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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皇子的鬧劇看似出現得莫名其妙,其實卻也說明了很多問題。
如今已是泰安六年了,泰安帝年四十有七,身子骨雖好,可到底年歲長了,他又是個出了名的拼命皇帝,凡事皆求完美。 就連御醫都說了,泰安帝的身子骨雖沒問題,可長此以往,卻很容易損了壽數。
有一種死法,叫做過勞死。
泰安帝如今要做的,壓根就不是用湯藥,而是好好休息。 御醫的建議是,一天十二個時辰,泰安帝至少要保持四個時辰的睡眠,可以是晚間休息三個時辰,午後再休息一個時辰。 剩下的八個時辰,一日三餐花掉一個時辰,散步打拳騎射或者看書練字,也需要一個時辰。 也就是說,能夠用於辦公事的,只有六個時辰。
一半用於休息養神,一半用於乾正事兒。
對此,泰安帝一開始是不在乎的,他覺得這麼純粹扯淡。 等賈赦聽聞後,也覺得太瞎扯了。
“一天要幹活六個時辰?那御醫腦子裡是不是進水了?要我說,晚間睡覺就需要四個時辰,午後歇覺一個時辰倒是夠了。吃喝拉撒一個時辰,休閒玩樂的時間,最起碼每天要兩個時辰。聖上您想呢,從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那都是休息的日子,幹甚麼活兒!我自個兒的生辰,我家老太太、太太、兒女們、孫輩兒們,那都得過。逢年過節要休息,逢休沐日當然也要休息。”
賈赦掰著手指頭好生算了算,越算越覺得自己說的極有道理。
“這冬日里太冷了,不適合幹活。夏日里又太熱了,頂著一腦門子的汗,我幹啥活兒呢?春日里是郊遊的好日子,就該好好玩一玩。至於秋日里……嘶,那就乾活罷。”
泰安帝伸手指向門的方向。
“哦哦,讓我滾,成呢,我就這滾。”賈赦麻溜儿的竄到門口,忽的想起一事兒,又再度竄了進來,一臉鬼祟的道,“聖上,您聽沒聽說過最近市井流傳的謠言?”
“說。”
“您不知曉?那就沒關係了!聖上,臣告退!”賈赦這回才是真的溜了,只一眨眼,他就跑了個無影無踪,徒留泰安帝在御書房裡運氣,再運氣。
不過,賈赦雖跑了,可他最後留下那話還是被泰安帝記在了心裡。 剛打算讓人去打聽,四皇子和五皇子便結伴來到了御書房。
四皇子錦嗣整個人都是蔫吧的,他面上的紅章黑墨倒是被洗乾淨了,可他覺得自己的心裡已經留下了永久性的傷痕。
再看五皇子錦成,精緻漂亮的小臉上,桃花眼一眨一眨的,就連泰安帝都不得不承認,錦成安分的時候,還是很討人喜歡的 重生後,你為女來我為男 。
泰安帝瞥了他倆一眼,伸手虛點了點位於他龍案兩側堆滿了奏章的桌案。
這是他新想出來折騰倆兒子的法子——讓他們看請安奏章。
軍機大事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考慮洩密問題,單就一句話,那倆蠢貨看得懂嗎? 況且,一旦有所延誤,後果誰也擔不起。 倒是請安奏章,每天都有幾十份,說的都是成穀子爛芝麻的事情,當然更多的則是對泰安帝本人的讚譽。
想當年剛登基那會兒,泰安帝吹毛求疵追求完美的毛病犯了,那是連請安折子都一字一行的看完,還會斟酌詞句,認真批閱。
這種做法當然沒錯,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讓他原本就繁重的工作變得愈發繁重了。
人嘛,總歸要有捨有得。
泰安帝琢磨著,既不能讓老臣忠臣寒了心,他本人又實在是沒有那份精心做到事事完美,那就只能放手讓旁人替他完成。 正好,四皇子和五皇子也都大了,雖說為人處世很不靠譜,可正是因為他們的不靠譜,才愈發的需要歷練。 請安折子問題不大,翻閱一番看看有沒有問題,之後寫句“知道了”,或者旁的回復之話即可。
當然,泰安帝也沒那麼心大,他是想著等折子批好了,他在親自過目一遍的,畢竟看一遍可比批閱快多了。
於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就都倒了大霉。
而此時,一個略有些匪夷所思的流言,悄悄的在京城裡盛行起來。
流言的最初就是從兩位皇子倒霉開始的,不知何人透露了兩位皇子倒霉是因為駙馬爺賈琮的緣故,引得有心人紛紛探究內裡的情況。 再往後,流言蜚語愈發多了,從駙馬爺賈琮,到駙馬爺他爹賈赦,總覺得賈家人有些邪門怎麼辦?
賈赦就不用說了,榮公賈代善之嫡長子,承襲一等將軍,之後就晉升為榮寧侯爺,更是官拜正一品殿閣大學士。
這已經不能算是人生贏家了,這簡直就是老天爺的親兒子啊!
然而,老天爺是沒有親兒子的,先皇卻有。
聯繫到當年先皇長青帝還在位時,就是先皇在殿試之上,將賈赦特提拔為二甲第二名,哪怕事實上他的學識僅夠得上三甲最末。 而先皇也不單是提拔他為二甲第二名,還破天荒的點了翰林。 要知道,每一屆的翰林多半都出自於一甲頭三,連二甲第一都極少被點入翰林,更別提賈赦本就不是一個滿腹經綸之人。
再往後,先皇莫名的看好賈赦,還替他做了人生規劃。
先從翰林院庶吉士起步,再往御史台歷練三年,之後去內閣當侍讀學士、內閣學士,直至成為正一品殿閣大學士。
當然,現實跟規劃還是略微有些差異的,然而甭管怎麼說,最終賈赦是成為了正一品殿閣大學士,甚至這還是泰安帝親自下旨的。
可這是為何呢?
