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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孩子啊,就是不打不成器!”賈赦收回了曲著的手指,卻還不忘恨恨的瞪了一眼捂著腦門一臉懵逼的十二,挑釁道,“怎的?老子還打你不得?哼,不怕告訴你,老子打兒子是理所當然的,就算告到金鑾殿上也沒二話!”
十二瞇著眼睛打量了賈赦半響,才忽的問道:“所以聖上也挨打了?”
“你怎麼知道?……呃,閉嘴!沒你的事兒!”賈赦一看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十二套出了話來,又羞又惱的道,“你個小兔崽子就是欠揍!淑嫻,我打他你沒意見罷?”
最後那句話,自是向著那拉淑嫻說的 朱門芳菲 。
那拉淑嫻一臉的無奈:“咱們能說正事兒嗎?至於老爺您想甚麼時候打琮兒,都隨意。正像您說的那樣,這孩子就是個不打不成器,隨便打。”
這話顯然在很大程度上取悅了賈赦,以至於讓他忘卻了之前要藏著掖著的事兒,樂呵呵的道:“對對,就是那樣,孩子嘛……唉,別說孩子了,有些當老子甚至都當祖父的人了,還是那般的不靠譜。你說賈敬那老小子是怎麼想的?假若今個兒坐在皇位上的人,仍是太上皇,那他拼死搏一把,我倒還是挺能理解的。可眼瞅著那位都上去好幾年了,且脾氣性子又撂在那兒,賈敬那老小子是不是腦子給驢踢了?”
雖說賈敬乃是同輩之人,可到底年長了許多,於情於理都不該這般在背後編排他。 不過,賈赦素日里編排的人多了去了,連賈母到了他嘴裡都絕不會落得好話,更妄論賈敬了。
索性那拉淑嫻也已經習慣成自然了,因而只道:“那老爺能否說說,蓉兒那未婚妻究竟如何了?聽說是沒了?怎麼個沒法?”
“還能怎麼沒了?突染風寒,一病不起,然後就沒了唄。”賈赦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真相如何壓根就不用深究,左右那秦家姐兒已經沒了,要是在哪個地方多出了某個模樣相似的人,也不算甚麼稀罕的。其實呀,做人還是難得糊塗的好。”
“那秦家其他人呢?”那拉淑嫻聽了這話,果然沒有深究,只是問起了旁人,“還有隔壁那位敬大老爺呢?”
賈赦略一沉吟,方才開口道:“秦家那倆父子據說是無法接受愛女、長姐在一夜之間病逝,很是有些不好。又因著秦家並不是京城人士,彷彿聽說有意回到祖籍去,估摸著這會兒已經出了京城也未必了。”
那拉淑嫻沒有說話,只是怔怔的看著賈赦。
無奈之下,賈赦只有又道:“至於賈敬那老小子,聖上聽聞他對丹藥一道極為擅長,便索性遂了他的心意,讓他上山當道士去,順便多煉些丹藥,指不定還能謀個遠大的前程呢。”
最後一句話,當然是暗諷了。 想也知曉,如今正途只有一條,那邊是通過科舉入仕。 當然,倘若本身有些能耐的話,走從軍的路線也很不錯。 可一來,供養個武人要比文人花費頗多,二來,從軍的危險性實在是太高了,縱是最近兩年不曾有大的戰役,可邊疆那頭卻是從未平靜過。
而除卻文武這兩條道,其餘皆不算正途。 哪怕老話常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可事實上若非沒了旁的選擇,哪個願意當那人下人呢? 至於道士、和尚之類的,那些個連飯都吃不上的貧寒子弟倒是願意試上一試,可像賈敬這種出身名門的,恐怕就算他現在是樂意的,如今被泰安帝變相的絕了後路,心裡也不好受。 而且,最重要的還不是這一點。
見那拉淑嫻和十二目光炯炯的望著自己,賈赦實在是沒法子了,攤了攤手:“知道了又如何呢?不知道又如何呢?難得糊塗,難得糊塗呢!”
十二不耐煩了,直截了當的問:“說不說?爹您到底說不說?”
“說啥呢?你當賈敬那老小子是跟你祖母一樣的蠢貨嗎?他不蠢,一點兒都不,與其說他是因著長房式微而去冒險,我更願意相信他有把柄落在旁人手上。不過,甭管怎麼說,他也就那樣了。就算聖上顧念著太上皇,不願意在太上皇尚在的時候就對老臣後人下手,可你們以為他還能活多久?運氣好點兒,就這麼熬下去,等太上皇甚麼時候走了,他也跟著去唄。要是運氣不夠,指不定那些個人會不會惱羞成怒到暗中下毒手 死亡QQ號 。 真要是這般……我會幫他略照顧著些蓉兒的。 ”
不然,還能如何?
泰安帝原就是個小心眼兒,說好聽點兒就是恩怨分明,說難聽點兒分明是睚眥必報。 賈敬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想要全身而退完全是因為太上皇還在世,且賈敬這人還是在貴人眼裡落了號的,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發作賈敬一人,還是將整個寧國府連根拔起,勢必會影響到整個朝堂,甚至極有可能落得聖上和太上皇父子倆反目。 也因此,賈敬勉強活了下來,可也僅此而已。
“唉,聖上那人啊,明顯就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性子。之前,我同他一起去追討欠銀的時候,但凡那些個咬死了不願意拿出一文錢來的人家,如今能落得好?就算明著不對付,暗地裡做些手腳還不容易?他是聖上,他是天子,他想要尋你的麻煩,那絕對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對對對!”十二聽了這話狂點頭稱是,結果卻得了賈赦毫不留情的一記白眼。
“你懂個球!對了,你真打定主意要去國子監了?我不是說那地方不好,就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幹啥?真要是打算跟書籍典藏混一輩子,安心待在翰林院不好嗎?你去國子監,誰能管著你?琮兒喲,你要明白,你爹我就算再能耐,也絕對不能把手伸到國子監去。再一個,那些老頑固完全不怕我,偏生他們也沒欠債,我就是想找人家麻煩都沒轍兒。”
賈赦也是真鬧不明白,這好端端的,跑去國子監是做甚? 要說打算走內閣,一直待在翰林院熬到三品以上再走也使得,偏要往全然陌生的地頭湊,這不是自討苦吃又是甚麼?
可十二卻笑嘻嘻的湊上來給賈赦捏肩揉背:“爹,雖說爹您是很能耐,可我也不能一輩子靠您罷?我覺得國子監很不錯呢,就算那些人不賣您的面子也不怕啊,這不是還有我外祖父和舅舅們嗎?就算連他們的面子也沒用,也用不著擔心。我老老實實的做事兒,頂多晉升慢一點兒,國子監那頭還是很安穩的。”
這倒是實話。
其實,朝堂上勾心鬥角最厲害的絕對是在三省六部。 而除卻這些地方,若是外放到一些格外富庶的地方,也會有不少的明爭暗鬥。 唯獨像翰林院、國子監這些個地方,卻端的是清淨自在了。
也不能說完全清淨自在罷,不過這些地方因著都是一些老頑固,只要本身學問不凡,為人再稍微謙遜一些,想要混得好一點兒也不難。 唯一的麻煩就是,純粹吃力不討好,光有名聲一點兒實在的好處都沒有。
誰讓十二一點兒也不在乎呢?
