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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大的還是小的?
賈赦一副被雷劈中了的神情,整個人更是不由得踉蹌了一下,險些一頭栽倒,等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他又發覺原來方才自己根本就被嚇得忘了呼吸: “保大……”
“去你娘的保大保小!大的小的都要保住!!哪個出了事兒你都甭打算活著出去了!!!立刻,給我把小主子接生出來,不然我叫你血濺當場!!!!!!”
容嬤嬤那氣勢磅礴的吼聲從產房里傳出來,震得外頭的丫鬟婆子渾身一顫,有幾個膽小的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 至於賈赦則是恍惚了一瞬間之後,猛地醒悟過來。
——對啊,憑啥一定要順著穩婆的話做出選擇呢? 大的小的他都想要啊!
就在賈赦愣神的當場,容嬤嬤連威脅帶恐嚇的吼聲還在繼續著:“知道甚麼是血濺當場嗎?要是我家主子有個萬一,我一定會把你的手腳都剁了把你的耳朵鼻子都割了還要把你的眼珠子摳了,讓你成一個人彘!!來愣著作甚?接生!!!”
外頭諸人:…………
在這一刻,即便賈赦極為擔憂那拉淑嫻的情況,他仍是不由自主的替裡面接生的穩婆捏了一把冷汗,也許換做其他場合聽到容嬤嬤這話,多半人都會認為這僅僅是在放狠話,然而在他聽來,容嬤嬤真心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她是真的敢動手,也真的會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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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裡,賈母面色陰沉的躺在床榻上,她並不是病了,而是心情不佳。 準確的說,自打王家兩位太太離開之後,她就躺下了,甚至連晚膳都不曾用。 不料,每隔多久,便有消息傳來,說那拉淑嫻動了胎氣,早產了 緋聞女王 。
“老太太,您多少還是吃點兒罷。”珍珠跪坐在賈母的腳踏上,滿臉的憂心忡忡,看似彷彿是在為賈母的不願進食而擔憂,實則她卻是在考慮那拉淑嫻的事兒。
“那頭可有消息傳來?”賈母忽的開口道。
珍珠自然明白賈母所問的是何事,當下便滿臉愁容的搖了搖頭,道:“並不曾。”
其實,榮慶堂和榮禧堂相隔並不算遠,若是從後頭穿堂繞過去的話,只半盞茶工夫到了。 這要是旁的事兒也就罷了,賈母並不會時時刻刻盯著兒子倆口子房裡,可如今那拉淑嫻是在生產,尤其這會兒已經到了晚間,卻並不曾聽到特別大的喊聲……
賈母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憑良心說,對於兩個兒媳婦兒,她都頗為不滿,可這不滿歸不滿,她自認為還不曾刻薄到會去詛咒兩個兒媳婦兒,畢竟那還是自家人。 況且真要算起來,她倒是覺得那拉淑嫻比王夫人好多了,真的必須要死一個的時候,她寧願死的那個是王夫人。
“老太太,您還是用點兒罷。”珍珠見賈母仍只沉著臉並不動彈,忍不住又勸道,“若是實在是沒甚麼胃口,不如先略用點兒湯,墊一墊?”
這廂珍珠正勸著,那廂匆匆跑過來一人,卻是在榮慶堂也頗有體面的琥珀:“珍珠姐姐。”
“琥珀你說,是不是有甚麼消息了?”賈母猛地直起身子,她不希望那拉淑嫻死,更不願意看到那拉淑嫻肚子裡的孩子出事,甭管是男是女,那可都是她嫡親的孫兒孫女。
琥珀張了張嘴,旋即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咬牙回道:“是二老爺和二太太過來了,就在外頭,說是有要緊事兒想求見老太太。”
賈母皺了皺眉,本能的想要開口拒絕,可話到了嘴邊,她又忽的咽了回去,只愣愣的坐在床榻上想了一會兒,便吩咐珍珠替她更衣。 這更衣倒是挺快的,再說都到瞭如今這會兒,賈母也沒心情再梳洗裝扮了,只匆匆披了件大氅衣就往外間而去。
外間,王夫人低垂著頭跪倒在地,身畔立著的賈政則滿臉怨毒的盯著王夫人,直到聽到腳步聲這才抬頭望了過來:“母親!”