但凡在京城待了點兒年頭的人,都不會忘記賈赦那些年的晉升之路。 當然,更不會忘記,因著賈政一事,賈赦改名被貶斥一事。 可以說,那會兒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話,看他起得有多快,跌得則更快 后宮沉浮之蕭后野史 。 更有甚者,都盤算著等長青帝退位後,新帝上位就看他和他效忠的廉親王怎麼死!
結果簡直不能更心酸。
然而,事情真的就那麼湊巧?
就因為賈赦時不時的抽風,告自己告家人告親朋好友。 所有人都漲見識了,人家都是背地裡下黑手告別人的,單只有賈赦從沒有參過毫無關係之人,只把自家抖了個乾淨利索。 到後來,賈赦還越玩越大了,就沒有他不敢抖漏的內|幕,且他抖漏的內|幕越多,泰安帝越是看重他。
外人都羨慕死了,看他成天作天作地作死的,結果非但沒有挨罵受罰,反而官職越升越高。 因而,很是有一批沒長腦子的大臣排著隊寫罪己書。 都是一道兒遞的折子,結果次日早朝,泰安帝直接罷免了一幫人,就賈赦好端端的,啥事兒都沒有。
你就說這氣人不氣人罷!
這樣的事情,不是一回兩回了,而是自打端閏四十九年,賈赦通過科舉走上仕途後開始,就三不五時的發生一次。
一次兩次的可以算作巧合,次數多了呢?
與其相信賈赦那攪屎棍是老天爺的親生兒子,大家更願意相信他其實就是先皇長青帝的兒子。
再往深處一琢磨,全京城都知曉榮國府那位史老太君偏心幼子,這若僅僅是一般般的偏心當然沒問題。 有道是,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那就不叫個事兒。 可賈母做得太過了,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偏心眼兒,而是給人一種別有內情的異樣感覺。
明明甭管從哪一方面來看,賈赦都比他弟弟賈政優秀千萬倍,就算當娘的不嫌棄親生兒子,也沒得幾十年如一日的作踐自己的長子,只為了讓幼子心裡好過罷? 要知道,賈母不止一次的痛斥賈赦不孝,反而屢次稱讚賈政才高八斗,實乃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絕世奇才。
這不是偏心眼兒。
這是瞎! !
然而,很多人都能夠證明,賈母此人雖有些勢利眼,可總的來說還算是個正常人。 於是,這就更讓人浮想聯翩了。
沒過幾日,更大的消息傳出來了。
“爹,您聽說了嗎?原來,當年老太爺的折子曾經被人換過,老太太屬意政二老爺承襲爵位。”璉哥兒一臉的驚悚,雖說事到如今,已經沒人在乎一個一等將軍的爵位了,可甭管在乎不在乎,那也不是誰想拿就能拿得走的。
“瞎說,這種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你信它作甚?襲爵那就必須是嫡長子,甭管是聖上還是先皇,都是極重規矩的,怎麼可能允許在有嫡長子在的情況下,讓嫡次子襲爵呢?”賈赦完全不信。
璉哥兒其實也不信,不過他覺得有必要將小時候曾發生的事情告訴賈赦。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瑚哥兒剛夭折,榮公賈代善也故去不久,璉哥兒被賈母強制性的帶到了榮慶堂,雖說賈母對他不錯,可對於一個還不到三歲的小孩子來說,乍然換了地方,爹娘哥哥都不見了,沒嚇死他都是他膽儿大了。
幸而那會兒,珠哥兒也養在賈母膝下。
“琮兒不止一次的問我,幹嘛對珠大哥哥的事情那麼上心。我擰不過他,只好說了我的心裡話 又見紅樓 。 我告訴他,那會兒我們的大哥哥剛沒,祖父也走了,娘病著,爹整日里忙碌著,我一個人被送到了老太太跟前,害怕的整宿整宿睡不著,且一睡著就做噩夢,不停的哭喊痙攣。 要不是那會兒,有珠大哥哥陪著我,我覺得我遲早會被自己嚇死。 ”
賈赦沉默不語。
那段時間,是整個大房最黑暗的日子。
其實,榮國公賈代善的離世反而是有跡可循的,畢竟年歲也不小了,加上他原就是武將,多次浴血奮戰的結果就是身上大傷小傷無數。 再一個,人都這樣,能夠接受長者的離世,卻完全不能接受白髮人送黑髮人。 這與自私無關,純粹就是人的本能。 畢竟,在大部分人的潛意識裡,自己總有一天要送走祖父母、父母等長輩,而兒孫卻是能陪著他,為他送終的。
對於當時的璉哥兒來說,那時候府裡的氣氛讓他感到惶恐不安,可對於賈赦來說呢?
他先是失去了最疼愛最看重自己的祖父第一代榮國公賈源,緊接著祖母過世,前後不過短短兩月時間。 那會兒他才十來歲,被送到了父母跟前後,才愕然的發覺,父母並非他想像中的那般疼愛自己,當然他自己也無法將父母視為最親密的存在。
又幾年,他好不容易從失去祖父母的陰影之中走出來,娶了妻生了子。 還沒等滿足於現今的生活,前太子就出事了,他的老泰山一家被迫離開京城,歸期不定。
之後不久,長子瑚哥兒夭折了,榮公賈代善原就身子骨不好,種種事端壓在身上,沒幾日便也跟著去了。 偏當時嫡妻鬱結於心,病情更是一日重過於一日,賈母說要帶走璉哥兒親自撫養時,他是真的沒了主張。
身為男子,是不可能親自教養孩子的。 哪怕素日里他也時常同倆孩子玩耍,可逗趣跟教養能混為一談嗎? 再一個,不滿三歲的孩子原就身子骨羸弱,極容易出現狀況。 那會兒,瑚哥兒夭折了,張氏又病著,硬攔著賈母不讓她帶走璉哥兒,這本身就不現實。
“璉兒……”賈赦滿嘴的苦澀,他到底還是虧欠了這孩子。
“爹!爹,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也不是非要同您抱怨甚麼,只是想告訴您一些可能您不知曉的事情。”璉哥兒一疊聲的道,“我跟珠大哥哥的情誼暫且不提,有個事兒我覺得特別奇怪,那會兒老太太不止一次的看著我感概,沒娘的孩子有多可憐,又讓賴嬤嬤取了帖子來相看。因著我那時太小了,這些話也不是刻意對我說的,便很快就拋諸腦後了。”
沒娘的孩子多可憐……
賈赦面色一變,當初張氏病重,這是整個府裡都知曉的事情。 可病重又不代表過世,張氏當年不過才二十一歲,身子骨素來都很好,就連大夫也說,那是鬱結於心,而非得了不治之症。 既如此,賈母為何會如此肯定?
