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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作者:寒小期【完結】

27

每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在對未來感到憧憬的同時,也難免會有一些忐忑不安。 至於究竟是哪種情緒占得比重較多,卻要看姑娘家的親事了。 像賈敏,她的親事極好,只是因著境遇問題,前幾年和這兩年的差距略有些大了,這才使得她愈發焦慮起來。 尤其是榮國府已出了孝期,林家那頭卻全無動靜,不得不讓賈敏心存疑慮。

賈敏實在是鬧不懂那拉淑嫻的路數,卻仍不由得順著那拉淑嫻的說辭想下去,只越想越覺得忐忑,恨不得立刻將林海尋來,是黑是白問個清楚分明才好。 可惜,身為國公府的嫡出姑娘,賈敏做不出那等事情,甚至連個吐露心事的人都尋不到。

誠然,賈母是她的親生母親,對她也是極好的。 可再好也不能否認,在賈母心目中,有太多太多的人比自己重要。 旁的不說,在榮國府出孝之後,賈母便只顧著給賈政遍尋名師,絲毫不曾注意到,她這個無著無落的女兒。

“喲,都這個時辰了?我得趕緊走了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妹妹你可得記著,多抽空出來逛逛,縱是不喜出門,也不能整日里蒙在屋子裡,哪怕只出來透口氣也是好的。 行了,妹妹別送了,我還得去榮慶堂。 ”

那拉淑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她本人之外,沒人知曉她這會兒究竟想的甚麼。 當然,若是容嬤嬤在的話,倒是曾猜出個幾分來。

譬如,娘娘從不作無用功,這裡頭必定另有隱情!

——說了就跟沒說一個樣兒。

片刻後,那拉淑嫻再度回到了榮慶堂,除了得知賈母已經醒轉後,還意外的知曉,原本應當在工部當差的賈政已經回府了。 那拉淑嫻雖略有些詫異,卻並未放在心上,想也知曉,賈政不過是個閒差,偶爾逃個班之類的,完全不算甚麼。 不過,考慮到也許這會兒賈母正在同賈政母子談心,那拉淑嫻也不去瞎攙和,只去了旁邊的耳房略作歇息,等賈母喚她時,才再度進去。

果然,賈政也在,就立在賈母右手邊。

“淑嫻,有個事兒我想同你說說。”許是因著吃了藥歇過了,賈母雖仍面露病容,精神頭卻較之先前略好了一些。 只是她這話說的雖客氣,卻隱隱有種發號施令的意味。

那拉淑嫻笑而不語。

“也不是甚麼大事,這先前你不是回娘家讓你父兄替政兒尋了三位名師嗎?如今雖說那三位老先生被聖上要了去,不過這份人情我還是記著的。只是今個兒,我才知曉,原來凌家某位老爺同政兒媳婦兒的大哥鬧了矛盾,我的意思是,你明個兒再回趟娘家,把這事兒給抹平了罷,左右也就是小事一樁。”

儘管那拉淑嫻並未開口,賈母卻不以為意的吩咐著,一旁的賈政也附和著點了點頭。 其實,對於他們母子倆來說,倒不是真的在意王子勝,而是純粹出於親戚情面,隨手拉拔一把罷了。 小事一樁,無需掛懷。

本以為,這次會像前幾次那般順利,畢竟這真算不上甚麼大事。 不想,賈母耐著性子等了許久,都不曾聽到那拉淑嫻開口,登時有些茫然:“淑嫻?”

“老太太,我在。”

“方才我說的話,你可曾聽到了?”賈母隱隱有些不悅。

“聽著吶。”那拉淑嫻倒是笑得一臉坦蕩,只是接下來的話,卻險些沒把賈母活生生的噎死,“既是凌家和王家的事兒,那跟咱們家有甚麼關係?”

“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你連這也不知曉嗎?”儘管被噎了一下,可賈母還是很快就找到了由頭,頗為惱怒的斥責道,“本就是小事一樁,我回頭讓赦兒陪你回娘家一趟,你讓你父兄趕緊將事兒抹平了。我可聽政兒說了,原就是倆荒唐的糊塗蛋在那秦樓楚館裡鬧彆扭,真要說出去,哪家都沒臉,早些抹平了早好。”

那拉淑嫻挑眉看向賈母,嘴角微微翹起,語氣裡有些一絲極為明顯的嘲諷:“甭管是荒唐還是怎的,那是旁人家的事兒,縱是丟人也丟不到咱們頭上了,又何苦平白惹了嫌?至於四大家族……這可真真是好笑,我只聽說過太|祖賜封四王八公十二侯,四大家族又是甚麼玩意兒?”

所謂四大家族,其實應當在此之前冠上一個地名,完整的應當是金陵四大家族,即賈、史、王、薛。 那拉淑嫻倒是從原主的記憶裡翻出了這事兒,可她卻只當全然不知,左右這所謂的四大家族也是私底下叫的,賈家離開金陵也有幾十年了,誰還在乎這些個虛名。

賈母顯然沒料到那拉淑嫻不單斷然拒絕,還直接否了四大家族,儘管對於賈母來說,她的娘家史家仍是屬於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的保齡侯府,可那拉淑嫻這番說辭仍讓她感到尊嚴受挫 魂斷三國 。

半響,賈母才怒氣沖衝的道:“一件小事兒而已,你至於這般推三阻四的嗎?還是忍了這許久,終於忍不住了?我說你先前怎的這般好心替政兒尋找名師,指不定一早就知曉聖上看中了那三位老先生,故意給政兒難堪!你說,是不是這樣?”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尚可,賈政卻氣得雙目赤紅。

能夠拜入當代名家門下,的確是難得的榮耀。 可當榮耀化為恥辱時,當初有多自豪,之後便有多羞惱。 賈政直到今日都不敢相信是因為自己的天賦太差,才被先生們嫌棄的,可思來想去他都不得其法,待聽到賈母的這一席話後,他忽的就頓悟了。

倘若打從一開始聖上就有心招募那三位老先生入上書房教導皇子皇孫們,那他區區一個榮國府的老爺,如何能力挽狂瀾? 再聯想到張家老爺子也是入上書房的其中一人,賈政覺得,他終於尋到真相了。

“君心難測,聖上是如何思量的,我又怎會知曉?”那拉淑嫻輕飄飄的甩出了一句話,旋即向著賈母微微頷首,“既然老太太無事了,那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賈母喚住了那拉淑嫻,雖只顰眉盯著她不發一言,卻仍很好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那拉淑嫻略帶抱歉的笑著:“至於先前老太太叮囑的那件·肖事兒,請恕我無能為力。”說罷,也不等賈母再度開口,那拉淑嫻便飄然離去。

……

……

待回了東院,先去瞧了眼璉哥兒,又喚了容嬤嬤進屋,捧著茶盞忽的笑出了聲兒。 容嬤嬤瞧著納罕不已,不由得問道:“主子,何事這般高興?那老太太……嗯?”

“別瞎說,我這才剛出孝呢,可不想再來一遍。”那拉淑嫻的語氣似是攔阻,說出來的話卻比容嬤嬤更為大逆不道。 不過之於她,更大逆不道的話都說過,前世的經歷只告訴了她不能跟一個蠻不講理的色龍較勁,至於賈母這等後宅婦人,就無所謂了。

呷了口茶,那拉淑嫻挑重點將榮慶堂發生的事兒告訴了容嬤嬤,順便點評道:“雖不知兩家到底鬧了甚麼矛盾,可既是王家求上門來,那定是王家式微,也不用擔心張家為因此為難了。”

說著,那拉淑嫻輕笑一聲,也是她想太多了,凌家是甚麼人? 若說張家乃是詩書傳家,那麼凌家卻是真正的桃李滿天下了,就算不清楚其中的細則,也無需擔憂凌家吃虧。 退一步說,就算真的吃了虧,跟她有甚麼關係?

不想,容嬤嬤卻忽的沉默了。

那拉淑嫻挑眉看過去,不待她開口詢問,容嬤嬤便兩眼放光的道:“娘娘……主子!您這是不打算再裝下去了?好好,早就該這般了,不過是個區區國公府,甚至如今都不能算國公府了,咱們怕甚麼?先前是因著張家扶柩回鄉了,原先那位又不想活了,如今咱們過來了,管它國公還是國公夫人的,那捏圓搓扁還不是主子您一句話!”

“我沒想伏低做小,只是勾心鬥角的日子過膩了,想歇個兩天。另外便像嬤嬤你所說的那般,咱們剛來,裝也要裝幾日。再說給賈政那蠢貨尋名師一事,我倒是猜到他沒甚麼出息,卻是真沒料到聖上會忽的出手。這叫甚麼?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想折騰他一回。”

“那主子,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主子您說,老奴照辦 重生八零農場主 ! ”

“得了。”那拉淑嫻心道,你會照辦才叫稀罕了,不過對於每次都能將自己的話曲解成另外一個意思,並付諸成為更喪心病狂的行為一事,那拉淑嫻本人也挺詫異的。 事實上,她覺得自己說得很清楚了,可每次容嬤嬤都會給她意外的驚喜。

有時候,也會是驚嚇。

思量了一番,那拉淑嫻道:“璉兒這兩日暫且先別去書房了,你也不用日日守著他,只在旁邊瞧著新來的丫鬟婆子是否老實忠心即可。待沒甚麼問題了,我另有事兒吩咐你去做。”

“主子如今就可以吩咐下來,老奴可以一面看著璉兒,一面替主子做事。您放心,老奴連東西六宮都闖過,還怕這區區國公府?就這破宅子,裡頭就沒一個聰明的。先前主子樂意給那腌臢老婆子點兒面子,老奴自是忍了。如今,主子您既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誰還怕她!”

容嬤嬤昂首挺胸,一副舍我其誰的傲然模樣。

還真別說,在容嬤嬤眼裡,就算把賈母、賈政以及王夫人掐到一塊兒,她都不會放在眼裡的。 怕甚? 有甚麼好怕的? 說句難聽點兒的,她的主子可是連乾隆帝都敢當面叫板的,且在被打入冷宮之中,依然有人替主子抱屈,想來就算將來寫史書,道理也絕不在乾隆帝那邊。

……呵呵,就算乾隆再蠢再色再無理取鬧,至少他比榮國府一眾主子強悍太多了。

“嬤嬤還是氣勢不減當年。”那拉淑嫻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起身走到一旁的美人榻上歪著,容嬤嬤趕緊湊上來幫著捏肩揉背,討好的望著那拉淑嫻。

那拉淑嫻細想了想,就她而言,她還是更希望安安生生的過日子,那些個爭風吃醋掐尖要強的日子,她都過了幾十年了,實在是不想再回味。 不過,縱是沒想過再回到那種生活,她也絕不可能任由賈母等人在她頭上作威作福,既如此,要不就讓容嬤嬤自由發揮?

“這樣罷,璉兒這頭我看著些,說起來,我倒是寧可守著夫君兒子,也不願同那群蠢貨勾心鬥角。不過嬤嬤既閒不住,那就出去逛逛。放心,出了事兒有我兜著。”

這甚至都稱不上是勾心鬥角了,君不見她甚麼都沒做,賈政已經快把自己給玩死了嗎? 至於賈母,她原先是看在賈赦的面上,略給了點兒臉面。 不過,既然賈母不打算要這張臉面,她也就無所謂了。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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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嬤嬤出山了,那拉淑嫻則開始了教養兒子的日常。 等賈赦回來時,並不曾看到慣常守在東院裡的容嬤嬤,而是一眼就見到那拉淑嫻抱著璉兒站在廊下衝著他樂。

“淑嫻,你抱這臭小子作甚?他死沉死沉的,趕緊放下來,免得累著了自己。對了,這小子一整日都沒去書房?那今個兒的書房……”

賈赦沉默了,他白日里出去了一趟,又因著賈母病著,他一回來先去了榮慶堂,後才回了東院。 也因此,他清楚的知曉,珠哥兒一天都沒下床,賈政則一直待在榮慶堂裡,還對他說了一大通陰陽怪氣的話。 也就是說,今個兒前院書房裡只有唯一的一個學生。

“別管書房了,左右咱們璉兒今年不過才三歲,少上一日的學,也不會怎樣的。”那拉淑嫻並不在意兒子的學問如何,曾居於高位的她,很清楚上位者的心態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與其說是重用有學問之人,不如說是從一幫子忠心耿耿的臣子之中,挑選那些個較為得用之人。

忠心,有時候比能力重要多了。

“好好,不提書房的事兒。”在心裡默默的給賈珍點了蠟,賈赦順手從那拉淑嫻手裡接過了璉哥兒,先給了個腦瓜崩兒,隨後才道, “晚間院子裡有些涼意,咱們進屋再說。”

璉哥兒:………………為嘛要彈我?

無視了茫然臉的璉哥兒,賈赦用空著的左手牽著那拉淑嫻進了屋裡,用盡可能委婉的說辭告知了方才從賈母和賈政口中聽到的事兒,並強調道:“淑嫻,我知曉賈政那蠢貨滿嘴的胡說八道,也明白老太太最是偏心不過了。想也知曉,連我這個嫡親的兒子都不在意,想讓她在意你,估計是白日做夢了。所以我跟你說,別太在意這些個事兒了,有時候旁人不在意咱們,並不是咱們的錯,也許是那人眼、眼拙。”

賈赦原本想說眼瞎,可到底因著口中的別人是他的親娘,這才硬生生的改成了眼拙。 不過,意思並不變,只一再強調他和那拉淑嫻皆是極好的,別人瞧不上那是別人的錯。

“夫君說的是。”

那拉淑嫻低頭輕笑著,露出了一截白皙細嫩的脖頸,看得賈赦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半響,賈赦才道:“嗯,對。那個……淑嫻,我看璉兒也大了,你之前也給他安排了新的丫鬟嬤嬤,要不我先送他出去?就這麼辦,兒子,爹送你回房間。”

瞧著賈赦抄起璉哥兒就往外頭跑,那拉淑嫻險些沒笑岔了氣。 只不多會兒,賈赦便再度回來,這一次,卻是空著手來的,璉哥兒早已不知所踪了。

“這般欺負璉兒,回頭等他大了,看他饒不饒你。”

“我是他老子,還要他饒?再說了,你仔細聽聽,可有璉兒的哭聲?”賈赦嘚瑟的揚著頭,顯擺著道,“方才我同他說了,只要今個兒乖乖的,明個兒我就給他買好吃的蜜餞果子。”

過程並不重要,只要知曉結局是好的就可以了。

屋外,夕陽無限好,及至擺飯的時辰到了,小丫鬟們去大廚房領了食盒回來,卻被吩咐暫時擱在了茶水間裡溫著。 且這一溫便是大半個時辰,直到掌燈時分,這頓遲來的晚膳才被擺到了主子跟前。

因著心情舒暢,賈赦不單特許已用過晚膳的璉哥兒上炕,還命人拿了副碗筷予他,格外溫柔的道:“璉兒想吃甚麼儘管吃,不過咱們說好了,你得自己夾。”

雖說璉哥兒早早的用了晚膳,不過才這麼點兒時間,小肚子還是飽飽的。 可他卻是很少看到滿桌的吃食,還是一大桌子自己沒見過的好吃的。 之所以知道那些是好吃的,是因為賈赦在說完方才那話後,就美滋滋的吃了起來。 璉哥兒看著眼饞不已,忙學著賈赦的樣子,拿了筷子開始……

吧唧!

筷子掉在了桌上。

璉哥兒再接再厲,拿起筷子繼續瞄準桌上的好吃的。 然而儘管這次堅持的時間略長了一些,可最終的結局依然不曾有所改變。 等他再度從桌上撿起筷子,繼續進軍後,第三次終於有了些許變化。 他的筷子落到了炕上。

不甘心的再度開動,隨後再度失敗。 再繼續嘗試,仍然失敗……

那拉淑嫻笑得直不起腰來,而賈赦更是拿璉哥兒的倒霉樣兒當下酒小菜,看璉哥兒一眼,抿一口小酒,只覺得這日子真的是太溫馨幸福了 御膳房的小娘子 。 只可惜,幸福的時光沒維持多長時間,甚至還不曾看到璉哥兒放聲大哭,就被外來者打斷。

來的是榮慶堂的人,也就是賈母派來的。

“大老爺、大太太,老太太讓你們二位立刻往榮慶堂去一趟。”

“何事?”賈赦沉著臉問道。

“我並不知,還是請大老爺挪步……啊!”傳訊的是個十來歲的二等丫鬟,先還仗著是賈母跟前伺候的人,頗有些自得的開口吩咐著,雖稱不上趾高氣揚,卻也有種令人不舒服的感覺。 那拉淑嫻連個眼神都不曾給她,倒是賈赦直接端起酒杯,將裡頭的大半盞酒水潑到了那丫鬟面上。 當下,那丫鬟便尖叫了起來。

“滾。”賈赦冷冷的道。

那丫鬟捂著臉,除了略有些受驚外,面上更是一片燥紅。 吭吭哧哧的半響,這才狠狠的一跺腳扭頭跑了出去。

見那丫鬟離開了,那拉淑嫻才笑著看向賈赦:“老爺可要去榮慶堂瞧瞧?”

“瞧?哼,有甚麼好瞧的。這原先,我只覺得老太太就算更為偏疼賈政那蠢貨,對我這個襲爵的嫡長子應當也是很在意的。可如今我算是看透了,敢情我在老太太心目中,連王家那蠢貨都比不上?真是可笑至極!”

與其說是可笑,不如說是可悲罷?

那拉淑嫻並不曾立刻開口,而是執了酒壺幫賈赦將酒斟滿,隨後才略帶無奈的道:“老爺先前不也說了,有些人吶,天生眼神兒欠佳。咱們也別苛責他們了,左右各過各的日子,縱是親如父母骨肉,也終有離別的那一日。”

“可不是,能伴我一生的也就只有淑嫻你了。”賈赦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便笑嘻嘻的湊了過來,硬要同那拉淑嫻喝交杯酒。 那拉淑嫻無奈之餘又有些心動,到底這一世跟賈赦喝交杯酒的人不是她。

“好,夫君。”

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那拉淑嫻也不扭捏,當著璉哥兒的面就同賈赦喝起了交杯酒。 不過,說是當著璉哥兒的面,可事實上璉哥兒壓根就往他們面上看一眼,隻死死的盯著桌上的菜餚,發動筷子神功,硬是讓他夾到了一筷美味。

“噗!咳咳……”賈赦的酒是喝到了嘴裡,卻險些沒把自己給嗆死。 好不容易喘勻了氣,他怒視璉哥兒,“混賬小子,筷子是這麼用的嗎?用筷子插肘子吃,你還能更能耐一些嗎?對了,這吃肘子,你有牙嗎? ”

回答賈赦的是璉哥兒齜牙咧嘴的恨恨神情,不單如此,璉哥兒還毅然決然的啃了小半個肘子。

“嗯,今個兒吃飽了,明個兒就不用吃了。”賈赦見璉哥兒撐得一個勁兒的打飽嗝,嗤笑一聲後,忙喚丫鬟將璉哥兒抱走,“先別讓他睡,趕緊動彈起來,免得晚上積食了。”

叮囑了丫鬟,又同那拉淑嫻美滋滋的互相餵了幾口,賈赦到底還是放下了碗筷,起身披上了外衣,帶著無奈的神情向那拉淑嫻道:“我去榮慶堂瞅瞅,你只管歇著。”

“好,一切全憑夫君安排。”那拉淑嫻笑得一臉柔情蜜意,甜得賈赦只恨不得長長久久的留下來,才不管外頭鬧得腥風血雨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然而最終,理智戰勝了一切,賈赦怀揣著對那拉淑嫻滿滿的牽掛不捨,以及對賈母和賈政的萬般厭惡,趕到了榮慶堂。

那拉淑嫻目送賈赦離開,原本掛在嘴角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消失了。

好半響,那拉淑嫻才吩咐道:“撤下罷。對了,嬤嬤可回來了?”丫鬟們魚貫而入,將吃剩的席面撤下,同時也有大丫鬟上前回話,只道並不曾看到容嬤嬤歸來。 聽到這個說法,那拉淑嫻倒是有些期待了,說實話,她是不喜歡親自上陣,可看戲聽戲還是挺有意思的。 尤其這一次,她並不曾給容嬤嬤下達明確的指令。 也就是說,比起以往的有跡可循,這一次卻是能讓容嬤嬤可勁兒的撒歡。

真是很期待接下來的事兒。

許是知曉了那拉淑嫻的想法,沒有等太久,容嬤嬤便回來了。

“主子!”一進正堂,容嬤嬤先探頭探腦的四下張望一番,又親自將門窗都關上。 那拉淑嫻好笑的看著容嬤嬤上躥下跳,絲毫不打算提醒她,這東院早已徹底被收攏了,完全無需擔心會出現背主之人。

本著看戲看全套的想法,那拉淑嫻非但完全不提醒,還親自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順便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了裝了各色瓜子核桃的八寶梅花捧盒,掀了蓋子往圓桌中間推了推,又示意容嬤嬤坐下。 待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她才道:“開始說罷。”

容嬤嬤:………………緊張的氣氛都沒了。

好在作為一個忠心耿耿,有困難要上沒困難製造困難也要上的東西六宮第一老貨,容嬤嬤雖有些懵圈,卻還是很快回過神來,眉飛色舞的開始講述了起來。

“主子,您是不知曉,今個兒榮慶堂有多熱鬧。您前腳剛走,王氏後腳就來了,可誰讓她來得不是時候呢?賈政那蠢貨口口聲聲的說她沒有半點兒孝心,婆母病了都不知曉在旁侍疾,又說她不曾照顧好珠哥兒,妄為人媳妄為人母。對了,還有王家那事兒,老奴記得主子您說,這事兒是賈政自個兒攬下來的,結果到了賈政嘴裡,卻成了王家仗著姻親逼迫他。多可笑吶,誰叫請人做事用的是逼迫?就算王氏瞧著就不怎麼聰明,可她娘家人也不至於蠢到那地步罷?就算王家人逼著,他賈政也能拒絕不是?”

“所以,王氏又倒霉了?”那拉淑嫻面色古怪的問道。

“可不是?真不知曉王氏這是甚麼運氣。這以前是她挑事,倒霉也就倒霉了。可最近這些日子,她別提有多消停了。結果,她不找事,事兒卻來找她。不過話說回來,王氏也不是甚麼好東西,今個兒她可是大干了一場!”

“說。”

“賈政以為王氏是個老實,只會默默的背下罪名,哪儿知曉人家壓根不干。說王家人挑事,證據呢?左右她已經半年多不曾見到娘家人了。說她不曾照顧好婆母,可她這不是在照顧兒子嗎?說她照顧不好兒子,可兒子病得這般重,卻是全拜賈政所賜。氣急了,王氏甚至甩出了自請下堂的話來,主子你說奇不奇?”

那拉淑嫻心情不錯的吃著零嘴喝著好茶,一麵點頭附和著,一面卻回想起了王家人的點點滴滴。

還真別說,等回想起了王家人,那拉淑嫻才震驚的發現,其實王夫人挺好的,至少在滿門奇葩的王家,王夫人算是比較正常的那個了。

好面子,愛排場,貪財善妒,喜歡將權利捏在手中,這些個特質粗粗看去是頗為令人咂舌。 然而比起王家其他人……

譬如,打小就沒幹過一件好事兒,獨喜歡欺男霸女的王子勝 重生之女俠系統 。

再譬如,八歲就被丟進兵營,十二歲就上戰場殺人,如今更是滿身殺戮兇殘暴斂的王子騰。

這還僅僅是男丁,王家的女眷更為恐怖。 王家老太太也是武將世家出身,據說使得一手好鞭法,外加一張利嘴,得理不饒人。 王家大太太據說才是書香門第,卻在閨閣之中就有小辣椒的稱號,出嫁以後更是舌戰王家無敵手。 王家二太太相對而言正常一些,然而她嫁入王家已有五六年了,卻尚未誕下兒女,反而將殘暴的王子騰拿捏在手上,單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那也絕不是一個善茬。

仔細想想,彷彿王家的女眷比男丁兇殘多了。

那拉淑嫻眨巴眨眼睛,忽的冒出了一個主意:“嬤嬤,你說咱們邀請王家人來府上聚一聚如何?”

“主子想看打戲?”容嬤嬤接話道。

“打戲……”那拉淑嫻不得不佩服容嬤嬤的想像力,只無奈的道,“王家是武將出身,可據我所知,除了王家二老爺王子騰外,其他的人皆不曾習武。就算再加上王家老太太,可那位比咱們府上那個不消停的年歲還大,就算下帖子邀請,人家也不會來。”

來的,只有可能是王家的兩位太太,或許還會加上王家小輩兒的哥兒姐兒。

細細回憶了一番,那拉淑嫻只依稀記得王家大房有個哥兒,旁的細則就不大清楚了。 問了容嬤嬤,她也說不甚清楚,只彷彿王家的子嗣並不興旺,哪怕某一代出了兩個哥兒,通常再往下一代,便又會成為獨苗苗。 當然,女兒倒是一直有的,可女兒一旦嫁出去了,卻成了旁人家的人,就算再能生養,又同王家有甚麼關係呢?

“主子若真想看戲,這事兒抱在老奴身上。完全無需主子出手,老奴定讓王氏哭著回娘家搬救兵!”

王夫人已經快被折騰死了,管家權被奪只能算是芝麻綠豆點的小事兒。 如今,長子病了,小女兒也養在榮慶堂,夫君非但不心疼她,反而處處挑事。 還有個不明事理的婆母,她可沒那拉淑嫻這般硬氣,便是受了再多的委屈也只能硬生生的憋著。 偏娘家哥哥還給她找事兒,王夫人深以為,若再不反抗,自己就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條了。

“這事兒嬤嬤還是別插手了。”那拉淑嫻思量了一番,到底還是有些不忍,“我怕你若幫著欺壓王氏,她就真要被逼死了。我雖不稀罕她,可萬一下個二太太沒她那麼蠢,那多礙事兒?”

容嬤嬤被噎了一下,旋即重重的點頭,後又道:“主子,我恐那老太婆不安生,大老爺怕是降不住她。”

這年頭,當兒子的要想降住親娘,要么就像賈政那般得寵,要么就帶著一股子強勢逼著旁人不服也得服。 可惜的是,賈赦暫時還沒有這份能耐。

那拉淑嫻笑得一臉燦爛,向容嬤嬤擺了擺手,道:“那就勞煩嬤嬤再去瞧瞧。記得,咱們如今背後雖沒了那拉家,卻還有個張家。 ”

張家可不單單只有一個詩書傳家的美名,更是一門朝堂中流砥柱。 除此之外,同張家交好的人家也都不是善茬,就算都是文臣並無武將,可在和平年代,文臣的能耐遠超於武將。 甚至有時候逼的聖上都不得不略退幾步。

帶著來自於那拉淑嫻的殷切期待,容嬤嬤雄赳赳氣昂昂的殺到了榮慶堂。

榮慶堂裡,賈母正聲淚俱下的控訴賈赦和那拉淑嫻的不孝,賈赦實在是聽得不耐煩了,幾度轉身欲走,卻被賈政強行拖住 將軍,前方有詐 。 連著幾次下來,賈赦惱怒異常的道:“你們到底想我怎麼樣?今個兒若是家裡有事,我自會幫襯著。可隨便哪個阿貓阿狗的過來,都要我當大爺一樣的伺候著,憑甚麼?”

“你個不孝子!!”

“對,二弟最孝順,母親索性讓二弟去做事,我走還不曾嗎?”賈赦終是被惹惱了,想起東院裡的溫馨,更是愈發嫌惡起了榮慶堂,尤其是面對賈母那張控訴的臉龐,以及賈政恬不知恥的樣子,賈赦只覺得陣陣犯噁心。

“大老爺說的好!”容嬤嬤終於趕到了榮慶堂。

只是賈赦一見到她,便驚訝的問道:“嬤嬤怎麼來了?可是淑嫻有事兒?得了,你們繼續鬧騰罷,我要回去瞧瞧媳婦兒和兒子。”

在所有人都不曾回過神來的情況下,賈赦趁機腳底抹油直接開溜。

容嬤嬤皺著眉頭開始思量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這賈赦到底是真蠢呢,還是在裝蠢? 彷彿他已經看出來再跟賈母和賈政糾結下去沒有任何意義,這才選擇開溜的。 畢竟,身為人子的賈赦,不可能真的同母親決裂。 而身為母親的賈母,也絕不會真告賈赦不孝。 倆人無非是你來我往的爭執,最後看誰堅持到底,誰便是獲勝的一方。 可這會兒賈赦開溜了,賈母……

一定很憋屈罷?

“哪來的奴才,滾出去!”賈母自是認得容嬤嬤的,可她原就積攢了一肚子的氣,哪裡還會對容嬤嬤好言好語? 當下便怒氣沖天的吼道,並拿手直接遙指著容嬤嬤,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奴才?普天之下哪個不是奴才?不過這奴才,也要看跟著哪個主子。不知賈史氏你又算甚麼東西,跟的又是哪個銘牌上的主子?誰給你的雄心豹子膽敢對我大呼小叫,放肆!”怒喝一聲,容嬤嬤走上前來,硬是逼著原本坐在高位上的賈母起身一個勁兒的往後退,饒是如此,容嬤嬤也並不曾就這般饒了她。

“我知曉你撓心撓肺的想當主子的奴才,可也不仔細打量打量自己的德行。生的兒子這般蠢笨不堪,還道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的奇才。我呸!這不是奇才,這是蠢材!說出去真要笑死人了,蠢成這般還自吹自擂,你是多久沒出門了?不知曉外頭早已流言滿天飛,人人都知曉榮國府出了個蠢材老爺,縱是當代名家竭力教導,也依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哼,當奴才也要看資質,就他那德行,主子鐵定瞧不上!”

“怎的,無話可說了?也成,左右是個蠢的,當啞巴至少外人不知道你是個蠢貨!”

賈母懵了,倒不是她少見多怪,實在是容嬤嬤的氣勢太強了,哪怕她明知曉容嬤嬤的身份,這會兒也忍不住腦海裡一片空白,只覺得心慌不已。

至於一旁的賈政,更是被容嬤嬤一口一個“蠢貨”刺激的渾身戰栗不已,偏因著嘴笨,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而唯一能在容嬤嬤手下過幾招的王夫人,卻因著先前一事被徹底傷透了心,只撇過頭權當甚麼都沒聽到沒看到,任由婆母夫君被容嬤嬤羞辱。

可這真的是羞辱嗎?

