會試了,如今的十二自是牟足了勁兒折騰這倆貨;唯一值得她操心的迎姐兒,則是老老實實的窩在她的懷裡,仰著小胖臉一副懵懂可愛的模樣。

“大太太,大太太……”趙姨娘喚了一聲又一聲,音調卻是愈發的低了,直到微不可聞。

那拉淑嫻是淡定得很,可迎姐兒卻不干了。 別看她年歲小,卻擁有著不輸於十二的霸道性子,見那拉淑嫻時不時的抬眼望向趙姨娘,小丫頭氣壞了,一改先前弱弱的氣勢,猛地直起身子抱住了那拉淑嫻的脖頸,還不忘扭過頭來示威般的瞪著趙姨娘,嘴裡咿咿呀呀的道:“太太!我的!”

趙姨娘好懸沒再度淚奔,饒是她也算是有些城府的,見親生女兒如此,也一樣無法坦然接受。

“求大太太將姐兒還給我,讓我親手將她撫養長大,讓我為她多盡一份心力……求大太太成全!”許是迎姐兒這番舉動反而刺激到了趙姨娘,她索性一咬牙,將埋藏在心底里許久的話盡數吐露了出來。

這話一出,滿室寂靜。

彷彿過了許久許久,那拉淑嫻才嗤笑一聲:“親手撫養姐兒長大?成呢,讓二太太過來跟我討要便是了,當初既是我從她手裡討了過來,就該讓她來跟我要才是。趙姨娘,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是。”趙姨娘猛地打了個寒顫,只覺得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板一直竄到了腦門子上,她當然明白那拉淑嫻這是不高興了,可事到如今,她也再沒有旁的法子了,只得起身告退。

一旁的琥珀早已被倆人之間的對話嚇得花容失色,這會兒見趙姨娘起身離開了,也急急的跟了出去,完全忘卻了自己原本的來意。

待一走到外頭穿堂裡,琥珀就恨恨的剜了趙姨娘一眼:“真是我的好姐姐,你這是想死也要拖我下去墊底罷?哼,從今往後別再同我談往昔的姐妹情分了,咱們恩斷義絕!”

趙姨娘面上僅有的血色,因著琥珀這句話被徹底抽空。 其實,她何嘗不知曉自己方才那些話是逾越了呢? 可她又能怎麼辦? 站在她的立場上,又攤上這麼一副破敗身子骨,她除了牢牢抓住女兒不放外,還能有旁的法子嗎? 但凡有其他的可能性,她都不會這般豁得出去。 可惜的是,她本人為了後半輩子的生活願意豁出去一切賭上那麼一次,可琥珀卻完全沒有必要陪著她瞎折騰。

眼睜睜的看著多年的好姐妹琥珀憤恨的轉身離去,趙姨娘只目光呆滯的立在穿堂裡,好半響才腳步蹣跚的離開了榮禧堂。

從榮禧堂到梨香院,路程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若是擱在往日里,以趙姨娘的腳程怕是沒一會兒就到了,可今個兒她心裡頭擱著事兒,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愣是花費了比往日里多一倍的時間才堪堪到了梨香院門口。

因著賈政對趙姨娘還算寵愛,故而路過的丫鬟婆子見了她也會笑著點頭喚一聲 和離小娘子 。 素日里,見著這些人,趙姨娘即便心裡頭再怎麼不痛快,都會滿面笑容的的回一聲,可今個兒她是真的沒有心思那麼做了,只無視旁人的目光,徑直走到了正堂旁的暖閣裡。

大冬天的,王夫人除了晨昏定省之外,旁的時間基本上都待在暖閣裡,哪怕她好說歹說攬了一些管家的事兒,也多半都是管事嬤嬤來她屋裡回話的,並不需要她親自出面跑腿兒。 因此,趙姨娘很容易的就見到了王夫人,她要趁著勇氣尚未完全消耗光之前,咬牙說出自己的懇請。

然而,跟萬事淡定的那拉淑嫻不同,王夫人原就是個爆炭性子,雖因著近幾年發生的事兒消停了不少,可遇到難以忍受的事情時,還是難免會爆發出來。

“你說甚麼?!你既敢跑到大太太跟前,說要討回迎姐兒?你是瘋了還是傻了?竟連這般不講情面不通禮數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先前的規矩都白學了!哼,原是看在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過,才厚待了你幾分,若早知曉你這般的不知好歹,合該好生教訓你一番,免得你回頭闖下彌天大禍!!”

王夫人氣瘋了,隨手抄起小几上的茶盞,不管不顧的丟了過去。 好在王夫人的準頭不行,茶盞倒是摔了過去,卻僅僅是摔到了趙姨娘跟前的厚羊毛毯子上,滴溜溜的滾了兩圈後,便停了下來。 而趙姨娘雖被四濺的茶水弄濕了衣擺,卻並未受傷。

“太太,太太!求您了,太太!您就看在我已經壞了身子骨的份上,把姐兒要回來罷!大太太說了,倘若您親自過去討要的話,她定是願意還的。太太,奴婢求您了,求求您大發慈悲,您是好人,您……”

“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王夫人寒著臉,陰測測的道。

甭管素日里王夫人是看那拉淑嫻不順眼,亦或是想同那拉淑嫻較勁,因著她倆是妯娌,即便真有甚麼矛盾,其實也沒太大關係。 這牙齒尚有碰到舌頭的時候,嫡親姐妹還會鬧口角呢,妯娌之間縱是有些許摩擦,也實屬尋常。 王夫人當然清楚,但凡她親口跟那拉淑嫻討厭迎姐兒,後者絕沒有不給的道理,可問題是,她為何非要去討?

區區一個庶女罷,原就不曾被她放在眼裡,既然那拉淑嫻喜歡,送也就送了,甭管是過繼也好收養也罷,王夫人都是樂見其成的。 一來,她跟前少了個礙眼的,趙姨娘也少了個邀寵的籌碼。 二來,交好了那拉淑嫻,同時也多少彌補了當年破損的關係。 可她萬萬沒想到,趙姨娘竟會這般的不知好歹。

“蠢貨!你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你知不知曉你到底乾了甚麼事兒?她是甚麼身份,你又是甚麼身份?莫說大房並未明著提出過繼,就算真的開口了,那也是迎姐兒的福氣!一個庶女罷了,真當自己是金子做的?她既願意擱在跟前教養著,哪怕並不過繼,有這麼一層身份上,將來迎姐兒要尋人家,也能抬高一個檔次!還有,庶女的嫁妝都是從公中出的,薄薄的一份罷了,別說我了,只怕連你這個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十來年的大丫鬟都看不上眼罷?你是指望我這個當嫡母的幫迎姐兒出那份嫁妝嗎?我今個兒就明確的告訴你,做你的春秋大夢!”

“天大的好事兒被你折騰成了這般,還讓我舔著臉去將迎姐兒討回來?我為何要給你這個臉面?你的臉面連一文錢都不值!說甚麼身子壞了,只那麼一個孩子了,迎姐兒是你的孩子嗎?是嗎!!”

“只要是老爺的兒女,那統統都得喚我一聲娘!而你,充其量不過是個姨娘罷了,就這麼名號,也是我跟老爺賞給你的。不過是個家生丫鬟,簽了賣身契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敢跑去大房撒野了,是不是改明個兒你就要爬到我頭上了?簡直、簡直就是狗膽包天!”

王夫人痛痛快快的罵了一場,直把趙姨娘罵得面無血色,連嘴唇都是紫青的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等好不容易罵夠了,王夫人極盡嘲諷的瞥了趙姨娘一眼,嗤笑道:“我今個兒把話撂在這兒,莫說我不會替你跑腿,就算大太太主動把迎姐兒還回來了,我今個兒收回明個兒就給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還想撫養主子?她就算是個庶女,那也是你的主子!滾!!”

趙姨娘面色慘白的被幾個丫鬟架了出去,整個人都是飄飄忽忽的,彷若靈魂出竅了一般。 直到回到了自己房裡,她依然沒能緩過勁兒來,她親娘妹子見她這般,被唬了一大跳,有心替她請個大夫,卻被一口否了,甚至連碗熱茶都沒能討到。 隔了一日,趙姨娘就徹底病倒了。

因著王夫人的攔阻,趙姨娘的病倒,迎姐兒一事就這樣被暫且壓了下去。 旁的人倒是隱約聽到了一些消息,卻皆不曾放在心上。 就連賈母這個趙姨娘舊主,也僅僅是吩咐鸚鵡拿了些藥材過去探病,旁的話一句都不曾說。 至於賈政,當天晚上就被王夫人劈裡啪啦一通告狀,頭疼的不行,直接躲到了周姨娘那裡尋清淨,別說去探望趙姨娘了,連半句關切問候都沒有。

一晃眼,正月就過去了。

二月,會試開考。

會試跟鄉試一樣,皆有三場。 頭一場在初九,第二場在十二,第三場在十五,也亦是頭一日入場後一日出場。 所試之題,也同鄉試相差無幾,四書文、五言八韻詩、五經文以及策問。 當然,不同之處便是考題更為深奧,難度遠超於鄉試。

初八那一日,賈赦和珍哥兒再度被送入了貢院,按著賈赦的說法,簡直就像是送待宰的豬進屠宰場一般。 當然,珍哥兒完全不贊同這個說法,他只向來送考的賈敬叮囑道,可以給他準備親事了,等他考上了進士以後立刻完婚。

送走了這倆傻貨,寧榮二府繼續該吃吃該喝喝,完全不曾顧忌倆傻貨在貢院裡頭是否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過也是,讀書人都是這麼過來的,有甚麼可抱怨的?

榮國府這頭,賈母素來心疼賈政,雖不至於苛待賈赦,可她是真的不擔心。 那拉淑嫻見過了更為慘烈的情況,對於這種在陋室裡頭吃吃喝喝睡睡寫寫的事兒,接受起來沒有絲毫困難。 二房倆口子更放心了,尤其是賈政,只恨不得他親哥多吃點兒苦頭,最好是名落孫山,免得愈發襯著他無用不堪。

寧國府那頭,賈敬還真聽進了珍哥兒的話,回來就開始準備親事。 因著珍哥兒原就是襲爵之人,親事又是早先就定好的,哪怕這一次珍哥兒沒能中進士,也不會影響親事,對方很痛快的應了下來。 而珍哥兒的親娘原還有些憂心,不過等忙碌起來,就立刻將一切都拋到了腦後。

數日之後,會試結束了。

賈赦和珍哥兒跟去年的鄉試一樣,疲憊得連上馬車都是被小廝強行拽上去的。 回了各自的府中後,也不曾給長輩請安,只一頭栽到了床榻上,睡了個昏天暗地。 足足歇了三兩日,才堪堪恢復了精氣神。

因著會試的人數遠遠少於鄉試,閱卷的時間反而比鄉試更快。 待二月二十五這一日,皇榜便已然張貼,並寫明二十八這一日,所有中榜者皆需入宮參加殿試。

“我中了!!!”

跟去年一樣,珍哥兒靠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硬生生的擠過一群湊熱鬧的人,隨後張牙舞爪的跳著吼著,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可憐的賈赦,上一回是因著帶著十二不方便衝到皇榜之前,這一次他倒是學乖了,一個孩子都沒帶,卻架不住他的蠢弟弟硬要跟著一道兒來,並且用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瞪著他 超級靈泉 。 被蠢弟弟這麼瞪著,他還怎麼豁的出去擠到人群中查看皇榜呢? 幸好,還有珍哥兒。

“珍哥兒!幫叔叔我瞧一瞧!”

一聲令下,珍哥兒瞬間收回了即將脫口而出的歡呼聲,垮著臉控訴的回頭瞪了賈赦一眼,旋即老老實實的從最後往前頭看了起來。 沒一會兒,珍哥兒便擠出了人群,用一種比賈政更為苦大仇深的眼神,直勾勾的瞅著賈赦:“赦大叔叔。”

“怎樣?我肯定中了,你那麼蠢都能考中,我怎麼可能考不中呢?”賈赦一點兒也不擔心,揚著頭一臉的嘚瑟,“說罷,我第幾名?肯定比你好!”