“爹,我在想,有沒有可能老太太當時知曉了某些咱們不知道的事情?還是說,她有害人之心?”一想到小時候的那些事兒,璉哥兒只覺得渾身發寒。
先前,之所以沒想起來,其實並不是真的忘卻了,而是璉哥兒本能的覺得是自己記錯了。 可最近,一連在外面聽到了那麼多的閒言碎語,弄得他愈發的疑神疑鬼起來。 以至於昨個兒夜里便夢到了兒時的場景。
——賈母一臉憐愛的望著他,心裡喃喃自語般道,沒娘的孩子真可憐。
“沒有道理。”賈赦面色大變卻仍保持著鎮定,“老太太對你娘素來不錯,倒是對王氏有著百般不滿 這一定不是我寫的文(修真) 。 ”
看了看璉哥兒,賈赦有心想說許是你聽錯了或者時間太久記錯了,可到底沒能說出口。 只因細究起來,當時的賈母確實有些不妥當。
譬如,榮公賈代善已故,本該第一時間讓出榮禧堂予他們大房入住,偏賈母卻藉口住慣了不願意搬。 問題是,那榮禧堂原是第一代榮國公賈源夫婦所居,也是賈赦打小長大的地方。 至於賈代善和賈母,不過是在賈源夫婦過世後才搬入,滿打滿算也不過五六年時間。
住了五六年的地方,就是住習慣了不願意搬? 就算勉強說得通,那為何後來又痛快的搬到了榮慶堂呢? 至於榮禧堂,則在他忙著照顧妻兒之時,悄無聲息的讓給了賈政一家子。
光這些也就罷了,賈赦完全可以認為是賈母的偏心眼兒作祟,可那帖子相看那事兒……
他記得! !
“這事兒不要再提了,璉兒你早點兒回東院,陪你媳婦兒孩子去。”草草的打發走了璉哥兒,賈赦不顧已是掌燈時分,再度悄然離開府裡。
就在賈赦離開之後,十二從角落裡閃身出來。
“咋樣?我這麼說有用?”璉哥兒看著十二,一臉的不確定,“我說的那些話倒是真的,可是不是有些秋後算賬的意思?這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也許當時老太太聽岔了大夫的話,誤認為娘的病很嚴重?”
十二嗤笑一聲:“越嚴重才越不會說這話。再說,到底真相如何,爹自然會查清楚。不然你還真以為他還是多年前那個紈絝子弟?就他而言,莫說只是咱們府上的陳年往事,哪怕想要探究皇家秘辛,他都有本事查到。”
“可是,為甚麼呢?”璉哥兒一臉的不明所以。
“外頭有流言蜚語在先,我雖不清楚是何人放出去,又是何人引導的,不過總歸是個起因。正好,利用一把弄清楚當年發生了何事。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要是甚麼都沒有,頂多也就是將咱們蠢爹遛一圈罷了,沒損失甚麼。”
聽十二這麼一說,璉哥兒倒是點了點頭:“那行,左右有爹在前頭頂著,我也懶得管了,先回去了。”
“去罷。”十二笑瞇瞇的看著璉哥兒汪東院去,忽的笑容一收,側過臉望向不遠處的榮慶堂。
二房已經解決了,甭管是賈政還是王夫人都已經翻不起甚麼浪了,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在人生剩餘的日子裡,互相詆毀、傷害了。
可賈母呢?
既然做錯了事情,就應該為之付出代價。 當然,十二不會說,他之所以忽的下了這個決心,是因為賈母又開始折騰了。 這回倒是沒啥,也就是想要接寶玉到自己跟前養著,或者乾脆讓寶玉成為侯府的子嗣,享受本不該由他享受的福分。
想得美! !