容嬤嬤表示,老身羞辱你們,那是你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要知道,擱在前世,嬪以下的她都懶得開口,甚至連個眼神都欠奉。

“最後奉勸你一句,主子對你客氣,你別當福氣,免得無福消受反折了壽!!”

28

容嬤嬤說的那叫一個暢快淋漓,將憋了幾個月的情緒痛痛快快的倒了出來。 只是,她是痛快了,旁人就不好說了。

一屋子的俏丫鬟皆紛紛低下了頭,只作鵪鶉狀,心下後悔方才跟賈赦一樣腳底抹油趕緊跑路才是。 後悔之餘也不免對容嬤嬤產生了敬佩之情,同是賣了身的下人,人家怎就這般氣勢如虹,而她們卻皆只能一副受氣包的模樣。 真是同人不同命。

比起五味雜陳的丫鬟們,賈母、賈政母子倆的心情就單純多了。

“大膽!!”

“放肆!!”

兩個簡單的詞彙,充分的體現了這對母子倆此時此刻無比憤慨的心情。 當然,僅僅只動嘴皮子哪裡夠? 賈母在大喝一聲後,毅然高聲喚人:“來人,把這老婆子給我拿下!”

丫鬟們本能的一哆嗦,原就站在一旁的她們拼勁全力將自己縮小、再縮小,可到底還是敗在了賈母那凌厲的眼神下,只能咬著牙推搡著幾個平日里最老實的上前。 其實,丫鬟這種生物,才是最會看人眼色的,就算先前同容嬤嬤並不熟稔,通過方才那一席話,她們也本能的知曉,容嬤嬤絕不是一個善茬。 也因此,平日里人人搶著的露臉活兒,今個兒愣是需要推搡才勉強湊了三個人。

三個最老實的丫鬟哆哆嗦嗦的上前,卻在離容嬤嬤足足還有三四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結結巴巴的想“請”容嬤嬤出去。

容嬤嬤:“哼!”

甚麼都不用說了,三個丫鬟如同被鬼追著一般,秒速回到了眾丫鬟堆裡,這次卻是說甚麼也不願意出去面對這煞神了。 老實又並不代表傻。

“你你你……”賈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卻仍堅持的吼道,“來人 重生之金枝庶葉 ! 來人! 給我杖斃了這老婆子,杖斃! ! ”

“老婆子?咱倆究竟哪個更老更醜更無理取鬧?我要是記得不錯的話,你都快六十了罷?花甲之年,還是多保重身子骨,別老是沒事找事,畢竟不是人人都能活到古稀之年的。”容嬤嬤先是搖頭嘆息了一陣子,隨後面色徒然一變,冷哼道,“另外,我也不是那等子任你捏扁搓圓的家生子。說話前,先過過腦子罷!”

賈母震驚了。

一時間,她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出口,卻最終全部堵在了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真真切切的體會了一把如何氣噎喉堵。 明明她連五十大壽都還沒過,怎麼就莫名的變成了花甲老人? 好罷,按年紀來算,容嬤嬤的確比她略小了幾歲,如果她方才指責容嬤嬤是老婆子,那麼對方說她花甲……

還是不對啊! !

“老太太,老太太!”珍珠急得都快抹淚了,又是給賈母拍背又是撫胸的,唯恐賈母真的被氣死過去。

不曾想,在她的努力下,賈母倒是回過神來了,卻反手給了她一巴掌:“渾說甚麼?誰是……”賈母忽的止住了話頭,她明白珍珠只是單純的在喚她,並不是在嘲諷她年歲大了。 可將容嬤嬤方才的話聯繫在一起,卻還是讓她心頭冒火。

珍珠捂著臉龐不敢置信的看著賈母,好半天,才低下頭拿手背悄悄把淚水拭去。 容嬤嬤有這個底氣跟主子叫板,可她一個家生丫鬟能如何? 忍罷,認了罷。

這檔口,容嬤嬤卻是乏了,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這一幕落在賈母眼中,又是一大通的閒氣,好在賈政見狀快步上前,攔住了容嬤嬤,怒喝道:“實在是太放肆了,就算你是從賈張氏的陪嫁嬤嬤,可她賈張氏都是榮國府的人了,你以為你還能算是張家的人嗎?”

因著被攔住了去路,容嬤嬤被迫止住了腳步,見是賈政,卻陰測測的一笑,徒然間湊到賈政的耳邊,淡淡的吐出了兩個字:“蠢貨。 ”

蠢貨……

蠢貨…………

蠢貨………………

賈政懵了,儘管容嬤嬤的聲音並不重,甚至可以說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聽到,可他仍然覺得左耳嗡嗡作響,彷彿有甚麼東西從耳朵徑直扎到了他的心口上,扎得他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原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威力竟會那麼大。 也是直到這一刻,賈政才明白,真正傷人的話,根本不需要長篇大論,不需要文采斐然,甚至連略長一些的句子都不用。 只這麼兩個字,就直接否定了他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也否定了他未來的希望,殘忍的揭開了他努力隱藏了多年的偽裝,讓傷口只這般徹底暴露在了眾人面前。

儘管,其他人壓根就沒聽到容嬤嬤這話。

“政兒?政兒!”賈母嚇瘋了,之前的憤怒早已被她拋之腦後,這會兒她只連滾帶爬的到了賈政面前,拼命的搖晃著,竭力的呼喊著。 方才,她看得真切,那容嬤嬤湊到賈政耳邊用十里地外都能聽到的大嗓門吼了一通,隨後更是硬生生的撞開賈政,揚長而去。 而賈政,卻是面上一片空白的立在原地,茫然無措。

儘管知曉容嬤嬤剛才撞得那一下並不重,可眼瞅著賈政失魂落魄般的模樣,賈母還能好?

“政兒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政兒! 天殺的老虔婆,給我去東院把那老虔婆帶回來! 杖斃,必須杖斃! 我跟她沒完! ! ”賈母有多疼愛賈政,就有多痛恨容嬤嬤,暗道,要是賈政因此被吼傻了,她一定一定……不不,這是不可能的,她的兒子怎麼會傻?

這一次,丫鬟跑得很快,而且是一下子竄出個七八個丫鬟,爭搶著這個傳話的活兒。

榮慶堂離東院還是有點兒距離的,不過若是一溜儿小跑的話,倒也挺快的。 只半盞茶的時辰後,丫鬟就進來回話了:“老太太,東院……不開門。”

賈母怒火中燒:“行,翅膀硬了,連我的話也不放在心上了,我親自過去!!”

說到做到,想當年賈母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雷厲風行的烈性女子。 只不過,時間抹平了她的棱角,只剩下一顆慈母心。 當然,她的慈母心只放在賈政身上。

……

……

東院裡,那拉淑嫻無奈的望了一眼賈赦,半響才納悶的問道:“是老太太的人?來尋老爺您的?”

“咳,誰知道吶。”賈赦尷尬的咳嗽了一聲,他倒也是孝子一枚,卻是那種孝而不順之人。 一方面,他不希望同賈母爭吵,另一方面,他又極為看不慣賈母的偏心眼兒。 左右為難之下,賈赦索性把心一橫,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這不,一得知榮慶堂的人過來,賈赦想也不想的就吩咐別開門,只道都睡下了。

可憐的賈赦並不知曉,賈母是派人來尋容嬤嬤的。 當然,賈母也不知曉,自己的兒子有多可惡,竟用裝睡來躲避親娘。

因此,當片刻之後,外面傳來陣陣喧嘩聲時,賈赦徹底懵了。

“這是作甚?深更半夜的,非要我去榮慶堂?”到了這個時候,賈赦還是不曾往最壞處想,只帶著萬般無奈披上衣裳,起身走出了房間。

結果……

“娘?!!!”

老太太也不叫了,連母親的稱呼都顯示不出來賈赦此時此刻的崩潰。 再一聲脫口而出的“娘”之後,賈赦嚇得沒直接跪下:“娘喲!我的親娘!這深更半夜了,您這是要作甚?來人吶,快把老太太送回去,這有甚麼事兒不能明天說的?就算再著急,您也該派個人來喚一聲吶。”

“哼,要是能喚到你,還用得著我夜裡不睡覺,親自跑一趟?罷了,廢話我也懶得說了,把那老婆子杖斃!我親眼看著!”

賈赦有些愣神,待順著賈母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立在廊下的容嬤嬤後,登時面色大變:“老太太,您這是……”抽的甚麼風?

“杖斃!聽不懂嗎?”

其實,若是擱在往日里,區區一個僕婦還不至於被賈母這般心心念念的放在心上,說甚麼也要弄死。 可不得不說,容嬤嬤拉的一手好仇恨,若僅僅是嘲諷賈母,還不至於嚴重到這個地步,偏生她唬住了賈政,哪怕賈政只是一時被驚了魂,也足夠讓母愛爆棚的賈母心膽俱裂了。

——不過是個僕婦,死就死了。

“請老太太進屋慢慢說。”賈赦面色陰沉,強行將賈母拉到了正堂裡。 彼時,聽到外頭動靜的那拉淑嫻也已合衣走出了內室。 賈赦沒解釋甚麼,只是厲聲屏退了所有下人,當著那拉淑嫻的面,沉著臉看向賈母,“老太太,您是我的母親,按說有些話不該由我開口,可今個兒也太過分了罷?深更半夜的,跑到我的東院裡,叫囂著要杖斃……呵,就算是賣了身的下人,也沒有說杖斃就杖斃的 僱傭兵王 。 ”

從律法來看,賣身者的身家性命都是屬於主子的。

可若真的按著律法來,那給賣了身的下人發月錢,逢年過節裁新衣打賞,又有甚麼意義呢? 左右連命都是主子的,錢財這種身外物索性一併捨了去,不是更乾淨利索? 反而,事實上,像榮國府這樣的人家,但凡給的錢財,那都是歸下人所有的,若是攢夠了賣身錢想要把自己贖出去也是無妨的,甚至主子免了贖身錢都是常有的事。 至於杖斃,更加在只是個笑話罷了。

“老太太,我不知曉先前發生了甚麼事兒,可您好歹也得替咱們府上想一想。若是下人不聽話,自是應當責罰,可您動不動就杖斃,萬一傳揚出去,我孑然一身倒是無妨,二弟可怎麼辦?別等下被御史參了一本,直接被抹去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職,那恐怕就得不償失罷?”

賈赦冷著臉,語氣倒是平靜得很,可賈母原就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這些話,只氣得渾身發顫。

“不如這樣罷,回頭我讓淑嫻罰她一個月的月錢,這事兒就揭過不提了。”到底是自己的親娘,賈赦也怕真把人氣出個好歹來,想了想,決定還是自己這邊退一步罷。

“混賬!她這般欺負你娘我,還有你二弟,你就這麼輕飄飄的把事情揭過了?”

“欺負?”賈赦一臉的狐疑,只差沒在臉上刻上“我不相信”四個字了。 很明顯,在賈赦心目中,自己的母親和弟弟怎麼可能被人欺負。 就算容嬤嬤看著兇了一點兒,語氣沖了一些,可她一個當下人的,還能爬到主子頭上來? 還是這麼凶悍的主子。

“我說是就是!!”

眼瞅著賈母一副打算親自上陣的模樣,賈赦頭疼欲裂。

偏此時,一直作壁上觀的那拉淑嫻終於開了口:“老太太,您是不是非要幫王家大老爺抹平麻煩?”又是無奈又是心酸的嘆了一口氣,“唉,這要是咱們榮國府的人惹出了麻煩,哪怕是隔壁寧國府也罷了,可偏生是同咱們家沒甚麼干係的王家……我真的很為難。”

賈赦霍然抬頭,先望了那拉淑嫻一眼,隨後死死的盯著賈母,半響才嗤笑一聲:“原來是為了這個?哈,我原以為,就算我在您心目中的地位不如二弟不如小妹,起碼要比其他人來得強罷?敢情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您小兒媳婦兒的娘家哥哥居然比你兒子都來的重要?那將來呢?我記得王氏還有個嫁到了薛家的妹子,是不是往後薛家人也能騎到我頭上作威作福了?”

“罷了,早些看透也是好事,原就沒抱希望也稱不上有多失望。”

抬眼望著橫梁,賈赦面上是說不出的失望。 別看他說得輕鬆,可真正接受這個殘酷的真相又何其痛苦。 好半響,他才又道:“我送您回榮慶堂。呵呵,就算在您心目中沒有我的位置,您還是我親娘。走罷。”

賈母殺氣騰騰的過來,莫名其妙的被送走,因著賈赦這會兒的情緒明顯不對勁兒,賈母愣是沒再開口。 至於其他的丫鬟婆子,也只能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一群人沿著原路返回榮慶堂。

容嬤嬤:…………主子不愧是主子!

那拉淑嫻:…………總覺得跟他們歪扯太跌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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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賈母怀揣著滿腔的怒火趕往東院,卻最終還是鎩羽而歸,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賈赦看她的目光:“赦兒,你這是甚麼意思?懷疑我別有用心?哼,分明就是那個老虔婆……”

“今個兒已經很晚了,老太太您還是回去好生歇著罷。”賈赦沒興趣聽賈母叨叨,直接打斷了賈母的話。 事實上,在賈赦看來,只要賈母是不可能跟容嬤嬤產生矛盾的,倒不是誰善誰惡的問題,而是兩者的身份、地位有著天壤之別,全然活在兩個世界的人,又怎會對掐到一起呢? 思來想去,賈赦還是認為那拉淑嫻先前的那番話才是真相。

瞧瞧,這就是他的親娘,竟會為了一個姻親而逼迫自己的親生兒子,實在是太諷刺了。

“赦兒你聽我說!”賈母一輩子受的閒氣也沒有今個兒一天來得多。 偏賈赦原就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人,認定了的事情極難改變不說,且還極為小心眼記仇。 賈母很清楚,倘若不立刻將事情解釋清楚,只怕將來無論發生了甚麼事兒,賈赦都不會再聽她的話了。

然而,事實上已經太遲了。

眼瞅著榮慶堂的垂花門近在眼前,賈赦停下了腳步,撇開臉低聲道:“我就送到這裡了,老太太您自個兒進去罷。”說罷,賈赦便轉身快步離開,完全沒有給賈母開口挽留的機會。 又或者,就算賈母真的挽留了,他也會假裝甚麼也不曾聽到。

榮慶堂的垂花門前,賈母臉色陰沉的幾乎能夠滴下墨汁來,周遭的丫鬟婆子都低頭噤聲,只恨不得自個兒不存在。 可惜,過了許久賈母仍只立在原地,全然沒有半分打算進榮慶堂裡的預兆。 雖說此時已步入夏季,可夜裡頭的風還是很大的,談不上凍死人,只是被冷風吹著肯定不好受。 這旁的丫鬟婆子可以裝死不出聲,身為賈母跟前頭一個體面丫鬟的珍珠卻不等不開口勸慰。

珍珠道:“老太太,如今夜已深了,外頭也涼得很,您看……”

“這就是我的好兒子!我的好兒子!!”賈母咬牙切齒的甩下這句話,隨後終於轉身進了榮慶堂。 略慢了一步的珍珠苦笑一聲,趁著落後於賈母的機會,扭頭給一旁的琥珀使了個眼色,後者領會了她的意思,忙停了腳步打算待會兒就對這些人好生叮囑一番,畢竟有些話賈母說說無所謂,卻絕對不能隨意宣揚出去。

就這般,賈母憋著一肚子的怒氣回房歇下了,且不說她會不會因此氣出問題來,單說今個兒晚上,她怕是注定要徹夜未眠了 雙界之男神歸來 。 而離榮慶堂不遠的榮禧堂裡,也有人要睡不著了。

榮禧堂東耳房裡,王夫人冷著臉坐在榻上,離她約莫七八步遠的地方,賈政陰沉著臉死死的盯著她。

不得不說,賈母和賈政真不愧是嫡親的母子倆,至少倆人陰沉著臉恨不得要殺人的模樣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別提有多相像了。 且不僅僅是表象,倆人的內在也近乎一般無二,尤其是遷怒的特性。

“事情都是你惹出來的,如今倒是撇了個乾乾淨淨!你這是打量著我不敢真把你休棄,是罷?”賈政氣到了極點,不單面色難看得很,連雙手都是顫抖著的,同不久之前在榮慶堂被容嬤嬤罵懵了的模樣截然不同。 這倒不是他在做戲,而是懵了半響後,就回過神來了,只是那會兒賈母已經殺氣騰騰的去了東院,他並不擔心賈母會在東院吃虧,故而只強拽著王夫人回了榮禧堂,意欲好生教訓一番。

然而,出乎賈政預料的是,他已經連著說了小半個時辰了,都口乾舌燥了,偏王夫人就跟死了一樣,沉默不語。

“你啞了還是傻了?我早該想到,你們王家人就沒一個是好東西。先前來提親時,倒是說的天花亂墜,結果還不是那副德行。不過也是,若真是好教養,如何會倒貼上來?哪個好人家的姑娘不是男方主動送上帖子,主動央求媒人保媒說親的?哼!”

“休妻!我這次定要休妻!”

“別以為我是在同你說笑,我告訴你,這次是真的!左右如今京城里人人都在看我的笑話,我也不怕再丟一次臉。索性趁著這個機會把一切麻煩都抹平了,也省得將來又因著你們王家人再惹上大麻煩來!”

賈政憋了太久太久,如今終於逮到機會讓他痛痛快快的發洩一通時,他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連口笨嘴拙的毛病都不翼而飛了。 當然,他之所以能夠說個痛快,是因為王夫人至始至終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只這般面無表情的坐在榻上當一個完美的看客。

終於,賈政說夠了。 因著口乾舌燥,他也懶得喚人上茶,只隨手拿過擱在桌上的冷茶連著灌了好幾杯。 這檔口,王夫人也終於拿正眼瞅了他一眼。

“說夠了?”

王夫人冷冷的一笑,在榻旁小几上那微弱的燭光映照下,顯得格外的陰森恐怖,還摻雜著一份嘲諷和鄙夷:“既然政二老爺您說夠了,那就輪到我了罷?咱們今個兒就來好生掰扯掰扯。”

“第一,咱倆的親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出閣前,我從未說過想要嫁給你,如果你覺得後悔,那麼你要相信,我比你更為後悔。”

“第二,未曾評估自己的能耐,就擅自答應替王子勝擺平麻煩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不要找藉口說是因為我,你才鬆口答應這事兒的。王子勝是個甚麼東西,你應該很清楚,既然被他的花言巧語給哄騙了,那就只能怪你自己蠢,跟我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關係。”

“第三,如果你鐵了心想要休棄我,沒問題,請你親筆寫好休書,另外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費的錢財都給我掏出來。不要裝傻,我的嫁妝單子一直收在我手裡,想來偌大的榮國府也做不出將被休棄媳婦兒的嫁妝剋扣下來的事兒罷?”

“對了,還有最後一件事兒,今個兒太晚了,我明個兒一早就回娘家。”

“你給我出去 良宵渡 ! ”

賈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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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賈政這種只會耍嘴皮子的慫貨不同,王夫人說到做到。 次日大清早,在榮國府諸人還在夢鄉之時,王夫人帶著陪嫁丫鬟婆子,以及連夜收拾妥當的金銀細軟,浩浩蕩蕩的離開了榮國府,同時還不忘在榮禧堂耳房裡留下抄錄版的嫁妝單子,並註明三日後派人來取。

事情鬧大了,且徹底收不住了。

在廂房裡將就了一夜的賈政,在榮國府家生丫鬟慌亂的呼喚推搡中迷迷瞪瞪的醒轉過來,且一睜開眼睛,就听到了此等噩耗,登時睡意全無,近乎連滾帶爬的去了東耳房。

東耳房裡,家舍器皿依然在,卻獨獨少了王夫人以及那幾個得用的丫鬟嬤嬤。

賈政猶還不信,想著也許王夫人是去給賈母請安了,連件外裳都不曾披,就衝到了榮慶堂內。 當然,結果注定不會改變,賈政並不曾瞧見王夫人,反而將天亮剛睡著的賈母給弄醒了。 在賈母一疊聲的追問下,賈政顧不得回答賈母的疑問,便徑直跑到了東廂房珠哥兒處。 珠哥兒原本還在睡夢之中,被撞門的響聲鬧醒了,放聲大哭。 而因著璉哥兒被抱走,剛被挪到西廂房裡的元姐兒也跟著嚎啕大哭。

一時間,榮慶堂熱鬧如菜市口。

半個時辰後,賈母終於從渾渾噩噩狀態中的賈政嘴裡問到了真相,同時也問過了外院的護院小廝,證實早在破曉時分,王夫人便帶著陪房離開了榮國府。

真相太殘酷,賈政徹底懵了。

榮慶堂鬧成這般,自然瞞不過東院。 只不過,賈赦和那拉淑嫻頭天睡得也晚,容嬤嬤在得到消息後,決定先瞞著,等自家主子睡到自然醒後再告知也不遲。 左右是二房的事兒,即便今個兒賈政和王夫人真的掰了,也跟他們大房沒甚麼關係。

嗯,就是這個理。

於是,繼賈政懵了之後,自然醒的賈赦和那拉淑嫻也跟著懵了。

明明昨個兒賈母還叫囂著要那拉淑嫻回娘家幫王子勝將麻煩擺平,後又拿容嬤嬤對她不敬說事,非要藉此被迫那拉淑嫻就煩。 怎的一轉眼,賈政要把王夫人休棄,而王夫人索性自請下堂了?

世界真奇妙。

“呃,左右如今也已經晚了,老爺不如稍等片刻,待我梳妝後再一道兒去榮慶堂給老太太請安?”饒是那拉淑嫻自認為歷經風雨,乍一聽到這等奇妙的變化,也感到束手無策。 遲疑了一下,那拉淑嫻又道,“那不,我回娘家試試看能不能幫王家大老爺抹平麻煩?這……”

“不用!一群蠢貨罷了,難不成他們蠢,也要咱們跟著一道兒犯蠢?哼,愛咋咋地,左右被休棄的也不是我。”

那拉淑嫻完全不知曉這話該怎麼接,愣了片刻後,索性開始梳妝打扮。 她的妝容倒是簡單,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前世她可以花一整天的時間打扮自己,耐著性子等待乾隆帝的到來,儘管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場空等。 今生的她,只要簡簡單單的就好,因為……

“淑嫻你真好看,你把這衣裳這釵環都比下去了。”賈赦舔著臉湊上來誇讚道。

瞧見罷? 這就是原因。

30

再怎麼令人無語的情話,多聽幾次也就習以為常了。

那拉淑嫻實在是不忍心提醒賈赦,你親弟弟和弟媳婦兒已經鬧崩了,你還有閒工夫在這里花言巧語。 不過,她仔細想了想,就算她忍心說出這話,估計也沒甚麼作用。 難不成,還能指望賈赦去心疼他的親弟弟?

幸災樂禍還比較現實。

帶著無限的感慨,倆口子優哉游哉的來到了榮慶堂。 此時的榮慶堂,雖已不復先前的雞飛狗跳,卻也沒有好多少。 首當其衝的就是倆孩子的哭鬧聲,珠哥兒是因著尚未病癒,又在睡夢中被賈政嚇了個半死,這一哭就停不下來了;元姐兒則是因著旁邊就是珠哥兒淒厲的哭喊聲,她一個才兩歲的小姑娘家家的,除了跟著一起哭,還能如何?

“珠哥兒還病著,不能隨意挪動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要不先讓元姐兒去咱們那兒待會兒? 也不用搬東西,隻白日里待著,等晚間,或者等珠哥兒不哭了,再將她接回來便是。 老爺您說呢? ”那拉淑嫻皺著眉頭看向傳來哭聲的方向,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忍心這麼點大的孩子一直哭下去,不說旁的,哭久了嗓子就受不了。

“淑嫻你說得對。”賈赦下意識的回了一句,等他反應過來那拉淑嫻方才說的話時,有些遲疑的補充道,“要不咱們先問問老太太的意思?”

甭管是珠哥兒還是元姐兒,那都是二房的孩子,就算只是從榮慶堂挪到東院小半天時間,也不能越過賈母私自做出決定。

“那咱們先去給老太太請安罷。”那拉淑嫻忍著心頭的不適,望著廂房一眼,這才同賈赦一道兒進了與正廳相連的賈母房中。

賈母近些日子過得那叫一個心酸外加艱辛,她就不明白了,自己究竟是撞了邪還是怎麼的了,只一心惦記著等回頭身子骨好些了,定要去寺裡好生拜拜,為自己也為賈政祈福。

正這般想著,丫鬟來報,賈赦倆口子來了。 這要是擱在往日里,就算賈母並不怎麼在意大房那倆人,也不會將心裡的想法掛在臉上,可今個兒她是真的沒精力再歪扯了,因而只擺了擺手,極為不耐煩的道:“讓他們走,就說這幾日都無需請安。”

已經走到外間的賈赦腳步一頓,這內室和外間只隔了一道屏風,儘管母子倆皆看不到對方,卻並不能隔絕聲音。 因此,內室里賈母的話皆清晰的傳入了賈赦的耳中,當然那拉淑嫻也聽到了。

“算我多管閒事,祝二弟和弟妹百年好合!”賈赦拂袖離開。

略慢了一步的那拉淑嫻無奈的望了一眼屏風,她能理解賈赦此時的心情,也沒有半點兒責怪的意味,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坦然接受至親家人對自己的無視和否定。 苦笑著搖了搖頭,那拉淑嫻也懶得再提元姐兒的事兒了,只向著屏風後頭的賈母微微一頷首,朗聲道:“老太太,老爺說的也是我想的。我們先告辭了。”

賈母:………………滾! !

甚麼百年好合,原本就不常來請安的兩個人特地從東院走到她的榮慶堂來,為的就是說這麼一句膈應人的話? 賈母只能一面慶幸賈政已經去工部了,一面又不由的腹誹老大倆口子果然都不是好東西,同時又忍不住問候了王夫人全家,咳咳,全娘家!

然而,正在被賈母惡狠狠問候的王夫人並她的娘家人,此時皆已齊聚一堂,開始商量對策。

別看王夫人離開榮國府時底氣十足,可事實上,甭管是哪朝哪代,棄婦都不是甚麼好話。 誠然,王夫人可以選擇和離,可和離的名聲也不比休棄好聽多少。 若是王家沒姑娘也罷,偏王家長房嫡長女剛出生一年多……

王家正院高堂之上,王家老太爺和老太太坐在上首處,皆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樣。 下首的左邊坐著的是王子勝、王子騰兄弟倆,右邊則是兩位太太,至於立在中間垂淚不語的自然就是王夫人了。

“哼,咱們有甚麼好怕的?鳳哥兒才剛剛滿周歲,離她出嫁還有十好幾年呢!再看他榮國府,那賈敏都多大了?沒有二十也有十七八了!已經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若是再出這檔子事兒,我倒是要看看那賈史氏還能不能蹦躂起來!”

若說一開始王家的氣氛還是挺凝重的,那麼王家老太太的一席話算是給這事兒定了性。 簡而言之,就算真的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這虧也絕對不能由王家獨自嚥下去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沒錯,咱們家能耽擱,他們家可不行,除非榮國府豁出去賠上一個老姑娘,要不然……哼!”王家老太爺也不是一個善茬,事實上能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之人,就不可能是老實良善之輩。

兩位當家的把事情定下來了,下面的小輩兒只要附和就好了。 王子勝作為嫡長子,原應當站出來表個態,可惜因著這件事兒追究起來他也難逃責任,故而他隻老老實實的縮著頭不吭聲。 王家老太爺和老太太都知道長子是個甚麼德行,壓根就不曾指望他,只都將目光落在了次子王子騰面上。

王子騰略一沉吟,旋即朗聲道:“父親母親,我自不會坐視妹妹被欺負,可這事兒咱們若是貿貿然的插手,恐怕最終也只能鬧到兩敗俱傷的地步。不可取。”

“兩敗俱傷又如何?哼,反正他們榮國府別想把罪名都推到咱們頭上!”王家老太太是個實打實的爆炭性子,且比起看重兒子的老太爺,她更疼惜女兒。 尤其是當她看到自幼要強的女兒大清早的頂著風霜出現在自家門前,還一副傷心欲絕生無可戀的模樣,沒立刻帶上人殺到榮國府,已經是強行忍耐的結果了。 因此,就算明知曉最後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她也要豁出去一條老命為女兒討回公道!

“母親此言差矣。”然而,王子騰卻向著她搖了搖頭,“咱們家不怕硬碰硬,可若是能在不吃虧的前提下讓榮國府吃個大虧,那何樂而不為呢?為將者,不費一兵一卒便將對方千軍萬馬擊潰,才是上上策!”

比起王家老太爺這個實打實的粗人,王子騰卻是文武兼修的。 只是他所謂的文武兼修跟一般意義上的文武雙全還是有差異的,具體來說,他是天生的武將,又肯下苦功夫鑽研兵法,至於四書五經之類的,他的水平怕是連賈政都不如。

可那是兵法啊! 要是賈政知曉,他一貫瞧不上的粗人二舅哥把兵法用到了算計他身上,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而王家老太爺卻是相當的感興趣,在製止了想要插嘴的老太太后,老太爺向王子騰問道:“你繼續說,詳細點兒。”

“回父親的話,兒子的意思是,不如先禮後兵,先讓母親帶著大嫂和我媳婦兒一道兒去拜訪榮國府,最好的結果是讓他們知曉做錯了事情,並拿出最大的誠意,將妹妹迎回去。最壞的結果當然是讓他們知曉,咱們王家不是好惹的!”

“怎麼算最大的誠意?怎樣才能表現出咱們王家不好惹?”王家老太爺追問道。

“最大的誠意當然是拿出房契地契田契,還有古董玉器金銀首飾等等,咱們家是粗人,欣賞不來那些個有來歷的物件,完全可以讓他們拿金銀之物作為賠禮。至於彰顯咱們王家不好惹,那就更容易了!榮國府不是自詡由文轉武嗎?讓他們瞧瞧,甚麼才是真正的武將世家,就算沒有爺們出面,娘子軍也能教他們重新做人!!”