他又不是璉哥兒,不願意做學問還一門心思想要撈油水,不知道上輩子是不是掉錢眼裡了。 在十二看來,哪怕將來家業都是璉哥兒繼承的,他想要混個安生日子絕對沒問題。 再一個,就賈赦疼他的那樣兒,哪怕一文錢的家業都拿不到,賈赦那些私房也絕對會留給他的。 天知道賈赦才是整個榮國府最有錢的財主,他是繼承了第一代榮國公賈源以及其夫人所有私房的人,只要漏出那麼一些來,就夠十二下半輩子優哉游哉過日子了。
而沒了錢財的追求,對於十二來說,整個人生的最終目標就是整死四皇子!
當然不是曾經的四皇子如今的泰安帝,而是泰安帝家的老四,也就是現年十一歲的四皇子錦嗣。 也許這麼說有些太委婉了,直截了當的說法就是,十二森森的懷疑,本朝的四皇子錦嗣就是上輩子將他折騰個死去活來的乾隆那個大色|胚!
好嘛,上輩子礙於身份地位,就算有再多的不滿和憤怒,十二也只能憋著忍著受著,莫說反抗了,他連半句怨言都不敢說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可誰讓老天爺又給了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呢? 雖說如今他們僅僅是同輩,那也不怕!
十二笑得一臉陰森,見賈赦驚悚的看了過來,只道:“爹,您就放心罷!我一定會在國子監好好乾的,爭取早日成為一個名師,就算不能像外祖父那般進入上書房當先生,最起碼也要幫著給皇子們出出題鬆鬆筋骨之類的。”
說真的,賈赦很茫然,他完全不知曉這兩者到底有甚麼聯繫,總不能十二當官的理由就是為了折騰皇子們罷? 這甚麼仇甚麼怨呢?
不過,腹誹歸腹誹,有一點賈赦還是聽明白了:“琮兒是不是對上書房很感興趣?正好,四皇子、五皇子還年少,除卻伴讀之外,還需要幾個侍講學士,原應當是從內閣裡挑的,不過你要是感興趣的話,回頭我同聖上說一說,讓他弄個考核,挑出最佳的人選來。”
十二瞬間滿臉放光,一旁的那拉淑嫻卻是一臉慘不忍睹的神情。
然而,對於賈赦來說,能讓心肝一樣的十二對自己另眼相看,那絕對是天下第一等美事兒,當下不等十二開口,賈赦便拍著胸口保證:“放心,其實這種事兒不過是看範圍罷,我回頭不單要讓聖上開考核,再給核定個範圍如何?這樣好了,就說皇子們年少,不耐煩跟一堆老頭子在一塊兒,讓他們把年歲放到二十歲以下!”
得了,那基本上就是內定為十二了。
見十二這般,那拉淑嫻啥也不想說了,畢竟十二又不是璉哥兒那種花架子,其實就算不限定年歲,他也有很大希望通過。 而一旦限定年歲,毫不誇張的說,莫說二十歲以下了,就算放寬到三十歲,也別想在學識方面超過十二。
再看十二,只兩眼鋥亮,滿臉的崇拜與期待:“爹!兒子的未來就靠您了!對對,我就是對上書房特別感興趣,這輩子能往上書房去,值了!”
“沒問題!看你爹我的!”
那拉淑嫻有心吐槽,卻最終還是啥都沒說。 不然呢? 是吐槽十二前世上書房去得都不想去了,還是吐槽對四皇子悠著點兒? 想著前世乾隆那個色|胚幹的缺德事兒,那拉淑嫻私以為,讓十二出出氣亦無妨,左右有人看著也不會出大事兒的。
若今個兒十二剛穿越的話,那拉淑嫻的想法倒是沒錯,可她儼然忘卻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 如今的十二已經不是曾經的十二了,在經歷了兄弟姐妹之間的亂鬥之後,十二整個人都昇華了,具體表現為在告黑狀方面,有著質的提升。
簡而言之,四皇子那丫的要倒血黴。
忽的,那拉淑嫻開口道:“那寶玉呢?你們就沒考慮過一個問題,回頭老太太也將寶玉給養廢了?若單單只是養廢也就罷了,偏他還是個銜玉而生的,有了這麼一遭,回頭就不怕寶玉做出點兒甚麼事兒,連累了咱們闔府上下?”
賈赦和十二對視了一眼,雖說皆認為那拉淑嫻有些杞人憂天了,畢竟寶玉這孩子一看就是沒啥出息的。
不過,本著寧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的想法,賈赦極為果斷的道:“我讓二弟把寶玉領回去,老太太嘛,年事已高體弱多病的,早就不該拿這些俗事煩他了。”
十二思量了片刻,也跟著道:“我覺得石頭蠻聰明的,就是小聰明沒用在正道兒上。索性政二叔叔基礎很是不錯,先讓他教著,也別再去族學了,左右統共也沒上過幾天 宮瓷 。 回頭我讓璟兒盯著點兒,若是璟兒沒威懾力,這不是還有二丫頭嗎? ”
“人家還有嫡親的哥哥呢。”那拉淑嫻頓了頓,旋即笑道,“好在寶玉那孩子皮實,性子也不似珠兒那般敏感,回頭讓政二老爺打兩頓也許就上進了也不說準。”
會不會上進暫且不提,不過寶玉……是注定要不好了。
二房那頭,甭管是賈政還是王夫人,都不會像賈母那般,由著他胡來生事的,若是大房這頭再添一把火,那指不定回頭寶玉就真的成石頭了,還是塊焦石頭。
也是怪可憐的。
最最值得同情的是,寶玉還不知曉自己未來的命運會有多麼的淒慘絕倫。
不過很快,賈赦就帶著十二去了榮慶堂,賈赦負責跟賈母“溝通”,而十二則直接擄人,左右寶玉就算再能折騰,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又抵得上甚麼用呢? 這賈母或許會擔心他哭鬧壞了身子骨,十二卻全然不在乎,直接命人捉了寶玉的手腳,便往梨香院去了。
賈赦的意思是,他來搞定賈母。 而相較而言,梨香院那頭就顯得格外不值一提了。 十二直接帶人進了梨香院,一面喚丫鬟去請賈政倆口子過來,一面將寶玉恁倒在椅子上,任憑他哭嚎。
梨香院又不是榮慶堂那種前後好幾進的大院子,事實上,打從十二進了院子起,賈政和王夫人就立刻接到了消息,匆忙離開房間趕到了正堂裡。
見狀,十二先向著賈政倆口子行禮問安,旋即才道:“外頭出了點兒,可能會牽扯到老太太。我爹的意思是,最近一段時日里,老太太估摸著會比較忙,得上頭問話也是尋常,便索性讓我將石頭……咳咳,寶玉送過來,勞煩二老爺二太太照顧一下。”
也是私底下吐槽慣了,十二對寶玉的名諱一直不是很適應。 也是,雖說他們都是玉字旁的輩分,像寶玉這種直接叫了玉倒也不算違制,可因著他們所有人都是單個字的,聽著格外奇怪不說,還透著一股子傻氣。
……還不如叫石頭呢,起碼聽著硬實點兒。
顯然,到了這會兒沒人會計較這些。 賈政只急急的上前,追問道:“外頭出了事兒怎麼會同老太太有關?這老太太如今怎麼樣了?”