“出了何事?”賈母沉聲問道。
“這……”賈政面上閃過一陣很明顯的遲疑,片刻後才恨恨的伸手指著王夫人道,“都是這個無知蠢笨的婦人幹得好事!”頓了頓後,賈政彷彿也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不清不楚的,當下忙又添了兩句,“我也是才知曉,原來大嫂早產是被她害的。”
“甚麼?!”賈母面色煞白。
先前,那拉淑嫻剛出事時,她親信的幾人都忙著安置她,以及命人立刻尋穩婆過來。 早產了兩個半月,別說穩婆、奶娘一類的,甚至連生產的東西都不曾完全備齊。 好在榮國府家大業大,人手也多,匆匆忙忙的安頓好一切後,才總算有人想起要通知賈母。 然而,那拉淑嫻的親信們全都圍在她跟前,以至於來報信的只是個剛十歲出頭的小丫鬟。 這點兒大的孩子知曉甚麼? 況且她也不曾親眼看到,因而跑到榮慶堂後,只簡單的說了一句'大太太早產了',旁的一問三不知。 賈母倒是有想過親自過去看一看,可考慮自己過去後可能會更混亂,這才強忍住了,也因此,在此之前根本就沒人知曉那拉淑嫻早產的緣由。
直到,賈政和王夫人主動到來。
更確切一點兒,是王夫人等了又等,甚至連賈政都歸家了,仍不曾聽到那拉淑嫻平安的消息,終於意識到這次可能闖下大禍了,這才跟賈政說了實話,匆匆往榮慶堂來請罪了 鑽石閃婚之溺寵小嬌妻 。
“老大呢?赦兒他可回來了?如今在哪裡?”賈母的臉色漆黑到幾乎能滴下墨汁的地步,在得知賈赦早在不久前回了府,並一直守在榮禧堂後,面色愈發的難看起來,“政兒,你立刻拿著你大哥的名帖去太醫院,不管怎麼樣,張氏絕不能出事。對了,再讓賴管家去東府那頭把敬兒和珍哥兒喚來,你大哥如今肯定沒心思管其他事兒,咱們府裡絕不可能亂。”
賈政惶恐的瞧了賈母一眼,旋即點頭稱是,轉身匆匆離去。
太醫沒那麼快過來,倒是賈敬和珍哥兒父子倆很快就被喚了過來。 從賈氏一族的族譜來看,寧國府才是真正的長房,賈敬則是族長大人。 不過,因著長房出小輩兒的緣故,事實上賈敬是跟賈赦、賈政同一輩的人,他見了賈母還得行晚輩禮,如今深夜得傳喚,賈敬也老老實實的過來了。
“敬兒,這事兒原不該勞動你,可我家赦兒他如今肯定不願意離開府裡,先前他媳婦兒兩次生產,他都是掐著日子守在跟前的,頭一次甚至一直守到了他媳婦兒出月子。如今……唉。”賈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張家那頭,還得趕緊支會一聲,可若是派管家過去,只怕張家會惱怒。”
“老太太放心,我和珍哥兒去一趟就是了。”賈敬向賈母拱了拱手,多餘的話也不曾說,只喚上珍哥兒就出發了。
如今已臨近年關,今夜的雪倒是不大,可外頭寒風刺骨,哪怕是坐著馬車都是一種罪,更別說為了趕時間,賈敬直接選擇騎馬。 不是他逞能,而是他清楚的知曉這事兒有多緊要,當下便直接無視了珍哥兒欲哭無淚的神情,一路上策馬狂奔,徑直往張家而去。 足足半個時辰後,幾人才到了張家,也顧不得旁的,便對著還有些睡眼惺忪的門房道出了來意。
門房直接被嚇傻了,旋即立刻扭頭就跑,倒是沒忘記立刻備馬。
片刻後,賈敬父子並張家三位老爺一行人飛馳而去。 又半個時辰後,他們到了榮國府,賈敬原打算把人往榮慶堂帶的,可問題是張家三位老爺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且這三人原就都是位高權重之人,通體的官威壓得他根本沒有應對之策。 賈敬索性直接將人弄到了榮禧堂,當然沒直接往內院去,只是問守在外頭穿堂裡候著的小丫鬟:“賈赦呢?”