“說得好!”就算有王家老太爺的製止,老太太還是沒忍住撫掌大笑。

王家老太爺瞧了老伴一眼,也沒說甚麼,只撫著花白鬍子思量了許久,好半響才道:“擇日不如撞日,左右遲早都要拜訪,你們這會兒就過去罷。”

諸人:………………原來您才是深藏功與名。

卻說王夫人是破曉時分離開的榮國府,因而就算王家這頭商議事情耽擱了好一會兒,卻仍然趕在晌午後趕到了榮國府。 彼時,榮國府各處皆用了午膳,賈母更是因著心累再度躺下,至於嚎哭了一整個上午的珠哥兒和元姐兒,這會兒也累得睡懵過去了 魂斷三國 。

賴嬤嬤就跟背後有鬼在追一般,踮著腳飛快的竄進榮慶堂,一疊聲的喚道:“快!快讓我見見老太太!”且一面高聲喚著一面就直接往里間衝去。

可憐的賈母,半睡半醒間忽的聽到耳邊傳來一陣響聲,當下就心悸一般的從床榻上跳了起來,把剛趕到的賴嬤嬤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自然賈母本人也不好受,愣是撫著心口過了足足半刻鐘才勉強回過神來。

“放肆!!”

回過神來之後,當然是勃然大怒。

“老太太恕罪!請老太太恕罪!是那王家……”賴嬤嬤是榮國府的家生子,當初老國公夫婦還在世時,她便是府中的管事嬤嬤。 雖說當時同為管事嬤嬤的還有好幾位,可誰讓其他人沒她的眼力勁兒呢,只知曉捧著老國公夫人徐氏,唯獨她一人眼光獨到的瞄準了賈母。 於是乎,等老國公夫人一蹬腿,旁的管事嬤嬤都被換上了賈母的陪房,依然只有她一人,屹立到如今不曾被撤下去不說,還愈發得用了。

所以這個誤會一定要解釋清楚。

“甚麼王家?等等,你是說王氏她回來了?”直到這一刻,賈母仍做著不切實際的夢想,然而現實跟夢想的差距真不僅僅是一星半點兒。

儘管知曉真相很殘酷,可賴嬤嬤更明白王家的人既然已經來了,無論如何也不能等她們進來時,賈母都還是一副不曾睡醒的模樣。 因此,她狠了狠心,咬牙道:“回老太太的話,是二太太娘家的母親和嫂子們,二太太本人並不在。”

——老太太喲,二太太這是回娘家搬救兵去了! 您倒是快清醒一下呢! !

“哦,是她們。”賈母微微頷首,同時向一旁的珍珠示意拿衣裳來給她換上。

珍珠自然照辦,儘管近兩年來她格外受賈母看重,可她今年也不過才十七歲,再往前幾年的事情並不大清楚。 只當是普通親眷造訪,還在心裡暗道王家果然是武將出身,這般沒規沒據,非但不曾投拜帖就登門拜訪,還挑了個午憩時分,果然是粗鄙之人。

這樣的想法只維持了不到半刻鐘,因為半刻鐘,王家婆媳便已不請自來的到了榮慶堂。

也許這麼說太委婉了一些,更形像一些就是,王家的人是殺進榮慶堂的。 不得不說,王子騰先前提的建議非常好,先禮後兵甚麼的,一听就特別有涵養。

然而,王子騰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娘他大嫂他媳婦兒都沒啥文采,因此他心目中的先禮後兵,跟女眷們理解的出入略大。

……

……

趕往榮國府的馬車上,王家女眷在聊天。

大太太:“弟妹,二弟說的先禮後兵到底是甚麼意思?”

二太太:“我覺得,大概是先動口再動手。”

老太太:“兩個蠢貨!!先禮後兵明明就是,先禮貌的動手,再像兵痞子那樣動手!!”

大太太&二太太:………………原來是這樣啊,老太太不愧是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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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等賈母從內室出來時,正堂已經是王家女眷的天下了。

只見王家老太太橫刀立馬的站在上首原獨屬於賈母的位置前,左右兩邊各站著王家的兩位太太。 儘管這仨人並無任何血緣關係,可在這一刻,她們卻有著七八分的相像。

——皆瀰漫著一股子我是來滅你全家的滲人殺意。

懵了半響,賈母顫顫巍巍的開口道:“……親家母?”

賈母自然是認得王家老太太的,早在兩家聯姻之前,賈家和王家就有幾十年的交情,兩位老爺子更是在戰場上並肩作戰的生死之交。 當然,女眷們的感情就沒那麼好了,可不管怎麼說,兩家的關係極近,尤其是在聯姻之後,更是一度親熱的連寧國府都要嫉妒。 因此,兩家的老太太相互之間都很熟悉,畢竟認識幾十年了,想不熟悉都沒法子。

然而這一日,當著王家老太太的面,賈母開始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眼前這人到底是誰呢? 長得一張王家老太太的臉,可神情完全看不懂,就彷佛全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這時,王家老太太開口了:“哼,親家母?這個稱呼我可擔不起!”

“老姐姐這是說的甚麼話?”賈母心頭還存了一份期許,想著王家老太太親自帶著兩個兒媳婦登門拜訪,定是為了替王夫人賠禮道歉來著。 當然,王家女眷周遭散發出的陣陣殺氣,賈母也並不是沒有感受到,她只是選擇性的無視了。 因此,賈母只端著架子道,“罷了,原就不是甚麼大事,老姐姐既然都親自過來了,王氏那事兒便揭過罷,讓她趕緊回來,我不怪她。”

“不怪她?”

王家老太太陰測測的笑著,忽的面色一變,隨手就將擱在一旁的半人高的青瓷花瓶打落在地。 花瓶落地發出了一聲慘烈的脆響,儘管響聲也不是特別大,可瓷器破碎的聲音原就挺滲人的,加之這會兒屋裡也無人開口說話,故而那聲響如同砸進賈母心頭一般,唬得她腦海裡一片空白。

可惜,這僅僅只是一個開端,而非結尾。

“我原敬你是侯府千金出身,嫁的又是榮國府,這才予了你幾分薄面。哼,可臉面都是自己掙的,光靠旁人給可沒甚麼用。如今你既給臉不要臉,也別怪我說話難聽!”王家老太太怨毒的剜了賈母一眼,使得原本就已經懵了的賈母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跟打小嬌生慣養的賈母不同,王家老太太年輕時才是真正的巾幗不讓鬚眉。

出身於武將世家的王家老太太,打小就是在邊疆長大的。 那年頭朝堂尚且不穩,邊疆時常開戰,甚至三天兩頭的就會發動一場小規模的戰役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她就是在這種氛圍裡,看慣了鮮血和殺戮,也送走了她的祖父和父親以及兩個哥哥,甚至在敵軍殺入城池,她也要被迫提槍上馬,親自上陣殺敵。

別說女子不如男,邊疆那塊兒,女子都是當男子用的,男子簡直就是當牲口用的,戰役一起,不想死的就只能把對方殺死。 王家老太太能活到這麼大,不是因著家人精心照料,而是把想殺死她的人都給殺了。

賈母默默的後退了兩步,儘管王家老太太的年歲比她還略大幾歲,可若是倆人真掐起來,十個她都抵不過一個王家老太太。 當然,她要堅信大家都是有涵養的人,最多也就是砸砸擺件,不會隨便動……手……

“你你你、你想作甚?”

可憐的賈母,才剛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就眼瞅著王家老太太從高座上走了下來,一步步向她逼近。 賈母險些就要肝膽俱裂了,只拼命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卻最終也只是牙關打顫的開口質問。 只不過,她所謂的質問更類似於求饒。

“我想作甚?我能作甚?”

王家老太太橫眉豎眼的怒瞪賈母,配合著她那凶神惡煞的神情,說出來的話也是句句帶刺:“保齡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又嫁到了榮國府當上了國公夫人,您多能耐,把我那可憐的閨女欺負得日日流淚到天明,如今更是在她為榮國府生兒育女之後,唆使兒子將她休棄。哈哈哈,休棄!!”

“好你個賈史氏!真以為這天底下不是姓賈就是姓史嗎?今個兒我老婆子豁出去賠上一條老命,也絕不會讓你們榮國府好過的!”

“國公府對罷?可惜榮國公已經沒了,你那倆兒子,哪個得用?哼,一個沒了實權的一等將軍,一個既沒實權又沒虛名的甚麼破員外郎!話說員外郎到底是個甚麼東西?老婆子我只知曉工部尚書、工部侍郎!去你的員外郎,靠著祖蔭還混得那般慘,你還好意思覺得我們王家高攀了?我告訴你,我夫君是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我兒子是京營節度使,都是有實權的,重兵在握!”

“你還得意嗎?還覺得自家了不得嗎?還想著我王家高攀了你家嗎?哼,我把話撂在這裡,要是今個兒我閨女過不好了,你們也別想過得好!明個兒一早,我就讓我夫君和兒子上折子控訴你們榮國府仗勢欺人!”

賈母一步又一步的往後退著,最初只是攝於王家老太太渾身的殺氣,後來則乾脆是為了躲避王家老太太說話時四下飛濺的唾沫星子。 因此,在不知不覺間,賈母已經退到了內室裡,且背抵著牆,退無可退。

王家老太太步步緊逼,忽的卻猛回頭惡狠狠的道:“你倆是傻子嗎?就這般眼睜睜的看著我被人家這般欺負?過來!”

聽到召喚的兩位王家太太默然的從外廳走到內室裡,倆人悄悄的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里看到了無奈。 不過,再無奈也沒法子,王家老太太可是她倆的婆母,別看王子勝、王子騰兄弟倆一個熊一個衝,可他們倆都是大孝子,若是旁的事情也許還能有商有量的,可今個兒若是她們掉了鍊子,回頭鐵定會被收拾。

“榮國府真不愧是國公府,就算眼瞅著子嗣愈發不爭氣了,卻仍能挺直了腰桿子仗勢欺人。這是祖上積德,子嗣敗家呀。可憐的老榮國公,當初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偏就攤上了這麼一幫子沒本事還敗家的子嗣。可憐吶,真可憐。”一想到家裡頭那才滿周歲的寶貝閨女,王家大太太忽的就充滿了乾勁。

比起只知曉一味痛罵指責的王家老太太,大太太顯然更能耐一些。 其實說起來,大太太還是書香門第出身的,當然她的娘家跟那拉淑嫻的娘家差得不僅僅是一星半點兒,可那又如何呢? 好歹她從小被文化熏陶著長大,罵人都能引證論據的 料理王攻略 。

見王家大太太也出面了,二太太哪裡還忍得住? 當然,比起一心為女兒討說法的王家老太太,和生怕會牽連到自家閨女的王家大太太,這位二太太顯得有些立場不堅定。 不過,只片刻工夫,她就有了主意。

“有些人總是那般盛氣凌人,總以為自己有多麼多麼的能耐,好像沒了他們,其他人就活不了似的。就說榮國公夫人您罷,我家大妹妹願意嫁給你兒子,那是你們家燒了高香求來的。如今覺得媳婦兒到了,可以任你捏扁搓圓了?哼,我告訴你,別做夢!”

王家二太太猛地拔高了聲音,嚇得賈母一個激靈愣是原地跳了半尺高。

這還不算,為了顯示自己的能耐,王家二太太愣是上前擠開了她的婆母,拿手指著賈母的鼻子惡狠狠的道:“實話告訴你,大不了讓大妹妹跟你兒子和離,我王家願意一輩子養著她。至於你們家?哼,賈政不就是靠著那位早死的榮國府才勉勉強強得了個工部員外郎的職位嗎?參他!讓他罷官,讓他一輩子都跟仕途無緣,讓全京城的人都知曉,大妹妹不是被他休棄的,而是要跟他和離!他就是個窩囊廢,沒用的慫貨!”

賈母震驚了,她活了大半輩子也從未經歷過被人指著鼻子痛罵的事情。

——老王家的人都是這個德行嗎?

事實上別說賈母了,王家老太太和大太太這會兒也被驚到了,其實她倆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讓榮國府服軟,最好是誠心誠意的給王家以及王夫人賠禮道歉,再詛咒發誓的保證將來一定會對王夫人好,絕不會再讓她受半分委屈。 畢竟,對於這兩位來說,王夫人甭管是被休棄還是和離,都不是甚麼好事兒。

可王家二太太不同,她一點兒也不心疼王夫人受的委屈,且她並沒有任何顧慮。 甭管是王夫人倒霉還是剛出生一年多的小侄女倒霉,跟她有甚麼關係? 既然都沒顧慮,那她自然是豁出去了跟賈母鬥。

誰怕誰!

“你、你們……”賈母這會兒幾乎已經是氣若游絲了,甚至她都不知曉自己到底應該生誰的氣。

是帶著兒媳婦們登門找茬的王家老太太? 還是嘲諷她生了倆無用兒子的王家大太太? 亦或是指著她的鼻子痛罵的王家二太太?

不,她更恨跑到娘家把這群鬥雞似的人物搬來的王夫人!

不不,她最應該怪的是明明可以伸手拉拔一把,卻硬著心腸不願意管閒事的那拉淑嫻!

等等!

“這都怨誰?還不是怨你那好兒子王子勝!”賈母終於尋到了反駁的點,怒氣沖天的回道,“要不是他惹禍上身,非要我兒子幫忙抹平麻煩,我兒子和兒媳如何會吵起來?都是……”

“你竟敢說我兒子不好?”王家老太太原本因著小兒媳婦太能耐,有些愣愣的,這會兒乍一聽賈母竟然詆毀起了自己的兒子,哪怕只是全家最不著調的長子王子勝也不成!

然而,一山更比一山高。 這廂王家老太太才開口說了一句話,王家大太太就憤然衝上前,猛的擠開自家的婆母和弟妹,拿出吃奶的勁兒用一指禪狠狠的戳著賈母的額頭:“我夫君怎麼了?我夫君他招你惹你了?是吃了你家的米糧還是花了你家的錢?你竟這般詆毀我夫君!我告訴你,這天底下,我公公我婆婆說的,旁的人誰也不准說他 重生之珠玉空間 ! 他就算再怎麼不好,總比你家那兩個窩囊廢的兒子強! 賈史氏,你再敢說他一句壞話,我跟你玩命! ”

“是王子勝他讓政兒幫忙……”

“他讓幫忙怎的了?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幫個區區小忙怎的了?不想幫也成呢,明著說了不就結了?我夫君是那等強逼著旁人替他做事的人嗎?又不想幫忙又要充大頭,簡直就是當了biao子還要立牌坊!今個兒我就把話撂在這兒,我夫君那事兒不用你們榮國府幫忙了,你們也別妄想把休棄大妹妹的事兒推到我夫君頭上來!我活了那麼大,還是頭一回聽說親眷之間不願意幫忙就把媳婦兒給休棄的!”

到了這會兒,賈母終於支撐不住了,一口氣沒接上來,她翻著白眼軟軟的癱倒在了地上。

也是直到癱坐在了地上,她才從人群的縫隙之中看到了一個格外眼熟的人。 不是榮慶堂裡的丫鬟婆子,而是昨個兒才在外廳那邊跟她叫板那人,也就是那拉淑嫻跟前最得用的嬤嬤。 這是老大媳婦兒得了消息派人來幫她了? 徹底暈厥過去之前,賈母心頭掠過一陣喜悅,到底是一家子。

隨後,賈母就眼睜睜的看著容嬤嬤一個箭步竄走了,走得毫不留戀。

賈母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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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嬤嬤確實是得到了王家婆媳來榮國府興師問罪的消息,不過那會兒那拉淑嫻還在午後小憩之中,她沒跟主子打招呼,只一個人過來看熱鬧,美其名曰打探消息。 因著榮慶堂裡的丫鬟婆子們都敗在了容嬤嬤蔑視一切的氣勢之下,以至於讓她很輕易的看了個全場。 當然,至始至終她都沒打算插手此事,反正王家女眷又不敢真的鬧出人命來。

不過,容嬤嬤表示,膽大如她還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主子喲!!”

那拉淑嫻已從午後小憩中醒來,這會兒正坐在梳妝台前上了淡妝。 聽得容嬤嬤大呼小叫的聲音傳來,她波瀾不驚的將面脂放下,拿了眉筆開始給自己畫眉,只輕飄飄的道:“又怎麼的了?”

“您先把眉筆放下,老奴才說。”

聞言,那拉淑嫻還真擱下了眉筆,且瞥了容嬤嬤一眼,示意她別再賣關子了。

“是王家的人來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婆媳仨人在榮慶堂裡堵著咱們府上那蠢老太婆一頓狠噴。嘖嘖,天可憐見的,我走的時候,老太婆都開始翻白眼了。”

“那又怎樣?”那拉淑嫻略有些茫然,她不明白這事兒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

不曾想,容嬤嬤忽的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用哭天搶地的口吻嚎道:“主子!王家的人就跟那小燕子一個德行喲!!嚇死老奴了。”

“哪個?”

那拉淑嫻的意思,王家的哪個人像小燕子。 容嬤嬤自是立刻聽明白了,只是如此一來,她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好半響,才哭喪著臉生無可戀的道:“每個!”

冷不丁的,那拉淑嫻腦海裡浮現了三個老中青模樣相似性子如出一轍的小燕子。

素來泰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那拉淑嫻,忽的就慫了。


32
有些人,你會一直記掛在心中,無論是跨越了時間還是空間,都永遠不會忘卻。

——對於那拉淑嫻來說,前世的兩兒一女便是如此。

而也有另外一些人,的確不曾忘卻,卻每每想起就會忍不住頭皮發麻冷汗淋漓,哪怕早已互相和解,可她依然不願意想起。

——譬如某種鳥類。

也因此,當丫鬟跑進來說,榮慶堂派了人來喚那拉淑嫻前往時,她乾脆利索的拔了釵環解了髮髻,轉身走到尚且還有餘溫的床榻上躺下。

“哎喲喲,我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嬤嬤,你自便。”

容嬤嬤漠然的看著那拉淑嫻那浮誇的演技,半響才嘴角抽搐的道:“太太病了,那我就在屋裡照顧太太罷。”

那丫鬟急吼吼的進屋,卻兩眼發直的離開,好在她是東院裡的丫鬟,只需將主子的話傳給榮慶堂來的人,至於對方要怎麼回話怎麼收場就跟她無關了。 結果,才剛把榮慶堂來的人打發走了,就見容嬤嬤走出了正堂,向簷下的幾個丫鬟招了招手,吩咐她們去前院傳話讓人尋大老爺和二老爺。

這王家婆媳鬧上門來了,於情於理都應該讓賈政趕緊回來處理。 當然,以賈母那袒護小兒子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讓人去通知賈政的,唯恐她的心肝寶貝兒受到一星半點兒的委屈。 至於賈赦,賈母應該會讓人通知的,可比起老老實實待在工部的賈政,賈赦的去向永遠都是個謎。 也許賈赦在酒樓飯館跟友人小聚,也許是在古董玉器裡的徘徊,偶爾他也會去下頭的莊子舖子瞧上一眼,當然若是他這會兒出現在了秦樓楚館裡,也不是甚麼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所以,尋賈政就不叫個事兒,可想要尋到賈赦卻只能隨緣了,換言之,若是沒尋到只代表咱們的緣分未到。

也因此,僅過了半個時辰,賈政便匆匆趕回了府上。

因著派人去工部喚賈政的是容嬤嬤,所以賈政直到回了榮國府進了榮慶堂親眼見到了王家婆媳時,才明白……

他攤上大事兒了。

比起賈母跟王家女眷的面子情,其實賈政反而更為了解王家的人。 這裡頭的道理很簡單,賈母一直以來打交道的都是當家老太太、太太之流,這樣的人除非真的遇到大事兒繃不住,尋常小事兒根本不會露在面上。 也因此,賈母就算跟王家老太太認識了幾十年,也依然被她的外表所迷惑。 而賈政跟王子勝、王子騰兄弟倆只見過不多的幾次面,卻已經差不多了解了王家人的德行。

咳咳,賈政了解的是王家男丁的德行。 然而他並不清楚,相對於男丁而言更為恐怖百倍的王家女眷是怎樣的存在。

可就算不清楚,賈政也明白此事不能善了。

“見過王家老太太、兩位太太。”也不叫岳母大人了,賈政只略略行了禮,便徑直走到了已經被攙扶到床榻上的賈母跟前,略帶擔憂的道,“母親受驚了?都是兒子的錯,白白讓母親擔著這些個事兒。”

賈母既感動又心疼,她的身子骨並沒有甚麼問題,頂多就是有些脫力了。 方才她已經躺了好一會兒,又喝了養氣的藥膳湯品,雖不可能立刻好轉,可也不至於連句也說不出來了。 因而,賈母只拉著賈政的手,眼含熱淚的道:“政兒你去工部罷,這兒不打緊的,我已經讓人去喚你大嫂了……赦兒媳婦兒呢?”

冷不丁的,賈母忽的想起,自己是在渾渾噩噩之間讓人去喚那拉淑嫻的。 如今,她歇了好一會兒,還用了湯品,就連賈政都被請回來了。 那麼請問,就待在榮國府東院裡的那拉淑嫻怎的還不曾過來?

先前去喚人的是榮國府裡的二等丫鬟,不過她是沒資格出現在賈母跟前的,因而回話的人仍是珍珠:“回老太太的話,大太太說她病了,不過來了。”

這自然不是原話,不過珍珠這麼說倒也稱不上錯,只能說她在措辭方面不甚嚴謹罷了。 只是這話聽在賈母耳中就不亞於赤|裸|裸的挑釁了。

“她說她病了?你怎麼做事的?”賈母不敢置信的望著珍珠,後者低垂著頭一副怯懦的樣子。

“母親,何苦為難一個丫鬟呢?大嫂又不會聽她的。”賈政只是隨口一說,倒不是真的在意珍珠,相對而言,他自然更為在意自己的親娘,“母親也別動怒了,您才好了沒幾日,犯不著為了這些小事兒把自己氣倒了。”

“我當然不會怪罪珍珠,我氣的是你大嫂!”若是這些日子以來都諸事不順的話,那麼今個兒簡直就是倒霉到了極點,眼見王家婆媳還堵在門邊說,賈母只好壓低了聲音向賈政道,“赦兒和他媳婦兒今個兒早間還來過我這兒,說甚麼要祝你和王氏百年好合!這才一轉眼,她就病倒了?拿我當三歲小孩耍嗎?”

這番話一出,賈政登時氣得滿面通紅。 不過,跟賈母不同,他倒不是生那拉淑嫻的氣,而是將一切的罪過都推到了賈赦頭上:“一定是大哥!他打小就喜歡跟我作對,他就是見不得我好!”

聞言,賈母愣了一下,剛想說甚麼,可王家婆媳卻不曾再給她機會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怎的來聊上了?要不要咱們都出去讓你們母子二人好好談談?”說這兩句話的時候,王家老太太語氣還是比較平靜的,當然話語之間的嘲諷還是存在的。 可說完這句話後,她卻猛地話鋒一轉,大步流星的上前,用高出好幾倍的音量怒吼道,“我老王家不是好欺負的!!”

賈母&賈政:………………還能不能好好說了? 快被你嚇死了!

可惜的是,老王家的家風如此,一時半會兒的也鐵定改不了。 尤其王家老太太已經豁出去要給受盡了委屈的大閨女討個說法,哪裡能容忍賈母和賈政在自己面前上演母子情深?

說話間,王家老太太已經走到了賈政跟前,伸出手跟提小雞仔似的,直接將賈政拖了出來:“說罷,這事兒你打算怎麼解決?”

“甚麼怎麼解決?哦,對了,王氏回娘家了是罷?讓她怎麼去的就怎麼回來,難不成還指望我去接她?哼,說起這個我就不得不冒犯一句了,王家的家教令人堪憂,王氏她妄為人媳,妄為人|妻,妄為人母!若早知曉她的本性,我說甚麼也不會娶她為妻!啊——”

饒是賈政說得再怎麼鏗鏘有力,都比不上他最後的那一聲慘叫來得餘音繞樑。

王家老太太平生最疼的就是倆閨女,且跟容貌尋常性子木訥的小閨女相比,她家大閨女哪哪兒都是最出眾的。 如今倒好,在婆家受了委屈不說,她這個當娘的來給閨女討個說法,還得被個毛頭小子教訓。 試想想,這還是當著她的面呢,可見往日里閨女在婆家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

這般想著,王家老太太那裡還控制得住,當下便舉起手來,照著賈政的面頰狠狠的就是一巴掌。

——今個兒不教訓你,簡直對不起那些年死在老娘刀下的亡魂!

轟轟烈烈的一巴掌下去,賈政直接倒地,下意識的用手摀住了面頰。 隨後,在賈母一疊聲帶血的呼喚聲中,賈政慢慢的回過神來,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向著王家老太太怒目而視。

“你竟敢打朝廷命官!”

這個罪名,是真實存在的,且還是屬於較為嚴重的幾個罪名之一。 當然,斬立決之類的無需考慮,若是罪名被證實了的話,拖去衙門杖責幾十是絕對沒問題的。 像王家老太太這種,看著身子骨還算硬朗,實則早就年事已高的人,估計幾十杖下去,老命都要交代在那裡了。

然而,王家的人是不能以常理來論的。 賈政這話聽在尋常人耳中早已被嚇破膽儿了,可在王家婆媳聽來,卻連個漣漪都不曾泛起。 只見王家老太太冷笑一聲,旋即走到倆兒媳婦跟前,忽的一個屁股墩兒坐倒在地。

“榮國府逼死人了啊!!”

“我辛辛苦苦在邊疆殺敵,臨老落了個慘死街頭的下場啊!國公了不起,隨隨便便就可以把人逼死!不活了,遲早都要被人逼死,索性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我不活了!!”

“天殺的國公府,天殺的工部員外郎,天殺的……女婿逼死岳母了!”

賈母&賈政:……………………到底是誰逼死誰? !

值得慶幸的是,王家的兩位太太到底沒有老太太這般強悍,只綠著臉站在一邊,好歹沒跟著一起嚎。 要不然,外頭的人一看這架勢,還道是榮國府出甚麼慘案了呢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出甚麼事兒?”

關鍵時刻,賈赦終於被人尋到匆匆趕回了榮國府。 因著賈母房內外擠滿了人,賈赦只聽得里頭傳來淒厲之極的嚎哭聲,卻並不曾看真切,只得提高的嗓門喚道。 幸而丫鬟聽到聲兒給他讓出了一條道兒,使得賈赦得以成功入內,且親眼看到了王家老太太用生命哭嚎的場面。

賈赦冷汗都下來了。

“二弟呀,今個兒大哥終於知曉自己錯了。以往每次陪你大嫂回她娘家,我那老丈人和三個舅哥輪番給我舉例子講道理,甚麼子曰詩云的,聽得我一個腦袋有兩個大。那會兒,我就覺得再沒有人比我慘了,可今個兒跟二弟你一比……回頭我給老丈人尋摸個好玩意兒罷,還有我那老丈母娘。”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就算張家一門都是老學究,說的話十之八|九都是他聽不懂的,還一逮到機會就教訓他,可跟王家一比,檔次完全不同。 賈赦極為誠懇的反思,先前真的是他想岔了,簡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來作甚?左右你媳婦兒也病了,你怎的不跟著一道兒病了?”賈政恨恨的甩開了賈赦的手,只是如此一來,卻也同時鬆開了捂了半天腮幫子的手,露出了半張通紅腫脹的臉。

賈赦看得眼睛都直了,就連前些年頭一次看到風華樓的頭牌時,他都沒有這般認真過。 那一刻,他不單深刻的反思了自己,還暗暗發誓,以後定要將張家二老當成自己的親爹娘來看待,甭管以往是否有嫌隙,從今往後再不會有了。

“你滾!”

“行行,我滾。”見賈政再度摀住了腮幫子,賈赦也收回了眼神,冷笑一聲,“聽見了罷,咱們這位政二老爺多能耐呢,我還是他親哥哥,嫡親的長兄呢,縱然不奢望他能夠視長兄如父,可我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出言讓我滾。行,誰讓你能耐呢,你可是五品的工部員外郎,不像我只能襲一個區區一等將軍的爵位。我這就滾,無需勞動你。”

“赦兒!”賈母面色大變,試圖起身攔阻賈赦。 可她一個年近半百又被氣個半死的婦道人家,哪裡追的上正值壯年的賈赦? 事實上,賈母的話音未落,賈赦就已飄然離去。

“嚯嚯……”王家老太太不哭了,都沒讓人攙扶,就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笑得活像黑山老妖,“這就是說書人口中的兄弟鬩牆罷?真當是一出好戲。”

.頓了頓,王家老太太向倆兒媳婦道:“走了,還留著等他們請咱們吃晚膳嗎?今個兒太晚了,明個兒咱們再來!”說罷,轉身便走。

見狀,王家大太太倒是順從的跟了上去,而王家二太太則挑眉看了賈母一眼,巧笑倩兮的道:“好久不曾見到敏妹妹了,可惜我家大妹妹被休棄了,估計我也喝不到敏妹妹的喜酒了。呵呵呵……”

臨近傍晚,王家女眷殺氣騰騰的來,通體舒暢的走。 就算乍一看她們不曾得到任何好處,卻完成了最艱鉅的任務。

——讓榮國府知曉,老王家是不好惹的!