還真別說,就算這兩年來,賈母對賈政的態度一變再變,可人家賈政倒是對賈母一如既往的孝順。 可惜的是,賈母已經完全不在意了,也許還嫌棄賈政太廢物了,不能為她掙來前程不說,還連累她被賈赦拿捏的死死的。
“老太太無事。外頭的事兒,左右有我爹在,最起碼也能護著老太太周全。”十二不甚有誠意的敷衍道,又拿眼去叫被恁在椅子上不停扭動身子骨的寶玉,提醒賈政,“寶玉統共也就比我家璟兒小了大半歲,原該是日日早起做學問的年歲,偏養在榮慶堂裡,每日里只知曉嬉笑玩鬧,除了總是嚷著要吃小丫鬟嘴上的胭脂,就是要叫戲班子聽戲唱曲兒。對了,先前還非吵著鬧著逼老太太將林家姐兒、史家姐兒統統接到府裡小住……唉,我家璟哥兒明年開春都打算去考國子監了。”
前頭說的再多,都不如最後一句有殺傷力。
賈政整個人徒然一怔,像他這種讀書人,原就對國子監、翰林院這種地方格外的敏感。 偏他之前雖搶了賈赦的監生名額,本身卻沒讀出個花樣來。 輪到兒子時,哪怕珠哥兒也不算差,卻是因著身子骨緣故,並沒有越過璉哥兒,至於十二那就更別提了。
眼瞅著大的那幾個比不得了,那小的呢? 賈政不是沒想過要兒子們用功上進,可他先前仔細查問過房裡庶子們的學問,發覺真當是一群榆木腦袋,哪怕再怎麼知曉上進,恐怕這輩子連個秀才都難以考上 和離小娘子 。 唯一看著不凡的嫡次子寶玉,卻被賈母拘在跟前,就算他這個當爹的希望寶玉上進,也是沒了奈何。
本以為,到底年歲還小,一切都還來得及,卻未曾料到,當你在原地踏步時,旁人卻在急急的往前走。
璟哥兒明年就要考國子監了……
想想自己,想想大房,賈政一臉的悔不當初。 想當年,他費盡心思奪了賈赦的監生名額,又為珠哥兒盤算良久,還想著大房嫡子多有甚麼用,監生名額只有一個啊。 卻沒想到,人家壓根就不在乎,十二是直接沒去國子監,就這般通過了科舉。 輪到璟哥兒時,大房那頭也不是想著找後門再謀個名額,而是讓孩子直接去考。
這就是差距啊!
“琮兒,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我一定會好生教養寶玉,那些個惡習,我定要讓他改了去!”賈政又痛又悔,想著自個兒已經這般了,無論如何也不能任由兒子放浪下去。 這要是像珠哥兒這般,本身乖巧懂事,卻身子骨不好的話,那還能湊合。 可寶玉分明就是欠的!
“交給二叔自是放心的。對了,我爹還說,老太太需要靜養,最近一段時日就不用去榮慶堂請安了。至於寶玉這孩子,原就皮實得很,往日里送到族學也只顧著玩鬧,十日里都去不了一兩日的,索性別送了。二叔您這兒要是缺了甚麼,回頭同侄兒說便是,我恐怕下月就要往國子監去了。”
“你要去國子監?”賈政愣住了。
十二笑著點了點頭:“我哥要去戶部了,估計會更快一些,大約是月底罷。不出意外的話,該是從五品的戶部員外郎。我呢,比起幹實務,還是更喜歡待在書籍堆裡,原本申請調任的該是正六品的國子監司業,不過如今還沒確定,恐怕要下個月去了以後才能落實。”
賈政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竟像是震驚到不敢置信,又似乎摻合著一些愧疚羞惱,不過最終還是化為了一聲嘆息,只道:“好,好,你們都是好孩子,不管將來調任到哪裡,要記得認真辦差才好。”
“是,多謝二叔教誨。”十二笑瞇瞇的答道,眼角瞥見寶玉不能的扭動,連個正經的坐姿都沒有時,卻是不免有些皺眉。 不過,又想著就賈政這迂腐古板的性子,恐怕寶玉將來的日子要難過了,當下便又笑著同寶玉打招呼,“寶玉,回頭只管安生用功唸書,等過個幾年,你三哥哥我在國子監也安定下來了,一定讓你進裡頭唸書去。”
不等賈政面露欣喜,寶玉卻忍不住痛罵起來:“誰要唸書?哪個要唸書了?你們一個個都只知曉功名利祿,分明就、就、就是祿蠹!”