小丫鬟尚未回話,就听得里頭傳來老婦人嘶啞中帶著喜極而泣的聲音:“出來了出來了!太太還活著,孩子出來了!”
張家三位老爺齊齊一個箭步衝了進去,然而比他們動作更快的卻是賈赦。
賈赦直接就衝到了產房裡,第一眼見到的卻不是穩婆手裡的孩子,而是面色慘白如紙的那拉淑嫻:“淑嫻!淑嫻!”
“老爺您先出去等我給太太收拾一下,還要請大夫進來看看。”容嬤嬤鐵青著臉直接趕人,她並不知曉賈母已經派賈政去請太醫了,不過賴管家讓請的大夫倒是早就到了。
“我沒事。”那拉淑嫻面上毫無血色,甚至連嘴唇都是青紫的,可她仍堅持開口道,“嬤嬤,孩子……孩子怎麼沒哭……”
容嬤嬤和賈赦登時面色大變,皆不由的往穩婆手裡的孩子望去。 孩子又紅又皺,還小的要命,穩婆用攤著的雙手托著,一眼望過去,孩子竟不比兩個巴掌大多少。
且真的沒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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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嬤嬤上前從穩婆手裡小心的接過了孩子,是個男孩兒,雙眼緊閉,安靜如斯,若非手心裡隱隱還存著一絲溫度,容嬤嬤真心懷疑這孩子其實早就沒氣了。 可縱是如此,如今這情況也並不樂觀。
“這孩子……”賈赦掙扎著開口,然而接下來眼前這一幕卻徹底顛覆了他往昔的認知。
只見容嬤嬤先伸出手指在孩子的鼻翼下略探了探,旋即卻一把將孩子翻了個面,讓孩子麵朝下屁股朝上,手起刀落,咳咳,是手起巴掌落。 只聽得一聲脆響,原本沒聲兒的孩子“嗚哇”一下放聲大哭。
賈赦、那拉淑嫻並屋內諸人:…………
“沒事,就算個頭小了點兒,回頭一準能養好。”容嬤嬤信心滿滿的道,且邊說邊就幫著孩子擦洗換襁褓去了。 好在儘管生產的東西雖不曾備齊,可孩子用的襁褓等物倒是早已都準備妥當了。 沒多久,容嬤嬤便將孩子連同包被一道兒放在了那拉淑嫻的枕邊。
母子平安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比賈母等人更早一步知曉消息的,自然是張家三位老爺。 雖說是親兄妹,可礙於男女有別,張家三位老爺並不曾見到那拉淑嫻,倒是見到了特地迎出來的賈赦,以及奉命抱著孩子出來讓他們瞧一眼的容嬤嬤。
因著孩子太小了,說好的瞧一眼還真就只是瞧上那麼一眼,容嬤嬤很快就抱著孩子又回去了,她要做的事情多著呢,給那拉淑嫻調養身子骨,照顧剛出生的小哥兒,還有就是得趕緊讓人去尋奶娘。 其實奶娘倒是早已相看好了,三個月前剛生了孩子,原本想著再過兩月再讓人過來的,如今必然要提前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事兒。
“大老爺,還有三位舅老爺,老奴要照顧太太和小哥兒,這查找真兇一事就勞煩你們四位了。”容嬤嬤在將孩子抱回去之前,冷不丁的就丟下一句話,旋即一溜煙儿的跑了。