王家的人走了,事情卻並未就此了結。

賈母在沉默了半響後,恨恨的向賈政道:“去東院把老大倆口子喚來!讓他們立!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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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消息傳到東院時,賈赦和那拉淑嫻已經美滋滋的吃上了晚膳。 別看榮慶堂那頭鬧得雞飛狗跳,可事實上,除了榮慶堂之外的其他地方,仍是一派寧靜安詳。 至少,東院這塊兒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別管老太太,天大的事兒吃飽了再說。”聽著丫鬟傳來的消息,賈赦連個眼神都不曾施捨,只徑自吃著喝著,還不忘勸那拉淑嫻多吃點兒,美其名曰,吃多了好生養 超級靈泉 。

那拉淑嫻無語的瞥了賈赦一眼,心裡頭卻徒然升起了一股子別樣的滋味。 做了好幾個月的夫妻,她已經愈發了解賈赦這人了,也是因著如此,在不經意間她漸漸地產生了一絲依賴感。 哪怕前世的她貴為一國之母,享用著令人羨慕的榮華富貴,可這種夾雜著溫暖愜意的依賴感,她卻是從未擁有過的。

——那是一種很安心很安心,彷彿可以將自己完全託付給對方的感覺。

“嗯,老爺您也多吃點兒。”

左右賈赦自個兒都不在意賈母的想法了,她又何苦去討這個嫌呢? 忠言逆耳就留在前世罷,這一世,她只想活得瀟灑愜意,在意的人也唯獨只有賈赦、璉哥兒父子倆,以及她的娘家人。 伸手給賈赦夾了一筷子菜,抬眼就看到賈赦衝著她傻樂,那拉淑嫻抿嘴一笑,這種感覺還不賴。

可不管怎麼說,榮慶堂還是得去,賈母還是得見。

待吃飽喝足又極度愜意的品了一壺好茶後,賈赦這才喚了香車,帶著那拉淑嫻慢悠悠的往榮慶堂而去。

榮慶堂裡,賈母左等右等都不見賈赦倆口子趕來,倒是等來了珍珠弱弱的詢問是否要擺膳。 賈母今個兒生了一天的悶氣,哪裡還吃的下去。 至於賈政,他倒是能吃下去,可臉頰腫的跟個豬頭似的,一開口就疼得慌,更別說咀嚼東西了。 因此,這對母子倆只咬牙切齒的等在廳裡,各自轉著心思。

這檔口,賈赦倆口子來了。

“見過老太太。”

“請老太太|安。”

賈赦倆口子明面上皆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也都依著禮數行了禮,可不知怎的,看在賈母眼中,他們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敷衍的意味。 賈母冷哼一聲,也不挑旁的刺了,只拿遲到說事:“哼,原來你們還知道過來,倒真是比貴客都難請。”

“所以老太太到底是想看到我們,還是不想看到我們?”賈赦面無表情的看向賈母,語氣平靜的問道。

然而不等賈母開口,賈政便已跳起來:“大哥你別太過分!我願意叫你一聲大哥,那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不然你以為……”

“放肆!”賈赦冷著臉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賈工部員外郎!”

一句工部員外郎險些沒活生生的把賈政給噎死,他自詡才華橫溢,偏科舉失利,這才不得不接受了父親的安排,成為了五品的工部員外郎。 這是賈政一生的恥辱,可他自認為是一個大孝子,縱然為了讓九泉之下的父親安息,他也必須將這個官職一直做下去。 一想到這裡,賈政就忍不住被自己的孝心所感動。 至於賈赦,哼,不過就是仗著嫡長子的身份,平白得了個一等將軍的爵位,賈政從未看得起賈赦過,如今聽的他這般呵斥,自是滿心滿眼都是滔天恨意。

可惜的是,論嘴皮子功夫,賈政真心比不上賈赦。

“你是不是想說我的爵位是萌祖蔭得來的?哼,說得好像你是憑真本事得來的官職似的,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五十步笑百步?你賈政也不過如此!”

“那是父親……”

“我的爵位也是父親給的。或者你是想讓我提醒你,你父親同樣也是我的父親?”賈赦挑眉,一臉的嘲諷 死亡QQ號 。

“你不過就是仗著自己是嫡長子……”

“誰叫我這般運氣好呢,偏就投胎成了嫡長子,你若有這個本事,大可以享受著白得的爵位。可惜呀可惜,你沒這個本事,所以這輩子我都是一等將軍,而你只是個五品工部員外郎。”賈赦嗤笑著看向賈政。

“你、你……”

“夠了!!”賈母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她素來更偏疼賈政一些,可說到底賈赦也是她的兒子,之前王家老太太臨走時的那句“兄弟鬩牆”讓她不由得冷汗漣漣。 有些事情不曾被人點破時,尚且無知無覺,一旦被人點破,卻是驚得賈母險些魂飛魄散。

有甚麼比親生骨肉手足相殘更讓母親崩潰的? 也許賈母的確不是個好母親,可她真的從未想過兩個親生兒子會鬥成這樣。 這還是當著她的面,倆人就肆無忌憚的抨擊對方。 賈母不忍心苛責賈政,那到底是她疼了二十多年的寶貝兒子,可理智告訴她,她同樣不能責怪賈赦,不是因著心疼,而是再這般下去,賈赦這個嫡長子就真的要跟她離心離德了。

她不願,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因此,在出聲制止了兩個兒子的爭吵後,賈母冷著臉命倆人都坐下。 對於這個命令,賈赦和賈政倒是都聽從了,只是卻分別坐在了賈母下首的左右兩邊,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 至於那拉淑嫻,則是順勢跟著坐在了賈赦的身畔。

“張氏,我讓你坐了嗎?”賈母冷不丁的開口道。

那拉淑嫻起初壓根就不知曉這是在喚她,儘管她得到了原主所有的記憶,也都仔細的梳理了一遍。 只是,旁人的記憶終究還是屬於旁的,哪怕她仔細的不露任何馬腳,對於賈母這聲“張氏”,她還是沒能在立刻反應過來。 好在片刻後,她就驚訝的抬眼看去:“老太太您是在喚我?真是對不住了,往日里沒人這般喚我,一時間我有些發懵。”

“連我在喚你都不知曉,張氏你到底是有多蠢?”

“如今我已知曉了,敢問老太太,喚我所謂何事。”那拉淑嫻冷著臉漠然的回道,莫說她原就沒將賈母當回事兒,單是如今賈母這份趾高氣揚的態度,就足以讓她心生厭惡。

“哼,還不都是你鬧出來的事兒?若是當初你老老實實的答應了王家的請求,又怎會平白惹上這般多的麻煩?如今倒好,王氏賭氣回了娘家,她娘家人上門來鬧事,還傷到了政兒顏面。你個掃把星!”

那拉淑嫻側著臉看向賈母,不多會兒便發出了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瞥了一眼已經滿臉寒霜的賈赦,她略按捺了一下,用比較委婉的方式嘲諷道:“老太太您可真是博學多才,王家大老爺惹出的禍事,政二老爺沒有自知之明將事兒攬下,他們倆口子因著瑣事鬧騰,今個兒王家的人又登門鬧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您怎的不干脆把旱災水患都怪在我頭上呢?”

“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赦兒!”

賈赦抬了抬眼皮,用眼白看著高坐之上的賈母,反問道:“她說的有甚麼不對嗎?”

“你你你、你個不孝子!!”賈母氣得險些背過氣去,可或許是因著氣多了也習慣了,擱在往日里絕對會暈過去的狀況,今個兒居然硬生生的讓她挺住了。 不單如此,她還猛地一拍身畔的小幾,怒氣沖衝的指著賈赦罵道,“你眼看就要到而立之年了,長點兒心罷!別總是媳婦兒說甚麼就是甚麼,我是你娘,我還會害你嗎?”

“您不會害我,可您顯然更在意二弟呢 世界第一校長 。 不像我媳婦兒,她最在意的人是我。 ”賈赦繼續用他那氣死人不償命的調調說道,“就像您說的那樣,我也不小了,誰好誰歹,我自看得分明。 行了,時辰也不早了,老太太您趕緊歇著罷。 淑嫻身子骨不舒坦,明個兒就不來給您請安了。 ”

說罷,賈赦也不去看賈母的臉色,只徑直起身拉過那拉淑嫻,往外頭走去。

“你站住!你個不孝子給我站住!賈赦!站住!”

會聽你的才怪! 賈赦不屑的撇了撇嘴,腳步愣是沒有半分停頓的離開了榮慶堂,外頭的香車還等著,賈赦讓那拉淑嫻坐上香車,自個兒則一個勁兒的催促趕緊走人。 只片刻工夫,倆口子並丫鬟婆子便消失在了小路盡頭。

回到了東院,那拉淑嫻開玩笑似的問道:“老爺您就不怕老太太真被氣到了?”

“多氣兩回就習慣了,怕甚?”賈赦才不管這些,事實上,他更擔心另外一件事兒,“淑嫻,王家那頭不是善罷甘休的,老太太和賈政那蠢貨把事情想得也太簡單了,還總是有一股子莫名的優越感。殊不知,咱們榮國府早已不似從前了,就算還有國公府的招牌在,可事實上真論起來,卻是遠遠不如王家的。”

“我知道,我還知道要是把王家逼急了,他們真能豁出去告御狀。”原主的記憶裡,關於王家的部分並不算多,可那又如何? 容嬤嬤先前極為形象的描述了王家女眷的性子,一想到前世那慘烈的狀況,那拉淑嫻都不敢相信,賈母竟有這個膽子跟王家作對。 哪怕最終,她跟那隻鳥和解了,可依然留下了永久性的心理陰影。

“其實,我倒不怕他們告御狀,我怕的是他們暗中下黑手。”

賈赦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王家是甚麼德行,他再清楚不過了。 也許在尋常情況下,他們極好說話,永遠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爽朗大氣的模樣。 可在這樣的外表之下,王家的人卻極為護短外加記仇,若是今個兒榮國府開罪了甚麼人,王家絕對會出手相助。 可問題是,如今是榮國府開罪了王家……

這一刻,賈赦跟那拉淑嫻有著完全一樣的想法,賈母到底是哪根筋不對頭,竟然跟王家槓上了。

事實也正如賈赦所預料的那般,王家並不曾像王家老太太說的那般,在朝堂上直接給聖上遞折子。 他們沒走明謀,走的是暗謀。

只一天工夫,賈政拋棄髮妻欲迎娶外室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最麻煩的還不是這一點,而是王夫人符合七出三不去的之中的三不去。

七出之條: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有惡疾、多言、竊盜。

三不去:有所取無所歸、與更三年喪、前貧賤後富貴。

王夫人為賈代善守孝三年,便是符合了“與更三年喪”。 莫說她本人並無任何惡習,縱是真的犯了七出之條,賈政也絕不能將她休棄。 若真要強行休棄,賈政仕途盡毀,且極有可能獲罪入牢。

賈赦可以不在意賈政的仕途,可一戶人家若是出了個戴罪之人,那整個榮國府甚至連帶整個賈氏一族都要跟著一塊兒倒霉。 在看到賈母懵圈的神情,以及賈政生不如死的模樣後,賈赦認命的去王家周旋此事。

要不然怎麼辦? 眼睜睜的看著賈政入罪? 榮國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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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赦兒每日里為咱們府上的名譽東奔西走的,可我看你倒是把日子過得優哉游哉的,你就不能心疼他嗎?”榮慶堂裡,賈母泣血控訴,然而下首坐著的那拉淑嫻卻只面無表情的回望著她,且毫不掩飾眼神裡的鄙夷之情。

說了老半天,都沒聽到附和聲,賈母瞬間停止了哭訴,恨恨的瞪向那拉淑嫻:“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鐵做的,怎的就這般的捂不熱呢?寧願自己夫君在外頭到處給人說好話賠不是,也不說幫襯一把,你簡直就是妄為人|妻!”

那拉淑嫻依然保持著面無表情的樣子,眼神直勾勾的看著賈母。

已經第三天了,儘管王家的人並不曾再度登門拜訪,可外頭的謠言卻是越傳越烈,隱隱有著烽火燎原之勢。 那拉淑嫻每日晚間都會聽賈赦絮絮叨叨的說外頭的情形,也因此,儘管她並不曾出門,對這事兒倒是清楚得很。 說實話,賈赦的辛苦她都看在眼裡,也的確放在心上,可她並不認為,這就一定是壞事,因此就算明知曉回趟娘家就能將事情抹平,她也依然不曾出手干預。

男人嘛,整日里困在府中真的就好? 若是家族裡頭的最小的那個,那倒是無妨了,前世她見多了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賈赦這種,壓根就連邊兒都夠不上。

可問題在於,賈赦是襲爵的嫡長子,也是榮國府現任的家主。

都說小時候吃苦不算苦,可惜賈赦小時候過得實在是太一帆風順了。 老國公夫婦在世時,他就是整個府上最最金貴的大孫子。 就算後來老國公夫婦過世了,榮國府賈代善對賈赦這個嫡長子也極為看重,且因著賈赦是襲爵之人,賈代善索性只逼著賈政上進,畢竟在當時看來,榮國府權勢太大,賈赦這一輩還是避諱一些比較好。 而最穩妥的法子就是,別沾手兵權。 可惜的是,賈代善千算萬算卻唯獨漏掉了一件事。

——他死的太早。

如今的賈赦,早已沒了祖父和父親的庇護,空有一個榮國府的牌匾完全算不得甚麼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偏他還不自知,總覺得自己還算年輕,完全不曾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成為了整個榮國府的家主,也是所有人最大的靠山。

“張淑嫻!!”

“老太太您繼續說,我聽著呢。”那拉淑嫻淡淡的吐出一句話,思緒卻依然沉浸在賈赦身上。

想要一個人快速成長,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走出去,面對陌生的環境,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 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認清楚這個世界,也能盡快成為所有人的依靠。 這也是為何,那拉淑嫻完全沒有打算回娘家求救的緣由。 當然,若是賈赦真的處理不了,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後刻意打壓的話,她還是會出手的。 可惜,不是現在。

“說甚麼說?左右不論我說甚麼你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的,那我還廢甚麼話?我只問你,這事兒你究竟管不管?!”賈母厲聲呵斥道。

“老爺說了,這事兒有他,無需我插手。”那拉淑嫻淡淡的回道。

“他說的?哼,他說甚麼你都信?你傻了還是他傻了?這事兒一旦弄個不好,政兒的前途,咱們榮國府的名譽都完了。還有我的敏兒,林家那頭剛送了節禮過來,我還來不及為她打探清楚,就出了這樣的事兒……我苦命的孩子啊!”

那拉淑嫻抬了抬眼皮,隨手端起擱在一旁的茶盞,也不喝,只捧在手裡細細的端詳,偶爾掀起蓋子看著裡頭上下浮動的茶葉發呆。

“我叫你回娘家想法子!!”賈母終於忍不住了,索性將目的脫口而出。

儘管目光仍落在漂浮的茶葉上,那拉淑嫻還是認真回答了賈母的話:“老太太,您的意思我有,可我的意思您恐怕不懂罷?同樣的事兒在不同的人看來,輕重程度是全然不同的。就說咱們如今遇到的這事兒罷,往最壞處的結果想。”

“政二老爺前程盡毀,說不定還會獲罪入獄。”

“二太太被休棄了,甭管她的父母是否在意她,她終究成了棄婦,更別說她的兩個兒女還留在榮國府裡頭,日子能好過?”

“還有王家,別看他們如今鬧得厲害,可王家是有姑娘的,就算年歲尚小,等她長大了要說親時,人家一聽家裡還有個被休棄的姑姑,她還能尋到好人家?”

“對了,我怎的把敏妹妹可忘了呢?比起王家那小姑娘,敏妹妹的親事才是當務之急。”

那拉淑嫻每說一句,賈母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哪怕說到王夫人的下場,和王家那位姐兒將來親事不順時,也沒能讓她面色好過。 試想想,若是連王家的姑娘都被牽連了,那她的孫兒孫女呢? 一個都逃不了。

“老太太,您覺得我說的對嗎?”那拉淑嫻輕笑道。

“哼,你既然都知道後果,那為何還能安生坐在這裡?回娘家去呢!要是你父兄不願意幫忙,你就賴在娘家不走,就說、說你被休棄了!”

面對賈母近乎氣急敗壞的呵斥聲,那拉淑嫻回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在賈母愣神之下,她嗤笑一聲:“老太太,只怕您還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說,這事兒就算以最壞的結果收場,於我卻仍沒有太大的影響。您說呢?”

賈母面色大變,迅速回憶了那拉淑嫻方才的話,她只覺得一股子寒意從腳底直竄上頭頂,明明是夏日里,卻彷若在冰窟一般 宮瓷 。 許久,賈母才顫顫巍巍的道:“你也有兒子!想想璉兒,還有……指不定你下一個生的是閨女呢?”

相對而言,家裡頭遇到這樣的事兒,受影響更深的會是姑娘家。 畢竟,姑娘家一旦嫁錯了人家,毀的可是一輩子。 至於哥兒們,就算娶錯了媳婦兒,大不了重新教道,再不然就只遠著點兒,回頭再納幾個合心意的美妾便是了。

可惜的是,這種連威脅都稱不上的話,對那拉淑嫻毫無作用。

“老太太您還不知曉罷?先前我哥哥嫂嫂同我說過這事兒,只道是我沒能生閨女,若是真生了,回頭就許給我娘家的外甥,來個親上加親豈不是更好?”也許曾經的張家跟榮國府還算是門當戶對,可很顯然,下一代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了。 好在高嫁女低娶媳,若是有她這個張家的閨女在,促成親事還是很容易的。 當然,前提是她得先生出個女兒來。

“你這是打算不管了?”

“不是不管,而是老太太您到這會兒都不曾弄明白。”那拉淑嫻忽的收斂了笑容,一臉寒霜的道,“這事兒的起因是王家大老爺,中間又有政二老爺和二太太推波助瀾,而造成的後果,於我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事兒。在這種情況下,請問老太太,是誰給您這個膽量,來威脅我做事兒的?哼,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

“放肆!”

“老太太您就安生歇著罷,我先告退了。對了,晚上我就不來了。”

眼睜睜的看著那拉淑嫻飄然而去,賈母又氣又急,連帶還有一股子從未有過的羞恥感徒然升起。 這算甚麼? 臨老臨老,還要求到兒媳婦兒頭上來? 這是打算做做她的規矩? 天底下,有兒媳婦兒給婆母做規矩的嗎?

一口氣沒接上來,賈母又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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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裡的事兒,那拉淑嫻無需特地打聽,也自有人會告訴她。 這次卻不是容嬤嬤好打聽了,而是賈母跟前第一紅人大丫鬟珍珠特地喚了人告知於她。 儘管話說的還算委婉,可明里暗裡無一不在指責是她將賈母氣暈的。 那拉淑嫻尚未言語,容嬤嬤卻是直接氣炸了。

一巴掌將傳話的丫鬟掀翻在地,容嬤嬤一臉猙獰的恐嚇道:“都是奴才樣子,還整天端著主子的架子,真以為咱們不同她計較,她就得意忘形了?信不信回頭主子一句話,就能讓她去窯子過下半輩子?”

來傳話的自不可能是珍珠,不過也是賈母跟前的一等丫鬟,名喚玻璃。 雖說她是沒有珍珠那般大的臉面,可因著是賈母跟前的丫鬟,素日里在榮國府也是頗有些體面的。 莫說丫鬟婆子了,就算是幾個主子,也會略給她幾分薄面。 可她萬萬沒想到,今個兒來東院傳話卻被直接賞了個大耳括子。 玻璃當時就懵了,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之後,她立刻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主子,您說她會不會去告狀?”等玻璃跑了,容嬤嬤才意識到不妙。 她倒不害怕對方告狀,卻擔心平白給那拉淑嫻招惹了麻煩。

那拉淑嫻展顏一笑:“有甚麼好擔心的?難不成,還怕她真的一份休書攆我回娘家?若她真有這番膽識,我倒是願意敬她幾分。”

容嬤嬤抬頭望天,今個兒天氣真好,陽光燦爛萬里無雲。

——要是賈母在王家之事尚未了結之前,又招惹了張家,那才叫真正的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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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自不會這般想不開,也許假以時日,她仍會找機會給那拉淑嫻立立規矩,卻不是在這風口浪尖之時。 儘管又暈了一次,不過因著先前已經好幾次暈厥了,賈母房內的一應藥物都是齊備的,珍珠又是個得用的,在玻璃趕到東院時,賈母便已醒轉過來 靈泉山莊 。 因此,等玻璃掩面哭著回到榮慶堂時,賈母都已經喝上湯藥了。

“外頭怎的了?”賈母喝了湯藥,卻聽得外頭傳來陣陣喧嘩聲,因著原就心情不好,難免有些煩躁。 忽的又思及養在榮慶堂裡的兩個孩子,忙道,“這些日子忙亂得很,我也沒空敲打丫鬟婆子,珍珠你去瞧瞧,要是有那等不開眼的怠慢了哥兒姐兒,就趕緊立立規矩!”

給那拉淑嫻立規矩要挑時間,收拾下人就沒有任何顧慮了。 就算榮國府素來以善待下人聞名,可關係到孩子,賈母絕不會手下留情。

珍珠答應了一聲,又拿過一旁的溫水讓賈母漱口,還喚了較為機靈的琥珀過來守著,見一切妥當了,她才悄然離去。

及至到了外頭,珍珠才瞧見穿堂處有幾個丫鬟圍在一起,隱隱傳來陣陣窸窣的聲音,且夾雜著幾聲啜泣。 當下,珍珠面色一沉,快步上前拉開眾人,黑著臉看向中間立著的玻璃,壓低聲音道:“老太太在裡頭休息,你倒是好,又不是剛來的小丫鬟,怎的這般不懂事?散了,趕緊都散了。玻璃,你跟我來。”

領著玻璃去了外頭的廳裡,瞧著四周無人,珍珠走到角落裡,開始低聲詢問發生了何事。 要說賈母跟前的八個一等丫鬟,各個都不算差。 當然,珍珠絕對是其中最出挑的那個,與她交好的琥珀則算是第二個,再然後便是鴛鴦和鸚鵡了。 至於玻璃等另四個丫鬟,自然就沒有珍珠她們來的體面,可縱是如此,只要是在賈母跟前伺候的,原就比府中旁的下人更貴重一些,君不見體面如賴嬤嬤都要給她們幾分顏面嗎?

“受了甚麼委屈,你倒是說呀!特地跑到老太太房門口哭哭啼啼的,還引得人家都圍著你轉,不就是想讓人替你做主嗎?這會兒倒是磨嘰上了,真拿自己當回事兒了?你若是真不想說,就趕緊回你屋裡洗把臉,把自己捯飭齊整了,回頭也別再提這事兒!”

“珍珠姐姐。”論相貌論心機,玻璃沒一個抵得上珍珠的,且這會兒聽著珍珠三言兩語的就把她的心思給說出來了,又一副要撇開她的模樣,當下就慌了神,忙將在東院裡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珍珠冷眼看著玻璃抹著淚花訴苦,待後者說完了,她才冷笑一聲:“行了,這事兒我知曉了。這幾日府上忙亂的很,你趕緊把自己捯飭齊整了,去穿堂裡候著,指不定甚麼時候就要用著你。”

“可珍珠姐姐……”

“打你的是大太太跟前的大紅人,可不是府上隨隨便便哪個管事嬤嬤。你要實在是不想受這個委屈,索性回頭我幫你在老太太跟前討個賞,發還了你的賣身契可好?”

這話一出,玻璃嚇得直接跪倒在地,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珍珠也懶得同她掰扯,只甩開玻璃徑直離開了。

說起來,珍珠此刻的心情也有些微妙,因著尚記得賈母先前的吩咐,她只快步去了東廂房瞧珠哥兒,耐著性子敲打了伺候的奶娘丫鬟,隨後又去了西廂房尋元姐兒,同樣又是一番敲打。 忙過這些後,她靠在院中抄手游廊的柱子上,低頭沉吟了許久。

……

……

那拉淑嫻說到做到,這日晚間,她壓根就不曾去榮慶堂給賈母請安,甚至連派個丫鬟去問候一聲都不曾。 沒想到的是,過了請安的時間,賈母跟前第一紅人的珍珠卻是不請自來。 容嬤嬤見了珍珠,還以為她又是來給賈母傳話的,不想她這回卻是來投誠的。

珍珠過來時,賈赦剛回府不久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因著最近賈赦實在忙碌,那拉淑嫻都是略早些時候稍稍吃些點心墊墊肚子,等賈赦歸來後再陪著一道兒用晚膳,故而珍珠來時,直接就被容嬤嬤攔了下來。 珍珠倒是通透得很,見狀也不要求見那拉淑嫻了,只拉著容嬤嬤,嬤嬤長嬤嬤短的好一通吹捧,在說了一大車的話後,臨走前還塞給了容嬤嬤一根金釵子。

因著有些話不好當著賈赦的面說,故而直到次日一早賈赦離開之後,容嬤嬤才剛昨個兒的事情告知了那拉淑嫻。 得知容嬤嬤被一根金釵子收買了後,那拉淑嫻笑得前俯後仰,樂不可支。

“主子,老奴是收了金釵子,可並沒被收買!”容嬤嬤黑著臉自證清白。 說起來,那根金釵子也不是她想要的,而是珍珠直接塞到了她懷里後,就一溜煙儿的跑了,她老胳膊老腿兒的,總不能再追過去硬塞回去。 再說了,不過就是根破釵子,容嬤嬤表示,她一點兒也不稀罕。

“收就收了唄,原就不是甚麼大事。只是我也是沒想到,老太太跟前的一等大丫鬟,竟會……這般的有眼力勁兒。”

說實話,那拉淑嫻還真有些佩服珍珠了,先前的幾次交鋒,她對珍珠的印象並不好,只是無緣無故的,她也不會刻意跟珍珠為難。 前世,她三番兩次的尋那隻鳥的麻煩,沒獲勝不說,還白惹了一身騷。 經了那些事兒後,她便明白很多事兒與其親自出手,還不如靜觀其變。 再說了,不過就是個賣了身的丫鬟,容嬤嬤要折騰倒是無妨,她卻是真的懶得出手了。 卻不曾想到,珍珠已經有所感覺了。

不單有所察覺,還意識到大房已成了不能招惹的硬茬子。

“是挺有眼力勁兒的,昨個兒晌午那蠢丫鬟來過後,老奴就已經打算回頭好生教訓一頓那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們。哼,一個個嬌生慣養的,縱的她們都不知曉自己到底是丫鬟還是小姐了。不過,珍珠這般了,老奴卻是不知曉該怎麼做了。”

“嬤嬤不是不知曉該怎麼做,是怕因此錯過了一個耳報神?”那拉淑嫻淡然一笑,“說起來,珍珠也沒做甚麼太過的事兒,既然她親自過來投誠了,嬤嬤不妨受了她的好意。至於旁的,我可沒答應。”

容嬤嬤了然的點了點頭,眼神裡閃過一絲算計。

這一日,賈母依舊派人來喚那拉淑嫻,後者壓根就沒理會。 這好幾日不去請安自是不好,可也沒的整天往榮慶堂裡湊的。 若是擱在早幾個月前,她或許還會因著人生地不熟的,略收斂幾分,可如今她還怕甚麼? 別說榮國府如今有求於張家,就算無事相求,她也不懼。

今生的榮國府,和前世深宮後院最大的區別在於,前者既在意旁人的眼光又要嚴格遵守律法,而後者卻是既不要臉又代表著律法。

或者也可以說,連王家都鬥不過的賈母,實在是不足為懼。

可憐的賈母,她還盼著那拉淑嫻仍會像前幾次那般,忍氣吞聲的聽她的命令行事,然而這一次,那拉淑嫻卻是完全不曾給她留一分面子。 可苦等了一日,非但沒等到那拉淑嫻,反而等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賈政提前歸來,面色慘白的告訴賈母,他被上峰勒令回府閉門思過,且不曾限定時日。

賈母看著以往意氣風發的兒子,如今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當下心疼直落淚。 擱在素日里,賈政還會出言安慰賈母,可這會兒他自己都是渾渾噩噩的,壓根就沒注意到賈母的神色,在支會了一聲後,他便垂著頭離開了榮慶堂。

“去東院!”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賈母才真正意識到大事不妙了,當下便徹底慌了神 大神,太妖冶 。

車輦在東院門口停下,賈母被珍珠和琥珀攙扶著下車,守在東院門口的丫鬟早已朗聲喚了起來,也自有人去告訴容嬤嬤。 這會兒,不早不晚的,那拉淑嫻沒在正房裡,只抱著璉哥兒在東院後頭的小園子裡玩,聽得丫鬟回話,那拉淑嫻將璉哥兒放在地上,牽著他的小手往前頭走去。

“老太太可是來瞧璉兒的?來,璉兒向祖母問好。”

被養的白白胖胖的璉哥兒遙遙的望著賈母,面上閃過一絲茫然,直到那拉淑嫻提醒他那是祖母后,他才醒悟過來,上前給賈母行禮問安。 見璉哥兒對自己這般疏離,賈母皺了皺眉頭,到底還是忍住了沒說甚麼,比起璉哥兒對她的陌生感,讓她最為揪心的還是賈政的前程。

“淑嫻,我有話跟你說,讓嬤嬤帶著璉兒去玩。”儘管有事相求,可賈母素日里養成的傲氣卻絕不會因此而徹底磨滅。 因而,在賈母看來自己是屈尊駕臨東院,可在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看來……

——這老婆子依然欠教訓。

“璉兒黏人得很,左右也沒甚麼不可對人言的事兒,想來璉兒在也無妨罷?”

見那拉淑嫻如此做派,賈母惱怒異常,可一想到方才心愛的次子那失魂落魄的神色,她只能咬牙忍住:“那咱們進屋說。”

這倒是沒甚麼好反對的,那拉淑嫻無可無不可的將賈母請進了正堂裡,順口命人上了好茶糕點。 只是,比起賈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那拉淑嫻卻是優哉游哉的將璉哥兒放在膝上摟著,還拿糕點逗他。

“關於王家的事兒……”賈母老話重提,儘管語氣是放緩了許多,不過話裡的重點卻仍是沒有變化,頂多就是從直截了當的命令,改成了苦口婆心的勸解,中心思想仍然是讓那拉淑嫻回娘家尋父兄化解這番矛盾。

說了好大一通話,直把賈母說的口乾舌燥,等她停下話頭喝茶時,卻見那拉淑嫻也同樣停下了餵璉哥兒吃點心的動作,賈母心頭一喜,旋即就听那拉淑嫻問:“好吃嗎?”