所謂祿蠹,指的是竊食俸祿的蛀蟲,也喻指貪求官位俸祿之人。
或者可以這麼說,“祿蠹”這倆簡簡單單的字,在某些讀書人眼裡無異於最惡毒的罵人詞彙。 十二雖不是真正的讀書人,聽了這話也沒了好氣,好在他已經瞄到賈政即將爆發,便索性向賈政拱了拱手,出言告辭。
只是,還沒等十二走出梨香院,就听見屋里傳來寶玉淒厲的哭喊聲,還附帶王夫人冷靜至極的聲音:“還不快去書房找把戒尺來!老爺,您仔細手疼。 ”
十二默默的頓了一下腳步,旋即跟沒事兒人一般的離開了梨香院。 他堅定的相信賈政和王夫人是寶玉的親生父母,且寶玉這孩子非但極為皮實,還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所以一定不會有事兒的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不過,甭管怎麼說,十二最終還是讓人給珠哥兒支會了一聲,萬一真的打死了那就不好了。 等晚間,珠哥兒喚了個小丫鬟過來給十二傳話,只有短短三個字:沒打死。
喲,那就沒啥好擔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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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到了十一月中,這本該是蓉兒成親的日子,結果寧國府卻大門緊閉。 外人只道蓉兒的未婚妻出了意外,再加上寧國府這頭原就不喜熱鬧,倒也沒往其他方面去想。 唯獨只有少許的幾個知情人知曉,寧國府早已悄然改換門庭。
之所以國公府的牌匾還在,是因為太上皇如今仍在世。 泰安帝雖性子方面有些問題,卻也是個純孝之人,並不願意因著這些個小事兒與太上皇起了衝突。 也因此,允了蓉兒降爵繼承寧國府,也就是說,蓉兒成了三等將軍。
寧國公賈演乃是第一代國公爺,賈代化則降爵承襲了一等將軍之位,賈敬是二等將軍,按說應該由賈珍承襲,結果卻是直接垮了一代,由蓉兒承襲了爵位,成為了三等將軍。
這就意味著,所謂的寧國府早已名存實亡,只等太上皇一走,就要改換牌匾了。 當然,蓉兒也可以選擇不換,只要他有這個膽子。
眼下看來,他非但沒有這個膽子,竟是連寧國府都不敢回了。 偏如今,賈敬已被送到了遠離京城某座深山之中,寧國府闔府上下竟無人做主,只能由著蓉兒賴在榮國府。 十二說了他兩回,見他一臉後怕的狂搖頭,索性也就隨他去了,只叮囑他尋幾個心腹妥當之人,將寧國府看守好了,免得回頭少了東西。
又幾日,賈珍親自登門拜訪,詢問出了何事,又逮著蓉兒問他將來該如何。
憑良心說,偌大的一座寧國府,甚至於整個賈氏一族,之於蓉兒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年郎來說,實在是太沉重的責任。 蓉兒雖有心鼎力門戶,卻實在是無能為力,見親老子上門了,他思來想去,索性就將難題推給了賈珍。
可賈珍也毫無辦法,哪怕這些年他老老實實的在翰林院辦差,又得賈赦往日里照拂一二,可論起真本事來,他實在是沒多少。 萬幸的是,他對於蓉兒這個兒子,雖談不上有多疼愛,可到底是獨一個孩子,再加上如今蓉兒是得了聖旨,繼承了寧國府承襲了爵位,就算是親老子,賈珍也沒啥好插手的。 因此,在賈赦的見證下,賈珍帶著繼室尤氏重新歸了寧國府,不過他放棄一切權利,至少在明面上,必須聽從蓉兒的。
這算是最好的結果了,照蓉兒所言,起碼家裡頭有人氣了,要不然他還是不敢回家。 而等賈珍夫妻倆回來後,蓉兒也旋即回府,只是經歷了這麼一事兒,寧國府可算是元氣大傷,且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在勳貴人家裡頭,寧國府的名聲一落千丈。
“這麼說,蓉兒以後娶不到媳婦兒了?”迎姐兒一面將賬本子依次放好,一面同嫂子王熙鳳先聊著。
雖說迎姐兒早就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王熙鳳,無奈那拉淑嫻不允,只怕她懶散下來容易,回頭再揀起來卻是難了。 而王熙鳳這頭,鑫兒年歲太小,縱是有奶娘和丫鬟婆子在,多少也要顧及一些,加上迎姐兒原就無意於□□,王熙鳳倒是同她配合默契得很。
這會兒姑嫂兩個邊說閒話邊歸整賬目,不知不覺就說到了隔壁東府。
王熙鳳道:“除非是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要不然怎麼可能娶不到媳婦兒呢?還不是因著事情才過去這點兒日子,人人都在盤算著,自是不好說親 超級靈泉 。 你只等著再過上兩年,蓉兒一準能娶上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
“他今年不過才十三歲,兩年後也才十五歲,倒是不急。”
“原就不急,與其急吼吼的尋個不怎麼樣的,還不如索性多等兩年,說個好的才是!”王熙鳳一面說著,一面促狹的向著迎姐兒笑,裡頭飽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這要是迎姐兒是個尋常小姑娘,被王熙鳳這麼一取笑,早就受不住了。 偏她的性子隨了賈赦,尤其這臉皮厚似城牆,即便看懂了王熙鳳的意思,也只是大大咧咧的道:“瞅我做甚?不對,該是說瞅著我也沒用。我上頭還有個哥哥呢,小哥哥不嫁,能輪得到我?”
“你們一個兩個的,怎的都喜歡說琮兒?也虧得他性子好,沒的跟你們計較,要是攤上個脾性不好的,還不知曉怎麼鬧呢!”王熙鳳也是無奈了,這大房裡每個人說起十二,都一副巴不得他嫁出去的模樣,偏十二本人完全無所謂的樣子,弄得她很是哭笑不得。
“他脾性好?”迎姐兒翻了個老大老大的白眼,沒好氣的道,“嫂子您回去問問我二哥哥,問他打小被欺負了幾回,又是怎麼被欺負的。對了,不止二哥哥,還有二房的政二叔叔、珠大哥哥,隔壁東府的珍大哥哥,他們一個兩個的,都是被我小哥哥欺負長大的!”
“真稀罕,旁人也就罷了,琮兒還能欺負政二老爺和珍大爺?”王熙鳳壓根就不信。
迎姐兒默默的在心裡給賈政、珍哥兒點了一排蠟,這就是年長的壞處,連被欺負了,都只能捏著鼻子認了,要不然就算說出去了,也只能徒惹笑話,簡直不能更慘。
不對,還真有比他倆更慘的。
“聽說昨個兒石頭弟弟又挨打了?”迎姐兒奇道。
王熙鳳只掩嘴笑道:“人家叫寶玉,偏你們一個個小促狹鬼都愛喚他石頭。對呀,他昨個兒又挨打了,不過這算是稀罕事兒嗎?之前不是照著一天三頓打的嗎?政二老爺也真是的,不知曉得了誰的主意,只拿著戒尺打寶玉的左手心,上回我去尋二太太,只瞅著寶玉那手喲,腫得跟個豬蹄膀似的。”
“這般打法雖然沒給打壞,石頭弟弟果然不愧是石頭弟弟。”迎姐兒嘟嘟囔囔的道,又見自個兒手頭上的事情總算做完了,當下大喜,“完事兒了,我可以出去玩了!”
一個晃神,等王熙鳳定睛瞧時,迎姐兒早已撒丫子飛奔出去了。 當下,王熙鳳不由的連連失笑,暗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算眼瞅著是個大姑娘的長相了,這心裡頭卻仍是日日惦記著吃喝玩樂。 不過,因著知曉迎姐兒早就跟張家那頭說定了親事,見她這般逍遙,自也不算意外了。
只是,迎姐兒定下了,十二卻還沒著沒落的呢!
在腦海裡晃悠了一下後,王熙鳳很快就丟開了這事兒。 倘若她親近人家有正合適的人選也就罷了,既沒有,還是別摻合這事兒了,左右以榮國府的情況,再配上十二的能耐,還怕尋不到媳婦兒? 只恐怕人家心思壓根就不在這上頭。
這回,還真就被王熙鳳給猜著了。
十二隻滿心滿眼的盼著他老子早日說服泰安帝,好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比拼,目的自然是為了進上書房做侍講。 其實,若非年歲不允許,十二覺得當個小伴讀也無妨,只要能虐到四皇子錦嗣,讓他幹啥都樂意。
229
“聖上喲!臣給您跪下了!”