查找真兇甚麼的,一听就特別滲人。 問題是,那拉淑嫻這不是沒出事嗎? 不過,沒出事只能代表那拉淑嫻母子倆幸運,並不能因此就抹去兇犯的罪孽。 尤其賈赦原就不是善良的人,至於張家三位老爺更是出了名的護短,當下賈赦眼神兇惡的就要去尋人問話,而張家三位老爺卻是將他攔下,齊刷刷的向他投去了滲人的目光。
賈赦:…………
萬幸的是,事發當時有好多人看到。
不幸的是,那會兒所有人都被突發情況給嚇到,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拉淑嫻身上,全然沒顧上旁的細節 魂斷三國 。
然而,據當時攙扶著那拉淑嫻的兩個大丫鬟所言,在那個時候,王夫人站在那拉淑嫻身後,而推力就是從背後而來。 除了她們倆外,也有好幾個人描述了事發前的情況,譬如說,已經在梨香院裡龜縮了許久的王夫人,忽的就來榮禧堂拜訪了。 再往前,則是昨個兒白日里,王家兩位太太登門拜訪。
“這是謀害人命!賈赦,叫你弟弟和弟媳婦出來!這次我……”張家二老爺氣得直跳腳,若非張家大老爺強行製止了他,只怕他都能直接衝到梨香院把王夫人幹掉。 又或者,他認為王夫人不過是個餌,真正的幕後主使應該是賈政,甚至賈母。
“我帶三位舅兄過去。”賈赦面色鐵青,一方面他很想留在那拉淑嫻身邊親自看護著,可另一方面他也認為此時將隱患連根拔起才是最為重要的,故而他只咬牙領著人往榮慶堂走去,只是在快走出榮禧堂時,忽的腳步一頓。
榮禧堂是整個榮國府的正院,因而比起旁的院落顯得更為莊嚴大氣一些,就連門口的階梯都比旁的院落要高出幾階。
這個細節,賈赦以往從未關注過,可也是在聽了丫鬟們的描述後,又親眼見了那三五階青石台階後,心頭猛地一縮。 這個高度,擱在賈赦這種大老爺們身上當然不算甚麼,甚至連崴腳都不大可能。 可那拉淑嫻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啊,哪怕事實上她並未摔下台階,可這是因為她本人反應足夠快,而不是行凶之人手下留情。
賈赦面色鐵青雙目赤紅,再度惡狠狠的瞪了台階一眼後,便殺氣騰騰的往榮慶堂走去,甚至連身後還跟著三個舅兄都忘了,只幾個呼吸間,他便掠出去好長一段距離。
片刻後,賈赦就殺進了榮慶堂。
之所以先去榮慶堂而非徑直往梨香院去,是因為賈赦腦海裡還存了那麼一點兒理智。 當然,這也是在看到了那拉淑嫻母子倆皆平安之後,他才勉強沒讓自己徹底瘋魔掉。 要是他們母子倆出事了……
只怕王夫人真的要命喪當場了。
榮慶堂裡,賈母一夜未眠,當然同樣未眠的還有王夫人。 至於賈政則是昨個兒夜裡就去請太醫了,只是太醫沒那麼容易請,怕是能在破曉之後請來就已經夠幸運的了。
而如今,不過才剛五更天。
“老太太。”賈赦徑直走到前廳正中,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只雙眼死死的盯著賈母,“對于淑嫻早產一事,老太太您有甚麼看法?”
賈母尚未開口,王夫人卻已哭倒在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當時我只覺得有人朝著我狠狠撞了過來,我甚麼都不知曉!真的,當真不是我!我怎麼會害大嫂呢?害了她對我有甚麼好處?沒有,真的沒有!”
——就算要害,她也絕不可能選擇這種愚蠢透頂的法子! !