賈母:……………………

“好吃。”璉哥兒鼓著腮幫子含含糊糊的說道,目光卻仍落在一旁的點心碟子上。 可惜那拉淑嫻沒有再給他點心,只另端了特地命大廚房燉的雪梨紅糖水,笑著哄他喝水潤嗓子。 璉哥兒是個乖孩子,況且紅糖水確實很合他的口味,他湊過去一口氣喝了大半盞,完了還仰著頭衝著那拉淑嫻傻笑道,“好喝。”

“張氏!”賈母怒了。

璉哥兒冷不丁的被嚇了一大跳,癟著小嘴就要哭出來,那拉淑嫻見了忙擱了茶盞,抱起他就往外頭走去,一面走還一面吩咐容嬤嬤:“嬤嬤替我送送老太太。”

“張氏,你到底是甚麼意思?真要我低聲下氣的來求你不成?別忘了,我是你的長輩!今個兒,你要么就見好就收,要么就等著拿一紙休書回張家算了!”賈母也是真的被氣瘋了,昨個兒還想著絕對不能跟那拉淑嫻撕破臉,今個兒只要想到賈政那一臉的失魂落魄,她這心頭跟刀割似的難受。 偏那拉淑嫻還這麼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讓她這個打小就沒經受過任何風浪的侯門千金、國公夫人深感受到了羞辱。

然而,那拉淑嫻完全不予理會,只低聲安慰著璉哥兒。 賈母愈發氣憤了,人在萬般氣惱之下,很容易做出蠢事來,賈母也是如此 朱門芳菲 。

“怎麼著,你是真打算叫我跪下來求你?哼,你也不怕折了福分!我告訴你,政兒方才回府了,說是被上峰勒令閉門思過!雖說赦兒這些日子一直在想法子四處奔走,可我的兒子我還不清楚嗎?他根本就沒那個能耐!我可憐的政兒……”說著說著,賈母淚如雨下。

那拉淑嫻回頭瞥了她一眼,淡然的道:“我家老爺有沒有這個能耐我是不知曉,可好不容易他有這份心替府上奔走,就算最後沒能將事兒辦成,也是一次不錯的歷練。”

“他是歷練了,那政兒呢?”賈母對那拉淑嫻怒目而視,然而回答她的卻是那拉淑嫻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彷彿在說——關我屁事。

“滾滾滾!”那拉淑嫻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如同會心一擊,徹底將賈母這些日子以來的擔憂、憤怒、絕望等等所有情緒全部引爆,“你滾!立刻給我滾出榮國府!立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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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了,賈赦拖著奔波了一天的疲憊身子回到了府中,只是還不等他去東院,就被早已候在二門裡的丫鬟引到了榮慶堂。 賈赦倒沒有太過於在意,只當是賈母擔心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因而只略整了整衣衫,向賈母簡單的訴說了事情的進程,並強調道:“……這事兒最為關鍵的還是王家的態度,您最好趕緊說服二弟去王家登門道歉,只要那邊消了氣,接下來就好辦多了。”

“政兒堂堂一個官員,如何能為了這點兒小事折了氣節?若真給王家賠禮道歉,往後那王氏還能消停不?你是不是要等她爬到政兒頭上,爬到我的頭上,你才舒坦?”賈母絕口不提今個兒發生的事兒,只是徑自替賈政說話。

賈赦是真的無奈了,如今是榮國府不佔理,且事情鬧大之後,也是他們這邊吃虧,在這種情況下,賈赦簡直不明白賈政還要氣節作甚。 難不成為了氣節不當官了? 還是為了氣節賠上榮國府的名譽和賈敏的親事? 明顯不可能呢。

“王氏以後會如何,那是以後的事情。等這事兒了結了,往後您就算日日夜夜給王氏立規矩也無妨,咱們如何得先將事情擺平。”

“反正政兒是不會給王家賠禮道歉的,要去你自己去!”

“老太太您能不能講點兒理?”賈赦也是惱了,其實若是他道歉有用的話,他早就去了。 可王家要的是賈政這個當姑爺的上門道歉,並將王夫人帶回榮國府。 他去有甚麼用? 那又不是他媳婦兒!

“好啊,你翅膀硬了,竟然說我不講理了?行,行!你能耐!索性我明個兒上衙門告你不孝,要倒霉大家一道兒倒霉!”賈母自認為好話說盡,索性厲聲威脅了。 然而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是,賈赦是天生的犟驢脾氣,得順毛擼。

果然,在賈母撂下這句話後,賈赦瞬間變臉,陰測測的瞪著賈母,旋即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還沒等他走出榮慶堂,賈母跟前的珍珠就急急的追了上來,賈赦自是認得珍珠的,以為又是賈母以孝道逼他回去就煩,故而隻鐵青著臉加快速度往外走去。 不曾想,珍珠卻仍追上前壓低了聲音道:“太太跟前的張嬤嬤叫我告訴老爺,太太回娘家了,暫時不會回來,讓老爺不用擔心,至於王家的事兒就隨緣罷。 ”

說罷,珍珠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一溜煙儿的跑遠了,只剩下賈赦一人兩眼發直的在原地發楞。

……這話的意思是,他媳婦兒被他老娘給趕走了?


36
“老太太喚我過去?”

張府,張家大老爺剛下了馬車走進府門,就听得管家張忠告訴他,老太太有請,尚不等他開口詢問發生了何事,後頭傳來陣陣馬蹄聲,卻是他的二弟歸來了。 旋即張忠也向著張家二老爺說了同樣的話,兩兄弟面面相覷,張家大老爺問道:“是不是連我三弟也要去?”

答案是明擺著的。

片刻後,張家三老爺也歸了家,三兄弟結伴一道兒往張家老太太所居的福瑞齋而去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因著管家並未說清楚發生了何事,他們在心中揣測了半響,仍不得要領。 不過很快,他們就明白了。

福瑞齋的正堂裡,張家老太太鐵青著臉坐在上首,她的左下首坐著的是張家二太太和三太太,右下首則是大太太和那拉淑嫻,而張家唯一的姑娘小鈴鐺張昀鈴則是站在她母親身後,滿臉的忐忑不安。

“妹妹?”

張家三位老爺一進入正堂,就皆將目光對準了許久不見的張家姑太太,也就是那拉淑嫻本人。 雖說已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也是很尋常的事兒,尤其是在兩家距離並不算遠的情況下。 可不得不說,這女子回娘家也是有規矩的,不年不節的,家裡又沒甚麼事兒,且事先完全沒有任何預兆……

這裡頭定是另有玄機。

“兒子給母親請安。”張家大老爺強壓下心中的狐疑,先向張家老太太行禮問安,另兩位老爺也是如此。 待禮畢,張家大老爺才向那拉淑嫻道,“妹妹回來怎的不提前支會一聲?我也好去榮國府接你,左右最近這段日子,也沒甚麼緊要的事兒。對了,妹夫可一道兒來了?”

那拉淑嫻原是低著頭沉默不語,及至聽了長兄這番話,才抬頭淡然一笑:“我被賈府老太太趕出來了。”

張家三兄弟:……………………

要說張家這三位老爺,也算是性子各異。 最為年長的張家大老爺從小就被當做繼承人來培養的,他原就屬於比較穩重大氣的性子,三十來年教養下來,更是穩妥的不得了。 而身為次子的張家二老爺相對而言脾氣略暴躁有些,不過他到底是文人,就算脾氣略大,也不能同武將世家的那些粗人相提並論。 至於張家三老爺,天生一副老實樣兒,沒甚麼太大的出息,卻也不至於會闖禍連累家中。

可無論是張家三兄弟之中的哪個,都完全不曾料到那拉淑嫻竟會用如此淡然的口吻,講述出這麼可怕的事情來。

被夫家老太太趕出家門之類的,擱在一般婦道人家身上,這會兒早已一哭二鬧三上吊。

——他們老張家的姑娘果然不走尋常路。

“太過分了!看我不砸了他們家門!”張家二老爺憤然轉身,一副打算擼袖子去榮國府拼命的架勢。 被兄長和弟弟聯手攔下之後,他還不服氣了,“你們攔我作甚?咱們家千嬌萬寵養大的妹子,沒的讓他們家這般作踐的。哼,還當自己是權勢滔天的榮國府嗎?少做白日夢了,榮國公已過世,如今的榮國府早已名存實亡!”

這番話一出,在場的諸人都有些變臉了,且下意識的去瞧那拉淑嫻,卻見後者依然面上帶笑,且笑而不語。

張家大老爺一個沒忍住,伸手敲了一下二弟的腦袋:“渾說甚麼?咱們可是書香世家,你這般作為,倒像是那王家的作風!”

王家,也就是王夫人的娘家,在近段時間裡,絕對是京城裡官家商家,乃至普通老百姓們茶餘飯後最熱門的笑料。 甭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亦或是孰是孰非,在經歷了這些事兒後,王家在至少五六年之內,都免不了被旁人嗤笑。

自然,張家大老爺之所以故意提起王家,也是想給弟弟提個醒兒,張家絕不能步王家的後塵。

話是這麼說的,張家大老爺也沒想過不管自家妹妹的事兒,當下他向前走了幾步,看向那拉淑嫻:“淑嫻,你把事兒仔細說一說,我知曉賈家那老太太偏心得很,可無緣無故的,她也不會對你這般 魂斷三國 。 我猜恐怕跟王家那事兒脫不了乾系罷? ”

那拉淑嫻聞言輕點了點頭,儘管先前她已經把事情大致上的跟張家女眷說了一遍,不過她更清楚,這事兒要處理妥當,光靠女眷們是肯定不成的。 家風彪悍如王家,也沒得靠一幫子娘家軍就將事情了結了,除了最初上門鬧事外,之後的一切都是靠王家老爺子和王子騰父子倆出面的。

在張家,也一樣如此。

“大哥說的是,這事兒確因王家而起,可在我看來,卻不能將責任全然歸咎於王家。”那拉淑嫻將先前說過的話兒再度複述了一遍,在她看來,王夫人和王家都不算甚麼,關鍵仍在於賈母,“我能夠理解王家的做法,他們無非就是為了自家的姑娘討個說法,且這事兒原就錯不在他們,逼著榮國府給個說法也是應當的。”

這話一出,旁人倒也罷了,張家老太太卻是心疼壞了:“淑嫻,你打小就乖巧懂事,可在自家也就罷了,外頭誰會這般容著你?要我說,真遇到了事兒,你就應當硬氣起來,左右那王氏有娘家撐腰,你也有爹娘和你哥哥嫂子們!”

“母親,我卻不是在替王家說話。”那拉淑嫻輕笑一聲,在娘家人跟前,她完全不需要做任何掩飾,“我跟王氏不一樣,她是被夫君和婆母聯手相逼,且她的夫君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孝子,既不疼惜她也不敬著她,若是她再不硬氣一回,下半輩子恐怕也只能以淚洗面了。”

張家老太太愣了一下,她原就不是蠢笨之人,先前也是因著極為心疼女兒,這才被憤怒蒙蔽了神智。 這會兒她聽得那拉淑嫻這番話,冷靜下來細細的思索了一番,當下便醒悟過來:“淑嫻,你是說你是故意趁著這機會回娘家的?”

“是。”那拉淑嫻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事實上,賈母的確沖她吼出了“滾出去”之類的話,可這種話與其說是要將她轟出家門,不如說更類似於氣話一般。 況且,賈母在發洩之後,便徑自從東院離開,至於後來她命人簡單收拾一番,抱上璉哥兒帶上容嬤嬤就回了娘家一事,賈母壓根不知情。

真不知曉等賈母聽聞她抱著璉哥兒跑回娘家後,會不會一氣之下再度暈厥過去。 不過,那就跟她無關了。

“淑嫻,你素來都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正好你哥哥嫂子們都在,不如將你心裡的想法都說出來。”張家老太太終於徹底平靜下來,看向那拉淑嫻的目光裡更是充滿了鼓勵。

那拉淑嫻微微頷首,旋即娓娓道來。

“榮國府和王家的事兒,想來大家都已經清楚了,誰對誰錯並不重要。如今的情形是,甭管榮國府還是王家,都下不了台了。可相對而言,榮國府處於弱勢,且處處都是破綻,無論是賈敏的親事,還是賈政那五品工部員外郎一職,都是無法捨棄的。雖說如今我夫君一直在為這事兒四處奔走,可他有幾分能耐我清楚得很,這事兒鬧到最後,倒霉的絕對是榮國府。榮國府倒霉,我和夫君也無法獨善其身,不過比起這些,還有一個問題才是至關重要的。經了這件事兒,王氏算是揚眉吐氣了,往後老太太若想再壓制她,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偏老太太終究是長輩,試想想,若是她壓制不住王氏,那我呢?”

甭管在哪個地方,人都會被分成三六九等,哪怕是一家人,也有高低之分。 就拿張家來說,身份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張家老太爺和老太太,隨後便是身為家主的長房一家,二房和三房原是相差無幾,不過因著二老爺比三老爺更為能耐出眾一些,故而實際上二房也要比三房高出一頭。

榮國府也是如此。

張家老太太認真的聽著,直到那拉淑嫻停下了話頭,她才沉著臉問道:“提起這事兒,淑嫻,我倒是要問問你,明明你才是榮國府長房太太,為何居於正堂的卻是二房?管家理事的也是那個王氏?”

“這還能是為甚?老太太偏心唄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那拉淑嫻笑得眉眼彎彎,全然看不出絲毫抱怨之情,“那位老太太原就是個極為偏心之人,好在對我而言,偏心也不是甚麼壞事。 這年頭,沒人是個傻子,老太太偏心如斯,連外頭的人都知曉的一清二楚,更別說我夫君了。 母親,您只瞧見她偏心二房,可曾想過,我夫君又是怎麼看她的? ”

這話一出,滿堂寂靜。

說實話,那拉淑嫻這話實在是有些荒唐了,可仔細一想卻也並無道理。 人嘛,原就是旁人對你好,你便對人好的。 若是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貶低你,傷害你,除非是那等子腦子有問題的人,不然誰能不記仇? 君不見,那些不受嫡母待見的庶出子女,縱是長大有出息了,也絕不會真心孝順嫡母。 說白了,不過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

“淑嫻。”張家大老爺忽的開了口,“你希望大哥怎麼做?”

“大哥,您不需要做甚麼,只需留我在娘家小住幾日便可。這王家逼著榮國府低頭,老太太卻想藉著我逼張家低頭,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兒?張家,自有張家的驕傲,絕不低頭!”

“好!說得好,淑嫻你只需安心待在家里便可。”張家大老爺轉而看向大太太,“院子可歸整出來了?淑嫻原是住在咱們院子後頭的小院裡的,不如讓小鈴鐺暫且搬到咱們那兒,依舊讓淑嫻住罷。”

張家這頭並不缺院落,不過那拉淑嫻都出嫁數年了,且張家早已更換了家主。 如今,是張家長房住在正院子裡,老太爺和老太太則是住在西面較為僻靜的福瑞齋裡。 至於那拉淑嫻出閣前住的院子,則是在前幾個月予了長房姐兒小鈴鐺住。

“我已經讓人歸整出了榕香苑,是老太太吩咐的,說是離這兒更近些,也好讓她們母女倆閒時多聊聊。”張家大太太笑得一臉溫和,她並不介意讓女兒讓出院子,不過說實話,這未出閣的小姑子,和已出閣且帶著孩子回娘家住的姑太太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兒。 儘管知曉自己夫君乃是好意,可她還是得提醒一句,“璉哥兒也來了,咱們後頭那個院子太小了,住不開。”

“那行,你看著辦罷,別怠慢了淑嫻。”張家大老爺也知曉媳婦兒是個穩妥人,因而只叮囑了兩句後,便吩咐女兒小鈴鐺送那拉淑嫻去榕香苑歇著。

那拉淑嫻明白他們接下來還有話要說,故而也不扭捏,直接起身拉過小鈴鐺,便往外頭而去。

到了榕香苑,小鈴鐺磕磕絆絆的道:“小姑姑,要是您住不慣,我可以讓出院子的,左右幾個月前我還跟在娘身邊。”說這話時,小鈴鐺小心翼翼的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嫻,其實今個兒之事對她的衝擊力才是最大的,因著打小生活環境就很單純,小鈴鐺壓根就沒有想過,原來女子出嫁後還有這麼多的麻煩,畢竟話本子裡頭從來都是才子佳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誰也沒有告訴過她,出嫁並不是一個故事的結束,而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今個兒嚇到你了?”那拉淑嫻伸手拍了拍小鈴鐺,正好聽著廂房里傳來璉哥兒大呼小叫的聲音,她便笑道,“小鈴鐺,姑姑可否拜託你一件事兒?也不是甚麼打緊的,姑姑知曉你打小陪著兩個哥兒玩耍,不如今個兒你也哄哄璉兒?我也是太乏了,偏這孩子也不知怎的了,原先在府裡瞧著挺乖的,一到這兒卻是鬧騰上了,我還以為他會哭呢。”

“好,姑姑您去休息罷,我保證把璉哥兒哄好。”小鈴鐺拍著胸口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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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揮別了小鈴鐺,那拉淑嫻徑直往正房而去。 這榕香苑雖位置略偏僻了一些,不過院子倒不小,前後有兩進,還附帶了一個不算小的花園子,想來當初造的時候,大約是考慮給一房人住的。

進了正房,容嬤嬤早已將熱水備好,伺候那拉淑嫻洗漱之後,又喚了人將飯食端上。 先前在榮國府,賈母去東院鬧事時,還是晌午前,等她們將行囊歸整好,匆匆用了一口飯,趕到張家時,卻已經是下半晌了。 當然,張家絕不會餓著她們,可旁人倒也罷了,那拉淑嫻卻不知是累著了還是心情不佳,愣是胃口全無。

“主子,您多少也用一些。”容嬤嬤急的不得了,唯一慶幸的是,璉哥兒沒添麻煩,三歲的他對於這難得一次的走親戚極為興奮,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生疏害怕之意。

“我喝點兒湯水罷。”儘管沒甚麼胃口,那拉淑嫻還是略用了一些,同時她心裡也閃過一個念頭,不過盤算了一番,卻又丟開了去。 思忖了一番後,倒是拉著容嬤嬤說起了閒話。

見那拉淑嫻還有心情說閒話,容嬤嬤頗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理解突然回到張家的新鮮感和那一絲忐忑不安的情緒,因而只回道:“如今夜也深了,主子您還是先歇下罷。等您睡了,我也好去瞧瞧璉哥兒,雖說有丫鬟嬤嬤伺候著,可到底還是讓我去瞧瞧更安心些。”

“也成。”那拉淑嫻是真提不起勁兒來,又聽得容嬤嬤這般說辭,索性就依了她,漱了口解了衣裳歇下了。 許是真的累著了,只片刻工夫,她便沉沉的睡去了。

容嬤嬤掖了掖被角,喚了個丫鬟先守著,自個兒則是循著孩子的笑鬧聲去了東廂房尋璉哥兒。

東廂房裡,璉哥兒興奮的上躥下跳,全然不怕神不說,還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絲毫看不出他今個兒坐了將近兩個時辰的馬車。 待見得容嬤嬤過來,璉哥兒更是像顆肉球似的滾了過來,一下子撲進容嬤嬤懷裡,笑道:“嬤嬤陪璉兒玩!還有姐姐!”

所謂的姐姐自然是張家長房姐兒小鈴鐺。

“喲,這不是大姑娘嗎?許久不見了,倒是越發出挑了。怕是也該說人家了罷?”容嬤嬤抬頭打量著小鈴鐺,笑得一臉和氣。

小鈴鐺都羞死了,跺著腳道:“嬤嬤怎的跟小姑姑一個樣兒?我還小呢,還要幫著姑姑照顧璉兒弟弟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

“那敢情好,璉哥兒以往都沒個人陪他玩,有大姑娘這個姐姐,也是哥兒的福氣。對了,我記得府上的兩個哥兒同璉哥兒年歲相當,要不尋個空兒一道兒玩?”容嬤嬤說著低頭看向璉哥兒,“哥兒可歡喜?”

“小孩兒?好好!一起玩,出去玩!”璉哥兒興奮得不能自抑,可惜容嬤嬤很快就制住了他。

“璉哥兒要是這會兒就去睡覺,那明個兒天一亮,嬤嬤就帶哥兒去外頭園子裡玩。至於能不能見到張家的兩個哥兒,就看璉哥兒乖不乖了。”容嬤嬤笑瞇瞇的瞅著璉哥兒,如願的看到璉哥兒耷拉著小腦袋老老實實的讓人伺候他洗漱。 見狀,容嬤嬤才向小鈴鐺道,“大姑娘您先略等等,我家主子已經睡下了,等我瞅著這小主子也歇下了,再同您去瞧瞧老太太。”

提到了正事,小鈴鐺也顧不得羞澀了,忙正了正臉色點頭道:“好,想來祖母也是有話要問。”

自是有話要問的。

對於張家人而言,他們家的姑太太就算嫁出去多年且生了孩子,那也是當初他們捧在手心裡最為珍視的寶貝。 雖說那拉淑嫻表現的一派鎮定,可很多話他們卻仍不敢說,唯恐弄得不好反而傷到了她的心。 所以,想要更全面的了解在榮國府裡發生的事兒,當然要尋容嬤嬤這個陪嫁過去的奶娘了。

而對於容嬤嬤來說,那拉淑嫻好體面,很多話都不方便說。 至於她,呵呵呵……

約莫兩刻鐘後,容嬤嬤被帶到了福瑞齋張家諸人面前。

“老太太!老太太,奴才可是見著您了,我家主子心裡苦啊!”容嬤嬤一見到張家諸人,便瞬間變成了苦逼臉,雖不曾放聲大哭,卻做出了一副內心痛苦卻強忍著不表的模樣,就彷佛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她就是不說。

倒是張家老太太一個沒忍住就落下淚來:“你說,你趕緊說,甭管是以往還是如今,但凡是你知曉的事兒,你都說出來!就算是淑嫻不讓你說的,你也都告訴我。放心,我保證今個兒你說的話不會讓外人知曉的!”

說話間,張家大老爺便已將丫鬟婆子都支了出去,只留下自家人。 就連小鈴鐺,最初他也不想留,不過考慮到小鈴鐺也快到說親年歲了,遲疑了一番後到底沒將她趕出去。

見一切妥當了,容嬤嬤開始了她的訴苦之旅。

“主子心裡苦啊!幾年前,張家被迫離京,主子心裡難受的不得了,連著病了好幾個月。偏那時,瑚哥兒又……那是主子的頭一個孩子,捧在心尖尖上疼愛的,一不留神就沒了。當時,主子真的快不行了,尤其是國公爺在幾天之後就沒了,結果整個府上謠言四起,非要是主子害死了國公爺。老太太,您說有這個道理嗎?張家離京了,瑚哥兒沒了,主子病得昏昏沉沉的,他們還這般不講道理!!”

反正是要訴苦,不如從頭開始,容嬤嬤一面在心裡頭扎小人,一面頂著一臉的悲痛欲絕,下定決心今個兒定要把所有人都給弄哭。

“倘若只是說說也就罷了,偏他們還動真格。趁著主子病了,我家爺忙裡忙外的料理國公爺的後事,他們就命下人作踐主子,剋扣了份例,連主子平日里要用的藥材都不給。最後沒了法子,我只好拿了主子嫁妝裡的壓箱錢,低聲下氣的到處求人買藥,再親自煎好了給主子。那會兒是真的苦,就跟日日泡在黃連湯裡似的,苦的都不知曉其他味兒了。別說正院子、管家權,我只盼著主子趕緊把身子骨養好,旁的甚麼都不叫個事兒 將軍,前方有詐 ! ”

容嬤嬤一面哭訴著,一面悄悄抬眼看上首的張家老太太,見老太太已經哭得老淚縱橫了,忙不迭的又添了一把火。

“老太太您絕不會想到他們做的有多過分!主子的嫁妝是主子三四歲時,老太太您一點一滴的慢慢歸整好的,裡頭不單是錢財,還是老太太您對心愛的閨女滿腔的疼愛呢!可那王氏,不對,王氏算甚麼東西,再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沾手主子的嫁妝,還不是賈府那老婆子,一會兒藉口要待客,一會兒藉口要送親眷,甚麼亂七八糟的由頭都能拿出來,只一心惦記著主子的那些嫁妝。”

“那會兒主子病得三五日都不沾米,咱們從張家帶過去的陪嫁陪房,不是被他們尋由頭髮賣了,就是給調到旁的地兒去了。奴才要日日守在主子跟前,竟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把嫁妝借的借拿的拿。”

要說容嬤嬤這也不算是口才好,關鍵是她能把三分真七分假的謊話說的比真金還真。 她心裡頭是這般想的,左右也沒法對質,就算那對混賬婆媳一口否認也不怕,左右張家的人已經氣狠了。

果然,脾氣最暴的張家二老爺已經氣得滿屋子打轉,雙手緊握成拳,一臉的殺氣。

容嬤嬤又道:“罷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就算後來嫁妝丟了一多半,璉哥兒也被賈家老太太強行抱走了,可……至少都過去了。”

“母親,大哥!讓我立刻帶人去砸了榮國府罷!”張家二老爺不打轉了,他改成直接請命了。 當然,這事兒絕不可能的,張家大老爺強拉著坐下,並示意容嬤嬤繼續說。

說就說唄。

“過去的事兒就不提了,單說如今這事兒。賈家老太太的意思是,這事兒的起因雖是王家大老爺同凌家某個老爺之間的矛盾,鑑於張家和凌家乃是世交,命令張家出面抹平此事。可這僅僅是個開端,賈家老太太還說,政二老爺才華橫溢,區區一個五品官實在是彰顯不出他的才華,所以就叫張家這邊幫忙先給弄個三品官來噹噹。等過上幾年後,換個二品官便是了,十年八年之後,再換個正一品甚麼的,頂好是能封侯拜相之類的。”

張家諸人全傻眼了,連哭得最厲害的張家老太太都不哭了,所有人此時此刻就一個想法,若不是容嬤嬤在胡說八道,那就鐵定是賈母瘋了。

然而這一次,容嬤嬤還真不是在胡說八道,哪怕之前她說的話里水分極多,可這些話卻盡數搬自於賈母,且人證極多。

“老太太您別不相信,聽到這話的人多了去了,隨便一打听就知曉。賈府老太太還說了,要是張家做不到這些,就讓主子立刻滾回娘家,辦不成就別回來,權當是被休了。”容嬤嬤說的抑揚頓挫,只差沒詛咒發誓了。

“那這次……”張家大老爺遲疑的問道。

“可不就是逼著主子回娘家給政二老爺鋪路嗎?主子心裡苦啊,她又不想為難娘家父兄,又不能明著跟婆母抗爭,偏生她幾個月前還纏綿病榻,這些日子又氣又累的,方才一回到榕香苑就躺在了床榻上。我雖只是個賣了身的奴才,可我也是真心疼主子。主子多好的人兒呢,怎麼就偏偏攤上了這麼個偏心眼兒到天邊的婆母呢?這世上有沒有逼著長子的親家給次子謀前途的?”

“那賈赦又是怎麼個說法?”張家大老爺面色陰沉,他雖說文人,可文人有時候氣性更大,這會兒容嬤嬤是想著讓張家出面收拾榮國府,可他卻在思索,若實在不行,讓妹子和離也無妨。


38

賈赦絕不會想到,就在他回東院這檔口,他的大舅哥已經認認真真的開始思索和離一事。

——幸虧他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在回到東院後,賈赦看著比往日冷清許多的院子,只覺得心裡頭悶悶的,嘴裡也是泛著苦澀的滋味。 招呼了一聲被留下的粗使婆子,賈赦耐著性子詢問道:“太太走了?璉兒呢?”

那拉淑嫻當然走了,她不單單自個兒走了,還帶走了璉哥兒,當然還有包括容嬤嬤在內的一眾僕從,並好些個貼身物件和細軟,剩下的也就只有平日里完全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灑掃婆子了。 既然是只負責灑掃的,可見本就不是甚麼伶俐的主兒,尤其那拉淑嫻離開時並未留下只言片語,故而三兩個婆子皆低著頭吭吭哧哧的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賈赦見狀,也懶得再追問了,索性挨個屋子的查看。

正堂沒人,兩邊的耳房也沒有人,且房裡的梳妝台上慣常放的一些脂粉也都消失不見了。 又去璉哥兒所住的東廂房瞧了瞧,同樣的人去樓空,就連箱籠裡璉哥兒的小衣裳都不見了踪影。

拖著沉重的腳步繞了一圈,賈赦最終還是回到了正堂內室裡,外頭的粗使婆子在窗下問,要不要叫晚膳,以及要不要點燈,卻都被賈赦拒絕了。 事實上,賈赦忙碌了一整日,連午膳都不曾好好用,更別提晚膳了。 饒是如此,他還是胃口全無,只坐在漆黑的內室裡,茫然的望著透過窗戶那微弱的月光 死亡QQ號 。

他只這般坐在床榻上,一聲不吭,也一動不動,整個人完全放空,連他自個兒都不知曉在想甚麼。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院子裡慢慢的沒有了任何聲響,顯然粗使婆子們也都歇下了。 也不知曉過了多久,月光逐漸被陽光所替代,等賈赦回過神來之時,已到了破曉時分。

忽的,賈赦心頭一動,藉著窗外的陽光,他看到床榻上彷彿放了甚麼東西,忙側過身子伸手去拿,哪怕看的不甚清楚,手中的觸感卻告訴他,那應當是一封信函。 當下,賈赦甚麼都顧不得了,也懶得再點燈,索性起身快步往外頭走出,一直走到外頭廊下,這才看清楚信函上的字。

夫親啟。

“淑嫻……”賈赦原本近乎枯竭的心忽的一片火熱,忙不迭的將裡頭的信紙抽了出來,見只一張信紙時,微微有些愕然,可旋即卻是毫不猶豫的將信紙展開,細細看去。

只一張信紙,上頭寫的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便箋來的更為妥當一些。 上頭除了固有的稱呼和問安外,也只有三句話了。 頭一句強調了她很好,璉哥兒也無事。 第二句解釋了為何要離開的緣由,上頭稱之為想念娘家人。 第三句則是寬慰他,並稱過幾日就過來。 最後的落款則是淑嫻。

“傻瓜。”賈赦伸手觸碰著這薄薄的信紙,一時間說不清楚是心疼還是氣憤。 尤其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某處被暈染開的字跡時,更是不由的長嘆了一口氣。

他完全可以想像的出來,當時自己的妻子被母親強逼著立刻離開。 那會兒,她該是多麼的茫然無措,哪怕平日里瞧著還算堅強,可哪個後宅婦人遇到這樣的事兒能不多想? 說甚麼想念娘家人,還一再強調自己無事……

賈赦抬頭望天,看著遠處漸漸升起的太陽,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嘲諷至極的笑容。 他這輩子到底圖的是甚麼? 親娘偏心弟弟,弟弟不知好歹,媳婦兒被親娘趕走,兒子也不見了踪影,這些是他的錯嗎?