十二對著榮慶堂的方向冷笑連連,他倒是要看看,他家那蠢爹若是查清楚,當年賈母意圖逼死張氏後,會是個甚麼反應。
也許,對於賈赦等人來說,賈母只是意圖逼死人。 可十二卻在很早之前,就從那拉淑嫻口中得知,張氏……是真的被逼死了。
沒人要賈母償命,可她不能不付出代價還這般窮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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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太久遠了,很多事情查起來特別難。 倒是有一件事情,因著賈赦本人還有點兒記憶,反倒是很快就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那會子,張氏倒並非病得極為嚴重,只是打從瑚哥兒夭折後,就一病不起。 時好時壞的,有時候看著倒是精神頭不錯,有時候卻索性一兩天的昏睡著,先請了大夫,後又請了太醫,看甭管哪個來了都是同樣的話。
心病還須心藥醫。
這就是為何賈赦斷定張氏是鬱結於心的緣故。 只因當時張氏的身子骨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偏生眼瞅著娘家祖母故去,娘家父親被貶謫帶著全家離開京城歸期不定,而瑚哥兒的死更是徹底帶走了她的半條命,至於後來榮國公賈代善因著嫡長孫夭折而離開人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同張氏有那麼一絲關係。
說真的,就算沒人責怪她,她也會自己逼死自己的。 倒不是有多脆弱,而是一個打小就被嬌養的閨閣女子,一下子麵臨來自於各方面的壓力,加上她本就是個多愁善感的性子,死亡是必然的。
當年,賈赦只顧著慶幸妻子終於緩過來了,卻從未想過,也不敢去想萬一妻子撇開他走了,又該如何是好。 如今,得了璉哥兒的提醒,賈赦終於警覺。 哪怕這事兒只是未曾成功,那也不能否認背後主使其心可誅。
一直過了兩三日,賈赦才終於查到了確切的結果。 他沒告訴璉哥兒,更不會同其他人說,而是直接帶上證據找上了賈母。
……
榮慶堂裡,賈母正歪在暖炕上,炕尾坐著戴上了毛帽的鴛鴦。 鴛鴦的傷勢倒是早就好了,只不過當初為了給她治傷,讓人絞了她後腦勺的頭髮,故而這都過去了幾個月時間,她還戴著帽子,就是不想讓人看到層次不齊的頭髮。
賈赦過來時,賈母正同鴛鴦說著想念寶玉之類的話。
二房已經這般了,看賈赦的態度,最多也就是在珠哥兒的前程上會略施援手,對於二房其他人,賈赦完全不加理會。 這賈政也就罷了,到底年歲長了,讀了大半輩子書都沒出息,還能指望甚麼? 可是寶玉……
說真的,賈母還是抱了一絲期望的。
“赦兒你來了,我正同鴛鴦聊著呢,想著再過些時候也入冬了,你弟弟那邊不知曉備足了炭不成,又想著寶玉年歲小,倒不如早早的領到我跟前,陪我貓個冬。”
“珠兒做事素來穩妥,那李氏便是娘家出身不夠,也斷然不至於連炭火都準備不齊 女保鏢的邪魅狼夫 。 老太太,您太多慮。 ”賈赦面無表情的走到賈母跟前,冷冷的道。
賈母心下一緊,到底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便是再怎麼偏心眼兒,也不至於完全不了解賈赦。 先前,賈母的心思放在分出去的二房那頭,這才沒注意到。 這會兒聽著賈赦這話茬,抬眼又見他這副神情,登時心頭一咯噔,隱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遲疑了一瞬,賈母緩了語氣,試探的道:“可是外頭出了甚麼事兒?還是璉兒、琮兒闖禍了?再不然,就是二丫頭又淘氣了?”
“外頭沒出事兒,孩子們也都很好。”
這會兒,鴛鴦搬了圓凳過來,請賈赦入座,自己則出去喚小丫鬟拿茶水點心。 一時間,屋內只餘賈母和賈赦二人。
“赦兒……”賈母抿了抿嘴,到了這會兒,她已經完全確定賈赦遇到了甚麼事兒,可盤算再三,又實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怎的了。
好在,賈赦並不打算跟她打啞謎,見鴛鴦出去了,便直接從袖口掏出了幾封書信,甩到了賈母身上。
這可將賈母唬了一大跳,她很清楚自己這個嫡長子,雖說素日里頗有些不著調,可但凡認真起來,那就是真的出事了。 而今又偏偏是針對她的,這讓賈母如何不多想? 只是這般,等賈母拿過那幾封書信草草的掃視一眼,卻反而弄不懂賈赦的路數了。
“這是甚麼?帖子?庚帖?”賈母一臉的莫名其妙,其實,庚帖並不奇怪,畢竟榮寧侯府不曾嫁娶的也有好幾個。 再說,就算小五他們不著急,蓉兒卻是正當時候,賈赦拿出庚帖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這些庚帖上所書的年月,“這都多大年歲了?你是打算給誰說親?”
都說生辰八字,一般來說除非定下來了,通常情況下庚帖上只會書寫年月。 這是方便大概是排個年歲,若有意思,自可以拿八字去合一下。
賈赦拿來的幾張庚帖上皆署了年月和姓氏、排行,當然也有各家的大概情況,可旁的暫且不論,單這個年份就很不正常。
這麼說罷,賈赦跟泰安帝同年所生,皆是端閏十七年生人。 而帖子上的人,最大的是端閏十九年生人,也就是只比賈赦小了兩歲,跟那拉淑嫻一般大小。 最小的則是端閏二十五年生人,比賈赦小了八歲。
問題是,賈赦今年四十有七,就算是最小的那個,今年也有三十九歲了。
敢問誰家會拖到這麼晚才想到嫁娶? 甭管是男子亦或是女子都已經晚了。 當然,鰥夫續弦或者寡婦再嫁除外。 可賈母思來想去,自家也沒這樣的親戚呢。
“難不成,是親家公?鳳丫頭的爹?”
琢磨了半晌,賈母終於勉強尋到了一個還算靠譜的想法。 王熙鳳的爹王子勝比賈赦還大了五歲,這麼一算倒是勉強合適。 只是問題在於,王子勝家中也頗有家產,這到底有多想不開才會娶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 娶個家境落魄的妙齡少女不成嗎? 續弦又不是正經娶嫡妻,完全沒有必要看家世。
“老太太您就不覺得這個眼熟?”賈赦嗤笑一聲,特地將其中一張抽出來擱在賈母的眼皮子底下。
賈母定睛一看,旋即面色大變。
那張紙上寫的倒是簡單,邢氏,其父生前為七品官,自幼喪母,三年前喪父,家中還有一弟名為邢德全,兩個妹妹皆為出閣……
“你這是甚麼意思? 皇上難當 ! ”賈母惡狠狠的將手裡的庚帖擲於地上,原本歪在炕上的身子也直了起來,看向賈赦的目光彷若擇人而噬。然而,此番舉動非但不能讓賈赦知難而退,反而愈發的讓他肯定自己查到的事情果然是真的。
其實賈赦也沒有想到,原來,早在榮公賈代善出殯之後,賈母就已經偷偷的喚人幫他相看續弦了。 多可笑啊,那會兒張氏雖病著,可遠沒有後來那麼嚴重。 便是真的嚴重了,也不至於趕這麼急罷?
榮國府尚在孝期,榮公屍骨未寒,賈母居然急吼吼的讓人開始尋摸親事,這還不是為了傳宗接代,畢竟那會兒就算瑚哥兒沒了,也還有璉哥兒。
賈赦真的很想大聲質問,你當時到底在想甚麼,又打算做些甚麼呢?