“你聽到了。”賈母年歲不小了,苦熬了大半夜,心裡頭又一直揣著事兒,如今整個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來歲似的,徹底沒了精氣神。
“我想听老太太您說。”賈赦冷冷的道。
說這話時,張家三位老爺也緊隨而來,立在了賈赦身後,雖皆不曾開口,卻是清晰的表明了立場。
賈母茫然的抬眼看去,面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半響才道:“璉哥兒在廂房裡歇著,是我讓人把他帶過來的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不過你放心,等天一亮,我就讓人把他送回去,不會霸著他不放的。 至於王氏,我相信她沒那麼蠢,只是赦兒你信嗎? ”
——並非相信她的人品,而是相信王氏女不會蠢到這個地步。
憑良心說,王夫人雖然跟那拉淑嫻有些許矛盾,可這些矛盾尚不曾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別說其實最近這幾個月裡,因著賈政和賈母的種種言行舉止,完全足以讓王夫人忘卻妯娌之間的小糾紛。 甚至可以說,如果真給王夫人選擇的機會,只怕她更想要賈母的命。
所以,不是王夫人。
真的不是。
“赦兒,你是不信嗎?”見賈赦久久不曾言語,賈母不甘心的又追問了一句。 然而,賈赦依然隻死死的叮囑她,一言不發。 賈母終於絕望了,哀嘆一聲側過臉去,“罷了,你隨意罷,我管不了你。”
“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對了,我帶去的丫鬟,花鈿、螺鈿!當時我是站在大嫂身後,可我身後就是她們倆!一定是她們,一定是的!定是她們被人收買了,這才來陷害我的,是她們,是她們啊!”王夫人要瘋了,她完全不敢想像罪名落實後的處境。 也許,賈政會休了她,或者囚禁她一生。 也有可能賈赦會忍不住報案,那她是不是會被投入大牢? 再不然,還有她爹娘兄長嫂子們,這要是旁的事情娘家人還會幫她,可像這種事情……
關鍵是,用的手段還那麼蠢! !
終於,在王夫人快要閉過氣去之時,賈赦開了尊口。
“這件事情我一定會徹查到底的,還望老太太配合。當然,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甭管最終查出來的是誰,我一定會要了那人的命!”頓了頓,賈赦側過身子向王夫人道,“王氏,倘若事情同你無關,我會親口向你道歉。可要是……”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如果這事兒是我做的,就讓我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王夫人嚇瘋了,這一刻,她只想自證清白。
賈赦抿了抿嘴:“把你當時帶去榮禧堂的所有丫鬟婆子都交給我。放心,我絕不會屈打成招的。”
“給你,都給你!除了花鈿和螺鈿外,還有兩個小丫鬟,都給你,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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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禧堂東耳房裡,那拉淑嫻已沉沉的睡去,她的床榻邊上放著一個略顯陳舊的小搖籃,裡頭臥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小哥兒先是吧唧了下嘴,而後才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隱約能看出是個奢華大氣的房間,旁的卻是無從分辨了。 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確定沒甚麼動靜後,小哥兒稚嫩的面容上露出了一個生無可戀的表情。
從娘胎里費勁巴拉的擠出來真心好累……
屁股上捱的那一下火辣辣的疼……
肚子也好餓……
另外,這裡到底是甚麼地方? 本阿哥身上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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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亮,榮禧堂裡卻是從未有過的安靜祥和。
也是,那拉淑嫻生了小半日外加大半夜的,她本人累慘了不說,連帶榮禧堂上下也都累得不輕。 容嬤嬤在確定他們母子倆平安之後,原本的火爆脾氣也自然而然的散去了,不單給穩婆們每人一個厚厚的紅封,還允許丫鬟婆子們輪班交替著休息。
於是乎,榮禧堂就這般安靜了下來,哪怕僅剩的幾個輪值的人這會兒也尋摸了點兒吃食,安分的守在外頭。
只除了精神振奮的容嬤嬤。
容嬤嬤真乃奇人也,哪怕忙活了這般久,她也依然精神十足,尤其在大吃一頓後,更是將守在外間的丫鬟們都攆了去,她只親自守在了內室,時不時的瞧一眼沉睡中的那拉淑嫻,偶爾也瞄一眼睡得迷迷瞪瞪的小哥兒。
……
……
十二是被餓醒的。
準確的說,他原就因著腹中飢餓才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只盼著睡著了大概就不會餓了。 然而很顯然,他想錯了,因為他被活生生的餓醒了。
悄悄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十二還來不及看清楚眼前的情況,就瞬間閉上了眼睛。 哎呀,外頭彷彿是天亮了。 再度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雖說眼前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卻比先前夜裡頭看得清楚多了。 先前,他只覺得自己身處於一個看似奢華精緻的房間裡,而如今他卻能依稀分辨出,自己所躺的搖籃上的雕紋,身上蓋的薄被繡紋,以及不遠處那一看就並非凡品的拔步床,甚至連更遠點兒那影影綽綽的牡丹錦繡屏風都看了個七八分。
然而,這並沒有甚麼作用。
瞇著眼睛打量了半響,十二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要說收穫罷,也並非完全沒有,至少有一點他相當肯定,那就是他如今所在的房間,絕不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 可問題是,感受了一下自個兒的小胳膊小腿兒,就算是他這個素來不被乾隆帝看重的阿哥,他也明白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這應該是投胎轉世罷?