不,肯定不是!

徒然間,賈赦伸手將信紙連同信封一併折疊整齊揣入懷中,拔腿就往院子外頭走去。 待走到院中央時,卻忽的腳步一頓,轉而回屋尋了根二尺長的柳木條,隨後快步離開了東院。

這會兒也不過才剛過破曉,天色雖有些亮了,可大部分人都還在睡夢之中。 賈赦揣著柳木條去了榮禧堂,也沒讓下人回禀,便徑直去了賈政房中。 這要是擱在素日里,賈赦還會避諱一下王夫人,可如今還怕甚麼? 王夫人回娘家也有好幾日了,且賈政也不敢在嫡妻房裡寵幸小妾,加上昨個兒剛被勒令閉門思過,這會兒賈政鐵定一個人待在房裡。

啪!

“啊!你作甚麼?”賈政吃痛從睡夢之中清醒過來,睜眼就看到賈赦站在自己床前,登時有些愣神。 可沒等他回過神來,賈赦手中的柳木條便一下又一下劈頭蓋臉的向他襲來。 賈政吃痛不已,忙大喊道,“住手!你給我住手!賈赦你瘋了嗎?還不快住手!”

“哼,原來你也會痛。”賈赦冷笑一聲,還真丟了柳木條,旋即卻擼起袖子,衝著賈政的左眼狠狠就是一拳。

賈政徹底懵了。

只這些當然還不夠,賈赦隨手拽下床幔,幾下就搓成長繩,三兩下的就將賈政的雙手捆縛在了身後。 可憐的賈政,昨個兒剛被上峰勒令回府閉門思過,他怎麼可能睡好覺? 還不是快天明時分,才勉強合了眼 世界第一校長 。 誰能想到,才迷迷瞪瞪的睡了過去,就遇到了這般慘絕人寰的事情。

“賈赦你真的瘋了嗎?住手!你到底想要幹甚麼?混賬!快住手啊!”

“二弟呀,哥哥我只是想通了,先不說這些事兒原就同我無關,就算真的是因我而起,咱們不是親兄弟嗎?合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對罷?怎麼著也不能我一個人倒霉,是兄弟就陪著我一道兒丟人現眼。”賈赦邊說將檢查一下床幔做成的長繩,見確實牢牢的捆縛住了,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冷笑道,“行了,你就乖乖的跟哥哥我去王家負荊請罪罷。”

“你說甚麼?”賈政滿臉的不敢置信,然而他卻不知曉,這真的僅僅是一個開始,更為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頭排隊到來。

……

……

約莫一個半時辰後,有著榮國府標誌的馬車停在了王家門口,坐在馬車夫身邊的小廝匆匆上前叫門告知身份。 可還不等王家門房通知主子,馬車裡就下來了兩個人。

一個是滿臉凶神惡煞,活脫脫就像是上門來幹滅門慘案一般的賈赦。

另一個當然是只著白色褒衣,且雙手被反綁在背後的倒霉蛋賈政。

王家跟榮國府不同,比起只有寧榮二府並賈氏族人所居的寧榮街,王家門前的街面極為熱鬧。 尤其這會兒早已天色大亮,街面上人來人往,見王家門前有熱鬧可看,只片刻工夫,外頭就圍了一大圈的人。

賈赦一面死死的揪住賈政的後頸不放,一面還學著天橋底下賣藝的大聲吆喝起來:“來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榮國府政二老爺來給王家賠禮道歉了!這就是傳聞中的負荊請罪,王家老爺子,您倒是出來瞧一瞧看一看!”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賈政一臉懵圈的看著越聚越多的人們,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 等王家主子真被喚出來時,他更是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赦大老爺,政二老爺,你們倆兄弟這是作甚?”首先被喚出來的,是王家著名的紈絝子弟王子勝,倒不是因為他勤快,而是因著這會兒王家老爺子和王子騰都已經離府了,畢竟他們都是有差遣在身之人。 而整個王家除了王子勝之外,也就只剩下他家才十歲的哥兒王仁以及諸位女眷了,他不出來,誰來?

被點破了身份的賈赦完全不惱,只拿手戳了戳賈政的腦門,笑著向王子勝道:“負荊請罪呢。”

“嘶。”王子勝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涼氣,彷彿牙疼一般的看向只著白色褒衣的賈政,愣是半響都不知曉該怎麼回話。 儘管王子勝是王家的嫡長子,還生下了王家如今唯一的嫡孫王仁,可事實上他在王家並沒有任何決策權,而根據他爹和他弟先前商議的法子,是絕對不能輕易的放過榮國府,除非榮國府態度謙卑的帶著厚禮上門賠禮道歉,那還是可以勉強坐下來談談的。 問題是,如今這情況……該咋辦?

王子勝頭疼的扶額,態度謙卑倒是沒問題,都願意負荊請罪了,還不算謙卑嗎? 等等,負荊請罪是個啥意思?

“我說赦大老爺,我讀書少,你別誆我。這負荊請罪是怎麼個說法?負荊……”

“就是背上荊條登門請罪。”賈赦讀書也不多,可他到底比王子勝有出息多了,隨便掰扯了兩句,差不多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見王子勝還有些狐疑,賈赦索性一把撕開了賈政背後的衣裳,並隨手從馬車夫手裡搶過韁繩,插在了賈政的褲腰帶上 我來自阿斯嘉德 。 想了想,大概覺得還有些不妥當,賈赦靈機一動,對小廝吩咐道,“你去旁邊找根荊條來。”

小廝張著嘴巴傻乎乎的看著賈赦,愣是沒動彈一下。

“找打是罷?叫你去你就去!”

“行了行了,赦大老爺您就消停點兒罷!”王子勝終於看不下去了,其實說起來他跟賈赦也不算陌生,同為京城裡出了名的紈絝子弟,多多少少還是打過交道的。 王子勝回憶著賈赦素日里的行事作風,大概猜到賈赦是不願意出厚禮的,又見他越鬧越過分了,且圍觀的老百姓都快擠到王家門前來了,趕緊叫停。

賈赦斜眼看著他:“那王家是願意接受道歉了?”

“先進去,咱們先進去再說。趕緊的。”王子勝頭一回感受到,以往自己幹熊事兒時,自家老爹那恨不得抽死他的心情。 還真別說,他這會兒好想一巴掌抽死賈赦,這就算要負荊請罪,不能進了王家再請罪嗎? 見賈赦還猶豫,王子勝索性招呼了下人,五六個人推搡著就將賈赦兄弟倆弄到了王家裡頭,“赦大老爺!我管你叫哥哥了,行嗎?趕緊進去喲! !”

於是乎,在連著吃了無數次閉門羹後,賈赦以無比風光的方式,終於進了王家的門。 而王家下人則是快馬加鞭的去尋自家老太爺和二老爺了。

然而,賈赦並不曾守在王家。 等王家老太爺和王子騰得到消息匆匆趕來時,看到的是被困在前院廊下柱子上打著赤膊的賈政,以及立在旁邊一臉思考人生狀的王子勝。

“你這是作甚?老子要的是榮國府的歉意,不是讓你當土匪頭子!!”王家老爺子當時就怒了,掄圓了胳膊,上來就是給王子勝一巴掌。 這一巴掌直接將王子勝掄到了地上,讓他半響都沒能起身。

“大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王子騰也有些不好了,甭管王家同榮國府鬧成怎樣,那都是暗地裡進行的。 說白了,王家只是用流言蜚語逼著榮國府就煩,可像這樣將矛盾直白的擺在檯面上,以後兩家還能不能好好相處了? 這是鐵了心打算真的讓賈政和王夫人和離嗎? 天地良心,王家只是在拿喬,沒想過真的破壞倆人的親事。

王子勝坐在地上懵了半響,直到王子騰上來攙扶他,才勉強回過神來:“不是我幹的,是賈赦!”

“賈赦人呢?”

“跑了。”王子勝喃喃的開口道,“他跑得賊快,把賈政捆在柱子上後,就跟個兔子似的直接竄了出去,我攔也攔不住!對了,他還說把賈政留給咱們家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這話一出,自認為經歷過各種風風雨雨的王家老爺子也徹底懵了,至於王子騰則黑著臉開始思量對策。 要說之前王家佔了上風的話,那麼榮國府來的這招破釜沉舟,卻是將王家徹底拖到了泥沼之中,一旦應對的不好,先前所有的麻煩都會由王家扛下。

該死的榮國府!

該死的賈赦!

還有……

“賈政你到底是甚麼意思?非要把王家也拖下水,鬧了個兩敗俱傷你才高興是嗎?好,真是太好了,混賬東西!”王子騰氣急敗壞的掄起拳頭衝著賈政的右眼就是狠狠一拳。

與此同時,賈赦一面打著噴嚏,一面讓馬車停在了張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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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父親,那就照您方才所說的那般做罷,我和二弟三弟都會全力支持!”

“對,比起小妹的終身幸福,我們的前程又算得了甚麼?哼,我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榮國府那位賈二老爺淒慘的下場了。”

“反正我聽你們的。”

張家前院書房裡,張家老太爺並三位老爺已經商議了小班日了。 說起來,也是榮國府倒霉,張家老太爺因著前不久被聖上調任去了上書房教導皇子皇孫們,因而他素日里都是待在宮中的,每隔五日才回家一趟。 不巧的是,今個兒便是他歸家之日。

至於張家三位老爺,原都有各自的職責,不過因著昨個兒那拉淑嫻被賈母趕出榮國府一事,他們仨有志一同的命人去各自上峰處請了假。

簡而言之一句話,張家父子四人是鐵了心要折騰死榮國府。

這檔口,下人忽的來報,榮國府大老爺賈赦來訪。

“呵,呵呵……”張家老太爺撫著花白的鬍鬚笑而不語,坐在他下首的三位老爺則是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後淡定的捧著茶盞開始品茶。 倘若賈赦是昨個兒晚間來拜訪張家的,甭管張家諸人有多麼的氣憤,都還是會略給幾分薄面的。 可惜呀可惜,機會不等人,如今說甚麼都遲了,尤其今個兒做主的是張家老太爺,而這位卻是對兒子極為嚴格,對唯一的閨女擱在心尖尖上疼愛的。

很快,下人從書房離開,依著張家老太爺的吩咐,將賈赦從側門迎進了府內,並將他引到了前廳裡落座。

及至被引到了前廳裡,賈赦依然沒察覺到任何異常,心下還道張家不愧是詩書傳家,哪裡像王家,他去了不下十趟,也就是今個兒早間他豁出去拖著賈政一道兒丟臉時,才被勉強迎進了門。 看來,自己比賈政幸運的太多了。 這般想著,賈赦美滋滋的坐在了前廳下方左側頭一個位置上,還特地整了整衣衫,拿出小時候被賈代善抽過的禮儀,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椅子上。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卻說賈赦到張家時,已是臨近晌午時分,他原以為張家諸人很快就會出面,哪怕略慢一些,最多兩刻鐘應該就能出來個人了罷? 可惜,半個時辰過去了,看外頭的天色,已是正午時分了,然而前廳裡依然唯獨只有他一人。 賈赦又想,許是今個兒並非休沐日? 若是那樣的話,只怕張家男丁們要到傍晚時分才能歸家,可女眷們呢? 就算前廳不太適合女眷前往,也該派個嬤嬤之類的同他打個招呼罷? 再不然,倒是來壺茶水來碟點心呢 宮瓷 !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賈赦從最開始的正襟危坐,到後來的頹廢癱坐,再到不耐煩的起身四下走動,之後又跑到外頭廊下左右張望試圖尋個丫鬟小廝之類的,等他發現整個前院都空無一人後,更是頂著正午的大太陽茫然的抬頭望天,直到被曬得暈暈乎乎不得已再度回到了前廳了。

等等,難道這就是張家的報復? !

賈赦欲哭無淚,倘若時間回到昨個兒晚上,他一定要好好睡一覺,再美美的飽餐一頓,養足了精氣神再來張家接媳婦兒和兒子。 想法很美好,可惜現實卻是,他昨個兒午膳就沒吃好,晚膳壓根沒吃,今個兒早膳和午膳同樣沒吃,更要緊的是,他昨個兒在床榻上枯坐了一夜,簡直就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還大清早的就跑了大半個京城……

“有人嗎?倒是出來個人呢!”

在真誠的呼喚了半刻鐘後,賈赦啞著嗓子坐回到了先前的位置上,垂頭喪氣的趴在了身側的小几上。 雖說他沒甚麼讀書天賦,可他又不是真傻子,就算先前僅僅是猜測,到了這會兒他也算是確定了。 這一定是張家的報復,唯一還不曾確定的是,這報復到底是來自於張家的哪一位,不過賈赦可以發誓,絕對不是他媳婦兒想出來的! 他那個傻乎乎的媳婦兒,被趕出榮國府時還生怕他會擔心,又怎麼捨得折騰他呢?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賈赦索性開始思索是張家哪個混賬居然敢給他使絆子。 這張家老太爺和老太太是不用考慮了,這二位都是一等一的好人,鐵定不可能;張家大老爺為人穩重,行事光明磊落,就算真要對付他,那也絕對是明著來的;張家二老爺脾氣略暴了些,是書香世家裡頭難得的直脾氣,若是他想要報復的話,只怕很有可能直接一拳揍過來;張家三老爺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的好人;張家三位太太,還有哥兒姐兒……

忽的,賈赦狠狠的一拍大腿,隨後疼得倒抽涼氣,又是懊惱又是無奈的道:“我想這些作甚?就算猜到了是誰幹的,又能怎樣?嘶。 ”

可不是? 這張家又不是榮國府,憑良心說,他要是真的豁出去了,榮國府裡就沒人治得了他。 可擱在張家完全沒用,就算吃了大虧,他也只能和著眼淚含笑嚥下去。

為了他的媳婦兒和兒子啊,等罷!

於是,這一等,就從晌午前等到了日落西山。 賈赦盤算著,就算今個兒並非休沐日,到了這會兒,他們也該回府了,哪怕想要教訓他,總得露面了罷?

餓的前胸貼後背的賈赦表示,別吊著他了,要死也來個痛快啊!

賈赦並不知曉,其實張家的人全部都在府內。 張家父子四人一直都待在離賈赦隔壁院子的書房裡,張家女眷則全部聚集到了老太太所居的福瑞齋裡,當然也包括那拉淑嫻本人。 至於幾個孩子們,則是由小鈴鐺帶著,姐弟四人在園子裡瘋玩了一整日。

而其實就在晌午過後不久,張家父子四人就已經將最終的法子定了下來,且連折子都寫好了。 等賈赦又餓又渴又累,恨不得以頭搶地之時,他們父子卻是陸續出了門,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只等明個兒徹底引爆。

終於,在掌燈時分,張家派了人來前廳。

“姑老爺。”

“咋?咋!!”賈赦原本是極沒形象的癱坐在椅子上,半個身子還趴在身側的小几上,冷不丁的聽到響聲,整個人原地竄了起來 和離小娘子 。 等看清楚來的只是個小廝模樣的人,登時有氣無力的道,“他們還不等見我嗎?”

小廝聞言笑了笑,向賈赦作揖道:“姑老爺,咱們家老太爺說,今個兒時辰也不早了,要不姑老爺您還是明個兒趕早?”

賈赦幽幽的看過去,半響都沒吭聲。 他當然知曉來傳話的小廝是無辜的,沒的將一肚子氣發在人家身上,可他覺得自己更無辜,明明是他親娘他親弟造的孽,怎麼就讓他來還呢? 旁的不說……

“給我點兒飯吃罷,我快不行了。”賈赦何止餓的前胸貼後背,他這會兒覺得他都能把自己整個吞下去了。 不過,饒是如此,在看到跟前那小廝一臉活見鬼的神情,他還是覺得很丟人。 想他堂堂榮國府的大老爺,還是世襲的一等將軍,結果淪落到來老丈人家裡討飯吃的地步,何止一個慘字了得? 到瞭如今,他也只能自我安慰,好歹也沒丟臉到旁人家,畢竟老丈人也不是外人。

“呃,姑老爺您稍等片刻。”再怎麼活見鬼,小廝仍不能將賈赦直接轟出去,尤其是人家提的要求那麼的恰當外加無奈,因而他只能抱著更無奈的心情去後頭回話了。

……求問姑老爺上門討飯吃,該不該給? 該怎麼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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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身處後院的容嬤嬤也攤上大事兒了,看著眼前抱著自己大腿嚎啕大哭的大人孩子,饒是她自認為經歷了風風雨雨,練就了泰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能耐,依然懵圈了。

“娘啊!”

“婆啊!”

“奶啊!”

容嬤嬤的面上一片空白,偏偏她的腦子裡一片清明,那些個屬於原主張嬤嬤的記憶紛至沓來。

原主張嬤嬤原是張家的家生丫頭,她的長輩伺候了張家數代,而她才剛十歲就被送到了當時的張家老太太跟前,也就是淑嫻的祖母。 甭管是在哪個府裡,老太太的身份地位都是最高的那個,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自不是一般的家生丫頭。 而張嬤嬤也是因著她的父兄皆乃府中得力的管家或者管事,這才得以被送到老太太跟前。 接下來的生活就像所有好命的丫鬟一般無二,她從最先的三等丫鬟,升到了二等,再是一等,最後由老太太做主,嫁給了府中一位格外受主子信任的大管家。

到了這裡,生活一直都是一帆風順的,尤其是張嬤嬤嫁人後不久就有了身孕,次年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 而在這之後,她也因著性子穩重,被撥到了當時年僅三歲的張家三哥兒跟前。 巧合的是,她懷孕數月之時,當時張家太太,也就是淑嫻之母也懷了身孕。 等她生下兒子坐完了月子後,張氏淑嫻也就誕生了。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即便早在數月前張家就給即將誕生的孩子備下了兩個奶娘,可不知怎的,奶娘一個接著一個出事,臨時尋不到人,加上當時姐兒挑嘴,日日啼哭,她索性跟太太求了恩典,從三哥兒處調到了姐兒處。

這一調,就是二十來年,她再也不曾離開過這個姐兒。 直到那個冬日,張氏淑嫻在榮國府東院裡消香玉隕,她也就跟著去了。

“娘啊!兒子盼了三年,總算是見到娘了!娘,這是您孫子,您只在三年前看過一眼的大孫子啊!娘啊!兒子可惦記您老人家了!”

容嬤嬤:………………嚇死老奴了。


40
記憶真的很神奇,很多事情明明都是存在於腦海之中的,偏偏在大多數情況下,連本人都早已忘卻。 可一旦真的遇到甚麼人兒或者甚麼事兒,塵封已久的記憶就如同噴湧而出的泉水一般,徒然間在腦海裡炸開。

這也是為何容嬤嬤分明繼承了原主張嬤嬤所有的記憶,偏在此之前絲毫不曾想起的緣故。 其實最根本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原主張嬤嬤在離世之前,滿腦子都是自己奶大的姐兒,自然不會去考慮旁的事情。

“娘,娘?我的老娘喲,您這是怎的了?難不成只隔了三年不見,您就認不出兒子我了罷?娘!我是張庭,娘您的庭兒啊! ”可憐的張庭真以為自己要被拋棄了,哭得那叫一個涕淚橫流慘絕人寰。

然而,同情心這玩意兒,或許擱在旁人身上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兒的,可惜的是,這位偏偏就攤上了容嬤嬤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低頭瞅著抱住自己大腿放聲大哭的年輕男子,容嬤嬤有那麼一瞬間好想把人踹出十里地。 按說上輩子無人送終的老嬤嬤,平白添了個兒子應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兒,可眼前這人,一眼看過去就有二十來歲了,偏哭得跟個三歲孩子似的,容嬤嬤只想說,老奴沒那麼蠢的兒子! !

“閉嘴!”

張庭懵了,張大了嘴不敢置信的抬頭看著容嬤嬤,他倒是不哭了,卻是因著受驚開始止不住的打起了飽嗝:“嗝娘,嗝,您聽我說,嗝……”

“說甚麼說?還嫌不夠丟人現眼的?趕緊的,帶著你媳婦兒孩子麻溜的滾,記得滾遠點兒,別老在我跟前晃悠!”容嬤嬤怒瞪張庭,雖說她得到了記憶,也確實能肯定對方就是原主張嬤嬤的親生兒子,可這一時半會兒的,想讓她坦然接受確也不容易。 尤其容嬤嬤還另有一層考量,萬一露出了破綻可怎生是好? 儘管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容嬤嬤覺得還是照舊罷,別玩這套母子深情了。

不曾想,聽容嬤嬤這般厲聲呵斥,張庭登時淚如雨下,嚎啕大哭。

他這一哭,身畔的媳婦兒孩子自然也跟著一道兒哭起來,直哭得容嬤嬤額間青筋暴露,只恨不得一巴掌把這些個人統統拍飛。 不過,這倒也給容嬤嬤機會細細回憶起原主張嬤嬤和張庭這對母子之間相處的全部記憶。

怎麼說呢,儘管沒有哪個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可凡事都有例外,況且作為賣了身的下人,原就不能跟普通小老百姓相提並論。 旁的暫且不論,單說原主張嬤嬤好了。 家生丫鬟出身,打小就在主子跟前伺候著,又陰差陽錯的當了主家唯一姐兒的奶娘,這既是福分也是負擔,畢竟若是在哥兒跟前伺候著,等哥兒略大一些,奶娘就起不了太大作用了,哪怕跟主子求了恩典放出去也是有的。 可姐兒就大不相同了,小時候離不開,長大了照樣離不開,哪怕說了親事嫁了人家,身為奶娘也只能跟著陪嫁過去。 尤其原主張嬤嬤同夫家相處得併不好,等她夫君一死,加上婆母防她就跟防賊似的,她索性就老實待在姐兒跟前,從不曾指望兒子養老。

試想想,這原主尚且如此,能指望容嬤嬤這個後來者對兒子上心嗎?

白日做夢!

見張庭一家三口哭得肝腸寸斷,容嬤嬤別提有多憋屈了。 尤其這會兒她是站在榕香苑外頭的小道兒上,不說人來人往,可隔一段時間還是會有丫鬟過來的。 因著是伺候了幾輩的家生子,張庭等人都是府裡的熟面孔,倒是不曾被人驅逐,卻難免被人指點笑話。

“走走,你賴著我作甚?趕緊回去找你阿奶去,省得回頭她尋到我一通臭罵,我可沒拐她的大孫子!”容嬤嬤原就是個暴脾氣,這原主或許能忍氣吞聲,她卻是不可能的。 儘管那些事兒並非她親身經歷,可回想起記憶裡那個用看賊似的眼神看原主的老婆子,容嬤嬤就止不住的來氣。

要說張家那老婆子也是既可憐又可悲,因著兒子早死,最怕的就是兒媳婦,也就是原主張嬤嬤改嫁。 可問題是原主壓根就沒這個想法,儘管同夫君並無太深的感情,可她對姐兒是極為在意的,想也知曉,既當了姐兒的奶娘,這一輩子就不會改變了,與其再尋個不知底細的夫君,還不如老實伺候姐兒,左右也能穩穩噹噹的過一輩子。 偏生,那老婆子卻不這般想,一面提防著她改嫁,一面又牢牢的把住大孫子張庭,不然他們母子見面。 單這些倒也罷了,偏還每月都“幫”她向管事嬤嬤領月錢,甚至逼迫她從姐兒房裡偷拿東西。

當然,這些個事兒都被原主拒絕了,最終導致的後果是,當姐兒出嫁時,按說應當是奶娘一家子都當陪房,卻被那老婆子嚴詞拒絕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原主也狠,索性一個人跟著姐兒嫁到了榮國府,將婆母和親生兒子丟下不管。

“娘,我阿奶她沒了啊!”張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著,“三年前,張家回祖籍守孝,阿奶她在路上就病倒了,等好不容易到了地兒,她也沒能熬過去,死在了祖籍那頭。她臨死前跟我說,叫我回來找親娘您,還說……”

“還說到底是親生母子,我怎麼著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被人欺負,對罷?”容嬤嬤瞇著眼睛,危險的瞪向張庭,後者羞愧欲絕的低下了頭。

見狀,容嬤嬤也有些沉默。 其實多個兒子也不錯,至少將來有人能幫她摔盆燒紙,可容嬤嬤更明白,張庭這個兒子雖說心眼子不多,人也不算壞,卻是個實打實的慫貨,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堪重用。 或許換成原主的話,多少還會有點兒心軟,可容嬤嬤卻是早已習慣了從那拉淑嫻角度看待一切問題。

沒好處,麻煩多。

得了,哪兒涼快待哪兒去罷!

思量清楚後,容嬤嬤面色一沉,拿出當年橫行東西六宮的氣勢,傲氣十足的道:“行了,你的事兒我知曉了,不過既然當初你選擇了跟隨你阿奶,如今就別再來尋我。我過得很好,也無需你操心,將來養老的事兒,也有主子和小主子,你以往怎樣往後仍怎樣。”

“娘?”張庭傻眼了,偏他原就不是個擅長言辭的人,又生性窩囊,隻眼睜睜的看著容嬤嬤毫不留戀的離開,半響才哭倒在地,“我親娘喲,親娘不要我了!親娘喲!”

容嬤嬤原本都已經打算回榕香苑了,聽到這聲兒,忽的腳步一頓。

同情心她完全沒有,可她卻冷不丁的想到了一個事兒。 儘管在她看來,這又蠢又慫的傻貨張庭是原主張嬤嬤的兒子,而非她生的,可問題是……

有人會相信嗎?

默默的抬頭望天,這會兒已臨近掌燈時分,太陽已下山了,月亮和星星尚未出來,整個天空都是灰濛蒙的一片,愈發襯託了容嬤嬤此時此刻的心情。

——心裡頭拔涼拔涼的。

“你先起來,還有你。”容嬤嬤忍著吐血的衝動,挪著腳步回到了張庭跟前,儘管對於這個蠢慫的兒子萬般嫌棄,可她還是不得不咬牙承認,那就是她的崽! !

相較於容嬤嬤生無可戀的心情,張庭卻是一下子樂呵了:“娘喲,我的親娘喲,兒子就知道您不會這般絕情的。來來,您瞧瞧您的大孫子草兒,他都五歲了,您才只見過他一次。”

草兒是個白胖的小子,長相一般般,只因著年歲小尚能贊一句可愛。 容嬤嬤瞥了一眼張庭的長相,又掃了一眼他媳婦兒,登時就絕望了。 忽的又想起大孫子的名字,容嬤嬤一個沒忍住,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張庭的後腦勺:“他叫啥?草兒?”

“狗尾巴草,這是我阿奶給想的名字,娘不知道嗎?”張庭笑呵呵的道。

容嬤嬤:……………………

過了許久許久,容嬤嬤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行了,把我孫子留下,回頭我跟主子求個恩典,看能不能讓他去璉哥兒跟前當個伴讀書僮。至於你跟你媳婦兒,趕緊給我走!走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們了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

“哦。”張庭說不出是失落還是委屈,磨磨唧唧的起身,又拽著他媳婦兒一步三回頭的挪步走了。 可眼瞅著都已經走遠了,不想,張庭又忽的轉身竄了回來,“那個,親娘呀!”

“要么說,要么滾!”容嬤嬤低頭瞅著年僅五歲的大胖孫子,心情勉強好轉了一些。 且這會兒,她也終於體會到了那拉淑嫻剛過來時的感受。 的確,在得知膝下有個白胖可愛的孩子時,肯定是高興的,甭管是兒子還是孫子都無所謂,然而若是太大隻了,還又蠢又慫……

請恕她無能無力,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賈母那麼眼瞎。

“娘呀,兒子才想起來,之前我來尋您,是為了跟您說個事兒。那個榮國府的姑老爺來咱們府上了,晌午前就來的,一直被晾在前廳裡,大管家還不准咱們把消息遞到姑太太跟前。我是想著,您是我娘,那我不跟姑太太說,我只您說總成罷?”張庭吭吭哧哧的道。

容嬤嬤微微一怔,她卻是不曾想到,原來蠢貨偶爾也會有點兒小聰明。 當然,這卻不是重點了,重點在於……

“你到底是有多蠢?羅里吧嗦的說了那麼一大通的話,最要緊的事兒卻擱在最後才說?你小子就是皮癢了找抽是罷?罷了,你先帶我過去尋姑老爺,還不快走!”

張庭嚇得一個激靈,忙不迭的拉過被容嬤嬤撇下的草兒,一溜儿小跑的跟著容嬤嬤往前院走去,一面走還一面不怕死的問道:“娘呀,啥事兒要緊?我這個當兒子的再加上你的大孫子還比不上一個姑老爺?哎喲我的娘呀!娘別打我!哎喲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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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前廳裡的賈赦終於吃到了今個兒第一口飯,喝到了今個兒第一口水。

然而,不等賈赦吃飽喝足,容嬤嬤就殺氣騰騰的過來了。

“老爺啊!咱們被老太太趕出來了,您是不知曉,昨個兒老太太當著一眾丫鬟婆子還有璉哥兒的面,從頭到尾數落了太太足足一個時辰。太太一句話都沒回,只低頭默默的流淚,偏老太太還覺得受到了冒犯,連午膳都沒讓太太用,就逼著她立刻滾出榮國府。老爺,老奴敢對天發誓,當時老太太說的就是'滾出去'!可憐太太打小就被家人放在心尖尖上疼著,這輩子都沒受過那麼大的委屈,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被人指著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還讓她滾出去!莫說太太心裡不好受,老奴瞧著就替她委屈。老……老爺您怎的了?”

賈赦:“咳咳咳!”他沒怎的,他只是吃得太急快被噎死了。

連著灌了大半壺茶水,賈赦翻著白眼勉強活了過來,抬眼看向容嬤嬤以及她後頭跟著的兩大一小仨人,半響才尋到話頭:“嬤嬤,這些話你有告訴我老丈人嗎?”如果有的話,他大概明白了為何今個兒他會被晾在這兒大半日了。

容嬤嬤猛搖頭,並斬釘截鐵的回道:“不曾!”