然而,賈母卻只道:“這都是成穀子爛芝麻的事情,如今還提這些作甚?我不知曉你是從哪裡弄來的這些,可那會兒我也只是略瞧了瞧,點了幾個還算瞧得上眼的,旁的甚麼都沒有做。”
話是這麼說的,可惜賈赦完全不信。
“老太太,今個兒我既然將這些東西拿過來了,就表示我想徹查下去。其實,比起刨根究底,我更想從您的口中得知事情真相。我知道,老太爺沒了,您一定很傷心,可我不明白為何您會在短短時日內,竟關注起這些了。您到底是怎麼想的?”
“重要嗎?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外頭,鴛鴦正打算端著茶水點心進來,冷不丁的聽到賈母憤怒的吼聲,心下一顫,腳步便停了下來,既不敢離開也沒敢立刻進去。
屋裡,賈赦冷笑連連:“您不肯說是罷?那我替您說。一定是您聽了甚麼閒言碎語,覺得瑚兒的死,還有老太爺的過世,全都是淑嫻的錯?所以,您索性想將她逼死了之,左右那會兒咱們府上一團亂,就算她真的沒了,也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到您身上的。畢竟,您甚麼都沒做,是罷?”
見賈母只冷著臉並不開口,賈赦又道:“是的,您的確甚麼都沒有做。只不過是將像徵著家主地位的榮禧堂讓賈政倆口子入住,只不過將管家權交給了王氏,只不過將淑嫻跟前伺候多年的丫鬟婆子一一打殺發賣,只不過三不五時的讓人去她的窗沿底下編排張家的閒話,只不過趁著淑嫻病重的時候硬生生的當著她的面將璉兒奪走……”
“真的,您甚麼都沒做,卻比做了任何事兒都歹毒!”
賈赦目光冷冽的盯著賈母,哪怕後者回給了他一個惡狠狠的眼神,他依然淡定自若。
“怎麼?老太太,我說的不對嗎?您以為您做的□□無縫,甚麼證據都沒有留下?對,證據是不多,畢竟很多事情都是您口頭上吩咐下去的。可您卻百密一疏,忘了曾經拿過庚帖,也沒有想到被您看上的那幾家至今為止都拿此當作談資。”
“老太太,您讓我說您甚麼好?這些年來,我以為您只是偏心,卻沒有想到您竟是一副蛇蠍心腸!”
“閉嘴!”賈母怒吼一聲。
她做錯了嗎? 若非娶了張氏那個喪門星,如何會跟前太子牽連上? 原本,賈家因著是開國功臣,是先皇長青帝的忠臣,本無需站隊,偏因著張家老太爺是太子太傅的緣故,早早的被綁在了一條船上。 結果,前太子被廢,一大波的臣子遭了秧,若非當時張家老太爺那年老的母親忽的病故,張家決計不可能只是扶柩回鄉那麼容易 假如我輕若塵埃 。
至於他們賈家,不過就是娶錯了兒媳婦兒,在朝堂上被牽連貶謫也就罷了,還因著嫡長孫瑚哥兒的死,害的原本身子骨就極弱的賈代善一時無法接受這般痛苦,就這麼去了。
“……太醫當年明明說,老太爺只要好生將養著,過個一年半載就可以痊癒的。哪怕病情惡化,拖上三五個月也沒有問題。可事實上呢?瑚兒沒了,老太爺知道消息後,整個人都不好了,撐著最後一口氣給先皇寫了折子,沒多久就走了。”
賈母早已老淚縱橫,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甚麼,只是當年被仇恨沖昏了腦子。
“就因為這樣?”賈赦一臉的苦澀。
“這樣還不夠嗎?我就不同意張氏進門,這般多的功勳之家,怎麼就挑不出一個好的了?非要眼巴巴的一次兩次的求上門……你以為真的是老太爺和張家一拍即合嗎?不,老太爺去拜訪了好多次,幾乎是求著人家將女兒下嫁的。憑甚麼?!”
一提起那些年的往事,賈母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完全不覺得張家有甚麼好的,清貴人家又如何? 書香傳家又怎樣? 說白了,還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嘛! 尤其張氏的嫁妝並不豐厚,書畫和古籍就佔了一半。 偏賈母出身於保齡侯府,對於書畫一道並不了解。 待張氏進門後,見她又是一副清貴做派,愈發的瞧得不順眼了。
當然,倘若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兒,或許賈母就不會那麼做了。
將這些年的苦楚都說了出來,其實賈母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瑚哥兒的早夭。 說起來,當年張氏誕下瑚哥兒時,賈母是動了心思要養在膝下的。 她自問生養了三個兒女,又帶大了三個庶女,怎麼著也比當時剛為人母的張氏要有經驗得多。 不曾想,張氏說甚麼也不願意,還哄得賈赦偏幫於她。
結果,瑚哥兒卻是早夭了。
瑚哥兒的早夭直接導致了榮公賈代善的過世,畢竟在此之前,他恢復的情況良好,就算不能長命百歲,也不會立刻嚥氣。
所以,賈母恨張氏,恨不得讓她立刻去死。
“……我的瑚兒早夭了,老太爺也走了,她還活著做甚麼?她為甚麼不去死?!若是她死了,我完全可以再給你尋一門親事。到時候,你承襲爵位,家產由政兒繼承,這多公平呢?偏生,她居然熬過來了,還帶走了我的璉兒。我原本是思量著,讓璉兒跟著我,跟珠兒好好相處,跟政兒他們倆口子好生過著。就算將來,家業由政兒繼承時,璉兒也只會感到高興,不會不滿。”
賈母眼前一片迷離,她知曉這些話說不得,可她偏就生了一股子氣,非要將事情掰扯清楚不可。
“為甚麼呢?這到底是為甚麼呢?但凡她死了,也就不會有後來那些個事情了。如今倒是好了,政兒那一房徹底沒救了,再怎麼趕也趕不上你了。我不想這樣的,我只想你們倆都好好的,平衡……平衡一下多好呢?”