十二閉著眼睛思量了一下,深以為這應該就是最靠譜的答案了,畢竟在昏迷之前,他最後的印像是他的嫡福晉博爾濟吉特氏那哀慟絕望的淚眼 朱門芳菲 。
他大概是死了。
他也許在過奈何橋時,一不小心弄撒了孟婆湯。
他如今怕是再度投胎了,只是不知曉這個身體的父母是怎樣的人。
“主子您醒了?”一個年老婦人略顯嘶啞的聲音忽的在不遠處響起。 十二當下就側耳傾聽起來,又聽得同樣相隔不遠的地方,傳來一個略顯年輕可同樣聲音沙啞的回答聲:“嗯,叫膳罷,來點兒易克化的小米粥。”話音落下後,先前那位老婦人答應了一聲,旋即屋里便響起了幾乎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只幾個呼吸間後,老婦人吩咐下人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又一會兒,老婦人顯然從外頭回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停下後卻先聽得一聲東西落到桌案上的聲音,隨後才聽那老婦人道:“主子,粥來了,用小火熬了足足一個時辰,瞧,每一粒都熬開了,上頭還浮著一層米油呢。”
十二:…………
在那一瞬間,十二真的很想放聲痛哭,這還有沒有人性了? 就沒人管他餓不餓嗎? 好罷,也許剛出生的嬰兒是不能喝粥,可有必要把區區一碗小米粥說的那麼誘人嗎?
“主子,來點兒小醬菜,前兩日莊子上送來的,說是種在山谷裡的,一摘下就往咱們府上送來,醃了一日,味道爽口又開胃。再來點兒蛋羹如何?也是莊子上新送來的,說是當年的小母雞剛下的雞蛋。老奴吩咐了廚房那頭,沒放蔥沒放蒜,還讓將蛋黃撇了去,只滴了兩顆香油。主子您就略嘗兩口罷!”
十二:…………
本阿哥也想嘗兩口,不然一口也行。
“主子,先前那事兒老奴已經告知了老爺,要老奴說,合該讓他犯愁去。主子您千辛萬苦的替他生養哥兒,沒的他甚麼事兒都不做就坐享其成的。哼,旁的不說,這次可不能再讓那王氏逍遙了。還有老太太!”許是用完膳,就听得碗勺碰觸桌案的聲音,旋即之前那個年輕女聲終於開了口:“既是交予了老爺,那嬤嬤你就別管了。嬤嬤替我瞧瞧孩子醒了沒?對了,瞧我都累糊塗了,我生的是哥兒還是姐兒?可醒了?可曾餓了?”