“是啊,你中了。”因著太悲憤,珍哥兒連敬語都忘了,只咬著後槽牙惡狠狠的道,“赦大叔叔你為啥沒都能比我好兩名?這是為啥?!哼,一點兒也不公平!!”

“我比你聰明啊!”賈赦先是下意識的回了一句,旋即才猛地回過神來,一把揪住珍哥兒的衣襟,不敢置信的吼道,“我真的中了?哈哈哈哈哈哈……”

即中舉當日險些被親老子打斷腿之後,珍哥兒如今面臨的是被賈赦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且好懸沒被賈赦掐死。

然而,比起命運多舛的珍哥兒,真正生不如死的人是賈政。

這賈赦還顧忌著要在蠢弟弟跟前保持住穩重大氣的兄長形象,故而即便珍哥兒告訴他中了,他也不曾真的衝到人群裡。 可賈政卻這麼乾了,風一般的衝勁了人群之中,賈政用實際行動向諸人證明了他的確是將門無犬子,至少在衝撞過程中,他的確有著一往無前的忘我氣勢。 只可惜,擱在賈赦眼裡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他瘋了?我記得是我中了罷?是我不是他罷?他有病呢?”賈赦下意識的鬆開了珍哥兒的衣襟,望著已經衝到皇榜前的賈政,一臉震驚的道。

珍哥兒也很震驚,當然在震驚之前,他沒有忘記先大喘氣幾口,等緩過神來了,他才道:“這就是兄弟情深。赦大叔叔,我真得很羨慕您和政二叔叔,不單你們,還有璉哥兒他們。唉,你們都是有兄弟姐妹的人,不像我府上,就獨我一個。別說弟弟了,就算是個妹妹,哪怕是個庶妹也好啊!”

“你自個兒找媳婦兒生去,到時候生一群都成!”賈赦見賈政已經衝到皇榜前,心頭癢癢的,一個沒忍住也跟著衝了進去,只丟下珍哥兒一人,站在原地思考著生一群娃兒的可能性。

這一日,賈赦和珍哥兒皆在榜上有名。

這一日,寧榮二府再度入了長青帝等一眾貴人的眼裡。

這一日,因著感動於賈政的兄弟情深,賈赦給了賈政一個熊抱,而賈政則是如同魂飛魄散一般的任由賈赦擺佈。

人生的際遇就是那麼奇怪,也是那麼的不公平。

賈政自認為從未做過任何虧心事兒,對待做學問也是用了所有的心力。 然而,老天爺卻是這樣對待他的,讓他這個十年寒窗苦讀的學子名落孫山,卻讓賈赦那混賬東西順利的通過了鄉試、會試。 至於殿試,除非賈赦想不開在殿試上故意觸怒龍顏,要不然最少最少也能獲得一個同進士出身。

蒼天啊! !

123

會試放榜是二月二十五,而緊接著的殿試則被安排在二十八。 這要是擱在尋常人家,餘下的這為數不多的幾日,多半也就是在家裡歇著,不會折騰甚麼。 畢竟,會試中榜雖名為一隻腳已經踏入了官場之中,可未經過殿試,總歸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哪怕過了殿試,也要等具體的任命下來後,才能作數。

可惜的是,甭管是賈赦還是珍哥兒,這二貨的人生字典裡,壓根就沒有低調、謙虛這倆詞。

在放榜的當日,他倆就徹底撇開了一切心理包袱,完完全全的撒歡了。 也因著他倆的心情特別好,隨同一道兒前往貢院的小廝們皆得到了豐厚的賞賜,也立刻派了人趕回各自府中匯報這天大的喜訊。 以至於等他們的馬車駛入寧榮街時,早已有人等在街口,滿口子道喜討賞的話。

賈赦和珍哥兒雖有千萬個缺點,卻獨獨沒有小氣摳門的問題,況且都到了金榜題名時,即便再小氣摳門的人,這會兒也一定不會吝嗇的。 不單是兩府的下人、清客,就連旁支族人都紛紛趕來,想著趁著這倆位爺心情上佳,多討些賞錢倒是其次,若能趁著多露露臉,謀個有油水的差遣那才叫一個好。

雖說來迎接的人們心中都各有自己的小算盤,不過時至今日,賈赦也好珍哥兒也罷,都不會去計較這些東西。 尤其是珍哥兒,他始終惦記著自個兒的未婚妻,想著如今都金榜題名了,怎麼著也該讓他摟著媳婦兒睡覺生娃了罷? 他這鼻子估摸著是沒有可能感受親兄弟姐妹之間的情分了,可他將來一定要讓媳婦兒生一群,旁的不說,肯定要比榮國府的子嗣多!

抱著這樣的想法,珍哥兒撇下賈赦,雄赳赳氣昂昂的回了寧國府。 被撇下的賈赦也不介意,任由馬車駛過寧國府門口,停在了榮國府門前,還不忘順手將渾渾噩噩的賈政扯了下去,兄弟二人一齊去榮慶堂報喜。

說是報喜,其實賈母一早就得了信兒。 這也難怪,連出了五服的族人都知曉了這些事兒,賈母作為榮國府的老太君,怎麼可能會不知曉呢? 一早的,賴嬤嬤就摁下了旁的丫鬟婆子,親自到賈母跟前說了這事兒,速度之快、手腳之麻利,絲毫看不出來她早已不再年輕了。

也因此,等賈赦拽著賈政趕到榮慶堂垂花門前時,那拉淑嫻和王夫人皆已等候在此,除卻這倆,還有一溜儿的小蘿蔔頭。

珠哥兒和璉哥兒已經大了,這會兒倒是老老實實的立在廊下,見著賈赦兄弟倆過來,忙低頭彎腰行禮。 再他們之後,則是小美人胚子元姐兒,以及一臉“小爺心情不好”的十二。 至於最小的迎姐兒,則被奶娘拉著立在最角落處。

迎姐兒的奶娘,還是當初賈母隨口指的,倒不能說不盡心,只是因著奶娘原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家生子,看著有點兒小家子氣,並不比其他哥兒姐兒的奶娘來得體面 重生之女俠系統 。 哪怕近一年多以來,迎姐兒始終被養在那拉淑嫻跟前,可奶娘是成年人,早先養成的性子,絕無可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就脫胎換骨的。 因而,她這般做派,分明就是不欲讓迎姐兒跟其他的哥兒姐兒爭風頭。 畢竟,其他人都是嫡出,唯獨迎姐兒一個是庶出。

然而,事實未必能如人所願。 迎姐兒年歲太小,又素日里被那拉淑嫻寵溺著,她連十二都敢慪氣吵嘴,如今眼見自個兒喜歡的太太併兩個哥哥都在前頭,唯獨自個兒縮在角落裡,早已心存不滿了。 恰好,賈赦拽著賈政走了過來,迎姐兒立刻掙脫了奶娘的手,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一把抱住了賈赦的大腿。

賈赦腳步一頓,低頭看去卻正好看到迎姐兒咧著腮幫子傻笑的模樣,原本就極為開懷的他,登時心頭大樂,撇開賈政不管,彎腰將迎姐兒攬到了懷裡:“你倒是乖順,來這兒等著我?”

奶娘在後頭叫苦連連,卻沒膽子上前攔阻,只在心裡頭腹誹著,眼下這些個人,哪一個不是來接您的? 不過,她也就只敢腹誹而已。

說話間,那拉淑嫻上前道:“老爺,趕緊先進去罷,老太太等您許久了。”說著,順勢接過了迎姐兒,又輕輕的推搡了賈赦一把。

“成!那咱們一道兒進去。”賈赦樂呵呵的攬過那拉淑嫻並她懷裡的迎姐兒,往裡頭穿堂走去,從背後看,完完全全就是美滿幸福的一家三口。

被落在後頭的璉哥兒一臉嘚瑟的用胳膊肘捅了捅珠哥兒,顯擺道:“看罷,二妹妹是我家的,大妹妹才是你家的。”

珠哥兒面上閃過一絲狐疑,其實他是知曉真相的,畢竟迎姐兒出生時,他的年歲也不算小了。 可問題是,迎姐兒平日里每每都在榮禧堂,別說梨香院了,連榮慶堂都很少來。 再加上,二房這頭,甭管是身為長輩的賈政、王夫人夫妻倆,還有小輩兒的珠哥兒、元姐兒兄妹倆,身形都是偏消瘦的。 反觀大房那頭,賈赦和璉哥兒倒是挺瘦的,可那拉淑嫻身形卻是長得珠圓玉潤的,至於十二和迎姐兒則乾脆就是倆大肉團子。

難不成,真的是自己弄錯了? 珠哥兒的人生觀開始動搖了。

“走了,珠大哥哥!”璉哥兒一把拽過珠哥兒,飛一般的跑了起來,轉眼就超過了前頭幾人,他甚至還想把十二拽過去,不想十二早有防備,搶先抱住了元姐兒,死活不願意跟親哥哥一道兒走。 無奈之下,璉哥兒只能拖著珠哥兒飛奔在穿堂裡,眨眼間就沒了踪影。

被十二抱住的元姐兒默默的停住了腳步,低頭看了看十二,思量了一番後伸手拉住了十二的小胖手:“琮三弟弟,姐姐領著你走。 ”

十二覺得,比起自家的蠢爹蠢哥,二房這對小兄妹還是挺靠譜的,當下便點了點頭,倆人也不著急,晃晃悠悠的走回了正堂

只因著略慢了兩步,等十二到了正堂時,賈母已經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開了。

“老太爺您怎麼就走的那麼早呢?您若是能多活幾年,便能親眼看一看、瞧一瞧,咱們的赦兒終於爭氣了一回,老太爺您在天有靈,總算也能瞑目了!唉,老太爺,要是您還活著該有多好呢,赦兒……回頭你去祠堂親自給你爹上柱香,親口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哭也哭了,嚎也嚎了,賈母終於說了句在點子上的話。

可惜,賈赦只徑自腹誹著,壓根就沒領會到賈母的好意。 也難怪,在賈赦看來,他之所以能通過鄉試、會試,完完全全就是他用功上進的結果。 頂多就是再算上他老泰山和兩位大舅哥對他的幫襯,旁的人……尤其是他那死去多年的老爹,有付出過甚麼辛勞嗎? 尤其在知曉了國子監監生的意義後,賈赦格外的怨念 魂斷三國 。

那可是國子監監生啊! 要是早先他爹能把監生的名額予了他,說不定他早十來年就考上了。 偏偏,他爹也一樣的偏心眼兒,非要逼著賈政那蠢貨上進,白白浪費了一個監生名額不說,還差點兒唬得他把璉哥兒的監生名額也予了二房。

說句良心話,賈赦當然明白,當初他爹是詢問過他的意見的,且當時的他也是應允的。 問題在於,他不知曉國子監監生能幹啥呢,也從來沒有人跟他解釋過這些事兒,要不是因著這一次他自個兒參加的科舉,指不定這輩子都依然活在夢裡呢。

——哼,就是欺負他讀書少沒見識!

“好好,回頭我就去祠堂。”儘管心中腹誹無數,不過賈赦也不是完全不通禮數之人,明白往事既然被稱之於往事,就代表著一切已成定局。 既如此,他也沒必要這般小家子氣的瞎鬧騰。 至於去祠堂上香那是必然的,他還想親口跟他老子說一聲,你眼光不行呢!