大房一家獨大,賈赦既有侯爺爵位又有一品官的職位,膝下四子一女各個健康聰慧。 他們已經不需要她了……
“難道不是嗎?就因為平衡早早的被打破了,我這個所謂的老封君又有何人會在意呢?但凡政兒爭點兒氣,你這會兒還敢在我跟前叫囂嗎?張氏再如何也不過是個外人,我是你娘!你的親娘!!”
賈赦都已經這般做派了,賈母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他這是鐵了心打算秋後算賬了? 不過,賈母也不會懼怕,左右她是超品的國公夫人,是賈赦的嫡母生母,甭管她今個兒做錯了甚麼事兒,賈赦都只能忍著受著,連訴苦都只能私下悄著來 惡少的盲妻 。
真的嗎?
“總算是說了實話了。”賈赦霍然起身,一腳踹開了圓凳,憤然道,“我萬萬沒有想到,老太太您竟會是這樣一個人,不分是非黑白,心腸歹毒至極。這樣的你,如何配成為超品的國公夫人?如何配享受兒孫的孝敬?”
“大膽!放肆!!”賈母氣得渾身直顫,伸出手指憤怒的指著賈赦,“好,好!真是太好了!你長大了,翅膀硬了,竟敢這般說我!莫說那些陳年往事本就無憑無證的,就算你有鐵證又如何?張氏她活得好好的,我做錯了甚麼?你才是罪大惡極,你不孝,你個不孝子!! ”
“我為何要孝順?我恨只恨自己竟是被你這般毒婦生出來的!我恨不得剔肉還母!”
……
……
門外,鴛鴦已經嚇得完全不知曉該如何是好了,原本端在手上的茶點也都摔到了地上,發出了不小的響動。 然而,便是如此也不曾驚動裡面大吵大鬧的母子倆,鴛鴦只能勉強扶著牆出來,抓住外頭候著的丫鬟,一疊聲的道:“快去喚人!去喚太太,去喚璉二爺璉二奶奶,去隔壁將琮三爺都喚來……快去,快去!”
外頭的小丫鬟們被這般失態的鴛鴦給嚇住了,不過到底還是聽了她的話,四下跑出去傳話。
可就算跑得再快,到底還是費了一會兒工夫。
先趕過來的是離得最近的那拉淑嫻和迎姐兒,旋即則是璉哥兒倆口子,再然後是璟哥兒,最後才是變了臉色的十二。
這裡頭,唯一算得上知情的只有璉哥兒和十二,其他人皆被蒙在鼓裡。 可就算是這倆,也不清楚怎麼就鬧成了這一步。
那拉淑嫻先趕到了榮慶堂,幾乎她前腳剛到,迎姐兒也過來了。 然而,她們看到的卻是賈赦和賈母對噴叫罵,全然沒有母子倆的樣子,倒像是有著血海深仇的生死仇人。 這會兒,誰算都沒有用,哪怕大聲的吼,那倆也決計聽不進去。 事實上,一直等其他人都到齊之後,賈赦也全然沒回頭看一眼。
“好!要告我不孝是罷?去啊,趕緊去啊,你自個兒走不了,我送你去宮門外,登聞鼓告御狀如何?就狀告我不孝,我大逆不道!你敢去嗎?只要你說一個敢,我立刻送你過去!!”
“我有何不敢?好,我這就去!”
等最後趕到的十二過來是,聽到的就只有這兩段話了。 登時,十二的臉都白了。
卻見賈赦大步流星的走出內室,朗聲吩咐道:“來人,備馬車!本侯爺要親自送老太太去宮門外登聞鼓告御狀!立刻備馬!!”
那拉淑嫻等人:“…………”得了,這作死都作出新的高度來了。
然而,正如賈赦先前無數次作死都沒人攔得住一般,這一次,照樣也沒人懶得下他。 虧得這會兒還早,這要是再晚一點兒,等宮匙落下後再去登聞鼓告御狀,那就更精彩了。 當然,這會兒也一樣很精彩。 因著只是下半晌,離傍晚還有至少兩個時辰,外頭正人聲鼎沸。
須臾間,榮寧侯府門戶大開,賈赦親自當車夫,帶著賈母直奔宮中 溺寵,惹火猥瑣妻 。 而後頭,則跟著一串馬車或者馬匹。 馬車裡坐著那拉淑嫻、王熙鳳等女眷,騎馬的則是璉哥兒、十二並璟哥兒三兄弟。
眼瞅著賈赦將馬抽得飛快,後頭的人簡直無奈極了。
“琮兒你等著,這回絕對是你的鍋,我跟你說,這事兒我不會幫我背鍋的,我也沒這個能耐!”璉哥兒比十二要早來許多,雖說不清楚全部的經過,好歹也明白了大概的過程。 因此,他這會兒看十二,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若非這會兒沒法開揍,璉哥兒一定會狠狠的揍他一頓。
十二也是真的傻眼了,他沒想到賈赦會直接撕破臉跟賈母硬槓上,更完全不明白賈母怎麼就有底氣跟賈赦懟恁呢?
依著他的想法,賈赦知曉了當年的真相,徹底厭棄了賈母。 往後甭管是晨昏定省,還是逢年過節的,只要大面子上不出錯,賈母就成了個擺件玩意兒。 到時候,十二都想好了,只讓雍華公主三不五時的去看望賈母一趟,雍華公主當日是以嫡公主的身份出嫁的,跟賈母品階相當,身份卻更高。
結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對母子是在搞啥玩意兒呢! !
“你別不說話,以為裝聾作啞就沒事兒了?登聞鼓告御狀啊!還不是甚麼血海深仇,而是當娘的告自己兒子不孝、大逆不道!我說琮兒,你這次玩大了你知道嗎?”璉哥兒簡直要瘋,他都不知曉該說賈母能耐,還是賈赦能作死,或者這倆都不是好東西?