御書房裡,賈赦一被允許覲見,就二話不說衝進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哪怕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毯,看他這副架勢,也是有夠嚇唬人的了。
龍案後頭的泰安帝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 這一刻,泰安帝甚至希望自己別太了解賈赦這個攪屎棍,可君臣倆人認識十來年了,又是打從他尚未登基開始,就已經是老交情了,以至於只要看到賈赦一言不合就下跪的舉動,泰安帝就猜到接下來一準兒沒有好事兒。
“你就不能消停幾日,少給朕惹點事兒?”
要不怎麼說人的底線都是越來越低的呢? 擱在認識賈赦之前,泰安帝是絕對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是一個嚴以律己同時也嚴以待人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吹毛求疵了,能逼得他說出這般無奈至極的話來,賈赦也是真能耐。
“這真的是惹事兒呢?臣從來不惹事!”
賈赦說的那叫一個義正言辭,攤上旁的不了解他的人,興許還真的被他給唬住了。 可惜的是,別說泰安帝了,就連一旁伺候的宮人們,都是一副強忍住不翻白眼的無奈樣兒。
如果說,賈赦不惹事兒,那這天底下就再也沒人能惹事兒。
“一句話說明原委,不然直接滾出去。”泰安帝也不是沒有耐性的人,實在是因為他太了解賈赦了,要是任由這貨在跟前瞎比比,恐怕今個兒都不用辦正事兒了。
索性賈赦也光棍,聽泰安帝這麼一說,直截了當的叩頭道:“那就請聖上安排一場比試,擇出最優秀者入上書房陪同兩位皇子唸書。”
泰安帝原本已經打算等賈赦滾蛋後繼續批折子了,結果聽得這話,很是愣了一下,眉頭緊鎖,抬眼道:“理由?”
“先前太上皇在位時,允許到年歲的皇子皇孫一併入上書房做學問,這一舉措引得高門大戶乃至平頭百姓爭先效仿,但凡家中有餘錢的,皆願意請先生到家教導子嗣,即便沒幾個錢的,也會湊錢送子嗣去私塾唸書……聖上,您難道不應當將這番舉措傳承下來嗎?”
說完這些話,賈赦滿臉放光的望著泰安帝,而泰安帝則是回給他一個老大的白眼:“朕是問你理由 [快穿]反狗血聯萌 。 ”
“對啊,理由就是……”賈赦頓了頓,想著興許是方才的理由還不夠正大光明,當下又道,“臣的意思是,聖上您可以召集皇室宗親,並未及弱冠的進士們,從中擇優入上書房,同四皇子、五皇子一起唸書做學問。這叫一視同仁,這叫英明神武!”
賈赦說的何止一個正氣凌然,還真別說,他這番言語至少鎮住了一旁伺候的宮人們,就連伺候泰安帝數十年的萬公公都忍不住對他肅然起敬。
還真別說,賈赦這番話聽起來還是挺有道理的。 至少當年長青帝廣辦宮學時,的確引起一陣爭相模仿的風氣。 甭管那些人的意欲為何,最起碼還是起到了不少作用的。 尤其像一些類似於賈氏一族這樣的大家族,紛紛從長房嫡枝額外多撥了好些個錢財用於置辦族學。 哪怕的確有些人是為了名利,可因此受益的人還是為數不少的。
說句難聽的,用做族學啟蒙,怎麼著也比將錢財浪費在花街柳巷要強得多。
然而,就算賈赦說的再有道理,泰安帝還是不由的拿手摀住腮幫子,一副牙疼的神情望著賈赦:“朕以為朕說的有夠清楚了……我問你理由!!你卻跟我鬼扯!!”
跟前伺候的萬公公被唬了好大一跳,其他的宮人早已嚇得跪倒在地,唯獨賈赦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低頭認命的道:“理由就是我想讓我家琮兒也跟著進上書房。”
萬公公一個沒忍住,眼刀子就甩了過去,虧得他之前還在心裡頭誇讚了賈赦,結果這貨就是個混球! 徹頭徹尾的那種!
不過,泰安帝聽得這話,倒是難得的滿意了:“你家的琮兒?哦,朕想起來了,就是開恩科那一年,被你一碗狀元粥灌下肚,沒能趕上殿試的那倒霉孩子?他如今在哪兒?”
冷不丁的被揭露了黑歷史,賈赦有點兒懵,懵完之後險些哭得一臉血,偏生還得附和泰安帝:“對啊對啊,就是……就是我那可憐的小琮兒,他可乖巧了,又聽話又懂事,打小就是個不讓人操心的性子,模樣性子都隨了我老泰山那一邊,讀書天賦更是好得嚇人,反正他還不到十歲,學問就比我好了。偏他運氣不好,被我這個當爹的給坑了,好端端的一孩子,莫名就背上了靠爹廢物的名聲,我這心裡喲……”
“要哭出去哭,哭完再進來。”泰安帝毫無同情心的警告道。
聞言,賈赦瞬間拿袖子抹了一把臉,滿臉誠懇的抬頭望著泰安帝:“求聖上成全,來一次大比試罷!除了皇室宗親,您還可以讓朝堂里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官的嫡子參考,另外還允許過了科舉的進士一併考核,看哪個最優秀,挑頭幾名入上書房。對了,千萬要記得立個年齡限,未及冠便可。”
男子二十及冠視為成人,以此為年齡限倒也說得過去,一來可以極大的減少人數,二來更是為將來考慮,畢竟幾個皇子年歲都不大,跟一群老臣做學問的確有些不妥,是應當結交一些年輕人。
以上都是廢話,泰安帝有理由相信,賈赦這麼做只有可能是為了讓他家小子更容易脫穎而出 將軍,前方有詐 。
“聖上,三皇子今年也不過才十八歲,這麼早就放棄讀書實在是太可惜了。臣認為,您也可以讓三皇子繼續去上書房做學問,有道是學海無涯學無止境… …”
“朕也特許你一道兒來讀書,可好?”泰安帝冷笑道。
“聖上!”賈赦一臉的生不如死,哪怕他覺得這話很有可能只是開玩笑,也將他唬得不輕,“聖上,臣是要為聖上分憂的人,像這種還是讓給小輩兒們罷!”
幸而,泰安帝原本就只是唬唬他罷了,見狀也沒再逼他,而是問道:“你兒子幾歲?”
“我家琮兒喲,今年剛好二八妙齡……”
“噗!”萬公公實在是沒能憋住,直接笑噴了。 笑完之後,他才意識到不妙,趕緊跪倒在地,拿眼角去瞥上座的泰安帝。 卻見泰安帝已經無奈了,壓根就沒往他這頭看不說,還拿手握成拳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自己的額頭。
二八妙齡泛指十六歲,儘管不曾明文規定非要用在女子身上,可但凡腦子沒問題的人也不會用在男子身上。 這就好比貌若天仙、眉目如畫之類的詞彙,通常都是用於形容女子的。 這以往,賈赦年輕時候,也沒少被他那些狐朋狗友瞎起外號,特別是他以往格外喜歡花街柳巷,每每都被人調侃說,姐兒還沒你長得好看。
結果,如今倒是好了,輪到賈赦調侃他兒子了,那是他親兒子啊!