這般想著,賈赦心情登時好多了,看了眼哭得兩眼紅腫的賈母,笑道:“雖說去祠堂上香是要緊事兒,不過倒也不急於一時。再過兩日我就要進宮參加殿試了,倒不如等殿試結果出來,我得到了差遣之後,再一併去祠堂告訴老太爺。”

賈母被說服了,點了點頭:“也成,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對了,張家方才來人了,讓赦兒你抽空去一趟。”賈母並不反感賈赦去張家,畢竟一旦通過科舉入了仕途,就是鐵板釘釘的文官了。 偏榮國府包括親近的人家皆是武將出身,將來能在仕途上拉拔一把的,也只能是張家的。

“好,我明個兒就帶著淑嫻去一趟張家。”賈赦頓了頓,又道,“至於咱們家的宴請可以放在後一日,左右二十八才殿試,不打緊的。”

“殿試前就宴請?”賈母遲疑的問道。

“沒甚麼要緊的,左右最次也有個同進士。再不然這樣好了,明個兒先宴請那些個親近的人家,等殿試結束後,再正式散帖子大擺筵席。”賈赦明面上倒是一副有事好好商量的樣子,實則內地裡卻在叫囂,本老爺好不容易中了,哪能不立刻嘚瑟嘚瑟呢? 左右他壓根就沒想過要進入一甲,而到了他這個地步,除非是狀元、榜眼、探花,要不然是二甲還是三家,意義都不大。

宴請的事情,倒是很快就商定好了。 賈赦很快就原形畢露,逢人就嘚瑟自己的能耐,結果十二哪壺不開提哪壺,頂著一副傻甜白的笑臉朗聲問道:“爹您是會元嗎?”

會元……

當然不是。

聽的這話,賈赦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就絕對胡扯一通,糊弄一下十二:“會元有啥了不起的,你爹我看不上!對了,琮兒將來也要參加科舉,要像爹一樣,知曉了嗎?”

真要像你一樣蠢,他就不用活了。 十二瞥了賈赦一眼,重重的點頭,笑道:“好,不過我將來要先中個解元,再考個會元,然後在殿試上成為狀元。爹,琮兒將來三元及第,您說好不好?”

賈赦:…………我兒子連三元及第都知曉! !

“好。”賈赦覺得自己很受傷,終於明白小兒子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好糊弄,卻仍不願立刻放棄,只道,“其實你爹我也很不錯的,會試裡頭,我得了第一百三十名。”

十二揚著笑臉:“我知曉的 御膳房的小娘子 ! 這次一共錄取了一百三十二名,爹您排在倒是第三名,而珍大哥哥是倒數第一名。 ”

會試取中者並無定數,前朝一般是三百名左右,可本朝跟十二前世一般無二,並不設定額。 正常情況下,每科取百餘名至二三百名不等。 十二清晰的記得,前世雍正八年曾錄取四百零六名,是清代有史以來數量最多的一次。 不過,這一年錄取的人數卻並不算多。

說真的,能考中就已經很了不得了,在十二捅破窗戶紙之前,賈赦一點兒羞愧的意思都沒有。 君不見,賈政頭懸樑錐刺股苦讀了二十年,結果還不是名落孫山嗎? 像他這樣滿打滿算統共也就用功了不到兩年時間,甭管怎麼說,都算是天賦過人了。

不得不說,賈赦的心理素質是真的好,失落只有那麼一瞬間,旋即他就精神奕奕了。

“琮兒,爹跟你說,都怨爹小時候太過於貪玩了,沒能好生唸書。這要是爹小時候跟你二叔似的,天天鑽書房裡寒窗苦讀,別說區區一個會元了,狀元都沒有問題。可惜啊……老話是怎麼說的?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琮兒,你可要好好努力,就跟你方才說的那般,回頭三元及第,爹到時候以你為榮!”

賈赦以為他是在激勵十二,然而被激勵的十二絲毫沒有任何感動,反而立在一旁當擺件玩意兒的賈政,心裡頭拔涼拔涼的。

是啊,這要是賈赦不說穿了,賈政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其實,賈赦打小有多頑劣,他這個當弟弟的,是再清楚不過了。 至於忽的開始用功上進,那也是這一年多的事情。 依稀記得,自個兒前年“摔”斷了腿兒,而賈赦則腦子抽了,那也是前年臨近年關的事情了,如今不過才二月底。 仔細算來,也就是一年半的工夫。

一年半的苦讀能參加殿試? 擱在以往,賈政絕不會相信。

學海無涯苦作舟,不經歷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呢?

“老爺,老爺您怎麼的了?老爺!快喊大夫!大夫!”王夫人忽的大喊大叫起來,原因無他,就在方才,始終站在她身畔默不作聲的賈政,忽的大頭朝下摔趴了。 王夫人反應還算挺快的,可饒是如此,等她扶起賈政時,也看到了賈政一頭一臉的血,登時嚇得失聲尖叫。

大頭朝下摔了個狗吃屎啊!

那一頭一臉的血,明顯就是摔斷了鼻樑骨,問題肯定不大,只是這好端端的人忽的就這麼暈厥了過去,這裡頭到底出了甚麼事兒?

莫說賈母和王夫人被嚇慘了,就連素來淡定的那拉淑嫻都被唬了一大跳,至於賈赦,在最初的愣神後,果斷的下令:“鴛鴦、鸚鵡照顧好老太太。淑嫻,孩子們都交給你了。王氏讓人立刻去喚大夫,我先背二弟去廂房裡歇著。”

整個榮慶堂裡,最不缺的便是人手了,可因著賈母喜歡年輕水靈的小丫鬟,以至於除了嚇呆了的賴嬤嬤外,連個得力的下人都沒有。 賈赦只得親自上陣,先將賈政背到了相隔不遠的東廂房裡,也就是原本珠哥兒的房間。 至於旁的人,雖皆嚇得失魂落魄,卻還是老老實實的按著賈赦的吩咐去做了。

賈母被兩個大丫鬟架到了里屋內室裡,她原本身子骨就不是很好,猛地見最心愛的小兒子摔了一頭一臉的血,哪裡還有好? 雖不至於也跟著暈厥過去,卻是難免頭重腳輕的,連看東西都隱約有重影了。 直到躺在炕上,又在人中、太陽穴上各抹了點兒藥油後,才堪堪緩過神來。

王夫人也嚇得很厲害,只一疊聲的喚人立刻去請大夫,她本人則一直跟在後頭,等賈赦將賈政安置在東廂房的床榻上時,她更是控制不住自己趴在賈政胸前放聲大哭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哭甚麼哭?人還沒死了,你這是嚎喪還是怎麼的?閉上你的嘴!要是你不能伺候,就把你房裡的兩個姨娘喚來照顧。趕緊的!”賈赦沒好氣的呵斥道。

被賈赦這麼一吼,王夫人倒是略緩過了氣來,她自是不敢跟賈赦叫板,事實上這會兒她也沒有那份心情。 只忙低頭喏喏的應了一聲,又讓人去梨香院喚人。 按說榮慶堂最是不缺貼身伺候的人了,哪怕賈政是爺們也無妨,頂多就是等他病好,讓賈母順道將人賜下去,甚麼事兒都沒了。 可賈赦沒有提,王夫人自不會蠢到主動開口。 在她看來,哪怕讓周姨娘和趙姨娘藉機得了臉,也遠遠好過於再往房裡添幾個人。

而賈赦,見有人伺候了,倒也沒有多話,徑直走出了東廂房,又去前頭瞧了瞧,見那拉淑嫻將孩子們安置得妥妥噹噹的,便放下了心來。 他從來不是個細心的,自是不曾看到珠哥兒和元姐兒都是紅著眼圈,況且就算他看到了,也不知曉該如何安慰才好,故而他只轉身去了賈母房裡。

大夫很快就趕來了,給賈政把了脈之後,也沒想太多,只直言道,此乃鬱結於心,旋即開了劑平心靜氣的藥後,便告辭了。

只是,大夫的話傳到了諸人耳中後,卻讓人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 就連最疼愛賈政的賈母,這會兒心裡頭都是五味雜陳的,她也想不明白,為何賈政那般的用功上進,最終卻是名落孫山,而賈赦只苦讀了一年多,便金榜題名。

跟十二不同,打從一開始,就沒人會料到賈赦能考中,至於三元及第之類的,原就只存在於傳說之中,賈母再怎麼奇葩,也不會逼著賈赦非要中狀元。 在她看來,能中就已經非常不錯了,沒見賈政……

賈母瞪著眼睛望著頭頂的橫梁,半響才彷若自言自語一般的道:“這人呢,看來真的是分聰明和不聰明的。”

論用功程度,賈赦是萬萬不能同賈政相比的。 那麼唯一的結果就是,賈政太蠢了,而賈赦只是貪玩不定性,一旦用功起來,分分鐘超越賈政。

比起自認為悟到了真相的賈母,賈赦面上的神情才叫一個精彩呢。

一得知賈政的病因,賈赦立馬回頭拉起那拉淑嫻並幾個孩子就走,一副不想多管閒事的模樣。 等回了榮禧堂,還未進房裡,他就抱怨開了:“淑嫻,你說這叫甚麼事兒?我考中了,他不替我高興也罷,還鬱結於心了。哼,分明就是嫉妒我!”

“不招人妒是庸才,老爺可聽說過這句話?”那拉淑嫻挑眉笑道,“對了,方才老太太只說了張家,卻沒有提王家也派人來過了。是王老爺子,他邀老爺您去一趟王家,彷彿是有要事相商。”

“他能有甚麼要事?”賈赦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旋即一拍腦門子,笑道,“對了,我跟王子勝還有個賭約呢,我這就過去。”

“倒是不著急。”那拉淑嫻話音未落,賈赦便已經跑得不見了踪影,登時哭笑不得。

一旁的璉哥兒完全弄不明白髮生了甚麼事兒,見賈赦跑了,他偷偷的瞄了那拉淑嫻一眼,也跟著轉身跑了,不過看方向卻是往榮慶堂去的。 那拉淑嫻不以為意,只示意丫鬟婆子跟上去,旋即便帶著十二和迎姐兒進了房裡。

十二冷笑道:“不招人妒是庸才?娘您對蠢爹也太好了!”

——作弊都只考了個倒數第三的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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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次會試的名次,那拉淑嫻也有著一肚子的狐疑。 這會兒見十二主動提及,她索性問開了:“鄉試那會兒,你說你只是自個兒猜測的考題。那這回的會試呢?真的是因著你爹太蠢了?”

“蠢?二丫頭,不蠢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迎姐兒在屋子裡頭蹦蹦跳跳的學說話,結果一不留神就摔了個屁股墩兒,旋即放聲大哭起來。

那拉淑嫻無奈的上前將迎姐兒攬到了懷裡,柔聲哄了一會兒,抬眼卻見十二滿臉的嫌棄神色,登時失笑道:“姐兒還小,再說原就沒法同你比,何苦老是嫌棄她呢?”

“算了,左右她摔了無數次,也沒摔出好歹來,總比政二叔叔強。”即便不提賈政先前連著兩次把自個兒的腿給摔斷了,單就是今個兒,壓根就沒人碰他,他也能大頭朝下摔了個狗吃屎。 雖說大夫也說了問題不大,可十二仍覺得,這人怕是比自家蠢爹還要蠢得多了去了。

及至見迎姐兒停止了哭泣聲,只含著兩泡眼淚苦哈哈的望著自己,十二這才笑開了:“這麼一看,他們幾個才叫是親的,一脈相承的蠢。”即便蠢的程度不一樣,可還不都是蠢?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立刻警告似的瞪了十二一眼,十二才略微收斂了一些,乾咳一聲,再度提起了方才的正事:“會試的考題我自是都清楚的,可我也不可能真的洩題蠢爹。這要真的跟舞弊案似的,給了考題,學子再拿著考題去找當代名儒作答,等通背後在考場裡默寫出來……要是真的這麼乾了,這才叫自尋死路呢。”

十二才不會那麼蠢,更不會讓賈赦這麼輕易的就通過會試。 事實上,十二隻是將歷年的考題略加修飾過後,一股腦的盡數拿給賈赦和珍哥兒做。 那倆貨不明就裡,卻也不敢不做,可等真的完成了,又會被噴的一無是處。 噴完了就重寫,重寫好了再重寫,哪怕之後有了大致的雛形,也可以繼續修改。 對於十二來說,折騰賈赦的過程遠比看到賈赦通過會試更為開心。

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賈赦是真的憑藉自己的實力通過的鄉試和會試。 只是相較於旁的考生,他有更多的時間用來答題、重寫、再重寫、修繕等等。

不過,同理可證,賈赦確是蠢,這要是換個人來,即便考不中會試第一,起碼也不至於倒著數。

“娘,蠢爹考了倒數都嘚瑟成那個樣子了,回頭您可千萬不能再誇他了。就說政二叔叔這事,擱尋常人身上指不定真的傷心了,可您看蠢爹,我估摸著一開始他確是有些震驚的,怕只怕回頭他想著連一想自命不凡的政二叔叔都要嫉妒他了,還不知曉高興成啥樣兒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那拉淑嫻思量了一會兒,想著確是這個道理,便笑著點頭稱是:“話是不錯的,只怕你如今說這個已經晚了。以你爹那性子,等回頭通過了殿試,指不定尾巴都翹到半空了,就算我不說,也自有人圍著他說好話。”

十二哀嘆一聲,心道,恐怕不止是有人,還有頭上那位罷? 但凡那位對賈赦讚賞了一句半句的,賈赦必能得意個半輩子。

“唉,我其實真的蠻同情政二叔叔的。”十二幸災樂禍的道。

然而賈政壓根就不是最慘的,甭管頭些年賈赦有多麼的荒誕不羈,可起碼近一年半的時間裡,他是親眼看到賈赦用功上進的。 且張家父子幾人雖皆是文人,脾氣卻個頂個臭,偏賈母完全不在意兒子被親家噴,可以說這一年半的時間裡,賈赦完全是過著生不如死還沒人同情的日子。 反觀賈政,賈母素來偏疼他,如今見賈赦高中,尚不及替賈赦慶賀,就已經開始擔心賈政會不會因此受到傷害了。

這人比人簡直能氣死人呢!