“呼。”賈赦長出了一口氣,覺得似乎還有救,又瞥了一眼才吃了一口的飯菜,很快就決定先把肚子填飽,之後該討饒的討饒,該發誓的發誓。

然而,容嬤嬤忽的又蹦出一句話:“老奴怎麼會跟張老太爺告狀呢?都已經三年多沒見到張老太爺人了,老奴頂多就是把知曉的事兒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了張老太太和老爺太太們,一個字都沒跟老太爺提過。”

“咳咳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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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賈赦最終還是活過來了,並且見到了張家父子四人。

對於張家父子來說,他們原是不想再看到榮國府的人,尤其是姑老爺賈赦。 畢竟賈母等人再折騰,若是賈赦能耐的話,那也能護住自家姑娘。 反過來說,既然自家姑娘吃了那麼多的苦頭,要么就是賈赦袖手旁觀,要么就是他蠢笨窩囊不中用。 甭管答案是那個,賈赦都被張家父子列為了最不受歡迎的人之一。

問題是,有時候想趕人真沒那麼容易。 倘若張家能夠像王家那般豁的出去,那倒是省事了,直接將人往大門外一踹,甚麼事兒都了結了。 可顯而易見的,張家不可能那麼幹,若是賈赦要點兒臉面,平白被晾了這麼長時間,灰溜溜的走人也沒甚麼,偏賈赦卻是完全不顧臉面。

先是死賴著不肯走,再是要吃要喝的,最後更是因著吃的太急,把自己噎得直翻白眼,好懸沒直接背過氣去。 等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了,賈赦索性癱坐在前廳裡,一副死也要死在張家的無賴模樣兒……

張家還能怎樣? 那就勉強見一面罷。

因此很快,賈赦就被通知改換了地方,自然是張家父子待了一整日的書房裡。

“小婿拜見岳父大人!!”賈赦是甚麼人? 拿他弟弟賈政做對比是最合適不過的了,賈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賈赦則是只要有好處,他都能主動把自個兒臉面摔在地上死命的踩。 因此,才剛一進入書房,賈赦都沒來得及看清楚裡頭的情形,便上前兩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向著上首就磕了一個響頭。

這下子,甭管是坐在上首的張家老太爺,還是下首兩側的張家三位老爺,皆沉默無言的望著雙膝跪地的賈赦,愣是半響都不曾回過神來 超級靈泉 。

……說好的男兒膝下有黃金呢?

比起不要臉,估計這世上能勝過賈赦的也就寥寥幾人了,當然容嬤嬤肯定是其中之一,然而這一次,賈赦之所以這般的干脆利索,原就是容嬤嬤教導的。

'生氣? 張家當然會生氣,擱老爺您身上,您生氣不? 老奴給您出個主意,左右他們已經生氣了,不如您就讓他們狠狠的出一口惡氣,先把事兒擺平了才是最最要緊的,您說是罷? 具體的? 就這樣,老爺您別廢話,直接看到張老爺子就下跪磕頭,好聽的話又不要錢,麻溜的說出來,這檔口可不能偷懶。 至於旁的,以後再說,大不了等以後回了榮國府,您找那些個罪魁禍首算賬呢! 老太太您動不了,那二老爺呢? 這當哥哥的教訓弟弟,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也就是您好脾氣,以往我就沒少看張大老爺收拾他兩個弟弟! '

“岳父大人在上,請再受小婿一拜!”反正跪也跪了,頭也磕了,賈赦整個人彷彿放飛了一般,豁出去了!

張家老太爺無言以對。

說起來,張家老太爺這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 他雖是世家出身,本人卻是通過科舉入仕的,最初他在翰林院待了幾年,後來則在御史台歷練的十幾年,這才得以成為太子太傅,最終則被聖上看重給調撥到了上書房,教導皇子皇孫。 也許這一看,從太子太傅,到普通皇子皇孫的先生彷彿是退一步了,可張家老太爺卻深知,太子遲早要出事,與其將來被連累,還不如趁早抽身,至少也要讓聖上看到自己知進退的一面。

這樣的人物,竟被賈赦弄得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可見賈赦究竟有多不要臉。

“老泰山,許久不見,您可是越活越年輕,越活越有精神了,那甚麼老當益壯說的就是您!您可知曉,小婿這輩子沒佩服過甚麼人,獨獨最敬佩老泰山您!若不是小婿天生蠢笨不堪,尤其不擅長攻讀經史子集一類的,要不然小婿早就在外頭跪個三天三夜,也要求您收小婿為徒。唉,可惜呀,小婿實在是太蠢了,枉費了您將愛女下嫁於我,實在是那甚麼……鮮花插在牛糞上?”

賈赦是真豁出去了,就如同容嬤嬤所說的那般,他真切的代入了自己。 假如今個兒他有個心愛的閨女,金嬌玉貴的放在心尖尖疼愛了十幾年,一朝嫁到旁人家裡,卻淪落到被旁人作踐。 捫心自問,真要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兒,他一定手起刀落,把女婿的狗頭當蹴鞠踢! !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張家不是武將,習慣性的跟人好好說道理,也因此,賈赦無需擔心自己的小命不保。 可同樣的,他也就徹底放下了身段,只要張家父子還願意饒恕他,願意再給他一個機會,他定會好好珍惜,然後等回府以後……

恁! 死! 賈! 政!

“賈赦。”張家老太爺好半響才尋回了自己的聲音,盡可能平靜的道,“淑嫻許久不能回娘家了,就連上次,為了幫你弟弟尋個名師,回了一趟,也是匆匆來匆匆走。所以這一次,就讓她在娘家多待兩日,你覺得如何?”

這話一出,賈赦本能的眉心直跳。 儘管張家老太爺說的很客氣,遇到了這般糟心的事兒都沒罵娘,可他還是覺得心驚肉跳的。 這話怎麼說呢,總覺得張家還有後招!

“怎麼,你不同意?”張家老太爺的聲音愈發的和善了,就連方才面無表情的臉上,這會兒也堆滿了笑意,彷彿真的只是隨口問了一個極為尋常的小問題。

“同意!岳父大人的吩咐,小婿定當照辦,如何會不同意了?”這弄不明白是一回事兒,沒眼力勁兒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死亡QQ號 。 事實上對於此時此刻的賈赦來說,只要張家沒打算直接砍死他,那事情就有轉圜的餘地。

“既如此,那你就先回去罷。等過幾日,我讓老大他們送淑嫻回榮國府。”

“那可不成。”賈赦才不會鬆口答應這種無期限的話。 這過幾日又是多久? 一日兩日的,算是過幾日,十日八日呢? 萬一張家心疼上了,把他媳婦兒一扣就是三年五載的,他跟誰說理去? 就算他回去把賈政折騰得死去活來,也不划算。 當下,賈赦舔著臉往張家老太爺跟前湊,“老泰山,打個商量唄,要不我把我家璉兒壓在張家當人質,要打要罵都隨您,我媳婦兒就讓我帶回去罷。”

張家老太爺再度被噎住了,這叫甚麼話!

“再不然這樣好了,我媳婦兒在娘家住幾日,我也在張家住幾日。這樣總成了罷?”

“不成。我妹子是住在後宅的,你可不能!”張家二老爺一個沒忍住,直接開口嗆聲。

儘管嗆聲的人是並非張家老太爺,可賈赦琢磨了一下,貌似他還是惹不起。 那成,惹不起就不惹,賈赦瞬間改口道:“那再打個商量,我媳婦兒住後宅,我住前頭客院總成了罷?再不然我就住到下人院子裡去,反而只要我媳婦兒還在張家,我說甚麼都不會走的。”

“賈赦。”張家老太爺先給脾氣最衝的二兒子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閉嘴,隨後才向賈赦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是不放心把淑嫻留在娘家,怕張家苛待了她,是罷?”

這話卻是不好回答,至少擱在稍微要面子的人身上,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不是,隨後就只能掃興離開了。 然而賈赦並不,他連思索都不曾,便徑直脫口而出道:“我怕老泰山您不把她還給我!”

沒的聊了。

張家老太爺黑著臉怒視賈赦,生平頭一次領會到了甚麼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可他也不能真的跟賈赦撕破臉,畢竟只要還有一絲可能,他還是希望女兒能跟女婿能好好過日子的。 當然,若是好好過日子的前提是女兒吃盡苦頭,那就不必了,哪怕豁出去老命,他也要為女兒討回個說法。 可如今瞧著,這女婿雖不要臉了些,可對女兒卻是極好的。

“賈赦,既然你都把話說的那麼明白了,我也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說說看,淑嫻若跟你回去後,還是被人欺負受盡委屈,你會如何?哼,有些話想來就算我不說明白,你應該能猜到我指的究竟是何人,所以別拿下人來搪塞。”

賈赦抬眼望去,張家老太爺面上一派肅穆,儘管世人多數都偏愛兒子不甚在意女兒,可張家老太爺卻完全沒有這個想法。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已經有了三個臭小子,因而對於自打出生後就乖巧懂事的閨女給予了無底線的疼寵。

“老泰山,您同我說了實話,那我也同您說句心裡話,哪怕我知曉,這些話儘管說出來,您也未必會全信,可我還是要說。我一定會對淑嫻好,盡全力對她好,若是我府裡的其他人敢欺負她,我就算豁出命去也會護著她。除了……”

“你母親對罷?”

“對!為人子最要緊的是孝道,所以我不會對我母親如何。不過老泰山您大可以放心,先前的我是想岔了,這才每每落於人後。可如今我卻是有了個一個萬全的法子,定能連本帶利的將以前吃的虧全部討回來!”賈赦一字一頓的道,“往後,我母親再敢使甚麼手段,我發誓我會全部報復到賈政身上!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對兄長不悌也是大罪!”


42

賈赦這一番話,說的那叫一個斬釘截鐵鏗鏘有力,當然這是在張家,若是擱在榮國府裡,那就不好說了。 不過,也正是因著在張家,在場的張家父子沉默了半響後,最終都齊齊選擇了再給賈赦一次機會。 可機會雖給了,有些話還是應當提前說清楚的。

“正如你所說的,孝道極是重要,我張家不會逼迫你對你母親如何,不過卻不包括旁人。”張家老太爺頗有深意的道。

“老泰山您也打算對付賈政嗎?早該這麼辦了,讓他自以為是,讓他瞧不起人,就應當狠狠的教訓他一番,好讓他知曉甚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賈赦抑揚頓挫的說著,及至看到張家老太爺面色不善時,忙立刻住口,訕笑著道,“老泰山還有甚麼吩咐?”

“好話壞話都讓你說盡了,我還能說甚麼?反正賈政要是倒霉了,你可別怪我沒提前把話說明白。不對,你可以怪我,只記得千萬不能將氣撒到淑嫻身上,在這事兒上她是全然無辜的。還有,我保證不會要賈政的性命,可若是回頭他哭死在你母親跟前……”

“我保證不笑!”賈赦舉著右手做起誓狀。

張家老太爺再度感受到了甚麼叫做被話噎死,只恨恨的道:“我管你笑不笑!行了,你走罷,去客院。”為了避免賈赦再說出駭人的話來,他索性使喚最老實的小兒子,讓其帶賈赦去客院住下。 等這倆人走了之後,老太爺頗為感概的撫著花白鬍子道,“這要是賈赦稍微有點兒出息,御史台倒是挺適合他的。”

這話一出,張家大老爺和二老爺只面面相覷,下意識的腦補了賈赦舌戰群雄的場面,登時齊齊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不由得慶幸賈赦是個沒上進心的紈絝子弟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當夜,賈赦如願以償的在張家客院裡住下了,張家父子也商議好了全部對策。 後宅里也是一片和樂融融,璉哥兒白日里玩瘋了,吃晚膳時就一副瞌睡蟲上腦的模樣,等吃飽喝足後,直接就趴下了。 至於那拉淑嫻,則從容嬤嬤處得知了全部實情,卻甚麼也沒說,只微微一笑,便也疲憊的睡過去了。

然而,相較於張家的溫馨和樂,榮國府和王家卻注定要度過一個不眠之夜了。

這京城裡頭,原就不存在絕對的隱秘,況且白日里賈赦大喇喇的將只著褒衣的賈政就這樣丟在了王家門口,還美其名曰,負荊請罪。 試問,這事兒還有可能隱瞞得住嗎? 事實上,才過了小半日,這事兒便成了京城老百姓們茶餘飯後的最新話題了。

王家要瘋了。

若依著王家原本的計劃,是暗中使手段逼迫賈政就範,譬如賈政帶著厚禮上門道歉,再讓他保證諸如以後會善待王夫人這樣的話,這事兒也就自然而然的了結了,畢竟王家不可能真的坐視王夫人被休棄。 可如今被賈赦這麼一折騰,乍一看,賈政也算是誠心誠意的道歉了,可再仔細一想,這樣的道歉對於王家來說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好處,他們又不是真的圖這所謂的歉意,好處呢? 折騰了這麼多日子,結果丁點好處沒撈到,圖甚麼?

就好比,某人將另外一人打成了重傷,重情重義又衝動的人,或許會直接將某人也打成重傷。 而實在人則希望對方給予一大筆賠償金。

張家是在乎情義的,王家則是實在人。

可如今的問題是,賈赦充當了所謂的正義之士,先給了賈政好一通教訓。 在這種情況下,王家若是選擇原諒,則半點兒好處都撈不到。 反過來說,若是王家堅持不原諒,臉呢? 你還要臉嗎? 人家都做到這份上了,那可是負荊請罪啊! !

這下子,王家陷入了兩難之地,甭管怎麼做都是個錯。

萬幸的是,比王家還倒霉的是榮國府,準確的說,是賈母和賈政母子倆。

在當天晌午時分,賈母終於知曉了那拉淑嫻帶著璉哥兒回娘家一事,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後,連聲命人去張家將乖孫兒帶回來。 可沒等榮國府的管家出門,賈政就被王家的馬車送了回來,這下可好,賈母瞬間將璉哥兒拋到了腦後,只一心一意的關懷賈政。 偏賈政今個兒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喚他十聲都不帶應一聲的,唬得賈母又是驚恐又是心疼的,想讓人將賈赦尋來,又沒人知曉賈赦去了哪裡,只得哭著讓管家拿著府裡的名帖去請太醫。

鬧哄哄的折騰了半個白日整個夜晚,直到次日,賈政的情況才算有所好轉,可賈母卻病倒了。

能不病倒嗎? 原就不是年輕人了,這幾日折騰的她精疲力盡,先前的病又不曾去根,再加上昨個兒因著擔心賈政苦熬了一整夜。 等天明不久後,賈母就暈了過去,珍珠一摸她的額頭,才發覺不知曉在甚麼時候,賈母就已經發了高燒。

就在榮國府亂成了一鍋粥之時,早朝上,張家終於發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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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陛下,臣教女無方,實不敢教導皇子皇孫,故懇求陛下免去臣上書房先生一職。”

早朝上,張家老太爺趕在眾人之前,鄭重其事的主動提出免職。 而事實上,早在昨個兒他就已經寫好了折子遞了上去,這會兒他的辭呈正在聖上的手中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聖上面沉如水,底下的文武百官則不明所以的對視著。

跟旁的文官不同,張家老太爺儘管是出身書香世家,可他卻並不曾萌祖蔭,且他也沒有一般文人的清高自傲。 尤其是當初他拒絕了其他世家,乃至太子的提親,毅然將唯一嫡女嫁給武將出身的榮國府嫡長子賈赦時,很是得到了一眾武將的讚揚。 至於文官裡頭就更不用說了,張家老太爺慣會做人,再說文人好顏面,哪怕心裡泛著酸水,面上也不會露分毫。 也因此,今個兒之事就更讓人驚疑不定了。

半響,聖上開了口:“張老的折子朕看了,只是朕有一事不明,還請張老為朕解惑。”說到這裡,聖上略頓了頓,目光掃視過一眾文武百官,一字一頓的問道,“是哪個說張老教女無方的?”

文武百官之中響起了陣陣竊語聲,因著張氏女出嫁也就是前幾年的事兒,很多老臣都還記得,當初聖上、貴妃乃至太后對張氏女的褒揚,以及當初太子親自求娶張氏女為正妃一事。

也就是說,倘若張家老太爺教女無方的話,那麼包括聖上在內的一眾貴人都是瞎了眼?

不由得,一眾文武百官皆齊刷刷的為說這話之人豎起了大拇指,直贊這天底下竟還真有這般直言不諱的蠢蛋。

“陛下還是別問了,怪只怪臣教女無方,臣願將女兒接回娘家好生教導。”張家老太爺說這話時,雖不至於老淚縱橫,可在言語之間卻是滿滿的哀慟和絕望。 在場的眾人皆是聰明人,自是輕而易舉的就听明白了,聖上自也不例外。

“張老自謙了,朕也算是看著你家姑娘長大的,當時還想著,若是朕的兒子能有幸迎娶張氏女,該有多好。不過,沒緣分也無妨,朕也羨慕榮國公。就是不知,在榮國公過世之後,榮國府由誰做主?”

誰做主,誰倒霉。

聖上雖不曾說的那般分明,可言下之意人人都聽得懂。 當下,便有那等子心思靈透之人暗中盤算著,回頭要怎麼給榮國府使絆子,左右如今的榮國府也只是強弩之末了。

“陛下明鑑。”張家老太爺何等聰慧之人,方才不過是試探之話,若是聖上直接允了他的請求,那他便順勢辭去官職,回府頤養天年。 可既然聖上願意幫他出頭,他自也沒有拒絕的道理,當下便嘆息著道,“確是臣教女無方,不該在她出嫁前那般寵著她縱著她。先前,小女貿貿然的應下了榮國公夫人的請求,為其府上二老爺求名師已是不佔理,臣一時心軟便應下了,豁出去老臉倒也勉強做到了此事。可臣真的不曾想到,小女竟這般的不知好歹,昨個兒她又回了娘家,求我幫她府上二老爺謀個正一品的官職,臣做不到,臣只能懇請陛下免了臣的官職,索性帶著女兒回祖籍罷!”

一番話說下來,張家老太爺卻是終沒忍住,落下了淚來,連聲道:“老臣教女無方,教女無方!”

“謀個正一品官職?”聖上嗤笑一聲,追問道,“敢問張老,令愛可曾說過,若辦不到會如何?”

張家老太爺只嘆息著搖了搖頭:“臣教女無方,自是只能讓她自請下堂。”

“好個榮國府!哼,朕記得榮國府二老爺是叫賈政罷?先前吹噓甚麼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結果就是個不堪重用的東西,飯桶罷了。工部尚書出列!”

工部尚書一個激靈,快步走出隊列,雙膝跪地,只聽聖上冷言問道:“賈政是你的屬下,不如由愛卿你來評價一下賈政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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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賈政其人?

工部尚書在那一瞬間,內心全是淚。 他可以摸著良心說,他跟賈政真的一點兒也不熟。 理由很簡單,工部雖然在六部之中排不到前列,可到底也是有著幾百號人的部門,像賈政這樣的五品工部員外郎,雖大小都是個官,可在從一品的工部尚書眼裡,真的就是小蝦米般的存在。

你說他是榮國公賈代善之子? 那又如何! 賈代善死得早,雖說大部分人都知曉他有兩個兒子,可相對而言,能襲爵的嫡長子賈赦顯然更引人注目。 至於賈政,他真正出名是在幾個月前,被三位當代名家收為弟子之後。 而在此之前,壓根就沒人在意他。

倒是後來,因著聖上為皇子皇孫求名師時,誤打誤撞的跟賈政對上了。 當然,聖上並不承認是自己奪了賈政的先生,不過卻也因著如此,暗示工部尚書對賈政“多多關照”。

虧得如此啊! !

“回禀陛下,賈政此人最是愚笨不堪,學問極為差勁,為人更是傲氣十足,對上無任何敬意,對下氣焰囂張。臣還聽聞,他在府外另娶妻安家,全然不顧家中為其父守孝三年的嫡妻,更聽聞他有意休妻將外室扶正。”

聖上被驚到了,先前他只猜到以工部尚書慣常的為人是絕不會同他唱對台戲的,可饒是如此,對於接下來工部尚書捅出來的秘辛,還是完全不曾料到。

然而,更跌宕起伏的還是後面。

“禀陛下,臣有話說。”

“臣也有話說。”

“臣等也是。”

若是說聖上給賈政蓋了個戳,那麼工部尚書則是起了個好頭。 接下來,文武百官紛紛搶著發言,且各個言之鑿鑿。 尤其是同張家老太爺交好的御史台諸人,更彷彿是拿生命來抹黑賈政。 當然,或許這也未必就是抹黑。

這個說:“賈政養外室一事,早在多日前就在京城各處傳開,據悉有極多人瞧見。至於其妻王氏,不久之前也已被遣送回了娘家。”

那個說:“臣倒是聽過另一個說法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犬子無能,在街面上同王家長子起了衝突,王家長子求到了賈政跟前,賈政一口答應後又反悔,並藉由此事欲將其妻休棄。 理由是,王家教子不嚴。 ”

還有人道:“這養外室之事,臣雖聽人提起卻並不曾親眼看到,可有一事卻是臣親眼所見。那便是榮國府長幼無序,命襲爵之嫡長子偏居一隅,而令次子賈政竊居正堂。”

又有復議者數人,儼然是將早朝當成了批判賈政的公堂。

聖上的面色陰沉的幾乎能滴下墨汁來,待諸人言罷,只聽聖上冷哼一聲:“照諸位愛卿所言,賈政乃是不學無術沽名釣譽之輩,在孝期豢養外室,將與更三年喪之嫡妻胡亂休棄,且不顧長幼尊卑竊取祖產。朕所言可對?”

文武百官心下腹誹,賈政雖有豢養外室之嫌,可誰也沒說是在孝期;雖說將嫡妻趕回娘家,可這不是還沒休棄嗎? 至於竊取祖產更是無稽之談,畢竟榮國府還未分家,就算竊居正堂,那重點是也“居”,而非“竊”罷?

這般想著,眾臣遂齊聲應答:“陛下所言極是!”

“五營統領王湛何在?”忽的,聖上話鋒一轉,冷言喝問道。 不多時,被點到名的王湛便上前跪倒:“臣在此。”

王湛,時任從一品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乃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子,現任王家家主。 其膝下有兩子兩女,長子王子勝不堪大用,次子王子騰卻是年少有為,長女嫁予榮國公次子賈政,次女嫁予紫薇舍人薛公之後。

也就說,王湛便是方才朝堂上風雲人物賈政的泰山大人。

若說此時聖上面色陰沉,那麼王老爺子卻是臉色泛青。

他倒了八輩子的黴當了賈政那小王八羔子的岳父! 不對,他當初就不該將女兒嫁到榮國府,好好的一個嫡長女,嫁到旁人家必是個名正言順的當家太太,偏當初聽了賈代善之言,信了賈政乃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如今倒好,平白毀了女兒的一生不說,指不定還會連累到他那樣樣拔尖的好兒子!

早朝乃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參與的,王子騰雖說年輕有為,如今卻只是從三品,並無資格上早朝。 此時此刻,王老爺子只能慶幸好兒子沒在早朝之上,也就無需受這般折辱。

“不如由王愛卿來談談賈政此人。”

聞言,王老爺子只苦笑一聲,不得不開口回道:“臣乃一介武夫,原就不通經史子集。賈政年少之時,只聽聞他極為用功上進,所言又頗有見解,臣誤以為他是難得的人才,這才將長女嫁予他。臣之長女雖說不如張老之女那般出眾,倒也沒有太大的缺點,嫁予賈政數年,孝順公婆並為榮公賈代善守孝三年,還生有一子一女,雖無管家理事之能,倒也將自己院子打理的妥妥噹噹。萬萬沒想到,最終卻落了個被休棄的下場,臣……無顏面對先祖。”

不得不說,王老爺子洗白洗得很徹底,幾句話下來,責任全部推給賈政不說,還成功的演繹了一個悲痛絕望的父親,並將自己向張家老太爺靠攏。

——咱倆的閨女都被迫回娘家了,你別再折騰我了。

張家老太爺還真就側過臉瞧了他一眼,沒說甚麼話,卻用眼神表明,張家無意同王家較勁。

當下,王老爺子徹底放心了。

說起來,王老爺子雖不如張家老太爺來得能耐,可因著他是身負赫赫戰功之人 僱傭兵王 。 再說武將同文官本就不同,就算素日里脾氣略直了些,偶爾多得罪幾個人,這會兒他說的這般淒涼,也惹得在場諸人不住的搖頭嘆息,紛紛報以同情憐憫之心。

事情就這樣定了性。

可憐的賈政,最悲哀的並不是招惹了張家,而是榮國府早在國公爺賈代善過世的那一刻,徹底脫離了朝堂中心。 哪怕王家父子尚在朝堂,可這事兒王家真心不方便出面,難不成指望王老爺子當眾說,就算女婿在孝期豢養外室,他也無所謂? 真要這麼說了,王家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了。 至於榮國府的其他親眷,寧國府賈敬雖有功名在身,卻並未真正入仕。 賈母之弟保齡侯雖位高權重,然而他此時並不在京城。

於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賈政倒了血黴。

退朝前,聖上駁回了張家老太爺的辭呈,並提議由大理寺介入調查賈政種種罪名,命工部尚書全力配合。

大理寺卿:……這事兒不該歸我們管。

工部尚書:怎麼就讓我攤上了賈政那混賬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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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上發生的事兒,很快就通過各個渠道流傳開來。 最先知曉這些消息的,自然是重臣的家眷並親朋好友,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拉淑嫻。

在此之前,那拉淑嫻雖然知曉父兄定會為她被驅逐一事討個說法,可她以為所謂的討說法大概是兩家的長輩坐下來慢慢商談。 直到今個兒晌午,知曉了全部原委之後,那拉淑嫻才明白,她之前想的真是太甜了。

張家不是王家,幹不出上門吵鬧打砸之類的事兒,可想要張家悶聲吃虧,卻是白日做夢。 所謂文人,就是甭管對方做了甚麼,都只笑瞇瞇的瞧著聽著一副無所謂的姿態,回過頭來就狠狠的捅你一刀,保證永絕後患!

那拉淑嫻望著大晌午特地趕回來,只為向她邀功的父兄四人,一時間只覺得嗓子眼裡又麻又癢,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隻眼眶濕潤的重重點頭:“謝謝。”

“說甚麼謝謝,甭管你多大了,在爹心目中,你依然還是當初那個白白胖胖的小丫頭片子。”張家老太爺笑得一臉褶子,完全不復早朝時那冷冽的模樣。 至於張家三位老爺,儘管都很想湊到妹子麵前邀功,可惜被自家老子強行擋住,只能眼巴巴的瞅著,示意妹子看自己。

這一切,那拉淑嫻都看在眼裡,心頭卻並未輕鬆多少,甚至愈發的沉重了。

他們是張氏淑嫻的至親家人,可她卻並不是他們心目中的至寶了。 她是那拉淑嫻,不過是藉屍還魂的一縷孤魂罷了。 當然,這個秘密她不會對任何人說出口,因而也只能抱著愧疚之心真誠感恩。

張家父子都身負要職,很快就離開了後宅。 臨走前,張家老太爺還是忍不住說了實話:“賈赦那渾小子昨個兒白日里就來了,我沒讓他進來瞧你,不過你……罷了,淑嫻你只需記得,甭管發生了何事,我和你三個哥哥都會站在你這邊,要是賈赦欺負了你,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他!”

“好。”有時候解釋不如一個“好”字,那拉淑嫻完全沒有替賈赦辯解的意思,只笑著點頭答應,也終於讓張家老太爺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晌午過後,那拉淑嫻帶著容嬤嬤去了客院,終於見到了“久違”的賈赦。

44


倆口子“久別重逢”自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兒,至少在賈赦看來的確如此。

“淑嫻,我可算見著你了,要不干脆你這會兒就跟我回家去?”賈赦抬頭望瞭望天色,如今晌午剛過,日頭升得老高,若是立刻動身回府,今個兒晚上就可以摟著媳婦兒做美夢了。 一想到這裡,賈赦索性拉住那拉淑嫻,說甚麼也不放手,非要立刻帶她走。

那拉淑嫻無奈的望著賈赦,頗為不解為何此時他還能這般胡來。 忽的,她意識到只怕賈赦從昨個兒來張家後,就再不曾出門過,自然對今個兒早朝上發生的事兒一無所知了。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愈發的同情起賈赦了:“老爺,我有話對你說。”

“有甚麼話,等回府時坐在馬車上慢慢說,再不然等晚間咱們回房說私房話。”賈赦說著,便要喚人備馬車,用的自然是他來時乘坐的馬車。

這下子,那拉淑嫻卻是真無奈了,她看得出來賈赦這會兒不單單是歸心似箭,更兼有一股子忐忑不安的情緒。 想了想,那拉淑嫻私以為,定是先前她突然離家出走唬到了賈赦 心弦上的你 。 當下只得微微嘆了一口氣,那拉淑嫻反手拉住賈赦,凝神望著他,笑而不語。

“媳婦兒……”賈赦又不傻,知曉立刻回府是沒希望了,只得頹廢的任由那拉淑嫻拉著進了客院的堂屋。

張家客院擱在尋常人家中自是不算差了,一個院落七八間屋子,雖沒甚景緻,卻勝在精緻小巧又安靜。 當然,若是跟榮國府比起來,差的就不是一星半點兒了,只是賈赦才沒心情理會這些,亦步亦趨的跟隨那拉淑嫻進了堂屋,又聽得容嬤嬤在廊下高聲喚丫鬟上茶點,知曉回府徹底無望了,索性鼓著腮幫子一臉不滿的坐到了窗下的小炕上。

見狀,那拉淑嫻只哭笑不得的迎了上去,挨著賈赦坐下,側著臉凝神笑看他,半響才道:“老爺,並非我不想同您一道兒回府,實在是這會兒回去不會有好結果的。”

“哼。”賈赦賭氣轉過身子不去看那拉淑嫻,更不搭話。

“老爺竟不好奇外頭髮生了何事嗎?我聽說昨個兒您見過了我父兄,他們可曾為難老爺了?夫君。”

聽得“夫君”二字,賈赦終於耐不住了,轉過頭苦著臉看向那拉淑嫻,半是抱怨半是委屈的道:“他們念叨了我足足一個時辰!我都照著嬤嬤說的那般,跪下磕頭賠禮道歉了,他們竟還不讓我見你!多可惡呢。罷了,反正長輩都一樣可惡,壞心眼兒,見不得小輩兒好!!”