泰安帝很是頭疼的瞪著賈赦,心下卻對他方才出的主意很是讚賞。 皇帝,尤其是剛登基沒幾年的新帝,總是迫切的想要做出一些功績的,泰安帝這人還是個天生要強的性子,那就更不用說了。 偏生,功績這種事情,不是你想要就恰好能有的,而沒事兒找事兒……說真的,這並非泰安帝擅長的。
可賈赦擅長呢!
真要依著賈赦所言,這事兒若是成了,對臣子而言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兒,最關鍵的是,費不了甚麼事兒。
“行,就照你說的去辦,記得回頭寫一篇策論呈上來,將利弊寫全了,包括屆時要考核的法子和範疇,一條條的詳細寫明白了。去罷!”泰安帝擺了擺手,示意賈赦可以滾了。
賈赦……瞪眼,再瞪眼,接著繼續瞪眼。
何為坑人者人恆坑之?
這就是!
原本依著賈赦的想法,他只是負責幫著出出主意,之後的事情同他有甚麼關係? 他如今是空降到戶部的武將呢! 眼見泰安帝不理會自己了,賈赦憋了一會兒,終究沒能憋住:“聖上,這事兒難道不該讓內閣那頭去做嗎?我如今是武將!”
“你是正一品殿閣大學士。”泰安帝伸手拿起朱筆,繼續披著未完的折子,頭也不抬的道,“你可以認為自己文武兼修,哪兒有麻煩就去哪兒。”
賈赦:“…………”沒活路了。
萬公公:“…………”你丫的活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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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帝當然明白自己給賈赦佈置的任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不過他絲毫不擔心,誰讓賈赦這貨旁的沒有,外援一堆呢? 偏他還是個臉皮厚實的,從來不知曉為何難為情,求起來人就跟討債似的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得了這麼個差遣,賈赦能不去尋老泰山和舅哥們幫忙?
對此,泰安帝都已經想好了,坐等張家老太爺幫自己完善這個法子,務求盡善盡美。
然而這一次,卻是注定要讓泰安帝失望了。
不幾日,賈赦便在早朝上公然提了這一想法,並呈上寫好的策論一篇,而在這之前,朝臣們完全沒有聽說過這個消息,甚至連張家三位老爺都一臉的目瞪口呆。
張家老太爺早在多年前就已請辭,他的三個兒子倒的確是人中龍鳳,哪怕最末的老三也在今年年初晉升成了正三品,有上朝議事的資格了。 可惜,這仨都極度茫然的望著賈赦,一副震驚到了極點的模樣。
也難怪張家三位老爺驚嚇成這副模樣了,這賈赦遞折子是不稀罕,可他難得提出了這麼有建設性的提議,甚至還將框架、細節等等一切都完善齊備了,等於就是只要泰安帝一聲令下,就能立刻準備起來,指不定年前就能出選拔結果了……
你說嚇不嚇人? !
攪屎棍賈赦已經很可怕了,若是老天爺再賜給他常人所不能及的聰明腦子,這根本就是不給旁人活路!
當然,真相很簡單,策論是十二寫的。
開篇從提出這一建議的立意開始,從孔孟吹到太上皇,再從太上皇吹到當今,尤其肯定了這一建議的正確性和必要性,彷彿若是有人反對就是跟諸上所有人為敵一般。 確定了提案的重要之後,再將大框架拉下來,細節處更是完善到讓人咋舌,而最重要的則是將其中的好處羅列了出來。
在這之前,即便是太上皇還在位時,能夠去上書房唸書的也唯獨只有皇子皇孫們。 當然,每個皇子皇孫都有核定數額的伴讀,可一般來說,都是由母家挑選出來的,很少是直接從朝臣之中挑選的。 這種情況下,一方面普通的朝臣不可能跟皇子皇孫們關係密切,另一方面某些幸運的家族卻算是被迫跟皇子皇孫們綁定在了一起。 說真的,若不出事自是好的,若一旦出事……
這就好比前太子那會兒,包括金陵四大家族在內的好些個人家,都算是被迫站隊的。 哪怕事實上他們也是自願的,可在站隊之人,卻從未有人問過他們的意見,就這般被強行拖到了前太子的船上。
而如今,像賈家這種已經出過一個妃子的人家也不少,若是已入宮的元姐兒能夠誕下皇嗣,而這位皇子的未來就跟賈家息息相關了,哪怕賈家本身不願意,又能如何呢?
可賈赦此舉卻算是變相的打破陳規。
如果臣子們家中的嫡子也一樣可以去上書房唸書,還是作為學生,而非伴讀,那結果可就完全不同了。 只是,當臣子們忙著做白日夢時,卻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上書房學生的名額有限,而所謂的考核,一定不容易。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得了泰安帝允許之後,仍是由賈赦起頭操辦此事。 賈赦也是豁出去了,為了心愛的寶貝兒子,他索性將戶部那頭的事情盡數丟給了妹夫林海,本人一心一意的盯著內閣,又召了幾個使喚得動的翰林一起幫襯著。 不出小半月,事情就穩妥了。
礙於人數頗多,哪怕有了年齡限制,皇室宗親外加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將的嫡子還是很多。 因此,先由翰林院和國子監聯手出一套考題,當然還需泰安帝過目應允,再讓所有附和條件之人應考 重生八零農場主 。 等篩選出一百人後,再由泰安帝親自考核選拔。
想法很美好,開展得也很順利,可等泰安帝公佈了三十人名單後,還是惹來非議。 原因無他,三十人裡,榮國府就佔了倆:
賈琮、賈璟。
你說這裡頭沒門路? 鬼才信! ! !
“賈琮就是聖上開恩科時,錯過了殿試卻反而被點為翰林的那個?嘖嘖,先靠外祖家後靠親爹老子……這人呢,人比人氣死個人!”
“興許人家真有才華呢?”
“你信?就算那賈琮真有才華好了,甭管怎麼說他都十六歲了,之前聽聞在翰林院的差遣辦得也不錯,起碼沒出錯,可那賈璟呢?聽說了嗎?虛歲才九歲啊!這還是因為他原本生日就大!”