……

……

彼時,因著賈赦極為迫切的想要看到王子勝管他叫哥,故而捨棄了馬車,只帶上倆小廝,快馬加鞭的趕到了王家 御膳房的小娘子 。 命人敲開王家大門,赦大老爺牛逼哄哄的闖了進去。 幸而,王家門房也是認得他的,一面將人迎了進來,一面喚人去尋管家過來。

“你們家老爺呢?叫他來見我!”

賈赦素來不知客氣為何物,加之心裡惦記著賭約,更是如同十二猜想的那般,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偏王家管家比下人更會看人臉色,見他如此做派,又想起今個兒乃是會試放榜之日,當下便舔著臉湊到賈赦跟前討賞。 賈赦自不會那般小氣,隨後扯下了荷包,甩給了王管家,道:“叫你家老爺快些點兒,過兩日我還得進宮參加殿試呢!”

這也算是變相的道出了真相,王管家一疊聲的讓人上好茶好點心,又喚了個口齒伶俐的去後頭報訊。 不多會兒,就听得門外有人問老爺好,賈赦大笑一聲。

“王老弟!”

隨著賈赦話音落下,王子騰木著臉走進了正堂,他倒不是故意給賈赦擺臉色,而是天生一副黑臉,又因著打小就跟一群兵痞子混在一起,原本就略顯嚴肅的長相,如今更是添了一份不怒自威。

冷不丁的的聽得賈赦喚他老弟,王子騰微微一愣,旋即勉強扯出一個笑臉,拱手道:“赦大哥。”

王家兄弟倆年歲相差有十餘,王子勝比賈赦大了五歲,可王子騰卻是當真比賈赦要小好幾歲。 故而,這聲大哥自也叫的。 可因著王子騰素來都不同賈赦來往,即便見過面,也多半是在宴請之上,充其量也就是面子情,好在王子騰雖這兩年都在邊疆,卻也聽自家老父提起賈赦上進了,這聲“大哥”倒也叫的心甘情願。

只是,賈赦見來人是王子騰,登時面上一滯,愣了一會兒才道:“子騰老弟喲,你甚麼時候回的京城?往後可還要去邊疆?”

“去年臘月回的,如今聖上喚我接管京城步兵營,往後若無意外,怕是不會再往邊疆去了。”王子騰不善言辭,可一問一答卻並無問題,想著先前聽說的事兒,便順口問道,“聽聞赦大哥這些日子都在閉門用功,不曾聽說也是常事。”

“那倒是,別說你們家的事兒了,我連我們家發生了甚麼事兒都一頭霧水的。”賈赦一時間感概連連,這近兩年時間裡,他可真的是一門心思的刻苦用功,一想起以往的吃喝玩樂,總覺得那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好在,付出就有回報,哪怕賈赦明白自己就算再考個十次,也不可能中狀元,可如今這般已經很不錯了。

“用功做學問也是一件好事,左右像咱們這樣的人家,遲早有一日要由武轉文的。”王子騰眸色一沉,似是想到了甚麼,不過很快就掩飾了過去,只道,“赦大哥怕是來尋我大哥的罷?可惜他前兩日病了。”

“病了?”賈赦奇道。

“對……罷了,實話實說也無妨,不是病了,是傷了。”王子騰一臉慘不忍睹的模樣,無奈的嘆氣道,“被我家老爺子打的。”

雖說老子打兒子是常事,可那通常都是針對小孩子。 像王子勝這般,早已過了而立之年,且兒女都大了的,再動手怕是不合適了。 當然,甭管合適不合適,王老爺子既然動手了,就沒有旁人置喙的餘地,說句難聽的,就算今個兒王子勝被打死了,也只能怪他命不好。

“真可憐。”賈赦一臉的同情憐憫,“那麻煩老弟同你大哥說一聲,今個兒會試放榜,我榜上有名,過兩日還要入宮參加殿試。等回頭他痊癒了,記得把賭約給坐實了。”

王子騰有些懵,對於自家不靠譜的大哥和賈赦之間的賭約,他半點兒興趣都沒有,左右這倆貨以往也沒幹蠢事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可會試……殿試……

“好了,那就這般罷,等我過了殿試再來瞧你大哥。”賈赦不等王子騰回過神來,就腳底抹油開溜了。 其實,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更希望能夠留下來看王子勝倒霉,可顯然即便留下來了,他也不可能進入王家後宅,既如此還不如趁早跑路呢,免得王子勝再度挨打以後記恨上他。

沒錯,就是再度挨打。

就如同賈赦和王子勝都曾經是京城裡聞名的紈絝子弟一般,他倆還都有一個嚴苛至極的老爹。 區別只在於,賈赦的爹早就死了,而王子勝的爹還活著。 將心比心,賈赦琢磨著,這要是他爹活著,王子勝上進了,他依然混日子的話,那麼他一定會被老爹打死的。 同理,如今反過來了,王子勝也絕對討不了好。

真是太可憐了哈哈哈哈!

賈赦大笑著打馬離開,留下懵圈的王子騰。

等勉強緩過來之後,王子騰立刻回了後宅,尋到他老子,帶著滿臉的不敢置信,道:“老爺子,榮國府的赦大老爺說他過了會試。”

——這一定是假的假的假的。

“唉,看來他說的不錯,先前只是小兒心性,不願意用功上進。如今終於知了事,也不算晚。”王老爺子撫著花白鬍子長嘆一聲,為自己也為已逝的老友賈代善,“可惜榮公去的早,沒能看到這一幕。這般想想,賈家一門還真的都是大器晚成。我記得寧公之後賈敬當年也是喪父後中了進士。”

頓了頓,王老爺子忽的抬眼看向王子騰,問道:“寧府的賈珍可也中了?”

“啊?還有一個嗎?”王子騰更懵了,以往他一直認為自己頗有能耐,尤其在沙場上即便麵對人數比己方多一倍的敵軍,他也能鎮定自若的指揮作戰,可在這一刻,他卻結結實實的懵圈了。

“罷了,回頭就知曉了,以寧榮二府的做派,指不定明個兒就擺酒慶賀了。”到底有著多年的交情,王老爺子對於賈家那群人的性子摸得透透的。

而事實也確是如此,至次日晌午,寧榮二府的帖子就到了,不過因著殿試尚未有定論,帖子只說親朋好友小聚一番,並不曾明言替賈赦和珍哥兒慶賀。 既不曾明言,王老爺子就沒親自前往,只吩咐王子騰帶著其夫人明日攜禮前往。

這日,賈赦也帶著妻兒一同去了張家,除卻親自送帖子外,更是真誠的感謝了張家老太爺並老爺們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的嚴苛要求。 又一日便到了寧榮二府宴請親朋好友的日子,自是略過不表。

很快就到了殿試當日。

依著慣例,殿試只考策問,應試者自黎明入,歷經數項禮節後,頒發策題。 應試者根據策題當場賦文,策文不限長短,多半在兩千字左右,有書寫限制,尤其強調必須用正體,即所謂的“院體”、“館閣體”等。 像賈赦先前喜歡的草書,是萬萬不行的,也因著如此,賈赦曾被逼著重練書法,強調字體方正、光圓、烏黑、體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殿試策文的書法往往比文章本身更為重要。

待策文書寫完畢,則交予讀卷官,當場輪流傳閱,用各色符號代替等級。 以“0”最多者為佳,同時將最佳的十份策文進呈於聖人,欽定一甲三名並二甲第一名。

按說在正常情況下,以賈赦之能即便能順利通過殿試,也絕不可能引起長青帝的注意,雖說過了殿試後都會被稱之為天子門生,可事實上天子壓根就不記得幾個人 重生之女俠系統 。

可賈赦卻是個例外。

待宣布了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第一的傳臚後,長青帝忽的朗聲道:“朕聽聞榮公嫡長子一等將軍賈赦也過了會試,人在何處?”

賈赦狠狠的打了個寒顫,險些沒給嚇趴了。 可憐他被折騰了一天,從凌晨到如今,滴水未進不說,先前還絞盡腦汁的寫了策文,如今又必須以挺拔的身姿立在殿上,好不容易熬到長青帝欽定禦批了一甲三人及二甲第一,原以為馬上就可以出宮回府了,還琢磨著晚上吃點兒啥,結果……

“臣在此。”賈赦顫顫巍巍的走出隊列,跪倒行禮。 他比旁人好的是,即便如今尚未獲得官職,按著他承襲的爵位,他也能對長青帝自稱臣。

“嗯,確有當年榮公風範。”長青帝沉吟道。

底下跪著的賈赦默默的吐槽,他跪在地上,長青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中間又隔著老長老長的距離,這得多麼的火眼金睛,才能看出他有他爹當年的風範? 再說了,也許單從容貌上來說,他的確同榮國公賈代善有著幾分相似之處,問題在於,賈代善是個武將,還是個馳騁沙場殺敵無數的猛將,不說染了通體殺戮之氣,單是從身上的氣勢來說,倆人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只是,賈將軍卻無榮公當年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長青帝又道。

這下,賈赦不吐槽了,他能說甚麼? 雖說他是將門出身,可就他年幼時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練武習慣,充其量也就跟榮國府的小廝一個檔次,連護院都打不過的人,能指望他比得上他老子嗎?

偏長青帝的話,賈赦也不能完全當做耳旁風,想了想,他朗聲道:“回聖上,臣正是因著知曉此生無望成為一名真正的將軍,這才下定決心懸樑刺股寒窗苦讀。”

——我沒用,我窩囊,我要是有本事我考啥科舉呢? 直接上陣殺敵子承父業不就成了?

這個解釋,雖說有些自我貶低的意味,卻深得長青帝的心。

當年,太|祖帶領著諸多武將浴血奮戰才打下了徒家天下,可時至今日,多半武將世家都沒落了,少半仍掌著兵權的武將,卻讓長青帝心懷忌憚。 在他看來,既不希望那些個老臣泯滅於時間的長流,又不願意將兵權世世代代交予他們。 最完美的便是武將們由武轉文,既能繼續為國效力,又能顯得他寬厚仁慈。

可事情又怎麼可能皆遂人願? 即便他是天子也一樣。

“賈將軍這番話說得極好,雖說子承父業乃是上佳之事,可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統領萬軍的能耐。像賈將軍這樣的人才,朕歡喜萬分,只盼著有更多的人,在得知無法上戰場之後,能換種方式繼續上進。”

“賈氏一門,當年雙國公,如今則是雙進士。真是可喜可賀!”

“朕特賜榮國府賈赦為二甲第二名,寧國府賈珍為二甲第三名,二人皆入翰林院為庶吉士。朕只願你們二人能如同你們的祖輩那般,忠心為國,即便無法上戰場,也一樣能為國盡忠為民請命!”

長青帝之後又說了好些個話,可賈赦已經徹底懵了,此時此刻,他只滿腦子都是翰林院庶吉士……庶吉士庶吉士庶吉士……

蒼天啊 將軍,前方有詐 ! !