得了,這一下子,賈赦便把所有的“長輩”給惱上了。

那拉淑嫻這會兒已經不單單是哭笑不得了,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將先前從父兄處聽到的消息告知了賈赦。 有些話是必須要解釋清楚的,畢竟如今堆積在賈政身上的罪名太多了,而那些罪名並不是張家給硬扣上的。

“……事情就是這般,我也不知曉榮國府如今是否得知了早朝上的事兒,可這些事兒注定是瞞不住的,就算今個兒尚且不知,等再過兩日,怕是政二老爺也會被上峰叫去問話的。”那拉淑嫻說的極為委婉,事實上,作為賈政上峰的工部尚書只是偶爾搭把手,真正插手此事的是莫名被使喚幹白工的大理寺卿。

然而,甭管那拉淑嫻說的有多麼的委婉,賈赦還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試想想,昨個兒他才想到了一個自以為極好的法子,打算將來一旦發現賈母再出昏招,他就往死裡折騰賈政。 可跟今個兒這事兒一比,他才知曉自己真心蠢得可以。

——原來,還能這麼折騰賈政!

“淑嫻,你說我要是誠心誠意的跟你父兄做學問,他們肯收我嗎?”賈赦興致勃勃的問道。

這話可把那拉淑嫻給問懵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所說的話,怎麼想都想不通話題怎麼就朝著這麼詭異的方向去了。 因著她並不知曉賈赦對張家父子立下的誓言,還想著,要是賈赦真的生氣了該如何是好,畢竟賈政是他弟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嫡親兄弟呢。 不曾想,賈赦非但不曾生氣,反而還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這是打算做好了學問後,親自找賈政的麻煩? 再聯想到賈赦先前對於做學問一事有多厭惡……

“老爺,您就這麼討厭政二老爺?”都願意豁出去做學問了。

“那不叫討厭,那叫教訓!”賈赦義正言辭的道,“有道是長兄如父,我父親早亡,沒來得及教導好二弟,作為長兄我不得不擔負起教導弟妹的職責。不過,小妹向來乖巧懂事,再說母親還在,姑娘家自是應當由母親教導的 萬千星光 。 至於二弟,那就不勞煩母親了,從今往後,我會替亡父好生教導他。 ”

替亡父教導甚麼的,真的不是存心報復?

那拉淑嫻很是沉默了好半響,才略帶茫然的抬頭看向賈赦:“老爺不生氣?”

“呃?”賈赦挑眉,一副你在說甚麼我完全聽不懂的神情。 見狀,那拉淑嫻是真的無話可說了,敢情她先前的擔憂真應了那句杞人憂天。 賈赦完全不在意賈政受苦受罪,甚至都沒有想過那些個罪名是否屬實。 只是……

“老爺,旁的罪名倒是無事,這孝期豢養外室乃是大罪,可不單單一句免職就能揭過去的。”

賈政身上的罪名極多,儘管多半都是子虛烏有的,可一旦上頭當了真,下面做事的人別說雞蛋裡挑骨頭了,就算完全沒影兒的事兒,人家也能弄出個鐵證如山。

要不然,那些個冤案又是從何而來? 只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冤案的受害人都是普通小老百姓,像賈政這等國公之子蒙受冤屈,也算是難得一見的稀罕事兒了。

像藉著母親之手對長兄不悌,可所謂的不悌、不慈,包括屬於重罪的不孝在內,都是需要至親家人去狀告的。 賈赦不可能狀告母親不慈弟弟不悌,因而這個罪名原就是不成立的,最多也就是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料罷了。 甚至像休棄與更三年喪的嫡妻都不算甚麼,最可怕的是孝期豢養外室,這是比父母親自去衙門狀告子女不孝更為嚴重的大罪!

倘若賈政坐實了這個罪名,又有一干人等在背後推波助瀾的話,直接被判處斬首都是極有可能的事兒。

那拉淑嫻耐著性子跟賈赦一一掰扯說明,等見著賈赦終於變臉之後,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不過,下意識的那拉淑嫻還是有些無奈,且不說張家的家教有多好,連女子都知曉律法細則,單說這榮國府,堂堂超品國公府,竟是連最基本的律法都不曾教導給子嗣,要知道,賈赦還是襲爵的繼承人呢! 又想起了素來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王家,那拉淑嫻反而覺得王家比榮國府更強一些,至少王家的兩個兒子,長子雖無用卻也沒闖大禍,次子年少有為,假以時日定能位極人臣。

榮國府,竟是連王家都不如。

幸好如今還不算太晚。

“淑嫻,那如今該怎麼辦?我是想狠狠收拾一頓賈政,可我沒想過要他死啊!”賈赦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登時不由的起身在屋裡打轉,滿臉的焦急和無措,“還有王氏,她不能被休棄,如今的榮國府開罪不起王家。對了,還有珠兒和元姐兒,要是賈政因這種罪名死了,那他們將來還怎麼做人?這已經不是顏面問題了,只怕將來他倆的親事前途等等一切都要毀了。”

“所以,如今就靠老爺您了。”那拉淑嫻沉聲道。

“靠我?”賈赦霍然抬頭,滿臉的不敢置信。

“對,靠您。老爺您一直都忘了,也沒有人刻意提醒您,您是榮國府的嫡長子,是襲爵的繼承人。如今,國公爺已逝,您不再是繼承人,而是堂堂超品國公府的家主大人。且寧榮二府為賈氏一族的門面,您完全可以同敬大老爺聯手,重新整頓賈氏一族,同時將榮國府徹底收入囊中!”

賈赦愣愣的望著那拉淑嫻,久久不能言語。

恍惚間,他彷彿回到了二十年多前,那時候他不過是個五六歲的黃口小兒,有一日同祖父外出訪友歸來,回府下馬車時,祖父遙指著掛在高處的榮國府牌匾對他說著 [快穿]反狗血聯萌 。

'赦兒,這些將來都會是你的,你是嫡長孫,你要撐起門戶,光宗耀祖。 '

'賈氏一族因我和大哥二人興起,可我更希望,將來你能讓我們這些老傢伙以你為榮。 '

'我的赦兒,乖孫子。 '

……

……

“淑嫻,你回去罷,我一個人能行。或者說,也該讓我試一試了。”

馬匹已然備好,賈赦即將離開張家,趕赴榮國府處理那攤子腌臢事兒,那拉淑嫻則站在他跟前為他整理衣衫。

聽了這話,那拉淑嫻只輕笑道:“老爺有心便是好事,若是遇到處理不了的棘手之事,您也千萬別勉強。這人嘛,原就不是一生下來就甚麼都會的,不會無妨,去問去學,去試著做以往不敢想或者壓根不曾想過的事兒。放心,一切都不算晚。”

當然不算晚,儘管那拉淑嫻說的可怕,然事實上,聖上是不可能要了賈政性命的。 這跟罪名輕重毫無關係,只因賈政乃賈代善生前最為寵愛的小兒子,單這一點,就足以讓聖上手下留情了。 所以,打從一開始,賈政就無性命之虞,不過被那拉淑嫻故意拿來嚇唬賈赦的。 只是如今看來,效果相當不錯。

“好,那我走了,你跟璉兒都要好好的。對了,記得轉告璉兒,讓他別惦記我。”說罷,賈赦打馬離開。

那拉淑嫻默默的望著賈赦遠去的身影,在容嬤嬤的催促下上了小轎徑直回到了後宅。 在離暫住的榕香苑還有一段路時,她聽到了璉哥兒大笑大叫的聲音,開口喚了一聲停轎,小轎便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那拉淑嫻由容嬤嬤扶著走出轎子,遠遠的望著已經徹底玩瘋了的璉哥兒並張家兩個哥兒,以及在一旁看護著的小鈴鐺。

打發走了轎子,那拉淑嫻在原地立了小半刻鐘,在這期間,除了小鈴鐺發覺後跑來問候了一聲外,那三個小東西沒一個眼神往這邊瞧的。 當然,那拉淑嫻不會去責怪張家兩個哥兒,畢竟就算身為姑侄,原也沒見幾面,談不上有多少感情,只不過對於璉哥兒……

“嬤嬤,你說璉兒會惦記老爺嗎?”

容嬤嬤抬眼望著遠處嬉笑玩鬧活脫脫像個皮猴兒的璉哥兒,愣是半響沒出聲,許久之後才吐出一句話:“老奴只怕哥兒連主子您都給忘了,至於老爺,還是別提了。”

“可不是?”那拉淑嫻輕笑著搖了搖頭,也沒去打擾璉哥兒,只轉身慢慢的往榕香苑走去。 在她看來,身為男兒不通詩書倒是無妨,卻不能五體不勤。 就算做不到善騎射,起碼身子骨得結結實實的。 像她的十二,儘管在諸位阿哥之中並不起眼,可她卻知曉,十二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只是因著其他阿哥光芒太甚,以至於他被徹底掩蓋。

“主子?”見那拉淑嫻走著走著忽的停下了腳步,容嬤嬤擔心的看了過來。

那拉淑嫻抬眼望向前方鵝卵石鋪就的羊腸小道,小道盡頭的榕香苑已近在咫尺,哥兒們的笑鬧聲已被撇在了身後,幾乎微不可聞,只偶爾有幾縷清風吹過,才會帶來那一星半點兒的笑聲。

原是陽光正好之時,那拉淑嫻心頭卻隱隱略過一陣異常,半響才用只有容嬤嬤才聽見的聲音道:“也不知怎的,最近我總是莫名的想起十二。”

[ 本帖最後由 ga1105 於 2017-1-24 13:2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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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開那拉淑嫻的小心思,張家這頭總算還是安寧的,哪怕後宅女眷得知了早朝上發生的事兒,也僅僅只是一笑了之,並不會真正往心裡去。 可王家和榮國府卻已經雞飛狗跳了。

先說王家,因著王老爺子全程旁觀此事,故而先是託病請假一日,後命人立刻將王子騰喚回。 等到賈赦往榮國府趕時,王家這頭人已經到齊了。

“要說這文人狠起來可比咱們武將更為決絕,榮國府這次算是倒大霉了。”將早朝發生的事兒簡單的說了一遍,王老爺子唉聲嘆氣的坐了下來,“說罷,你們哥倆也都說說自己的想法,這事兒該如何了結。”

聽得這話,王子勝瞬間將目光對準了弟弟王子騰,後者遲疑了一番,遂道:“敢問父親,張家那頭是個甚麼說法?是只打算對付賈政一人,還是希望藉此機會扳倒榮國府?或者更狠一些,讓滿朝文武都知曉張家不好惹?”

“我只能說,張家暫時不會與我們家為敵。”王家老爺子深深的看了王子騰一眼,後又瞥了王子勝一眼,喝道,“子勝你說!”

王子勝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本能的附和道:“二弟說得對,我也是這般想的。”

“你就只天天想著你那些個美妾罷 宮瓷 ! ”王老爺子恨恨的剜了王子勝一眼,別以為他不知曉,方才管家已經告訴他了,王子騰是大清早就出門辦差得了消息才匆匆回府,可王子勝卻是被人從美妾房裡強行拖出來的。當然,貪慕女|色並不算甚麼大錯,可王老爺子這會兒心情不佳,自然沒甚麼好臉色給這色胚兒子看。

“我、我這不是……”王子勝猶想尋個藉口糊弄過去,可被老爺子一瞪,登時蔫巴巴的認栽了,“父親,我知曉錯了,回頭我就把人給打發了。 ”

“哼,我才懶得管你屋裡頭那些個腌臢事兒,左右打發了這個,回頭你又該買新的了。子勝啊子勝,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仁哥兒都已經十歲了,多少長點兒心眼子罷!我倒是不擔心你弟弟,左右就算沒的家產繼承,他將來也定能幹出一番成就。可你呢?你是我的長子,是王家將來的家主!行了,從明個兒起,你也給我去兵營歷練!”

“甚麼?!”王子勝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兵營這種地方,是他能待的?

卻說這王家,並不像榮國府那般寵溺子嗣,事實上正好相反,王家崇尚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當然,這也是因人而異的,譬如說對待姐兒,不想進學或者不想學那些個女紅之類的都無妨,只要學會管家理事就成。 然而,王家雖沒有打姐兒的癖好,可對於哥兒們,卻是信奉粗放粗養的。

“怎的,老子說的話還不管用了是罷?哼,要不是當初你祖母護著你,我早就把你丟到兵營去了。不過,如今也為時不晚,索性你和仁哥兒一道兒去!”

王老爺子是甚麼人? 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之人,他能是個好相與的? 以往也是因著他常駐邊疆,兩兒兩女都被丟給了他媳婦兒和他親娘管著。 這女人原就容易心軟,對四個孩子都是寵溺無度。 等王老爺子從邊疆功成身退時,長子王子勝已經被養歪了,哪怕後來他竭力糾正,也不過是勉強將當時年歲尚小的王子騰引回了正道。 至於兩個女兒,王老爺子沒甚在意的,左右他也沒想過靠女兒光宗耀祖。

原想著既然已經這般了,那就這麼著罷,可今個兒早朝之事,卻為他敲響了警鐘。

——兒子沒用怎麼辦? 哪怕弄死了也絕不能留下禍害自家!

“父親,我真的不行,我……”

“要么去兵營,要么我開祠堂除了你的名!!”王老爺子沒留一絲一毫的轉圜餘地。

登時,王子勝軟癱在地。

立在一旁的王子騰遲疑的來回掃視著父親和大哥,半響才道:“父親,咱們還是先談談榮國府這事兒罷。”

“無妨,這事兒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將你妹妹折進去罷了,絕不會動搖我王家的根基。”王老爺子沉著臉看向王子騰,“你大哥就是個慫包,只怕將來等我走了,這個家還得由你看顧著。這樣好了,這事兒我不插手,就交給你去做!”

王子騰重重的點頭:“是,父親。”又向王子勝道,“大哥,你還是趕緊回去歸整一下行囊罷,別忘了還有仁哥兒的。”

此時的王子勝,已是一臉的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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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榮國府榮慶堂內,賈母聽聞賈赦已經回來,怒斥道:“讓他立刻來見我!立刻!”

因著賈母這番態度,賈赦還道是自家府上消息挺靈通的,竟這麼快就得知了早朝上發生的事兒 和離小娘子 。 然而很快,賈赦就明白這純粹就是他想太多了。

“孽子!你竟然還敢回來!”賈母赤紅著眼睛,滿臉的怒容,“他王家放肆也就罷了,你怎麼敢這般作踐你弟弟?那可是你的嫡親弟弟!你怎麼敢,怎麼能這般?”

賈赦低頭沉默不語,等賈母說痛快了,才嗤笑一聲:“老太太,先不說這個了,您還是先琢磨一下,如何應對大理寺卿罷。”

“甚麼?大理寺卿?”

“對。”賈赦抬眼直視賈母,語氣平靜的將他從那拉淑嫻處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賈母。 當然,他只是客觀的陳述事實,既不能誣陷旁人也不曾為張家洗白,只是將早朝上文武百官硬冠在賈政頭上的罪名一一闡明。

重點有三。

其一,孝期豢養外室。

其二,休棄與更三年喪的嫡妻。

其三,身為次子卻竊居榮國府正堂。

賈母傻眼了,好半響才伸出手指顫顫巍巍的點著賈赦,不敢置信的控訴道:“你你你……你怎麼敢這般污衊你弟弟!孽子!”

“我說老太太,您偶爾也講講道理。我雖說襲了一等將軍的爵位,可我身上並無任何實缺。而早朝卻是正三品以上官員方可參與的,我倒是想問問您,我怎麼就讓您產生了我能上早朝面聖的錯覺?實話告訴您,這事兒裡頭有張家有王家,還有咱們府上歷來得罪過的人家,當然或許也包括純粹順杆子往上爬的人。”

“哼,肯定是張家和王家!”賈母選擇性的聽取了自己想听到的事兒,登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見賈赦還一副無賴樣兒,更是怒不可遏的痛罵道,“你為何還站在那裡?還不趕緊把事兒給擺平了!”

“喲,老太太您可真能耐,沒事兒的時候從來想不起我,這一有事兒您就指望上我了,是罷?還真是讓您失望了,我真沒這個能耐把事情擺平。尤其我媳婦兒和二弟媳婦兒都還在娘家待著呢。”

“她們兩個都不是甚麼好東西!休棄,必須休棄!!”

“行啊,您儘管這麼辦,回頭大理寺卿詢問起來,坐實了將與更三年喪之嫡妻休棄的罪名。對了,不止二弟,還有我。正好我們倆兄弟一道兒獲罪,一道兒入獄,一道兒被斬首示眾。說不定回頭咱倆還能手拉手一道兒下黃泉找父親大人呢。”

“你你你……孽子,孽子!!”

“除了這些,老太太您還能說點兒別的嗎?或者,索性甚麼都別說了,我這就去尋大理寺卿主動認罪,如何?反正左右都是個死。”賈赦笑得一臉詭異,心底里卻愈發的不是滋味了。

見狀,賈母終於收斂了怒意,面色陰沉的望向賈赦:“那你說,該如何是好?”

“早這樣不就結了?罷了,先說正事兒。二弟如今有三個大罪名,孝期豢養外室乃是重中之重,您別跟我強調沒這事兒,這個我說了不算,咱們得去尋出真憑實據來。”見賈母欲開口,賈赦直接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徑自道,“還有休妻,讓二弟別拿喬了,跪求磕頭怎樣都好,趕緊把王氏迎回來。就算你們倆都攢了一肚子的氣,回頭慢慢算賬不成嗎?趕緊的!再晚一些天知曉會出甚麼事兒。最後一個竊居正堂,呵呵呵……您看著辦,反正死的也不是我。”

最後一句話,成功的氣瘋了賈母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可饒是心底里的怒火怎麼也壓抑不住,賈母也只能忍著氣先命人將賈政喚來,等賈政過來後,又讓賈赦複述了一遍方才的話,等賈政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後,母子三人終於能夠坐下來好生商談了。

賈政是有讀書人的傲骨,可就算有傲骨,他也不能拿小命不當回事兒。 在明白自己命不久矣之後,賈政慘白著臉看向賈赦:“大哥。”

這話一出,賈赦翻著白眼半是調侃半是鄙夷的道:“能聽到你喚一聲大哥,可真是不容易。得了,你先趕緊去一趟王家,今個兒入夜之前,必須把王氏給我迎回來。她要是回不來,你也不用回來了。跪也好磕頭也罷,哪怕王氏叫你給她端洗腳水,你也給我捏著鼻子認了!跟小命比起來,這些都不算甚麼。懂了罷?”

“我……”賈政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半響才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咬牙道,“好。”

“那還愣著作甚?趕!緊!去!”

隨著賈赦的一聲怒吼,賈政麻溜的起身飛奔離開榮慶堂。 等賈政跑的沒影兒了,賈母才捂著心口哎喲哎喲的喚了起來。 賈赦登時沒好氣的道:“別總是只顧著心疼你那寶貝兒子,偶爾也考慮一下大局。哼,挨我的罵也就罷了,左右我這個當哥哥的,還能真害了他不成?老是好賴不分的,王家人才是真正的作踐他!”

“赦兒。”賈母不哎喲了,卻仍拿手摀著心口,“那其他的事兒呢?對對,我這就讓珍珠去榮禧堂那頭幫忙,今個兒入夜前,先把地方給搬了。你去住榮禧堂,你去。”

賈赦繼續翻白眼,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就是一窩慫貨,只會在窩裡橫的那種。 不過,相對於其他兩個罪名,竊居正堂反而是最輕的一種了。 畢竟,長幼無序只是道德層面的問題,而另兩個卻是涉及律法了。

“唉,咱們家人口少,以往不覺得,如今一忙活起來才知曉人手不足有多麻煩。這樣罷,二弟不曾在孝中豢養外室一事,由我出面想法子抹平。至於竊居正堂這事兒,就交給老太太您來辦了。對了。”賈赦忽的一拍腦門,強調道,“以往的事兒我不管,回頭但凡有人來打聽咱們府裡的事兒,老太太您定要一口咬定,管家理事的人是您和我媳婦兒。還有,當家做主的人也是我和您。記住了?”

“好好,我聽你的,都聽你的。”賈母只要一想到方才賈赦說的,兄弟倆一起下黃泉見老太爺之類的話,就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 這會兒,只要能將事兒抹平了,就算讓她伏低做小,她也會咬牙認下了。

見賈母確實知道怕了,賈赦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這事兒還有的忙活呢,不過正如他媳婦兒所說的,不會的就去問去學,去試著做。 說白了,他都尚不到而立之年,一切都還來得及。

然而,似乎注定榮國府要經歷這一劫,及至晚間,賈赦尚未將事情理出個頭緒來,賈政也不曾將王夫人迎回府上,賴管家卻急匆匆的來報,說是有大理寺的人過來問話。 當然,僅僅是先來問話,而非直接拿人,可饒是如此,也把賈母嚇得不輕。 等送走了差人後,賈母只覺得背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濕了,整個人就如同從水里撈出來似的,愣是半響都沒能緩過氣來。

直到掌燈時分,珍珠來報。

“老太太,二老爺回來了,帶著二太太一道兒回來的。只是二太太說她累著了,就先去歇下,等過兩日身子骨好些了再來給老太太請安。還說,還說她想念珠哥兒和元姐兒了,讓給抱過去……”

賈母一個沒撐住,兩眼一翻暈厥過去。


46

將入夜時,賈赦終於回到了榮國府。 可他才下了馬,尚未站穩就被告知賈母再度暈厥,登時只得無奈的翻著白眼趕往往榮慶堂而去。 等賈赦匆匆趕到榮慶堂,卻只見到賈政在穿堂裡連連踱步,一副焦急上火的模樣。

“喚大夫了?”賈赦問道。

聞言,賈政神情扭曲的看了過來,半響才點了點頭,啞著聲音道:“嗯,大夫給開了藥方子,說要好生將養了,不能再動氣了。”

“那你這是作甚?幹嘛不進去候著?”賈赦納罕的瞅著賈政,他原本還以為大夫仍在裡頭,賈政才避開了。 可聽說連藥方子都開了,那還在外頭折騰甚麼? 還一臉的扭曲,跟旁人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似的。

“我……”賈政連吸了幾口氣,才勉強開口道,“我被母親趕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賈赦!”

“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哈……不是,你不能這麼為難我。我跟你說實話罷,打小我就盼著這一天呢,好不容易盼到了,你就不能讓我痛快的笑一場嗎?話說回來,老太太這是怎的了?莫非徒然間發現我這個長子渾身上下全是優點,而你這小子就是個不著調的?”

賈政深呼吸,再深呼吸,且在心中默念,不要跟賈赦這混賬東西一般見識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即便這麼著,他也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勉強壓抑住怒氣,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母親不是生我的氣,是王氏!”

“那還不是一個樣兒?你媳婦兒,包括你兒子閨女,甭管哪個做錯了事兒,歸根結底還不都是你的錯?狡辯甚麼。”

“我才不是狡辯!好好,我不跟你吵,我且問你,如今王氏回了榮國府,那接下來呢?對了,我已經搬出了榮禧堂,暫住在了以往父親曾靜養過的梨香院裡。至於你那頭,今個兒肯定來不及搬,不過說好了,榮禧堂就是你的,東院也是你的,甚麼時候搬隨你!”賈政倒也看得開,或者乾脆就是他如今再看不開也不成了,比起榮禧堂這個死物,顯然他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當然,若是能保住前途就更好了。

聽賈政這麼一說,賈赦還真高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接下來你就老實待在府裡,或是鑽研學問,或是抄寫孝經之類的,總之老實一點,別惹事。對了,讓你媳婦兒也安生一點兒。”

“哼,她知道甚麼是安生?那個潑婦!”

賈赦愕然,旋即回想到了先前賈政說的賈母生王夫人的氣,登時心下了然:“你房裡的事兒我不好插手,不過你媳婦兒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大不了讓她在屋裡帶孩子,總之別再鬧騰了,最好也別讓她跟王家那頭聯絡。一切,都得等風聲過去了再說。”

“行罷,那我先回去了。母親那頭,還請大哥好生勸勸,至少讓她別再為了王氏那種人置氣。”說罷,賈政垂頭喪氣的離開了。

王氏那種人? 賈赦苦笑著搖了搖頭,其實在他看來,王夫人的問題並不大,這女人嘛,想抓著管家權很正常,跟妯娌鬥嘴置氣也不稀罕,再不然就是爭風吃醋之類的,除了這些還能如何? 也許王夫人是比不上那拉淑嫻,可賈赦私以為,配賈政綽綽有餘了,畢竟賈政也不是甚麼好東西。

當然,這心裡想的是一回事兒,嘴上說的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等賈赦進屋拜見了賈母,又聽得她一疊聲的責怪王夫人,也只能無奈的附和了兩句,不然還能如何? 不過,也正是通過賈母的抱怨,賈赦終於明白王夫人乾了甚麼好事兒。

原來,之前在王家,賈政雖不至於給王夫人下跪,卻是結結實實的跪拜了王家老爺子和老太太,且應允了一大堆的要求,這才堪堪將王夫人接回了榮國府。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等王夫人回了榮國府後,得知榮禧堂保不住了,又提出了一連串的要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將珠哥兒和元姐兒接回她身邊。

“老太太,這有甚麼好氣的?她想要自個兒養孩子,就讓她養去唄,正好讓她能有事兒做,您也好安生調養身子骨。再說了,甭管是養在誰的膝下,那不都是您的孫子孫女?”

“你說的輕省,怎的不見你把璉兒給我送來?甚麼安生調養身子骨,人家老了都是含飴弄孫,只我就孤零零的一個老婆子,活著還有甚麼意思?”賈母半靠在床榻上,雖說這會兒也不算早了,可她愣是沒有半分睡意,不是因著精神頭好,而是一股子氣憋在心裡怎麼也發不出去,弄得她寢食難安。

賈赦自然不會鬆口將璉哥兒給賈母,在他看來,父母和兒女原就應當待在一塊兒。 就像他小時候,儘管祖父母對他極好,可若是給他選擇的機會,他仍希望像賈政那般,打小就養在父母膝下。

因而,賈赦只搖頭道:“老太太,我不會把璉兒送到榮慶堂來。不過我可以答應您,等我淑嫻和璉兒回府以後,我讓璉兒每日都來給您請安,再不然以後白日里都待在您跟前也成,左右他如今年歲還小,乾脆等再過兩年啟蒙好了 重生之珠玉空間 。 ”

“別介,男孩子還是應當多念點兒書,讓璉兒去家學。”賈母沉著臉,語氣雖然不大好,不過好在這話還算靠譜,“還有,你明個兒就把我孫子接回來。我不需要他每日陪著,可往後的午膳和晚膳,他得來我這兒用。”

“也成。”賈赦原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既然賈母已經退了一步,他也願意給幾分面子。 至於那拉淑嫻那兒,他完全有信心說服。 想了想,賈赦又道,“老太太您也不用這麼憂心,我覺得罷,父親去世也就這麼幾年,按說像聖上那般念舊之人,不該對咱們榮國府下死手。我估摸著,二弟應當性命無虞,至於旁的,最怕的就是王家不依不饒。”

“那張家呢?你怎知張家就一定是個好的?”

“不是一定好,而是沒必要。張家原就跟咱們家沒甚麼往來,加上他們離京三年多了,如今剛回來,正是忙著同故友恢復交情的檔口,無緣無故的何苦樹敵?”賈赦偷偷瞥了賈母一眼,覺得有些話還是得趁早說清楚,免得等那拉淑嫻回來後,賈母再鬧上一場,那可真是有的折騰了,當下便道,“老太太,有些話您別怪我說的太直接,張家那頭,若非您前兩日硬是讓人把我媳婦兒趕出了府,他們何苦與咱們為難?您要明白,榮國府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甭管是張家還是王家,咱們府上都惹不起。”

賈母徒然面色慘白,猛地從床榻上坐起,看向賈赦的目光裡,滿是震驚和不敢置信:“你是叫我從此以後在兩個兒媳婦兒跟前伏低做小?!”

“我媳婦兒那裡不需要。”賈赦認真的回道,“誰的媳婦兒誰看好,您放心,若是淑嫻真的對您無禮頂撞,我定會好生教導她。可您也稍微收斂一些,別再找事兒了,您那倆兒媳婦兒您都惹不起。”

那拉淑嫻絕不會沒事兒找事兒,非但如此,只要賈母提出的要求不算過分,她都會應允。 要不然,當初賈政也不可能拜三位當代名家為師了。 當然,後來發生的事兒就跟那拉淑嫻無關了,畢竟她也不能預測到聖上的舉動。

“有些話,多說無益,您還是仔細想想罷。”

丟下最後一句話,賈赦轉身離開了榮慶堂,不過他並不曾往榮禧堂而去,畢竟方才賈政的話已經說明白了,榮禧堂僅僅只是搬空了,並不代表立刻就能入住。 賈赦只得晃晃悠悠的回到了東院裡,晚膳倒是已經拿過來了,他沒滋沒味的胡亂扒拉了幾口,正要喚人拿水洗漱時,忽的聽見從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老太太又作么了?”賈赦認命的走到外間,抬眼一看,卻是個眼熟的小丫鬟,再仔細一瞅才意識到這人是跟著那拉淑嫻回娘家的小丫鬟,當下心頭一緊,忙問,“怎麼了?可是太太出甚麼事兒了?”

“是嬤嬤叫我來送信。”

小丫鬟不過十歲出頭,與其說是在那拉淑嫻跟前伺候,不如說是平日里被容嬤嬤使喚慣了的跑腿丫鬟。 聽得賈赦問話,她只忙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雙手托著遞了上來。

賈赦匆匆接過信,拆開後才發現夜早已深了,外頭微弱的月光完全不足以讓他看清楚信中的內容,忙轉身回了屋裡湊在燈下細細查看。 這一看不要緊,賈赦先被信上那狗爬式的字體給驚了一下,旋即意識到這信並非出自那拉淑嫻之手,而是容嬤嬤所寫,登時對張家愈發佩服了。 這甭管字體如何,好歹人家識文斷字呢,單這一點,只怕就比一般人家的閨閣小姐都強。

待看清楚了信的內容後,賈赦不由得放聲大笑:“哈哈哈哈,老子又要當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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