說真的,璉哥兒不敢,他慫,他只能回過頭來怒噴蠢弟弟。
“我倒是覺得咱們爹說的一點兒也不錯,哪個人都少不了一兩個蠢弟弟,我原以為就算我弟弟蠢,那也是小五那壞東西最蠢。結果呢?琮兒喲,你這是要么不玩,一玩就來個大的!你別不說話!!”
十二始終保持著一臉懵逼,許久才回頭瞥了璉哥兒一眼:“我在想……”
“想你個頭!這回我絕不護著你,回頭就將你的打算告訴娘,讓娘來收拾你!”璉哥兒恨恨的磨牙。
“不,我是想說,今個兒雍華一早就入宮了,要是她在宮裡聽說咱們一家子策馬飛奔衝到宮裡,會不會被嚇死?再一打聽,咱們爹親自送老太太入宮,為的就是讓老太太告自己不孝和大逆不道?”十二滿臉的不忍,他覺得雍華公主會被嚇瘋的。
璉哥兒啐了他一口:“呸!你該想的不是你媳婦兒怎樣,是想想你那天可憐見的老丈人!!”
……
……
的確,真正覺得崩潰的並非雍華公主,事實上雍華公主雖說今個兒一早就入宮了,可她又不是在前頭,而是跟她的母妃恭妃娘娘一道兒陪在太后身邊。 當然,前頭的事情遲早會傳到後頭來,可最初鐵定是先傳給泰安帝的。
泰安帝要瘋。
聽聽萬公公都是怎麼說的。
“回禀聖上,榮寧侯賈赦帶其母榮公夫人前往宮外,登聞鼓告御狀。狀告……不對,是榮公夫人狀告榮寧侯爺不孝、大逆不道……榮寧侯爺始終陪伴在其母跟前,那個,這個……”萬公公覺得,他要原地爆炸了。
這甚麼亂七八糟的,簡直就是作死作出了嶄新的高度 九爺別這樣 。
而彼時,泰安帝以及幫著他批閱請安折子的兩位皇子,皆一臉懵逼的看著萬公公。 半晌,五皇子先回過神來,歡喜的大叫一聲:“榮寧侯爺?那不是姐夫他爹嗎?天啊,太好玩了!太有意思了!太了不起了!我也想要這樣的爹!!”
泰安帝原本還處於懵逼狀態,冷不丁的聽到五皇子這麼一說,隨手就將手裡的朱筆擲了過來,怒道:“那你去啊!索性別認我當爹!”
但凡稍微有腦子的人,都知曉這只是氣話。 然而,誰讓五皇子沒腦子呢? 或者說,他其實是有腦子的,卻純粹只是一種擺設,腦子裡空空如也,比傻子好不了多少。
因此,泰安帝話音一落,五皇子先是有點兒傻眼的看著朱筆“吧唧”一下落在自己眼前尚未批閱的請安折子上,旋即一個鯉魚打挺飛躍而起,大叫一聲便竄了出去。
他叫的是:“爹!!!!!”
四皇子都嚇瘋了,無論是榮寧侯府的事兒,還是他那蠢弟弟那一聲不怕死的“爹”,都把他嚇得不輕。 這會兒,他甚至都不敢抬眼看泰安帝是甚麼神情,只一頭栽倒在請安折子堆裡,權當自己已經被折子埋了。
“叫!賈!赦!給!朕!滾!進!來!”
萬公公連滾帶爬的出去了,完全不敢提醒泰安帝,登聞鼓告御狀那是有規矩的。 而且,叫賈赦滾進去,那其他人? 那些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暫且不提,賈母怎麼辦? 是人家賈母告御狀,賈赦只是送她過來的,當然同時也是被告之人。
這都是甚麼事兒喲!
苦逼臉的萬公公去喚人了,半刻鐘後,賈赦一臉全天下都欠我臉色,並身後墜著個屁顛屁顛跟過來的五皇子,大搖大擺的進了御書房。
泰安帝怒指五皇子:“你給老子滾出去!”
“不!您叫我別認您當爹的!我換爹了!”五皇子梗著脖子叫囂道,“就方才的事兒,四哥聽到了,萬公公也聽到了,不信問他們!”
四皇子和萬公公皆做鵪鶉狀,恨不得直接在地上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得了得了,熊孩子一邊兒待著去。”賈赦沒好氣的回頭噴了一嘴,登時五皇子就老實了,乖乖的退到旁邊,束手立著作乖巧狀。
見狀,泰安帝好懸沒直接給氣得上天了,又想著小兔崽子啥時候教訓都成,左右自家小五也不是頭一回犯病了,還是個孩子嘛,慢慢收拾,會好的……才怪! !
“來人,給人將五皇子拖下去,杖責十下!”泰安帝怒火沖天,一眼瞥見將整個腦袋埋進折子裡,只露出淺淺的後腦勺的四皇子,登時再度叱道,“還有四皇子,一併拖下去杖責!”
五皇子梗著脖子冷哼一聲,不用人上前,自己就擰過身子傲嬌的揚著頭出去了,只是四皇子卻是一副慘絕人寰的神情。 不過,是何神情一點兒也不重要,倆人皆被帶下去杖責十下,完了又被拖上來,暫時安置在御書房旁邊的廂房裡,畢竟這會兒泰安帝正在火頭上,貿然送進去,只會再度挨罵或者挨打。
彼時,沒了小混蛋搗亂,泰安帝也終於從賈赦嘴裡問清楚了前因後果。 其實,泰安帝這般做法很有問題,畢竟是賈母告御狀,而非賈赦。 也就是說,於情於理都應該先詢問賈母究竟發生了何事,而非像如今這般,將賈母丟棄在一旁不聞不問,只問賈赦緣由 重生之岩欽 。
不過,更操蛋的還在後面。
“傳朕旨意,奪了榮公夫人賈史氏一應誥命,命其即日起入家廟為榮公祈福,無論發生何事,皆不可外出一步!”