大地啊! !

就算賈赦再蠢,他也知曉翰林院是乾甚麼吃的,更明白庶吉士意味著甚麼。

可問題是,依著往常的慣例,只有狀元會當場授翰林院編修一職,旁的人如欲授職入官,則還要再經朝考次,綜合前後考試成績,擇優入翰林院為庶吉士,這個名額通常不會超過十人,也就是俗稱的“點翰林”。 至於其他的人,則分發各部任主事或者赴外地任職。

按著賈赦的想法,因著他身上原就承襲了爵位,將他發到外地任職的可能性不太大。 那麼留他在京城裡,在六部之中當個閑職倒是極有可能的。 甚至賈赦還想著,如若有可能,他倒是挺想去工部的,與賈政當同僚倒是其次,賈政羨慕嫉妒恨的神情還是很值得期待的。

然而,翰林院……

直到出了保和殿,離開了宮中,賈赦依然是渾渾噩噩的。 倒是珍哥兒撒了歡似的湊到他跟前,雙眼放光的道:“赦大叔叔,咱們都是二甲的!天啊,我以為咱倆會是三甲吊榜尾的,結果是二甲第二和第三!”

珍哥兒是真的開心,想當年他老子也不過是二甲第三十名,結果他居然被破格提拔為二甲第三! 雖說還是在賈赦之後,不過他已經很滿足了。 畢竟,他也不傻,明白以自己真實的才學,是萬萬不可能躋身二甲的。 尤其是感受到周遭同考之人羨慕到眼紅的神情,他更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你知曉翰林院嗎?”忽的,賈赦問道。

“啊?我當然知曉了,赦大叔叔你當我傻嗎?”珍哥兒見自家的青布騾車已經緩緩駛來,忙拽了賈赦一把。 因著宮門口是個特殊地方,雖說往日里他們這樣的人家可以乘坐高頭大馬拉的馬車,可在宮門口,卻只能用最低檔的青布騾車,還是倆人共用一輛,“回府再說。”

賈赦暈暈乎乎的上了青布騾車,整個人都是三魂去了兩魂半的模樣,直到騾車駛離皇城區域,又換乘了馬車趕到了寧榮街後,他仍沒有緩過勁兒來。 珍哥兒見賈赦的情況有些不妙,沒敢直接在寧國府下馬車,而是陪著賈赦一同到了榮國府。

榮國府大門口,璉哥兒踮著腳尖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而在他身畔的十二則一直在跺著腳,完全不明白這大冷天的,幹嘛非要到大門口來迎接蠢爹。

“來了來了!”璉哥兒蹦跳著道。

十二下意識的抬頭望去,才看到自家蠢爹從馬車上下來,就冷不丁的被抱了個滿懷。

“琮兒啊!你爹我被聖上欽點為翰林院庶吉士了!”賈赦死死的摟著十二,放聲痛哭著道。 一旁跟著下馬車的珍哥兒都快要被嚇死了,忙不迭的道:“這是喜極而泣,喜極而泣啊!赦大叔叔二甲第二,我二甲第三!大喜事兒!這是歡喜的! !”

喜極而泣這個說法其實還是挺靠譜的,畢竟就算是飽學之士,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考中一甲。 問題是,賈赦太悲傷了,完完全全就是悲大過於喜的模樣。 至於被他強摟在懷裡險些背過氣去的十二,在初時的驚恐後,更多的則是幸災樂禍。

該!

叫你嘚瑟,叫你小人得志!

這回報應來了罷? 翰林院的庶吉士! 折騰不死你! !

125
賈赦是真的快要崩潰了,雖說他對於翰林院了解並不算深刻,可也知曉那是一個時常跟典籍打交道的地方。 簡單的說,一旦入了翰林院,基本上就跟典籍脫不了關係了,這跟他原先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

“走走,先進府再說!”珍哥兒真的快被嚇死了,又不敢任由賈赦在大門口哭嚎,可兩個哥兒年歲還小,下人也不敢真的上手拖拽。 無奈之下,珍哥兒只得親自上手,硬生生的將賈赦拖進了榮國府內,直到進了二門後,才鬆了手,面露古怪的道,“赦大叔叔你這到底是唱的哪出?翰林院怎的了?那不是最好的去處嗎?”

儘管珍哥兒比賈赦還要白目,可儘管如此,珍哥兒也依稀記得,在所有的進士之中,唯獨只有一甲三人是百分百可以進入翰林院的。 至於二甲、三甲中,也許有格外出色的會被破格進入翰林院成為庶吉士,可這所謂的破格並無確定的名額,一般是不會超過十人,不過更多的情況下是一個人都不曾進入。 珍哥兒深深的覺得,他和賈赦得以入翰林院當庶吉士,絕對是長青帝給予的最佳優待。

珍哥兒是自信的,他堅定的認為,那是自個兒的才華被長青帝看了出來。

“你懂個屁!”賈赦也是氣急了,口不擇言的怒斥道,“翰林院那是人待的地兒嗎?天天苦讀做學問,你還沒被折騰夠呢?我本以為,好不容易高中了,怎麼著也能派給我個好差遣,我不求外放當知州,倒是讓我進個工部當個員外郎啊!跟我二弟似的,每日里輕輕鬆松的,不好嗎?結果,翰林院……”

不等珍哥兒回過神來,一旁的十二開始毫無人性的捅冷刀子。

“翰林院庶吉士,又稱作'庶常',乃是帝王近臣,專負責起草詔書,為帝王講解經史子集等,被譽為真正的天子門生。而庶吉士通常來自於進士中有潛質者,目的是先讓他們在翰林院中跟著資深翰林學習三年,期滿後再經散館之試,按成績授職。優者繼續留翰林院,此者則成為京官或去外地任職,通常至少也會得到知府之類的職位。前朝更有非翰林者不入內閣的說法,本朝雖不至於這般嚴苛,可一入翰林院,將來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真的這麼棒?”珍哥兒兩眼放光,他倒不是懷疑十二的話,只是單純的反問一句。 見十二點頭後,更是樂得見眉不見眼,連聲道,“我要先回去了,璉兒、琮兒你們拉著赦大叔叔。哈哈哈哈,我居然這麼厲害!”

話音落下,珍哥兒便轉身揚長而去,留下賈赦一副看二傻子一般的眼神望著他的背影。

“爹,老太太讓您回來後立刻往榮慶堂去。”璉哥兒提醒道。

這會兒的時辰其實已經不早了,又因著冬日里太陽落山早,差不多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賈赦抬頭望了一眼天,之後彎下身子先將十二抱了起來,這才伸手拉過璉哥兒,父子三人一道兒往榮慶堂去了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其實,倒不是賈赦看開了,而是他已經認命了。 不是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嗎? 長青帝讓他去翰林院當庶吉士,他還能如何? 抗旨不尊顯然是不可能的,既如此,那就認了罷!

抱著這樣的想法,待到了榮慶堂見著賈母后,賈赦那叫一個悲傷,幾乎是帶著哭腔道:“老太太。”

賈母被唬了一大跳,殿試不比鄉試和會試,考不中的情況很少,當然不是完全沒有,可若是不曾出差錯的話,最起碼也會得個同進士出身的。 見賈赦如此,賈母還道是他犯了甚麼差錯,忙不迭的問道:“這是怎的了?聖人說了甚麼?”

“聖人我說才華橫溢。”賈赦有氣無力的道,“罷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往後要入翰林院了。”

——太悲傷了,簡直就是不給他活路啊!

“甚麼?!大哥你說甚麼?!”這話自不是賈母問的,雖說作為侯府千金出身的賈母也算是比較有文采的,可惜賈母的文采顯然不足以支持她了解翰林院。 而先前病了好幾日,如今勉強撐著過來打聽消息的賈政,卻是真正的學子。 雖說人家學問並不出色,卻是完全明白翰林院意味著甚麼。

亦如十二所言,翰林被譽為真正的天子門生,單這麼個稱號,就足以讓天下讀書人瘋狂了。 更何況,上一屆科舉,除卻一甲三名外,長青帝並未再點其他進士為翰林,這更是襯得翰林愈發的難能可貴。 一聽說賈赦不單過了殿試,還被點了翰林……

賈政覺得,他的胸好悶,他快喘不過氣來了。

“對,我被聖上欽點了翰林,往後便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了。”賈赦耷拉著腦袋,一臉的生無可戀,“翰林啊!我這是造的甚麼孽啊!本想著反正都已經到了殿試了,隨便考考,左右三甲肯定是有的。結果聖上非要狠誇我一通,不單讓我得了個二甲第二,還……蒼天啊,我不想進翰林院啊!”

“你你你!!”賈政捂著心口,他年歲本不大,身子骨雖不如武將那般強壯,卻也不算羸弱,更無任何宿疾。 然而這一刻,賈政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絞痛,眼前更是連連發黑,彷彿隨時隨地都可能暈厥過去一般。

好在因著有了前車之鑑,這一次,賈政是坐在椅子上的,即便他渾身發軟,也不曾真的摔倒在地,更別說一旁的王夫人併兩位姨娘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著他,防止他再度出意外。 只是,出意外雖然避免了,受刺激卻是完全無法避免的。

偏賈赦完全無法理解他弟弟此時此刻的心情,只萬分悲切的道:“那可是翰林院啊!我有幾斤幾兩我自個兒能不知曉嗎?像我這般蠢笨之人,雖說過了鄉試、會試、殿試,那也是勉勉強強才過的。我這麼蠢,我怎麼能勝任翰林院的職位呢?二弟!!”

賈政伸手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勉強讓腦子裡恢復了半刻的清明,旋即抬頭咬牙切齒的瞪著賈赦:“大哥還有何話要說?”

“二弟,我跟你說,我其實最想去的地方是工部啊!你想想看,戶部整日里跟錢財打交道,裡頭的小圈子一個多過一個,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我哪裡敢進去。禮部規矩太多,條條框框的,單是背那些禮數教條都能逼死我了。刑部太滲人了,我這麼善良的人,去了那裡不到一天就能被嚇死了……對了對了,我也考慮過兵部的,可不打仗也就罷了,一打仗整個人跟個車軲轆似的轉悠。吏部也不行,各種麻煩事兒。想來想去,還是二弟你所在的工部最好啊!我說當年老太爺怎的非要你去工部呢?老太爺就是老太爺,想的周到啊!既不用費腦子,也不用瞎賣力氣,整日里閒的生蘑菇,偏說出去還格外的體面。好地方,絕對的好地方啊!”