正當十二覺得親娘還是挺靠譜的時候,忽的眼前一暗,旋即瞳孔一縮,就看到一張大臉出現在離他兩指遠的地方,哪怕他如今看東西仍有些模糊,卻依然能看出那張臉上的殺意。
“哥兒醒了,竟是不哭不鬧的,瞧著就是個聰慧的。”
十二眼睜睜的看著那張滿是殺意的臉上瞬間堆滿了笑意,旋即就覺得自己的身體一輕,眨眼間就從搖籃到了拔步床上,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懷抱裡。
“原來是哥兒呀,真是太好了。”
一滴滾燙眼淚落在了十二的面頰上,旋即被人輕柔的拭去。 十二愣住了,旋即便聽到女子向人詢問他是否餓了,這下子,十二卻是激動壞了,然而他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了類似於嗚嗚的聲音來,別說旁人了,連他自己聽著都不知曉這是何意,只得黑著臉住了嘴。
“哥兒要是餓了鐵定會哭,如今他沒哭就證明還不餓。主子放心,已經讓人去喚奶娘了,就是先前備下的那個,不過如今原說的是等過了年再進到內院裡,靜心養上一個月後,整好可以餵哥兒。可惜哥兒早產了,那頭估計還有的忙呢,老奴估摸著,最遲晌午過後也應該過來了。”
既是要當奶娘,就說先前是有個孩子的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雖說下人們養孩子並不精細,可問題是原先說的並不是這個日子。 要是只提前那麼十來日的,自是無妨,可偏生如今提前了足足兩個半月,能趕在晌午時分過來,已經算是很迅速了。 這還虧的是在榮國府,擱在一般的富貴人家,怕是這會兒早該手忙腳亂了。
按說,容嬤嬤這話,以及她思忖的都不錯,可惜聽在十二耳中卻無疑是晴天霹靂。
居然不給他吃的……
好餓……
但是本阿哥就是不哭! !
苦熬到晌午,讓十二萬分慶幸的是,儘管親娘有點兒略不靠譜,親娘跟前的嬤嬤更是極為不靠譜,可她們尋到的奶娘卻還算可以。 本以為至少也要到晌午以後了,結果尚未到時間,奶娘便匆匆而來,聽說是叫林嬤嬤,十二努力睜大眼睛看去,只依稀看清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子,然後他終於如願以償的喝到了奶水。
活過來了。
吃飽喝足該干甚麼? 要是擱在前世裡,十二會選擇先去練兩篇大字再美美的歇個午覺,可顯然他如今的身體就只剩下一個選擇了,睡覺。
美滋滋的睡了個飽,等再度醒來,依然是因為肚子餓。 十二閉著眼睛長嘆了一口氣,儘管他有心弄清楚投生人家的背景,周圍的情況,以及如今到底是否還是乾隆年間等等疑問。 可肚子好餓,他沒法思考這些嚴肅的問題。
那就再吃唄。
整整一天時間,十二歷經了出生,餓暈,餓醒,喝飽,睡覺,再度餓醒,再度喝飽,再度睡覺,之後依次循環進行了好幾遍。 當夜幕再度降臨時,十二窩在搖籃裡,瞪圓了眼睛,努力跟瞌睡蟲做了鬥爭。 最終依然已失敗告終。
也不知曉過了多久,甚至連這會兒是甚麼時辰他都弄不清楚了,卻冷不丁的聽到一個只屬於稚齡孩童略顯尖銳的笑聲和叫聲。
“娘!璉哥兒下學了,趙嬤嬤說娘給璉哥兒生了一個弟弟!哈哈哈哈哈,弟弟在哪裡?璉哥兒要跟弟弟玩兒!”
十二霍然一驚,可惜人小腿短,別說起身看情況了,他這會兒連翻身這等極為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只能瞪著眼睛望著橫梁,等待著童聲的主人自投羅網。
很快,十二就如願了,可璉哥兒卻失望了。
“弟弟……”璉哥兒滿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搖籃裡的十二,雙目瞪得大大的,連嘴巴都張的滾圓,半響才透著滿滿的驚疑,吭吭哧哧的道,“弟弟醜,真醜,真的好醜好醜,太醜了,弟弟怎麼那麼醜?”
“璉哥兒來娘這兒,別吵弟弟睡覺。他還小,等長大了就會變好看的,也能陪璉哥兒一道兒玩。”
“醜八怪!”璉哥兒衝著已經整個人都不好了的十二叫了一聲,旋即頭也不回的跑了。 不多會兒,便傳來璉哥兒撒嬌的聲音,“娘,璉哥兒不喜歡弟弟,弟弟真的好醜好醜。娘,給璉哥兒生個哥哥好不好?像珠大哥哥那樣的!”
十二:…………你過來,本阿哥保證不打死你!
等等!
璉哥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