萬公公已經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哪怕再怎麼有心提醒泰安帝這麼不對,考慮到自己的小命,他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這泰安帝是願意當千古名君,還是想當昏君暴君,一個無根之人管那麼多閒事兒做甚? 還不若老老實實待著,有一日活一日。
泰安帝的旨意很快就傳了出去,在短短一個時辰內就傳遍了全京城。
那是因為賈赦這般浩浩蕩蕩的帶全家入宮,一路上已經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等賈母登聞鼓告御狀時,更是轟動一片。 因此,等賈赦向泰安帝解釋完前因後果時,宮外已經圍了一大幫的人。
當然,尋常百姓是沒法進入這裡的,可皇室宗親和文武百官卻是沒有問題的。
可別小看了這些人,關鍵時候,他們的碎嘴能耐半點兒也不比市井潑婦差。
……
……
“聽說了嗎?那史氏作孽,告嫡長子不孝,反而被自己折了進去,簡直天下奇聞呢。”
“對對,聽說是將超品的榮公夫人直接擼成了民婦,還讓她進入家廟為亡夫祈福。多新鮮呢?榮公都過世多少年了,怎麼著也有二十年了罷?”
“應該有。不過你們說這裡頭是不是另有緣故?怎麼當娘的告兒子不孝,還能把自己折進去的?偏生,被告的兒子屁事兒都沒有,這也太荒謬了!”
“你懂個球!”
“那你就懂?……真的另有隱情?”
“哼,一群無知小民,連這麼大的消息都不知曉。你們真以為榮寧侯爺賈赦是那史氏的親生兒子?但凡是親生的,能這麼坑兒子?甭管孝不孝,都不會這般狠心的。我跟你說,其實那賈赦壓根就不是史氏親生的。”
“天!難道是庶出?我懂了,一定是榮公最疼愛的小妾生的兒子。”
“屁話!榮公是這樣的人?說出這種話也不怕遭了報應!實話告訴你們,其實那賈赦根本就不姓賈,人家那是上頭的人。還不懂?先皇的私生子!誰人不知曉榮公在世時跟先皇關係極好,讓榮公幫著撫養私生子有何不可?榮公鐵定是怕庶出或者抱養賈赦不利,索性就說是史氏親生的,佔了個嫡長子的位置。”
“天,那史氏怎麼敢……”
“估計史氏也不知曉罷,這麼大的事情能隨便瞎嚷嚷?你想啊,賈赦年幼時候還在養在第一代榮公夫婦跟前的,那地位比榮公賈代善都要高,但凡出門訪友會親,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他。估計,整個榮國府知曉真相的也就只有第一代榮公夫婦,以及榮公賈代善了。”
“難怪呀難怪,怪道賈赦天天作死,幾十年如一日的各種花式折騰,聖上都沒要了他的命。”
……
……
很多事情,剛開始的時候真不覺得有甚麼 重生之嫡長雍主 。 可一旦,一傳十十傳百,就很容易變了味兒,同時引申出各種別樣的用意來。 更別說,很多事情原就可以靠腦補解決一切的。 這不,隨著泰安帝的這道聖旨,很快就在京城裡掀起了一股子猜測賈赦身世的潮流。
賈赦他命好啊,被祖父母親自撫養長大,去哪兒都捎帶上,既不捨得他習武又不願意他費心做學問,這就算再怎麼疼寵兒孫,也不該是這種方式。
再看後來,先皇長青帝重用賈赦,明知道這貨就是個草包,卻還給他規劃了近乎不可能的人生目標。 還故意讓賈赦跟廉親王套近乎,這分明就是因著當時的長青帝已經屬意廉親王為下任天子了。
還有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賈母。
偏心眼兒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非常大,畢竟十根手指頭都各種長短,更別說尋常人們了。
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 賈母雖出身侯府,卻也是尋常人的心態。 嫡次子賈政自幼養在膝下,甭管是單純的疼惜幼子,還是母子倆感情更為深厚的緣故,反正不算太稀罕。
然而,再怎麼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沒的盼著自己親生孩子不好的,更不可能心腸歹毒到非要懟死親生兒的。 除非,賈赦壓根就不是賈母的親骨肉,所以她才會這般痛恨賈赦,恨他搶走了本該屬於親生兒子的一切……
天,越腦補越覺得這才是真相。
#賈赦身世之謎#
這簡直就是年度大戲啊! 目測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那種,且輕易不會平息的特大鬧劇。
流言蜚語這種事情,本身就是止於智者的。 可如今的問題是,沒腦子的人只當個茶餘飯後的談資,說過也就完事了。 反而那些個越有腦子的人,越想越覺得這事兒不對勁兒,再往深處想,就愈發肯定自己猜想的才是被埋藏多年的真相。
賈赦簡直大開眼界,在火速幫賈母安排了一個家廟後,他就立馬拖上十二入宮求見泰安帝。
泰安帝一點兒也不想看到他。
饒是如此,最終還是讓賈赦父子倆進來了。 這更是間接的證明了賈赦身份的特殊性,弄得他整個人飛一般的蹦躂進了御書房,一看到泰安帝張嘴就問:“聖上!您真的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哥嗎?四哥!”
“四伯……等等,這不對呢,我娶了雍華,豈不是娶了自己的堂妹?天吶!”
其實,十二倒是難得的腦子清楚之人,他打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這些流言蜚語。 然而,甭管信還是不信,都不妨礙他跟著瞎起哄。 他也是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扯上皇室血統……
泰安帝雙眼都快噴火了,剛打算把賈赦噴個狗血淋頭之時,傷勢略有些好轉的五皇子緊跟著蹦躂進來了,且開口就道:“父皇您把三哥過繼給二伯了,您索性也把我過繼給叔……幾叔來著?那不重要,我只是想換個爹。”
想比比誰更氣人嗎? 這一個二個的,簡直要將他往死裡氣! !
“來人,傳朕旨意,賈赦乃榮公賈代善親生子,同皇室宗親沒有任何關係。其子賈琮尚公主,更證明賈家無皇室血統。另外,再賞四皇子、五皇子一人十杖!給朕狠狠的打!!”