“你……”賈政伸著胳膊,只勉強發出了一個字,就兩眼一翻,徹底失去了知覺 御膳房的小娘子 。 而即使沒了知覺,賈政的面上依然保持著死不瞑目的神情。

隨著王夫人和周、趙兩位姨娘的厲聲慘叫,以及之後賈母的暈厥,榮慶堂裡瞬間陷入了一陣兵荒馬亂之中。

一直在旁邊當自個兒是擺件玩意兒的那拉淑嫻無語凝噎,不得不贊自己一句有先見之明。 她早先就猜到賈赦通過殿試後,賈政還得暈一次,故而這回壓根就沒將迎姐兒抱過來。 如今,見猜想成為了現實,那拉淑嫻也絲毫不見慌亂,只向璉哥兒和十二招了招手,又讓將被嚇懵了的珠哥兒和元姐兒攬到了懷裡。 至於旁的事兒,那就同她無甚關係了。

跟會試放榜那日一樣,大夫很快就被喚來了,只是診斷的結果卻稍微有些出入。

甭管是賈母還是賈政都比上一回的病情嚴重多了,尤其是賈政,大夫直言,他是突發性的心悸,若不好生調養,只怕往後病情只會愈發加重。 至於賈母,她暈得次數太多也太頻繁了,加之她原就上了年歲,大夫只叮囑千萬要靜養,萬萬不得再激動,畢竟這老年人最是容易因著過於激動導致中風,賈母雖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卻已經有了前兆。

這可把賈赦給嚇壞了,他壓根就沒意識到會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情。 不對,更準確的說,在賈赦看來,他方才那番話完完全全都是真心的,並不是顯擺嘚瑟。

因著情況比預期的嚴重太多,賈赦只得派人給那拉淑嫻傳話,讓她繼續幫著照顧哥兒姐兒們,而他本人則留在榮慶堂裡,免得夜裡頭再度發生意外後,沒個主事的人。 當然,王夫人也留了下來,只是她卻不是留下來照顧賈政的,而是被賈赦丟去了賈母房內伺候。 至於賈政身邊,不是有兩位姨娘嗎? 且這位都是榮國府的家生丫鬟,原先也都是得臉體面的大丫鬟,論伺候人的本事應當不會差的。

榮慶堂的情況自是瞞不過那拉淑嫻,可在知曉具體情形後,她只苦笑連連。

“老爺這麼做,會徹底得罪二房的。”那拉淑嫻原還想著經過這兩年的緩衝,大房和二房的關係已經緩和了不少。 結果,賈赦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直接結成死仇。 賈政鐵定會恨上賈赦的,就連王夫人也絕對不會感激他的。

容嬤嬤道出了榮慶堂的情況後,又問道:“今個兒夜裡如何安排?榮慶堂那頭忙亂不堪的,梨香院又沒個主子,珠哥兒和元姐兒鐵定要在榮禧堂過夜了,還請主子給個章程。”

“有甚麼章程?讓珠兒去璉兒的房裡歇著,元姐兒去迎姐兒的房裡歇著。再讓璉兒同十二住一晚,至於迎姐兒,今個兒就由我帶著好了。”

榮禧堂內的房舍雖多,可如今夜已深了,偏又是冬日里,一時間根本沒法立刻歸整好房間,好在珠哥兒和元姐兒也不過略歇一晚,湊合一下倒也無妨。 容嬤嬤得了准信,便下去安排了。 不多會兒,又過來回話,說一切妥當了。

這一日,京城裡喜憂參半,□□國府卻注定是個不眠夜了。 可憐的賈赦,在成功的折騰到了旁人後,也順便將自個兒折了進去,卻落得個無人同情的地步。

可不是無人同情嗎? 明明殿試成績並不出眾,偏得了長青帝青睞,欽點了二甲第二,又特許入翰林院當庶吉士。 這些事兒攤在誰身上不樂死? 君不見寧國府的珍哥兒已經樂瘋了嗎? 只賈赦矯情,哭著喊著說不要,偏他素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誰會相信他是真的悲傷,而不是顯擺過度?

連那拉淑嫻都不信。

待次日一早,那拉淑嫻見著了徹夜未眠的賈赦後,語重心長的道:“老爺,您差不多就成了,政二老爺原就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您既得了便宜,就別在賣乖了,若真的將他氣出個好歹來,回頭又怎麼跟老太太交代呢?”

賈赦:…………寶寶心裡苦,可說了也沒人信啊 重生之女俠系統 !

然而,這天底下打底還是有聰明人的,旁的不說,十二就是其中一個。 他是整個榮國府裡,除卻賈政之外,最清楚翰林院情形之人,自然明白賈赦心頭的苦楚。 然而,明白又如何? 在十二看來,賈赦這純屬活該!

殿試後兩日,皇榜再度放出。

一甲三名皆是往日里就在京城頗有名望的博學之人,二甲第一則是出自於書香世家。 然而,二甲第二是榮國府的賈赦,第三是寧國府的賈珍,這就比較讓人難堪了。

雖說先前賈赦和珍哥兒已經過了鄉試和會試,可那畢竟不能說明甚麼,多半人都覺得他們是走了狗屎運了,更有小半人暗搓搓的琢磨著這倆是不是提前知曉了考題,請人捉刀代筆做完題通背後,入考場默寫出來的。 若真如小半人所思所想,那到了殿試,賈赦和珍哥兒是鐵定要出醜的,指不定還會當場觸怒龍顏,禍及家人都未必不可。

然而,事實卻讓所有人側目。 賈赦和珍哥兒非但通過了殿試,還名列前茅,更得長青帝讚譽,特恩賜他倆入翰林院為庶吉士……

蒼天不公啊! !

殿試皇榜出來之日,所有知情者或者乾脆就是道聽途說之人,都在感概世事無常。 畢竟,只要是在京城裡待的久一些的人,都知曉榮國府這兩位是個怎樣的東西。 這珍哥兒倒還罷,他爹賈敬還在,就算素日里胡來了一點兒,卻好賴還有人壓制著他,不至於太過於離譜。 可賈赦呢? 吃喝piao賭樣樣精通不說,還因著榮國公賈代善早亡,整個兒就跟個脫韁的野狗似的,剎也剎不住。

這樣的人,怎麼就忽的浪子回頭了? 關鍵是,旁人即便真的浪子回頭了,也不過是從紈絝子弟變成了一般的富家子弟,可他倆呢? 要么不干,一干就乾一票大的?

而比起那些個純粹只是拿這些事兒當茶餘飯後笑談的老百姓們,是非圈子中心的人們才叫真正的痛苦。

首當其衝的就是王家大老爺王子勝。

雖說王家一門武將,都不擅長學問方面,可誰讓寧榮二府也都是武將世家呢? 賈赦也好,珍哥兒也罷,先前有多胡來,如今就顯得有多麼的難能可貴。 更不巧的是,王子勝跟賈赦是多年的好友,當然不像他們的父輩那般,是在戰場上培養出來的生死之交。 事實上,王子勝和賈赦充其量就是狗肉朋友,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玩的人。

徒然間,賈赦上進了,那王子勝呢?

“人家吃喝piao賭的時候,你跟著一道兒去了,那他上進的時候你怎麼不跟著一道兒去?賈赦縱是再胡鬧,他也知曉甚麼叫做'浪子回頭金不換',你甚麼都學人家的,一點兒主見都沒有,怎麼在這事兒上頭那麼有主見?說不做學問就不做學問,打死也不用功上進,是罷?那成啊,今個兒老子就成全你,索性把你打死算了!!”

可憐的王子勝,在鄉試放榜時,被收拾了一頓,那一次還算可以,只是罵並無打。 等會試放榜了,那就好玩了,不單挨了打,還直接去了半條命。 等殿試結果一出來……

王子勝只能說,要是沒有他弟弟拼死阻攔,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了 將軍,前方有詐 。 可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該死的賈赦,你給我等著! !

雖說京城裡沒有人比王子勝更慘了,可跟他差不多處境的卻有不少人。 倘若賈赦一直都是用功上進的,那也沒甚麼,亦如賈政那般,大家都習慣了,也就不會說三道四了。 問題就在於賈赦先前太不靠譜了,一下子用功上進還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難免會給人一種錯覺,只要肯用功,你也能成為下一屆科舉的進士!

於是,從四面八方趕來向寧榮二府慶賀的人越來越多了,有些是原本就相識多年的親朋好友,但更多的則是完全沒有交情的人。 沒交情不怕,等送上賀禮,一起吃飯喝酒吹牛,以賈赦的性子,只要不犯賤……咳咳,不暴露本性,結交朋友的能力還是相當不錯的。

然而,隨著寧榮二府愈來愈熱鬧,賈政的病卻一日重過一日。 唯一慶幸的是,正如賈赦先前所說,工部閒得很,即便賈政病了好些日子,那邊也沒人催促他,甚至連俸祿都是照常發的。

一轉眼就到了四月,初一這日,賈赦和珍哥兒一道兒去了翰林院,正式成為了庶吉士。 而與他們一同的,還有一甲的那三位,因著這三位才學出眾,皆被賜予翰林院編修職位。 而旁的進士,包括二甲第一的那位,都被安排到了別處,且多半都是去了外地任職。

賈赦苦啊,要是說來翰林院前他只是心裡苦,那麼等真正入了翰林院之後,則是身心俱疲,真正的生無可戀了。

更可怕的是,翰林院掌院學士還得了長青帝的叮囑以及故交好友的囑託,頭一日就特地將賈赦喚去諄諄教誨了一番。

“賈赦,聖上對你的期望很高,特地叮囑我好生培養你,以便往後你走內閣大學士之途。你沒聽錯,聖上原話就是,讓您先在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上三年,再往御史台歷練三年,之後再去內閣當侍讀學士、鴻臚寺卿、內閣學士,直至成為殿閣大學士。”

翰林院掌院學士姓潘名鼎,其嫡長女便是張家已故的大太太。 雖說愛女早亡,可潘學士並不會因此記恨於張家,事實上因著女婿的沉寂,他還特地上門規勸了兩句。 如今,除卻長青帝對他的叮囑外,他也得了老友張家老太爺的囑託,一定要好生歷練賈赦。

“你放心罷,你雖是我的下屬,卻也算是我的晚輩。你老泰山一早就對我說了,這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單就是看在你老泰山的份上,我也一定會好生磨礪你的。另外,聖上這般看重你,你也不能過於驕傲自滿。去罷!”

賈赦渾渾噩噩的來,失魂落魄的走,完全不明白自己還會不會有明日。

一時間,賈赦想起當年賈母對賈政的殷切期盼,彷彿是三五年一晉升,直到封侯拜相。 當然,他還想著,若是有人也能對他如此期盼該有多好。 直至今日,他只想給自己倆大嘴巴。 賈政是被賈母規劃了人生,然而賈母只能規劃而無法強迫賈政去實行。 而他卻是被長青帝規劃了人生,且反抗無效。

善惡皆有報,天道好輪迴。

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曾經有多嘚瑟,如今就有多麼悲傷。 賈赦覺得,自己人生簡直就是一出慘不忍睹的悲劇。 可惜,真的沒有人會同情他,尤其是飽受賈赦摧殘的賈政,只想惡狠狠的道一句:

賤人就是矯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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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悲傷叫做,我是真的很悲傷,你卻覺得我在裝逼。

初入翰林院,賈赦體會了一把前面小半輩子所不曾體會過的悲傷和絕望。 然而,不同於賈政面對賈母時可以討價還價,當賈赦碰到對他抱有殷切期待的長青帝時,他只能選擇捏著鼻子認了。

也許賈母永遠也拿賈政這個么兒沒法子,可惜的是,長青帝卻有一千種一萬種法子收拾賈赦,甚至只需一句話,就足以送賈赦立刻上天。

而所謂的人生規劃,多半是閒得蛋疼的人毫無人性的強制另一人完成自己預想中的目標。 即便貴為天子的長青帝,有時候也會閒得發慌,而不幸被他看上的賈赦,則要面對這看似簡單,實則難於上青天的人生規劃。

第一步,翰林院庶吉士,為的是將賈赦身上原有的棱角和反骨盡數磨去。

第二步,御史台大夫,在棱角和反角都被磨去之後,賈赦需要重新長出新的棱角,懂得如何為人所用,又該為何人所用。

第三步,內閣侍讀學士,攢資歷的最快捷也是最穩妥的途徑。

第四步,鴻臚寺卿,能夠幫助賈赦以最快的速度了解貫通禮數教條。

第五步,內閣學士,則是為了奠定賈赦在朝堂之中的地位 朱門芳菲 。

也只有經歷了前頭這慘絕人寰的荊棘之路,賈赦才能迎來最終的光輝大道,成為長青帝為他安排好的殿閣大學士。

“我真的不會死嗎?”賈赦木著臉問道。

這些道理,光靠賈赦一個人是無法領會的,也不方便由十二告知。 因此,趁著休沐日,賈赦帶上那拉淑嫻並十二來到了久違的張家,聽張家老太爺的訓誡。 當然,訓誡的內容並不單單只有長青帝對於賈赦的期待,還有額外的一些必須要注意的事項。

自是同長青帝有關的。

“也許在外人看來,尤其是尋常老百姓們眼中,聖上絕對是一個寬厚仁慈的君主。可是,賈赦你說,這世間真的會有這樣的帝王、君主嗎?也許真的有罷,但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那人絕不會是當今聖上。”

張家老太爺看著自家女婿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跟十二一樣冷不丁的抽冷刀子。

“賈赦喲,你年歲不大,許是不了解以往的事兒。聖上年輕時候,行事作風那叫一個雷厲風行。擒權臣、平三藩、退倭寇、逐沙俄……這些事兒,你捫心自問,會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帝王能夠完成的?別以為如今聖上看重你,你就可以任性妄為,你若將聖上當做一個被拔了牙的老虎,那麼遲早有一日會死在虎口之下! ”

賈赦原本就已經慘白如紙的面色,聽得這話後,直接變得紫青了:“我能辭官嗎?”