“黃口小兒罷了,竟是能勝過一大批比他年長多歲的才子?聽聞連禮部尚書家的三公子都沒能考上。”
“誰知道呢?唉……”
雖說是有年齡限制,可卻是只限制了上限,對於下限並無任何規定。 也就是說,只要是未及冠並滿足其他條件的人,就有資格參考。 也因此,璟哥兒被自家坑死人不償命的小哥拖著參加了考核,居然真就過了。 等回頭面對泰安帝時,一方面泰安帝看他年歲跟五皇子相仿又是個穩妥性子,另一方面泰安帝卻是故意想給賈赦找點兒麻煩。
賈赦有點兒懵。
十二能考上是必然的,甚至在暗中調查過後,賈赦敢打包票,在未及冠的人中,十二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可璟哥兒是怎麼回事兒? 賈赦真的是糊塗了,哪怕是符合了參考條件,可璟哥兒……
“璟兒,你沒事兒罷?”賈赦自打看到名單後,就暗叫不妙,一等到放了衙,不顧妹夫林海在後頭深情的呼喚,只急匆匆的趕回家去哄他的心肝寶貝兒。
誠然,賈赦覺得自己是蠻偏心眼兒的,畢竟除了疼愛之後,他對十二還隱隱有些一份愧疚之心。 問題是,十二那小子心眼兒大,之前人家都指著鼻子說十二是個蓋了戳的廢物,結果十二極為真誠的建議對方去死……咳咳,重新投個胎。
因此,十二是無需擔心的,他早已習慣了被人認為是個廢物。 可璟哥兒呢? 賈赦心疼壞了,他最怕的就是璟哥兒受不了打擊,若真是這樣,還不如不要這份前程了。
璟哥兒:“……呼呼。”
聽到聲音趕過來的迎姐兒,伸長了脖子看著屋裡:“爹?”
“二丫頭過來。”賈赦向迎姐兒招了招手,一臉憂心忡忡的道,“考核名單出來了,這事兒你們都知道了?唉,你同爹說說,璟兒當時是個甚麼反應?”
迎姐兒一臉的納罕,拿眼瞥了瞥睡得昏天暗地的璟哥兒,很是無辜的道:“反應?能有甚麼反應?消息是小哥哥特地跑過來說的,他還沒說完呢,璟兒就睡過去了。”
賈赦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故作堅強的道:“所以璟兒他還不知道自己要去上書房了?更不知道外頭的人都說琮兒、璟兒是廢物?”
“廢物?”迎姐兒愈發的納罕了,“他倆是廢物,那政二叔叔是甚麼?對了,政二叔叔又暈過去了,急慌慌的給喚了大夫,不過大夫說,他就是老毛病了,暈著暈著就習慣了,叫我們不用擔心 萬千星光 。 ”
“賈政那蠢貨……”賈赦在無奈的同時,不得不贊同迎姐兒的說法。 如果連十二和璟哥兒都是廢物的話,那賈政呢? 廢物中的廢物? 最最頂尖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廢物?
最終,賈赦默默的將這想法按了下去,這旁人也就罷了,迎姐兒是個出了名的愛學說話的,要是聽他這麼一說,回頭一不小心將原話給傳了出去……賈赦倒不怕賈政找他對掐,他比較害怕的是,直接把賈政給氣死了。
到底是嫡親的兄弟,還是盼著賈政點兒好罷。
等回頭,好不容易將璟哥兒弄清醒了,賈赦又是忙忙的安慰他。 可惜,璟哥兒睜著他那雙睡眼朦朧的眼睛瞅了賈赦許久,這才道:“爹?你睡糊塗了?”
你才睡糊塗了! !
也虧得賈赦是真心疼璟哥兒,要是說這話的人是賈政,賈赦保准噴他個狗血淋頭。 可誰讓對方是璟哥兒呢? 賈赦強忍著的吐血的衝動,盡可能的安撫璟哥兒:“雖然是去宮裡唸書,不過上書房是在前頭,爹素日里也能去瞧瞧你,還有你三哥哥也在,咱們璟兒不怕喲。”
“宮裡?上書房?三哥哥?”璟哥兒挑重點詞彙複述了一遍,旋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起身跳下了床榻,“我餓了,爹,咱們回頭再說罷。”
你個貪吃貪睡的小混蛋! !
有那麼一瞬間,賈赦還真是挺贊同外頭的看法的。 旁的不說,璟哥兒真有這番能耐? 跟十二小時候得了所有人的讚譽不同,璟哥兒打小的評價就只有倆,能睡,好福氣。
甚麼玩意兒嘛? !
帶著滿心的糾結,賈赦一個沒忍住就將璉哥兒拖過來噴了一頓,重點在於,璉哥兒沒考上!
璉哥兒都懵了,他一個早已成家立業、有個大閨女、在年中過生辰時就已及冠的成年男子,他壓根就沒資格參加考核! 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璉哥兒試圖證明不是自己廢物,而是自己已經超出了考核範疇。
沒曾想,賈赦卻依然噴道:“你去考了也一樣考不出!!”
道理還是有的,畢竟璉哥兒也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可就算再怎麼佔著理,這話聽著也太強詞奪理了點兒。 然而,誰讓對方是他老子呢? 居然還是親老子,真的是太悲傷了。
回頭,璉哥兒就衝到十二的院子裡去噴他:“肯定又是你小子乾的好事兒!打小就這樣,你闖禍我背鍋!我何其無辜啊!”
十二看璉哥兒的眼神就跟看傻子一般無二,他還極為憐愛的安撫道:“乖啊乖啊乖,有這個空閒跟爹頂牛,哥你還不如去跟嫂子多生幾個。 ”
“有道理。”璉哥兒坦然接受了十二的建議,決定多弄幾個哥兒姐兒出來玩玩。 像他家的鑫兒就很好玩,白白嫩嫩的一團肉,素日里也不愛哭鬧,隻老老實實的躺在暖炕上,誰去逗都是個笑面,多有意思!
可憐的璉哥兒,全然忘了一件事兒,就算可惡如十二,嬰兒時期也是很可愛的。 關鍵是,賈家的孩子普遍都相貌不錯,若是再有個不哭不鬧的優點,簡直就是小仙兒一般的存在了。 可那又如何? 等孩子長大了,小仙兒就變成了小惡魔。
以璉哥兒的腦子,尚不足以支持他想那麼多的事兒,在丟開了賈赦噴他一事後,他除卻白日里在戶部幫著做一些瑣碎的事情外,就只剩下了陪著閨女鑫兒玩了,偶爾他還會帶著鑫兒去尋年長半歲的五兒,看著也沒差多少的倆孩子,璉哥兒覺得也是怪奇特的 霸道鬼夫萌萌噠 。
五兒是賈赦和那拉淑嫻的么兒,鑫兒是璉哥兒和王熙鳳嫡長女,然而這倆就差了半歲不到,回頭卻是叔叔和侄女的輩分,這簡直比當年迎姐兒和蓉兒還要神奇,畢竟這倆還差了近兩歲,且也不是嫡親的。
不過,璉哥兒對此還是蠻慶幸的:“雖說只差了那麼一小點兒,可我瞧著五兒挺老實的,應該不會發生二丫頭跟蓉兒這種情況。鳳姐兒,你是不知曉喲,小時候二丫頭跟蓉兒打得有多慘烈,也虧得珍大哥哥沒親眼瞧見,不然得心疼死。二丫頭下手可狠了,不把蓉兒打哭她就不甘心呢! ”
王熙鳳對此深表沉默。
——總覺得大房是養不出老實孩子來的。
這榮國府大房能否養出老實孩子來,的確是個問題,可金陵那頭傳信過來,卻是有個不老實的惹下了大禍。
信是從金陵薛家過來的,寫信的人是薛家太太,看信的卻有倆,王夫人和王熙鳳。 其實,王熙鳳是不願意去看信的,主要是她忙碌得很,哪裡有這閒工夫管旁人的事兒了? 不過,薛家到底是例外,一來薛家太太是她小姑母,二來薛家有錢呢!