“你說呢?”張家老太爺冷冷的道,“你要是被聖上恁死了,我一定會讓淑嫻改嫁的。哼,你大可以試試看!”

“老泰山您繼續說。”賈赦默默的嚥下了兩行清淚,立刻端正了態度,束手而立,老老實實的聽張家老太爺對他的訓誡。 這對官場厭倦是一回事兒,可再怎麼著,賈赦也不至於想要放棄他這條小命。 這一刻,賈赦再也不去想加官進爵封侯拜相這種事兒了,他只盼著自己早日退隱朝堂。

“你只需牢記,赫赫戰功是絕不可能由一個寬厚仁慈的人來完成的。聖上曾三度御駕親征,你父親和祖父也曾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你應當能理解罷?運籌帷幄,決勝為千里之外……那就是個屁話!真的將軍,絕對是雙手染滿鮮血,當然也絕不會介意再多染一個人的鮮血。”

大概也是知曉一時間說太多,只會把賈赦嚇瘋,張家老太爺在遲疑了許久後,索性給了賈赦一句忠告:“你只記得,千萬別跟聖上對著幹,更別想糊弄他。”

“好。”賈赦一面答應著,一面給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淚。

話說,他原本的日子明明過得逍遙又自在,當初到底為啥想不開非要走科舉這條路呢? 就算他花費一輩子的能耐,真的如同長青帝所希望的那般,成為了殿閣大學士,那也不過是正一品。 他甚麼都不做,就已經承襲了一等將軍的爵位。

——所以他到底圖啥?

賈赦徹底茫然了。

一旁立著的十二抬眼瞥了賈赦一眼,琢磨著蠢爹恐怕是陷入了人生的低谷,一時半會兒肯定是走不出來了,當下便懶得理會他,只徑自思量著張家老太爺先前的那番話。

十二也有自己的考量,雖說因著前世的經歷,他自認為也算是比較了解康熙帝、雍正爺的,然而有一點卻是不可避免的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甭管資料有多詳盡,紙面上的東西跟真實的人鐵定是存在差異的,更何況這一世只能同上一世相似,並非全然相同,加上十二又希望能追求新帝,就注定了他必須提前對皇室宗族有更多的了解。

張家老太爺跟隨了長青帝幾十年,又曾任太子太傅,之後更是在上書房任教。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不失為一個極好的突破口。 尤其對於長青帝的評價,十二更是深以為是。 其實別說他上一世的康熙帝了,就連他那渣爹乾隆也不是個蠢貨。 能當上皇帝,且一當就是幾十年的,極少會有真正的蠢貨。 倒是如今這個蠢爹,智商堪憂啊!

再度瞥了一眼活在夢裡一般的賈赦,十二無奈的嘆息。

任重道遠,任重道遠啊! !

賈赦和十二在張家前院書房待了大半日,而那拉淑嫻除卻在最開始給張家老太爺行禮問安外,很快就去了後宅尋女眷說話了。 直到下半晌,賈赦一家三口才告辭離開。

在回程的馬車上,那拉淑嫻看著左臉寫著“想死”右臉寫著“不想活”的賈赦,心下暗道,定是又受甚麼刺激了。 又瞧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十二,那拉淑嫻笑著問道:“琮兒怎的不留在張家了?我原還以為,你挺喜歡跟著外祖父和舅舅們做學問的。 ”

十二原本沉浸在思考之中,聞言猛地抬頭,詫異的道:“我留在張家,誰來幫爹捉刀代筆?”

這話一出,自打上馬車以後就在裝死的賈赦微微動了動,旋即只默默的將頭側到一旁,盯著馬車窗猛看。 可惜,五月裡雖已經很炎熱了,馬車窗上卻仍掛著竹簾子,就算盯著猛看,最多也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綽綽的人影,景緻之類的就別妄想了。

那拉淑嫻同情的看了賈赦一眼,偏十二完全沒有感受到身邊的蠢爹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子幽怨之情,只徑自問道:“娘來張家是有事兒要辦嗎?能同我說嗎?”

“倒也沒甚麼不能說的。”那拉淑嫻面上閃過一絲遲疑,不過最終還是道出了事情原委。

說起來,這事兒也稱不上十萬火急,卻又不得不辦,且還令人感概不已。 張家大太太過世也有近兩年時間了,按說妻孝至於一年,張家大老爺老早就可以續弦了。 可偏生,他對亡妻感情深厚,非但不願意續弦,甚至聽他的話音,似乎是一輩子都不想續弦。 只是如此一來,問題就顯得格外嚴重了。

作為張家的嫡長子,現任的張家家主,從家族角度,張家大老爺完全不是為他一個人而活,而是背負著整個張氏一族。 身為家主,張家大老爺不說極為完美,至少也算是合格的,可他再怎麼能耐都不可能親自管理偌大的後宅。 雖說如今掛名掌著中饋的人是張家老太太,底下的瑣碎事兒也可以交由張家二太太、三太太共同處理,可往後呢? 一旦張家老太太故去,這個家由誰來當?

若是張家長房的哥兒年歲已長,那倒還有轉圜的餘地。 早些娶妻,讓嫡長孫媳婦來執掌中饋,當這個管家奶奶也算是合乎情理。 偏生,張家長房的哥兒如今尚且不滿兩周歲。

即便再怎麼不近人情,張家大老爺都必須續弦,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那拉淑嫻作為張家已出嫁多年的姑太太,今個兒回娘家也是為了幫著挑選一下續弦的人選。 當然,所謂的挑選,其實就是幫著提點兒建議,且接不接受也在於張家老太爺和老太太。

“我娘家那頭的態度很明確,續弦是鐵定要的,但身份絕對不能比已故的張家大太太高。自然,只怕想要高也沒處選。倒是潘家那頭,給了幾個法子,我瞧著倒是挺妥當的 宮瓷 。 ”

已故的張家大太太乃是潘家嫡長女,她下面既有嫡親的妹妹,也有庶出的妹妹。 同時,堂妹、族妹更是不計其數。 撇開那些已定親的不算,潘家挑了十來個人選,供張家老太太選擇。 當然,這所謂的十來個人選,並不是真的將姑娘的名姓生辰八字都送過來了,只是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父母的概況。 畢竟,親事與其說是兩個人的事兒,不如乾脆說是兩個家庭的事兒來得更為恰當一些。

十來個人選,其實大致上也就是三個方案。

其一,是已故張家大太太的嫡親妹妹,年方十六歲的小潘氏。 品性倒是無妨,左右以潘家的家教也差不到哪裡去,容貌身段雖不能說極為出眾,配張家大老爺絕對是夠的。 唯一的問題是,即便是嫡親的姐妹,可長姐出嫁都十來年了,姐妹倆能有感情嗎? 況且,手心手背都是肉,將來萬一出現原配嫡子和繼室嫡子打擂台的情況,潘家父母又該如何抉擇?

其二,便是潘家的庶出姑娘,哪一房的都行,甚至已經開始議親只要沒徹底定下來的,都無妨。 用庶女的話,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潘家父母的為難,且繼室嫡子原就不如原配嫡子,若生母出身地位,就更不用說了。 然而問題同樣有,堂堂張家大太太,竟然是個庶出? 這傳出去後,整個張家的臉面又往哪裡擱?

其三,潘家其他幾房或者乾脆就是旁支的嫡女。 可潘家那頭,因著上一輩的老人早就沒了,雖說都是同族同宗的,卻早已分家。 亦如寧國府和榮國府,雖同屬一宗,卻算是兩戶人家。 這樣的聯姻,真的能達到兩家關係完全如初嗎? 至少,潘家父母都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

以上三種方案各有利弊、難以取捨,也正是因為如此,張家老太太才急急的喚人去榮國府尋那拉淑嫻,想著自己這個小閨女素來挺有主見的,許是能給一個更為妥當的建議。

“我給出的建議是,先前那些全不中。索性在潘家旁支選個落魄的人家,挑個品性俱佳的嫡長女過繼給我娘家大嫂的父母,再以親妹子的身份嫁到張家。”那拉淑嫻眸光暗了暗,半是感概半是嘆息的道,“既能維持兩家原本的關係,又能在將來產生爭端時,確保潘家能站在原配嫡子這一邊。”

過繼等同於嫡出,至少在明面上是完全一致的。 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既非親生骨肉,又不是從小養大的,能有多少感情? 一旦將來真的出現原配嫡子和繼室嫡子打擂台的情況,潘家絕對會毫不猶豫的站在真正的親外孫身邊。

這是那拉淑嫻所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

“對張家、對潘家,包括對小表弟來說,都是最好的法子。可惜那個姐兒未必受用。”十二嗤笑一聲,“乾脆讓潘家想法子尋極為重視兒子苛待女兒的人家,也別急著立刻嫁人,先在家里人養個一年半載的,等養熟了再出嫁。爹,您說是罷?”

“啊?”賈赦茫然的回頭,一臉的不明所以。

“沒事兒,您大可以繼續哀悼您那淒慘絕倫的未來。”十二暗道,一個胸無大誌之人,偏就被長青帝相中了,哪怕再不了解長青帝的為人,只要是帝王都難免會有較強的控制欲。 蠢爹簡直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唉。”賈赦長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頭蔫腦的。

不提賈赦,倒是那拉淑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當天傍晚回到榮國府後,立刻寫了一封短信讓心腹帶回了張家。

張家大老爺續弦一事,那拉淑嫻的話語權不多,頂多也就是提個建議而已 和離小娘子 。 待信送出後,那拉淑嫻便將這事兒暫且擱置了下來,左右張家那頭若是真的確定了親事,定會提前送來喜帖讓她去赴宴的。

卻說賈赦,在沒去張家之前,他覺得自己已經很慘烈了。 然而,從張家回來之後,他卻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之前遇到了怎樣慘烈的事情,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遇到更慘的事情。

人活著是為了甚麼?

為了證明自己究竟能慘到怎樣的境地。

大徹大悟後,賈赦還領悟了一個技能——訴苦。

正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賈赦下定決心,但凡遇到好事兒,一定要分享給媳婦兒和兒子們。 不過,若是慘事,那就跟賈政分擔一下罷。

要說之前,賈赦每次一回到府中,頭一件事兒就是抱抱他最心愛的么兒十二。 那麼在這之後,他每天就只能拍拍賈政的肩膀了。

“二弟,大哥我終於懂你了!以前,都是我對不住你了,總以為當官是件容易的事兒,閒得發慌不說,還能白得旁人的讚譽。唉,如今大哥總算是明白了你的苦楚,當官真是太難太難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說我一個小小的庶吉士,老老實實的待在老翰林跟前聽教誨不就得了,人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偏聖人見不得我好,單只把我一個人調到他跟前,非要叫我幫他擬個聖旨。我哪裡知曉聖旨是怎麼寫的?就算往常咱們府上接過聖旨,那我也不會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背那玩意兒呢!他還不如自個兒寫!”

“大哥今個兒一定要跟你倒倒苦水。聖上太能折騰了,連著十幾天了,他專盯著我一個人。前些日子,我才哭著喊著求著我那老泰山教了我聖旨的格式套路和忌諱,好不容易不再出差錯了,結果聖上還非要在雞蛋裡挑骨頭!我就不明白了,把意思說個清楚明白不就結了?非要辭藻華麗… …他以為這是在坐實寫賦嗎?”

“天吶!二弟,我真的沒活路了!一整個月了,我在聖上跟前乾了一個月,天天對著聖旨,一份能修繕個百八十遍的。我再也不想看到奉天承運這幾個字了,看就就想吐啊!!”

“我那早死爹啊!!您到底是怎麼在聖上跟前乾了幾十年的啊!!求求您收了我罷!”

“天地良心!今個兒聖上居然問我南邊遭了水災該咋辦?我哪儿知道該咋辦呢?你說他一天到晚的都在想啥呢?誰家庶吉士還要管水災的?再說,洪水來了就跑唄,撒丫子拿出搏命的氣勢趕緊跑唄,還能如何?結果……他叫我寫一篇關於賑災的文章!!”

“二弟,假如大哥我死了,你會為我傷心哭泣嗎?”

“……”

賈赦總覺得每次跟弟弟哭訴一番後,就再度有了動力,也有勇氣繼續活下去為長青帝賣命了。 而隨著賈赦的日子一日慘過於一日,賈政的心理素質也跟著經歷了千錘百煉。 至端閏四十九年臘月,賈政終於也跟著大徹大悟了。

——我大哥每天變著法子想要氣死我,我偏就不讓他如願!

——我一定要堅強的活著! 不但要活著,還要找個人當墊背!

墊背的人選很容易尋,賈政直接將目標對準了自家媳婦兒王夫人……她哥。 當然不是如今統領步軍營的王子騰,而是倒霉蛋兒王子勝。

之所以把目標定在了王子勝身上,賈政也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往細緻的說,其實他是學了自個兒的同窗十二。 因著榮國府的家學一直都在,從未被撤掉過,哪怕任教的先生會小規模的變化一下,可總的來說,都是學問極好之人。 又因著十二已經有半年沒去張家長住了,賈政這個當叔叔的,確實可以將兒子、侄子們都稱之為同窗。

而賈政從十二處也真沒少得到靈感。 作為府裡最小的哥兒,十二簡直就是家學裡的一霸。 關鍵在於,旁的人縱是欺壓同窗,也都是暗戳戳的,唯獨只有十二完全擺在明面上。 像珠哥兒、璉哥兒這倆還算湊合,就算被十二欺負了,一般也不會太嚴重。 真正倒霉的就是東府的珍哥兒,以及他這個當叔叔的。 更慘的是,被十二欺負了之後,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不然還能如何?

告狀? 有臉嗎? !

不過,益處也是有的,至少賈政就知曉了,欺負人得挑比自己年歲大的,另外還得挑品性名聲不如自己的人。

合該王子勝倒霉,賈政琢磨了半天后,想著也就只有王子勝符合他預想中的人選。 當下,賈政先喚了王夫人到跟前,讓她趕緊準備一下,次日一早就往王家去。 王夫人雖不大理解賈政的意思,可對於回娘家一事,她還是很心動的,當下便吩咐了下去,備好了禮物,待次日一大清早就抱著元姐兒同賈政一道兒去了王家。

又兩日,當賈赦傍晚歸府後,看到某個熟悉的人影,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半響才滿臉愕然的道:“王……對哦,王老弟!我想起來了,上次的賭約是我贏了,結果你一直躲在家裡頭不出來。怎的?這回終於想明白了,特地來我家喚我一聲大哥?”

倒霉蛋兒王子勝一臉血的看著賈赦,氣若游絲般的道:“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你們兄弟倆的,你們不想好好過日子,捎帶上我作甚麼?我都三十好幾,眼瞅著再過幾年就四十了,這年歲還讀書?還上進?你咋不干脆送我上天得了呢!!”

“這話怎麼說?”賈赦傻眼了。

好在王子勝這人雖有大部分紈絝子弟皆有的缺點,可他卻不至於完完全全不講道理,尤其這件事兒跟賈赦確實沒有太大的干系。 當下,王子勝緩了緩悲傷的心情,簡單的講述了一下被賈政坑了的事情經過。

其實,過程真的很簡單,無非就是賈政在王老爺子跟前吹噓了榮國府的家學有多能耐,又提了兩家多年的交情,甚至還拿賈赦和珍哥兒當了榜樣,直把王老爺子忽悠的雲裡霧裡,最終答應將王子勝父子倆一道兒送到榮國府來……做學問。

“哈哈哈哈哈!”

“賈赦!你你你、你們倆兄弟都不是甚麼好東西!要單叫我家仁兒過來也就罷了,他十來歲的年紀正是唸書的好時候。可我呢?我招你惹你了?”

賈赦笑得有多開心,王子勝就有多憤怒,要不是懼怕回頭自家老爺子收拾他,他真的很想揍賈赦一頓。 對了,還有賈政。 這倆兄弟簡直缺德到家了!

“你沒招我也沒惹我,可你來我們府上唸書這事兒,本就不是我的主意。”賈赦終於笑夠了,四下張望了一下,遂問道,“你說你兒子也來了?對了,我二弟安排你們住哪兒?”

“家學那院子裡的兩間廂房。”頓了頓,王子勝不由的吐槽道,“賈政說這樣能督促我更加用功上進,還不准我帶家裡的丫鬟過來,只挑了兩個未留頭的書僮。”

慘,慘的讓人不由得放聲大笑。 賈赦頭一次覺得自家蠢弟弟還有幾分能耐,隨口問了一句:“那我二弟呢?在家學?”

“不然還能在哪兒?我是出來透口氣的 超級靈泉 。 ”

“走,我跟你一道兒回去,保准給你出口惡氣!”賈赦渾然忘了先前自己也曾坑過王子勝不止一次,哥倆好似的摟著肩往家學走去。

家學裡,因著快到盞燈時分了,年歲小的幾個早已一溜煙儿的回了後宅,餘下的只有賈政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年郎,顯然後者就是王子勝的長子王仁了。 雖說賈赦跟王家的人還算熟悉,可對於小輩兒們卻是真的全然陌生了,回想起來,估計也就是王仁滿月的時候瞥過那麼一眼。 當下,賈赦隨手扯了賈政的腰佩,塞給了王仁當做見面禮,又殷切訓誡了幾句,旋即就拖著賈政出來了。

“二弟你是怎麼個打算?將王家父子倆弄過來是單純的見不得他們好,還是真打算讓他們上進?我可提醒你,我和珍哥兒金榜題名已經很值得一提了,要是那倆也跟著高中了,那你是不是要投井了?”

“投甚麼井?我會比不上他們!”聽得賈赦這話,賈政登時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惱怒的轉頭瞪了過來,惡狠狠的道,“大哥您放心,我絕不會給咱們府上丟人的!”

賈赦心道,讀了二十來年的書,結果連個水花都沒見著,這不算丟人怎樣才算? 好在賈赦也明白,這話不能說,其實也不是不能說,而是如今天色昏暗,說了這話後不方便跑路。 當下,賈赦只道:“行罷行罷,你心裡有數就成。對了,再過兩日就是珍哥兒的大喜之日了,你別光顧著做學問把正事兒給忘了。”

回應賈赦的是賈政一聲冷哼:“做學問才是正事兒!”

“哎喲二弟啊!你大哥我慘呢!前幾日我剛呈了一份賑災的文章,今個兒聖上莫名的就當著眾皇子的面狠狠的誇了我一通。哎喲你是不知曉呢,皇子們,尤其是太子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我這是造的甚麼孽喲!!”

冷不丁的,賈政被糊了一臉的苦水,他覺得他又要開始喘不過氣來了。

……

……

隨著王子勝父子倆的入學,剛少了倆學生的榮國府家學又再度恢復了全盛時期的人數,又因著他們學問程度不同,先生們也終於不再炒大鍋飯似的,全部混在一起,而是第一次明確的分班了。

珠哥兒和璉哥兒年歲只相差一句,教學進程相差無幾,只是相對而言,珠哥兒更加穩重懂事,比璉哥兒成績要好一些。 他倆自然被分在了一起。

王子勝和王仁不愧是親父子倆,他們的程度大概就處於識字初期,儘管不至於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可給他們一本論語,絕對沒法子通讀下來,更別說釋義了。 因此,他倆就分在了一起,從“三百千”開始學起。

至於賈政,他的病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要別受太大的刺激,他就不會暈厥也不會心絞痛。 只是,因著他白日里要去工部,只有休沐日和晚間才有空。 故而,休沐日的白天他跟著珠哥兒、璉哥兒一道兒繼續進學,晚間則跟這王子勝和王仁鞏固基礎。

還有十二……

“琮三爺,您能待在自個兒書房裡唸書做學問嗎?算我求求您了,您就行行好放過我罷!您若是非要來家學聽課呢,那您就安安靜靜的聽著,別總是挑我的刺,更別給我佈置功課,成嗎?”先生之一的周先生是最苦逼的,因著先前答應了十二替賈赦和珍哥兒開小灶,以至於在幾位先生之中,唯獨只有他同十二相熟 死亡QQ號 。 可惜,跟十二相熟真心不是甚麼好事,因為十二專門殺熟。

在苦苦哀求之後,十二略收斂了一些,旋即卻又換了新目標,將王子勝折騰得生不如死。 可無論是從輩分還是年歲上來算,他都不能跟十二計較,本著子債父償的想法,他只能一筆一筆的都記在小黑賬上,只等逮著機會就尋賈赦算總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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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就到了秋高氣爽的九月裡。

這日,那拉淑嫻照常在耳房裡翻看著賬本子,一旁的迎姐兒獨自抱著個絨布球玩得不亦樂乎。 忽的,石榴匆匆進屋,脆聲聲的喚道:“太太,王家大太太帶著姐兒來咱們府上了,如今人已經到了二門裡,老太太讓您帶著迎姐兒去榮慶堂候著。”

“王家?”一提到王家女眷,那拉淑嫻滿腦子都是想當年容嬤嬤對王家婆媳三人那形象的描述,那可是三隻小燕子呢,縱是那拉淑嫻前世已經同那隻鳥和解了,也不代表她就願意跟三隻鳥交朋友。

“是的太太,是王家大太太並她家姐兒。彷彿是來探望王家大老爺和哥兒的,不過既是來了,那定要往老太太跟前拜見一下。太太,您不想去嗎?”石榴說著說著,面露踟躕之色,一副想勸又不知曉該如何勸的神情。

那拉淑嫻雖說隱約有些犯怵,卻也不會真的拒絕前往。 當下,命人給迎姐兒略收拾了一番,便伸手領著,從後頭穿堂抄小徑往榮慶堂而去。

既是王家女眷拜訪,王夫人於情於理都要親自去二門迎接,更不說來的還是她娘家的長嫂了。 也因此,那拉淑嫻到的時候,只見著賈母攬著元姐兒,並下手處立著的周、趙兩位姨娘了。

看到那拉淑嫻領著迎姐兒過來,賈母只向著她微微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 見狀,那拉淑嫻自也不會故意上前討嫌,只躬身行禮後,便順勢坐在了賈母右下手處的椅子上。 她很清楚縱然她和賈母明面上已經和解,可惜曾經造成的裂痕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當然,倘若賈母有事相求時,那就是另外一番場景了。

不過,賈母雖不曾理會那拉淑嫻,她跟前的元姐兒倒是顛顛儿的湊了上來:“大太太,我領著妹妹去玩兒罷。”

迎姐兒聽了,登時眉開眼笑,沒等那拉淑嫻應允,就已經把手交給了元姐兒,用口水音糯糯的道:“姐姐,咱倆一起玩兒。”

“去罷。”那拉淑嫻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旋即似是想起了甚麼,又額外添了一句,“別跑遠了,只在這屋玩會兒,待會兒還有一位王家的小姑娘。讓我想想,我依稀記得王家那姐兒比璉兒小了兩歲,今年怕是也有六歲了。元姐兒,你可要當好這個大姐姐喲。”

“好!”元姐兒笑得眉眼彎彎,配上她天生的好模樣,看著竟似個半大姑娘,而非小女娃兒了。 反觀一旁仰著頭滿臉崇拜期待神色的迎姐兒,卻完完全全還是個大肉團子的樣兒,一看就是個傻乎乎的小丫頭。

那拉淑嫻心頭暗樂,卻不曾察覺到不遠處的趙姨娘用近乎貪婪的眼神看著迎姐兒,就彷佛要把迎姐兒的模樣烙印到心底里一般。

不多會兒,外頭傳來小丫鬟歡天喜地的說笑聲,緊接著王夫人便挽著一個美婦人走了進來。 而略落後美貌婦人幾步之遙的,是一個看起來六七歲大小的小姑娘,模樣極是嬌俏艷麗,明明尚未長開,卻有著一種讓人難以忽略的驚人美貌。

只那麼一眼,那拉淑嫻就徹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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