就是衝著最末的那一點,王熙鳳也願意抽空去瞧一瞧信函。
結果這一瞧,還真就瞧出問題來了。 信上說,薛家哥兒為了爭搶一個婢女,鬧出了人命來,偏生死的那個還不是賣了身的婢女,而是一個正經的良人公子。 這事兒,可不是鬧大了。
對此,王熙鳳的意思簡單而明了,她沒法子。 而王夫人則是先深刻的表示了一番對妹妹的想念和對外甥的擔憂,之後才委婉的表示,她也一樣沒法子。
既然都沒法子,那就該干啥幹啥去罷。 王熙鳳很是心大的回東院抱閨女去了,她如今就三個事兒,其一捏著中饋不放,其二照顧閨女鑫兒,其三爭取早日再懷一個! 而跟著三個事兒相比,薛家那頭自是無所謂了,左右薛家的錢就算再多,也不會分給她。
可王熙鳳年輕想的事兒少,卻並不代表王夫人也一樣。 雖說京城和金陵相距甚遠,可這些年來,她卻是沒少跟薛家太太通信。 據她所知,因著她妹妹看得緊,她那妹夫統共就一兒一女兩個孩子,若人還在倒是無妨了,偏她妹夫早幾年就沒了,若是連這唯一的獨苗苗都保不住了,薛家豈不是斷了傳承? 這般想著,王夫人還真就活絡開了,把尚有的關係都擼了一遍,按說薛家出事,身為姻親的王家不能不幫襯一把,可誰讓她那好二哥如今自身難保,她大哥又是個萬事不理的性子,思來想去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賈赦一人了。
回頭,王夫人就將這事兒跟賈政說了一遍,她的意思很簡單,無非就是讓賈政出馬尋賈赦說說情。 畢竟,賈赦這人也不是完全的奉公守法,只要好處給到位了,讓他拉拔一把當是不難的。
偏賈政因著前頭十二和璟哥兒一併考核通過,即將入上書房一事生了一肚子的悶氣,其實他也不全是在生倆侄兒的氣,畢竟對於那倆孩子,賈政也是很疼愛的。 他在生自己的氣,想著若是他有能耐有前程,是不是也能讓寶玉去試試?
這想法……其實真的挺醉人的。
甭管怎麼說,賈政最近這段時日心情格外得不好,偏因著年關將近,府裡的事情並不少,可但凡是前來拜訪的,十之八|九是來尋賈赦的,餘下的一二分要么是尋珠哥兒的,要么就是尋璉哥兒和十二了,甚至連尋璟哥兒的人都有,偏就沒有特地來尋他的 心弦上的你 。 這讓他如何還能開懷?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原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來尋我又有何用?直接回了罷!”賈政只聽王夫人說了個大概,便一口回絕了此事。
且不說事情能否說成,單就是讓他低頭彎腰的去求賈赦,他就百般不願意。 況且,對於薛家那個小子,他雖不曾見過,卻偶也有所耳聞,只能說相當得不喜。 再加上這事兒也算是罪有應得,自是沒甚麼好可惜的。
可賈政能這般無情,王夫人卻不能。 一來,那是她嫡親妹子和親外甥,二來,薛家的錢財多如繁星,讓人眼紅。 誰讓她如今沒得中饋可管,盡幾年來更是冰炭孝敬全無,又因著元姐兒在宮裡缺不得錢財,公中卻被王熙鳳和迎姐兒卡得死緊,弄得她只有捨出去的錢,根本沒的進賬。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迫不及待的想多個來錢的門路。
話是這般說的,可若是賈政不應允,她能如何? 只不能讓她這個當弟媳婦兒的,主動找大伯哥罷?
本朝有個不成文的習俗,這當嫂子的尋小叔子倒是無需忌諱那麼多,可卻沒有弟媳婦兒和大伯哥在一塊兒說話的道理。 她若是想起賈赦幫襯一把,是必須央求賈政出馬的。 可一想到,賈政連“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話都說出來了,還有甚麼指望?
思來想去,王夫人終究還是做兩手打算,一面派人給王子騰的家眷去信,一面想轍兒拉王熙鳳下水。
不幾日,好消息傳來,王子騰雖仍處於罷官免職之中,可總算歸還了家宅田產,其人也早已歸家休養。 至於薛家這事兒,王子騰本人雖無權插手,可王湛王老爺子留下的香火情還在,只要薛家願意出錢,這事兒一筆勾銷也不是難事兒。
王夫人得了信兒總算放下心來,回頭喚了珠哥兒替她寫了一封信,誠摯的邀請薛家人來京城。 這紫薇舍人薛公當年也在京城裡住了不短的時日,直至今日,薛家在京城裡還有好幾座宅子,莊子田產鋪面更是不少。 讓薛家人來京城,一來是為了避避風頭,二來說出去也是有正當由頭的,畢竟薛家好些產業就在京城這地兒。
薛家那頭髮生的事兒,並不曾瞞過榮國府,準確的說,是王夫人壓根就沒有隱瞞的意思。 莫說大房了,就連婆子們之間都傳開了,紛紛暗中嘀咕著薛家公子如何浪蕩行事,又說薛王兩家能耐得很,連殺人的大罪過都能輕易得掩飾了過去。
話是這麼說的,不過因著已臨近年關,金陵那頭究竟是個甚麼說法,誰也不知曉。 不過,王夫人倒是心裡篤篤定的,覺得但凡有她二哥出馬,這事兒定能擺平,哪怕她二哥如今虎落平陽,可他是有真本事的人,總有一日定能官復原職。
虧得賈赦不知曉王夫人的想法,要不然必會跟她好生計較計較。 這參王子騰時,他是領頭羊,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這是變著法兒的罵他?
好在賈赦忙著安撫他那倆並不需要安撫的兒子,哪怕聽聞了此事,也很快就拋到了腦後。
待來年開春,薛家人入京了。 作為難得來拜訪的世交,於情於理都應當讓賈母出面迎接,就算沒指望她親自出門迎接,這薛家太太攜兒女拜訪,賈母也不能避而不見。 幸而賈赦很講道理,他同意賈母見見故交,可同時也殷切的叮囑了幾句。
“老太太,您務必要記住一件事兒,少說話少說話少說話!必要的時候,您可以選擇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